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過年

10號的早間,我看到新聞講近期市公安局刑偵大隊抓捕了幾名販毒人員,事發時間在元旦前夕,正是母親忽然出門的那個晚上。

十點左右,在市東南的空井碼頭,接到舉報做出緊急安排的刑偵小組在一輛集裝箱前抓獲了數名正從集裝箱內取毒品的販毒人員。

事後警方打開集裝箱,發現裏面除了一些雜貨,赫然還有將近十立方米的毒品,正是在江南毒品市場盛行的神仙散。

而在此次抓捕行動中立頭功的是母親,她主要將兩名試圖持槍射擊警員的毒販給制服,在當時情況,若不是她反應機敏,那麼極有可能出現警員傷亡。

現在想來,母親之所以複職,恐怕是因為此次立功。

中午母親來了電話,說忙,午飯就不給我送了,我想問些什麼,又不知道該問些什麼,最後只“嗯”了聲。

幾天後,公安局發出了一則懸賞令,懸賞毒梟嶽琛。

警方說通過嫌疑人口供,此人是西城區的毒品頭子。

大大小小的貨物流通基本都要經過他手。

警方突擊抓捕時此人已跑路,雖然房間裏收拾得乾乾淨淨,沒有任何贓物,但此舉無疑是做賊心虛。

隨此一起掀起的還有浩浩蕩蕩的清掃活動。

警方針對嫌疑人指出的一些場所對西城區進行了清掃,查獲了大量毒品,其中以神仙散居多,並且大部分被捕者的口供也指向毒梟嶽琛。

單方面的口供無法指證什麼,但人數多到這個程度,警方幾乎可以定嶽琛的罪。

清掃自然是母親牽頭進行的,一連又是近半個月的早出晚歸,每每看到那雙美眸裏密佈的血絲,我都心如刀割。

但母親對肩上的警徽有一種神聖不可侵犯的堅持,於此我便也無法說什麼。

否則又得罰抄百遍員警宣言。

臨近期末,頭疼的事也來了。

第二次校學生體測將在月底進行。

學期初的第一次我無疑搞砸了,原因即是我那雙走路都費勁的老寒腿。

雖然如今恢復了不少,但面對體測還是犯怵。

我的目標是優秀學生獎,這同樣也是母親的目標。

體測成績取兩次的高者,假如不能達到70以上,就與評優無緣。

第一次我離及格線都甚遠,所以只能看這第二次。

母親在校時蟬聯了四年的優秀學生獎,母子倆都希望兒子能像母親一樣優秀,另外,這也關乎到以後步入社會的工作問題。

身攬獎項,找工作無疑要容易許多,好工作也會送上門來。

在以前或許我會不抱希望,但如今雙腿已經正常,我就有了嘗試的欲望。

因為臨近體測,校健身館也免費對學生開放。

然而即便如此人還是不多。

我走進去,不少人都向我側目。

我在學校也算個名人。

母親是市公安局刑偵大隊長,自己又是宣傳部部長,而且是少有的大一即榮升部長的新生。

體測涉及的專案不少,但無非也是手腿。

雖然這樣有臨時抱佛腳之嫌,但這半個月好好努力也能提升不少。

平常沒疏於鍛煉,這會接觸這些鐵疙瘩,也得心應手。

一組一組做下來,身子也漸漸熱暖。

不知不覺已練到飯點,母親此前來電話說今天忙,不送飯。

擦著汗出門,口袋裏震動了一下,掏出來看,母親發短信說,“吃過飯沒?”

我說沒。

母親幾乎秒回,“那在樓下等著,給你送飯。”

我一時亂了。

本想著母親今天不來,我才練那麼晚。

另外,她不是不送飯麼?

此刻我心中有個念頭告訴我跑,但神使鬼差地我還是走到了教學樓下。

剛到,一輛警車就招搖過市地停在人群中。

車門打開,颯爽利落的警花就踩著黑皮警靴走出,一番顧盼,她紅唇微張,“咦,人呢?”

躲在角落的我這才怯怯走出。

約莫一秒,她的視線鎖定在我身上,“多大人了,跟媽捉迷藏呢?”

