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同樣也在凝視著你。
傳說,有一只無形天魔,它被光明所驅逐,所以自誕生便隱藏在無盡浩瀚的黑暗之淵下。
它不會放過任何一次降臨人間的機會。
它會蠱惑,引誘原本最善良,最純真的人。
一旦與其對視,無論是誰,都將會被它永世附身,化身惡龍……
某處陰暗的神殿裏。
一個錦衣少年蹲在一口深淵前,好奇而靜謐地凝視著下方無盡的黑暗。
這裏極其安靜,似乎掉下一根發絲,都會驚起回音。
所以他格外地小心謹慎。
他是前些日此尾隨一個人而發現這裏的。
今日前來,就是為了破開這裏的,和那個人的終極秘密。
然而,與他想像不同的是,這深淵裏面除了黑暗,便什麼也沒有了。
或者說,都被黑暗所藏匿。
他所能看到的,只是虛無的黑暗。
時間一久,他看得眼睛有些酸澀,心裏想要轉頭離去,可是竟不知怎的,自己的身體竟然不聽腦袋的使喚。
任憑如何用力轉身,卻都一無所得。
“這!這是為何!?”
少年大驚。
他轉頭,轉不了,他想閉眼,也閉不了。
“救……救!”
當他嘗試張嘴的時候,這才發現,他連發聲都做不到了。
“這是什麼地方!”
少年心中大駭。
自己似乎闖進了一處不該闖入的禁忌之地!
沒想到,在世人眼裏,如此高貴神秘的神殿裏,竟然會有這樣一口詭異莫名的深淵。
這難道是阿鼻地獄的入口麼?
難道今日就要墜入無邊的地獄裏嗎?
這時,自深淵下麵的黑暗中忽然傳來一股深深的寒意。
伴隨而至的是,一股黑水自下而上,往上洶湧而來。
裹挾著陣陣浩瀚如海的能量波動。
少年被嚇得亡魂皆冒,他拼命想要挪動身體,可是身體卻絲毫不受使喚。
就在當他以為自己將被深淵黑水吞沒的時候,那股黑水卻陡然又退了下去,在下方三尺出凝結成鏡。
“呼呼!”
少年大口地喘氣,渾身大汗淋漓。
當他暗自慶倖的時候,自那深淵的黑暗裏忽然傳來一道悠遠的呼喚聲。
這是一個攝人心魄,無比勾魂的女聲。
這聲音充滿矛盾,似乎很莊重聖潔,似乎又很魅惑淫媚。
“你在恐懼什麼……難道我很可怕嗎?”
“其實啊,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少年驚恐地睜大了雙眼,他的害怕不僅僅來自眼前的深淵,更來自於自己的身體內部。
因為,這聲音不僅來自於深淵裏,更是來自於自己的身體裏。
他清楚地感受到了,這聲音像是就在自己的耳邊說話,在自己的心底說話。
時而悠遠,時而貼近。
那聲音恐怖,裏面的內容的更是令他毛骨悚然。
“你……你是誰?”
他嘴不能言,心在發問。
那道聲音主人卻真的聽見了他的心聲,回應道:“我感覺到了……你很失落……”
“不!我沒有!”
少年在心底斬金截鐵的回答。
“都說,失落就是說明他失去了……”
那道聲音自語自答。
“我天生貴胄,富有四海,想要什麼不能輕易奪來?
怎會失去?”
少年倔強地答道。
“呵呵呵呵……”
那聲音一陣輕笑,接著開始自說自話,像是在講述一段故事一般。
她道:“在某年月的某一天,你在神廟的上空第一次看到了那個叫驚雪的女人。
她自天而降,從雪中來,帶著昊天賜福的春雷與春風,也帶著純潔和神聖。
她是真美啊!