柳眉微蹙,“喏,飯!”

明亮的冬日下,揚起的手腕白生生的,直晃人眼。

我猶豫著接過,不料她還是發出了驚疑,“咋出那麼多汗?幹啥了?”

“沒幹啥,”我抓抓頭。

“去健身房了?”

火熱的視線停在我脖上的毛巾。

我沒說話,心裏有些忐忑。

她也沉默了,我倆就這麼站在熙熙攘攘的校服群中,宛如雕像。

某一刻,她走了過來,像過去無數次在浴室那般撫著我頭,輕聲說,“沒事,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那股酸意幾乎要湧出鼻腔,眾目睽睽下,我憋哭得像個孩子。

好一陣,白生生的手腕撫在我的臉上,“媽還有事呢,在附近出警,順便過來的。”

我想“嗯”,卻哽咽在喉嚨裏說不出來。

嫩手又在臉頰上摩挲幾下,女警轉身離去。

於是今天起,直到體測前,我發了瘋似的,只要沒課,就一定往健身房鑽。

不論結果,不論行為,只不想讓那股子內疚再多發酵。

讓人心驚膽戰的30號如期而至,我像個布偶似的跟隨著隊伍亦步亦趨,原因無他,我旁邊就站著個全神貫注的警花呢。

“媽,都說別來了,我自己可以。”

壓低聲音說。

“媽就看看不行?”

我抬眸瞥了眼場館裏浩浩湯湯的人群,只覺更加發怵。

但不得不說,有這麼個香噴噴的Lady在,我確實有勁得多,但是,事實不會因為美人buff而有所改變。

我甚至覺得沒有發揮出這半個月訓練時的水準。

走出場館時,我把頭低著。

旁邊的美人拍了拍我,輕柔的嗓音響起,“怎麼了?”

“沒咋。”

“嘖,不會還生媽氣了吧?”

她以為我還在介懷她也要跟隨的事。

“沒。”

我搖頭。

來到教學樓底下。

“上車,回家。”

咖啡色風衣在車門邊飄蕩,衣擺下纖細的黑絲小腿吸人眼球。

自從11月份沈夜卿將這幾套衣服送給母親,它們就被封印在衣櫃裏,鮮少面世。

今天難得不忙,天氣又冷,我才終於有機會一睹這種風格的母親。

元旦以後,秦廣就很少約我,他甚至很少來上課,總之幾乎淡出了我的視野,讓我恍覺這人已經銷聲匿跡。

期末考試期間,母親難得地沒有在忙,可能年關將近,壞人們也忙著置備年貨,沒工夫出來撒野。

於是這位昔日也從江南大學以優異成績畢業的校友便近乎二十四小時地幫我復習,讓我對期末考更多了一分把握。

結束考試的那一天,如釋重負,感覺考得還是可以的,畢竟這段時間到底有沒有努力自己心裏最清楚。

考完後,母親帶著去吃了頓大餐,其實也就是普通的館子,不過對難得帶我出來的母親來說,已實屬破費了。

被邀的自然也有學姐,對我剛結束期末考這件事,學姐也表示了鼓勵與祝賀。

難得的自然是沈夜卿沒來。

這次母親主動邀請,但沈夜卿說公司忙,脫不開身。

一行人吃完飯,逛了會街,母親送了學姐兩套衣服,學姐也想反送作為謝禮,但母親堅決說不要,說家裏堆得夠多了,再送就沒地方放了。

於是學姐只能退而求其次,送了條手鏈。

銀的,花了五百多塊。

儘管母親一再拒絕,但架不住學姐也是個倔脾氣,最後只能乖乖地讓學姐給她戴上。

我覺得挑得挺好,學姐眼光不錯。

母親本來就白,亮晶晶的銀色手鏈與白皮膚相輔相成,相得益彰。

後者襯得前者更白,前者襯得後者更亮。

再搭配母親今天穿的古馳羊絨長裙,肉絲襪,小皮靴,一位俏麗的女郎便悠悠誕生。

走在街上,回頭率無疑非常地高。

晃悠到了近三點,醫院上班,去找高陽複檢。

出奇地,高陽竟不在。

問了前臺,說她也不清楚。

不過沒到十分鐘,高陽就姍姍來遲。

我懷疑他是不是摔了個狗吃屎,反正身上泥點不少,甚至還提了大袋蔬菜,像剛從農產品市場趕集回來似的。

我們一行三人就這麼看著他從通道入口慢慢走來,穿過人群。

實在是慢,因為每碰到一個醫院裏的人員,他都要慷慨地贈上一袋菜。

我尋思都是些大城市裏的務工人員,工資都不低,咋整得跟沒吃過菜似的。

接著又聽到竊竊私語,“高科長從鄉下帶來的菜真的好啊,新鮮,無污染,味道還好。”

“是啊是啊,前幾天我那從來不吃蔬菜的挑食鬼都吃了大半碗,鄉下原滋原味的時令蔬菜果然不一樣。”

終於走到自己的科室前,看到門前站著的我們三人,高陽愣了愣,我隱約看到他嘴角抽了抽,當他視線掠過我右手邊的母親時,我總感覺到一絲不自然。

當然,我們本來就不熟,或者說,我和他不熟。

好一會兒,高陽才打開門,邀請我們進去,接著叫來護士把菜拿走。

母親甚至說“啥菜啊,看樣子挺暢銷,給我也來一袋唄。”

哪知高陽一改先前的慷慨,止不住地說“算了算了,他們湊熱鬧就算了,你也來。”

母親笑笑,撩了撩頭髮,她今天真的很不一樣。

接下來自然是一系列的例檢,沒什麼插曲,只不過高陽止不住地驚歎我恢復得很好。

事畢,高陽談道,“準備過年了,有何打算?”

“就這樣唄,”母親說。

“這是小遠的女友吧?”

高陽看向學姐。

“嗯,高醫生好,”學姐微笑。

“那先這樣,我待會還有事。

小遠恢復得沒問題,不過平常還是得保持鍛煉,畢竟受過傷,稍有鬆懈,可能又會出現問題。”

“好,那你忙。”

置辦年貨本是個繁瑣的過程。

畢竟我那混蛋老爹雖然三天兩頭不見人,但過年總得管他一口飯。

不管咋個說,血液上的聯繫還是親密的。

雖然住在這麼個小洋房,但其實過去很長時間都是在村裏過年,畢竟四老都在,團圓熱鬧。

但自從兩人分房睡,又離了婚,漸漸地,母親開始排斥回家。

因為只要回家過年,外公外婆難免也要邀請爺爺奶奶,兩家畢竟已經斷了這層聯繫,又聚在一起,難免尷尬。

除夕當晚,終於見到了我那犀利哥般的老爹。

鬼知道他鬍子多久沒刮了,一大團一大團地粘結在下巴上。

頭髮跟個雞窩般,但好歹是洗了,不然指不定散發什麼異味。

身上的衣服,如我所料,破爛得我已經認不出來。

他其實衣服不多,來來去去就那幾套,我都知道。

這頓飯吃得沉默寡言,我和母親都難得地沒有說話。

父親橫亙在我倆之間,像個局外人般,又令我有些喘不過氣。

其實我也不懂該如何看待他倆如今的關係。

既然要斷,又把父親留在家裏。

既然留,又為何要斷。

而如今,我對母親的情感也古怪得自己也捉摸不透,這些東西越想,越令我不想想。

吃到半途,父親開口了,“這個學期,學習還可以吧?”

我點點頭,說“挺好”。

“也是,你媽是個高材生,有她輔導你,我也放心。”

沒能多聊,話題就在這終止。

吃完,搖搖晃晃地,他竟沒出去。

母親在收拾碗筷,他竟搶過說“我來”。

這無疑讓我和母親都一愣,彼此看了眼。

母親抿抿嘴,到底還是讓給了父親。

於是我們娘倆就坐在沙發上看春晚。

母親今晚一身居家服飾,上身深綠色線衫,下身一條黑色修身牛仔褲,曲線玲瓏,腦後的髮髻像花一樣,幾縷探頭探腦的發梢讓我有些心癢癢。

或許是為了迎接新年,還化了點淡妝。

她底子本來就好,稍加點綴,便已無比動人。

看著她粉撲撲的臉蛋,細密纖長的睫毛,挺翹多肉的瓊鼻,還有嫣紅的小嘴,我感覺身子骨愈發僵硬。

好一陣,父親出來了。

他徑直地朝我們娘倆走來,這讓我心裏一陣打鼓。

餘光中,女警擱在大腿間的小手也握了握。

然後,父親說,“丹煙,咱們談談?”