美得世間沒有什麼事物可以去形容她。
她的一個眼神,似乎都在春風化雨,足以令萬物去跪地崇拜。
當時在場的詩仙李少白癡狂之下,也寫下了“傾國傾城萬人愁”的詩句。
當春風吹蕩她那潔白的裙擺,那一刻,你覺得心頭的冰冷,寂寞和痛苦都被驅散了,終於也擁有了片刻的溫暖。
於是在那一瞬間,你為之傾倒,你愛上她了。
用你自己的話說,你愛到連靈魂都願意獻祭給妖魔。
可是當時,你只有八歲。
你知道,你這輩子也許只能在心裏去愛她了,因為你們不僅有身份和年齡的差距。
昊天的秩序也註定了,你和她根本沒有任何緣分。
所以你感歎自己身份高貴,卻也有著無法企及的東西,像個乞丐一樣,只能遠遠旁望。”
“你曾在神廟的昊天神像下有過一萬次的祈禱著,希望能和她有對話的機會,可惜啊可惜!
你的眼裏只有她,她卻從未真正看過你一眼,她願為一只螻蟻落淚,也不曾為你起一絲波瀾。
你為她寫了上千封書信,卻全部原封不動的退還回來。
她是高高在上的神,又怎會讀懂你的真情呢?”
“你說為了得到她,就算違抗神的旨意,你也願意。
可是在昊天權威的牢籠之下,你卻不得不認命。”
那聲音猶如魔咒,繚繞不斷,令少年身心俱顫。
“咯咯咯咯……”
少年的牙齒在打著寒顫。
“你……你不要再說了!
孤乃是天命之人!”
少年在心底哀求。
他告訴自己,自己乃是天生貴胄,為什麼配不上驚雪?
只是以為天命的安排嗎?
可是那聲音不為所動。
“哈哈哈哈哈!
你真的是天命之人嗎?
你難道不明白你當下的囹圄處境嗎?
你如履薄冰,自身難保,難道還要自欺欺人嗎?!
也許明天,你就會當成質子送到某國。”
這道魔音變得愈加強烈了。
少年捂著耳朵,拼命地搖頭道:“求求你了……不要再說了……”
那道聲音說出來的,是他深藏心底多年的秘密。
也是他最珍惜,最痛苦的秘密。
他的心在流淚,
“唉……”
深淵裏,忽然傳來一聲歎息。
之後便陷入久久的沉寂,正當少年以為聲音完全消失的時候。
那道魔音卻再次響起了。
“如果說驚雪讓你感到寂寞孤獨,那麼另一個女人,便讓你沉淪。”
“那個讓你沉淪的女人,便是你的母親!
她表面上端莊賢慧,至美至善。
但暗地裏卻淫蕩無恥!
她背叛了你的父親,也背叛了你,背叛了你們的家族,她和你父親的仇敵在野外交配,在你父母的床上裏交配,甚至在你的書房裏交配,在廁所裏交配。
多麼無恥下流荒淫的女人啊!
她自從生下你,就開始厭惡你,一直到今天。
若不是你父親的阻攔,你怕是早已死在你弟弟的箭下!
可是你,一直尊崇儒道,以仁孝為先。
親力親為,對她孝敬有加,她卻一次次地踐踏的你的心!
她只是一味地偏愛你的弟弟!
她對你真的好過嗎?
難道你真的能忍受嗎?
曾經的你,日日夜夜苦讀四書五經,拜訪名士大儒,渴望有朝一日可以用儒學去平定天下紛爭,解救黎民之苦。
可當你發現你母親的醜事之後,你便像是一根垂死掙扎的稻草,在地獄裏浮沉。
你所學的一切,都被你的母親親手摧毀了。
你想一想?
為什麼還要尊敬她?
她真的就那麼高高在上嗎?
她真的就那麼神聖不可侵犯嗎?
在世人眼裏的她,和本質的她,真的是一個人嗎?”
“嗚嗚嗚嗚……”
少年聽到那聲音的控訴,開始抽泣起來。
那眼淚一顆顆地往井中滴落。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說到他的母親,他是又恨,又愛,又怨,又敬。
萬般情緒,盡皆交織此一人。
當他第一次看到母親在一個陌生男人的胯下浪叫呻吟時,他的信仰崩塌了。
他心痛欲裂,幾乎欲死。
每每想起此事,他的心都在滴血。
“你痛苦欲死啊!