母親沒理他。

於是他就這麼站著,但可能考慮到我在旁邊,沒過一會兒,她抬起頭,似乎有些不耐煩,“談什麼?”

“我倆好久沒說話了,能談的東西很多。”

法令紋在父親的臉上湧動著。

“我跟你沒什麼好談的。”

母親的視線重新回到電視上。

父親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走上了二樓,“我在房間等你。”

我用餘光看著父親消失在二樓口子,然後目光便挪回到電視上,但顯然我已經開始心不在焉了。

許久,似有一聲從很遠地方傳來的歎息,母親起身,走向了二樓。

我也不清楚過去了多久,總之電視裏的節目換了一個又一個,我起身,走上了二樓。

通往主臥的過程,無疑有些漫長,我的心一直在打鼓。

通道裏很黑,只有從主臥門縫透出來的一點光亮。

然後,我就聽到了……

“都這麼久了。”

低沉的聲音,無疑來自父親。

說著,他歎了口氣。

“你以為我在跟你慪氣?”

母親的聲音,很近,像是貼在門邊。

“可不是嗎?”

“呵……”我能想像母親挺胸撇嘴的樣子。

“來嘛來嘛,反正咱倆都知道那事不是真的,就做個樣子。”

“撒開!”

不耐的。

似是響起了腳步聲,有些紊亂。

“你到底啥意思嘛?”

沒有母親的聲音,倒是一連串逐漸逼近的腳步聲,我只得飛也似地跑進了自己房間。

幾乎在我進房的那一刻,主臥響起了開門聲,然後是幾道腳步聲,伴隨門“碰”地一聲關上,逐漸加快,到最大時,又逐漸減小,然後是一連串的“踏踏踏”,越來越隱約。

好半晌,我才下樓,在此之前,我自然看了下主臥,燈依然亮著,只是裏面沒有任何動靜,我甚至懷疑裏面到底還有沒有人,但答案肯定是有的。

母親坐在沙發上,春晚已經進行到快結束,即將迎來跨年一刻。

我走過去,許是聽到腳步聲,母親扭頭過來看我一眼。

眸子淡淡的,我讀不出那是一種什麼情緒。

莫名其妙地,我有些忐忑,步伐變得艱難起來,但我還是咬牙走了過去,坐在她的身邊。

“媽,”我輕聲叫了下。

“嗯,”她沒回頭,但聲音也很輕。

不知什麼時候,鬼使神差地,我握住了她的手。

她僵了一下,沒任何動作。

我便將她握得更緊。

第一次,我可以這般肆意妄為地體驗她的溫度,和她的細嫩、柔軟。

這時,壁上的鐘聲響了,電視裏也響起了歡呼。

看著那群五顏六色、形形色色的人圍坐一團,像進行著某種儀式。

我清楚,這意味著,2018年來了。

新年第一天,不是別的,而是乘車趕往鄉下。

在下樓前,母親貼著主臥杵了杵,但到底是沒喊上父親一起。

昨晚下了雪,現在街上已經白茫茫一片。

車是從沈夜卿那借來的,考慮到開警車下鄉太招搖了。

母親終於換上了自己的羽絨服,白色。

這套衣服也有些歷史了,但在母親的精心護理下依然乾淨如初。

下身是條黑色的牛仔褲,鞋與褲之間的腳踝被包裹在黑色的打底褲襪內,這麼冷的天,母親自不可能只穿一條褲子。

難得地,她把頭發放了下來。

我這才驚覺她頭髮已經那麼長,直溜溜地一直蔓到了腰際,還散發著從昨夜就一直馥鬱到現在的洗發水味。

城郊近兩百公里,上了高速開了近兩個小時,才終於瞥見那久違的一片曠野。

這些年來村裏人也都發了財,家家戶戶都裝了新房,買了新車,大馬路也從村頭一直蔓延到村內的各個角落,不同於以前的崎嶇或泥濘。

先去的是爺爺奶奶家,大清早的門口已經停著三輪車、汽車,一進去,果然是鬧騰騰一片。

看到我和母親,眾人都愣了愣。

還是二老最先反應過來,“丹煙來啦?快,過來坐!”

一坐下,迎來的自然是一幹街坊鄰居的親切問候。

“丹煙大忙人啊,難得一見啊,越來越漂亮了啊。”

“這是小遠吧,好久不見,長高啦,也變帥了。”

“來,丹煙,小遠,喝茶。”

奶奶蹣跚著走來。

母親接過茶,道了聲謝謝,抿了口,就放到一邊的桌上,然後掏出兩個大紅包,“爸媽,平常忙,沒工夫看你們,一點小心意,你們收下。”

“不用了不用了,”二老連連擺手。

不等母親開口,旁邊一位王姓大媽就說,“丹煙好不容易來一回,一點心意,你們就收下,不然丹煙覺得虧待了你倆,心裏可不好受。”

聞言,二老看了眼母親,又相視一眼,才遲疑著收下。

“丹煙啊,最近工作忙吧?聽人說,最近城裏出了很多事,你們當員警的,可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啊。”

爺爺說。

“嗯,放心。”

“咦?阿雄呢?他沒跟你回來?”

母親抿抿嘴。

爺爺遲疑了一會兒,嘴角抽了抽,“那待會在這吃個飯吧,過年殺了幾只雞,你得嘗嘗。”

母親想了想,點點頭,“行”。

“丹煙啊,我這小侄子,也剛從大學裏畢業出來,你看你是什麼隊長,能不能給他安排個活兒幹?”

王大媽拉來一個年輕小夥兒說。

“他什麼專業的?”

王大媽看了看小夥兒,然後拍拍他,“你姨問你呢,快說話!”

“汽、汽修。”

母親抿抿嘴,“專業跟我們員警不對口呢,而且想到局裏工作,得正常參加考試,但小力專業也對不上,沒法參加考試。”

“這樣啊?那你不是局裏的頭麼?你看能不能給他安排安排?你說話在局裏那肯定算數不是?”

王大媽笑道。

“對不起,王姨,我沒法幫你這個忙。”

“你這……當了大官就不管鄉親們的死活了是吧?不就你一句話的事,犯得著這麼磨嘰麼?”

母親微笑。

“這大過年的,上來就吃閉門羹,屬實是有些穢氣,小力,咱們走。”

“丹煙啊,你看你也是的,都是一個村的,幹嘛那麼倔呢,從小就倔,真是一點沒變。”

“是啊,丹煙,就你一句話的事,幹嘛跟王嬸過不去呢。

你不知道啊,你不在的這些天,王嬸可沒少幫你爸媽做事。

喏,你瞧見沒有,院子外的那片包穀,就是你王嬸幫你爸媽栽的。”

“唉,丹煙,叔說句真話,你這啊……屬實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一旁的二老也面露難色,插不上嘴。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吃飯,村裏的人一個個走完,終於落了個清靜。

爺爺給母親夾了塊雞肉,“丹煙啊,他們的話啊,別往心裏去。

大不了啊,以後也不要王嬸幫忙了。”

“老頭子啊,你的身子骨你不是不知道,要沒人幫忙啊,這地裏那麼多活,我哪忙得過來啊。”

奶奶苦澀。

聞言,爺爺也不說話了。

“爸、媽,對不起。

但這是我的職業操守,我不能這麼做。

況且,我的職位其實也沒有他們說得那麼厲害,直接安排個人進局裏幹活,我還沒那麼大的能耐。”

“這……”爺爺語塞。

“怎麼了?”

母親問。

奶奶扔下筷子,“不都是這老頭子惹的禍,到處跟人吹噓丹煙你在城裏多麼多麼風光,那小王不就是為的這才來的麼,你以為黃鼠狼能安什麼好心?