直到去神廟朝拜看見驚雪,她的音容笑貌暫時撫慰了你的痛苦,是她讓你找到了繼續苟且下去的理由。”
少年痛苦難當,心中大吼道:“啊!不……你說的都是假的!假的!”
他的眼淚在無聲地流淌,連著碎裂成無數片的心,一起永墜黑暗。
“我看到你……落淚了……可是……我沒有身體,不能用雙手撫平你的傷悲……”
那道聲音在少年心底呢喃,輕柔又悲傷,顯得格外的淒涼。
“我感受到了你的憤怒,你的仇恨,你的痛苦,你想以身作則,仁義禮智信去教化世人,可是世間人多有人形野獸,甚至人不如獸!
看看你的母親吧,你的弟弟吧。
是不是這樣?
你身邊的至親都這般惡毒的對待身為至親的你,你難道還能篤信那些虛偽的謬理嗎?
難道那些大儒不是錦衣玉食,妻妾成群嗎?
難道那些平民不是饑寒交迫,寡孤無依嗎?
難道你就眼睜睜地看見這一切,卻也要去朝拜所謂的偽聖嗎?”
“不要……不要再說了~!”
少年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要碎裂了。
那些話句句誅心,讓他痛苦難當!
驚雪也許可以暫時撫慰你的痛苦,但那只是你的一廂情願!
只有我,才能永遠讓你解脫!
從塵世中解脫!
脫離昊天的桎梏!
用無盡的黑暗的去宣洩的,去咆哮。”
“你在蠱惑我!
你給我消失!
給我滾!”
少年怒罵。
他心裏卻在思考,她說的難道不是事實嗎?
難道沒有道理嗎?
如果沒有道理,那麼為什麼母親的會背叛父親?
欺騙自己,無視自己!?
為什麼?
這就是事實啊!
血淋淋的事實。
也許就如她所言,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吧。
“你很可憐,你和我一樣,我們的靈魂都被囚禁了,但我能懂你內心的孤寂,來吧!
來到我的懷抱中吧!
我的力量無窮無盡的,從無盡的黑暗中賓士而來,源源不息,遮天蔽日,可以成就你的所有夢想。”
那道嫵媚的聲音繼續蠱惑著少年。
忽然,井中的黑水化作一只三足烏鴉,朝少年振翅過來。
在他面前又化作一張黑色面具,浮在空中。
面具上紋著一只凶獸,眉心有一只血瞳,正閃耀著動人心魄的光芒。
“戴上它,只要你戴上它,你就可以擁有一切!”
那個聲音在心底告訴少年。
少年望著面前浮空的面具,不禁心底生出寒意。
他拼命地想要避讓,卻絲毫無用。
“不!不……我不能……我不能!”
“你以為只有驚雪可以撫慰的你內心的傷口,但你錯了,你只是一廂情願罷了。
只要你戴上它,你馬上就可以解脫!”
“是退一步,當一個懦夫,永遠蹲在牆角,去舔舐自己的傷口,去懊悔。
還是直面殘酷的現實,淋漓的鮮血,用鐵和血去洗刷你的恥辱!”
這句話如同驚雷在少年心頭響起!
“自己退讓了這麼多年,真的已經無路可退了嗎!?”
他在問自己。
不自覺中,他的手伸出去了,竟然能動了!
他一把抓住面具。
“母親,是你背叛了父親,背叛了我!”
他緩緩將面具貼在了臉上,不大不小,正好合適。
像是為他量身定做一般。
“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一體了!”
那道聲音又道。
少年感覺一陣天旋地轉,那面具竟然開始蠕動起來,像是黑色淤泥般快速沒入了他的臉裏。
他驚懼揉了揉臉,發現已經恢復如初。
再低頭望向井面時,才忽然發現,自己的雙眼不知何時已經變成暗紅色。
而自己的雙手竟然已經變成了一雙青黑色獸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