小王出了名的勢利眼,哪能隨隨便便幫我們兩個老東西,肯定是圖點什麼。”

“唉……”爺爺也放下了筷子。

“好了,爸媽,不說了。

這事是我對不住你倆,你們平常有困難,應該跟我說,過完年,我花點錢,以後有啥粗活重活,就交給村裏的壯生幹吧,你倆就別插手了。”

“那哪行啊,這不讓你破費了?”

“不說了,這事就這麼定了。”

“唉……”又是一聲歎息。

吃了飯,二老還想留母親和我多待一會兒,但母親說我姥爺、姥姥還沒看,得去那了。

於是二老只能放行。

兩家之間隔得也近,但村裏的山路十八彎,好歹也得繞個七八分鐘。

我見母親臉色不對勁,就問,“媽,咋了?”

“沒咋。”

自從和那什麼王嬸說完話,她的情緒似乎就一直不對勁。

我說,“別跟他們一般見識。”

“那你就太小瞧媽了,”她忽然莞爾一笑。

“那到底咋了嘛?”

“算了,你不懂。”

“你不說咋知道我不懂嘛?”

她扭頭看了我一眼,好半晌,她說,“那你覺得媽做錯沒?”

“額……我覺得沒錯,人本來就動機不純,你要答應她,那就是你錯了。

況且,人民警察總不能徇私枉法、知法犯法。”

母親剛要開口,我一個“而且”又脫口而出。

她張開小嘴,“還有?”

“而且媽你是我的榜樣,你要也學壞了,以後我肯定也跟著上梁一起歪。”

“喲,還挺會說哈?伶牙俐齒的。”

母親捏捏我。

我笑。

“行了,有你這句話,媽就沒啥可想的了。”

到了姥爺家,院子裏停著輛車,路虎,黑色。

母親神色一滯。

進門時,始料未及,高陽竟然也在。

房中央搭著桶爐火,三人圍坐,其中兩人是姥爺、姥姥,第三位,則是一身黑色羽絨服的高陽。

“回來啦?坐吧。”

姥姥迎了上來。

“丹煙,小遠。”

高陽一一對我們母子倆點頭示意。

添了兩個位置坐下,姥姥給我們母子倆各倒了杯茶,然後說,“小陽是今早來的,過年前還有些東西沒搞定,多虧了小陽。”

“阿姨不客氣,這是我應該的。”

高陽擺擺手。

“吃過飯了吧?”

姥姥問。

“嗯,在小遠他爺爺那吃了。”

母親點頭。

“那在家吃晚飯唄?不過現在還早。”

電視裏播著昨夜的春晚,大家碎聊碎聊著,不知什麼時候,姥姥拉著母親進了隔壁房間,不一會兒就出來。

又過了會兒,說小時候和我玩的很好的那個名叫國慶的小夥,今年也回家過年了,要我去見見老朋友,我說都多久沒見了,哪還認得啊。

姥姥說都一個村裏的,怎麼會不認得。

又說我倆以前玩得是真的好呢。

我承認,以前確實玩得很好。

一起偷姥爺的果,後來才知道是姥爺種的,一起抓魚,一起爬樹,一起去黑網吧上網。

但是,畢竟過了那麼久,又怎能保證彼此的感情還如以前一般真摯呢?

無奈姥姥態度強硬,我只得悻悻出門。

國慶家就在隔壁院子,走幾步路就到了,當時他就站在自家門前把風,看到我時,先是一愣,然後露出了些許驚訝。

我猜是驚訝。

然後,我們就很自然地聊在了一起。

按輩分,他其實算我侄子,但我倆同齡,便沒那麼多說道。

他奶奶還挺年輕,才六十左右,說我倆難得一見,說我難得回來一回,要國慶帶起出去走走,逛逛村裏。

我能說什麼呢?

於是走過鄉道,走過果林,走過農舍,走過豬窩,走過茫茫的曠野。

在不知哪個讓我記憶模糊的地方,我看到了並排走在鄉道上的一男一女。

男的很熟悉,女的也很熟悉。

但我注意力全在女人身上。

沒什麼所謂,她是我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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