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深宮麗人

汪笑山不敢再往前,朝那些禁衛軍大叫道:“快拿下他,那匪人是朝廷懸紅捉拿的采花大盜!”那些軍士哪個沒聽說過采花盜大鬧都中之事,紛紛亮出兵刃搶上阻攔,大喝道:“好啊!居然送上門來啦。”誰知鬼面人身法疾如鬼魅,幾折幾轉,已繞過那些禁衛軍,也不硬闖正門,便自圍墻縱躍而過。

冷然也只好佇足止步,立于汪笑山身旁,眼巴巴地瞧著鬼面人消逝于禁城的圍墻之內。

汪笑山悻悻道:“也罷,我們不用追了,皇宮內高手如云,明日定能聽到那妖孽的死訊。”

北靜王一陣飛奔,過了數道宮門,甩下一拔拔禁衛軍,最得意的還是終于擺脫了那個面無表情的冷然,隨著愈來愈深入禁城,追趕的禁衛軍也越來越少,心道:“縱然皇宮,我不是也能來去自如!”忽然耳中傳來一縷陰測測的聲音:“好大膽子,竟然逃到宮里來了。”他回首瞧去,只見一個白衣人正緊緊地追隨于后,臉上居然也戴著張面具,展臂持劍,劍尖離自已的背心竟不到一步之遙。

世榮見那張面具包住了整張臉,無眉無口,眼際是兩道細眶,鼻尖處也只露出兩個小孔,看起來不如自已的面具嚇人,但于月色之下卻另有一種古怪妖異,心中一凜,忽想起傳說中皇上身邊的四名神秘侍衛:他們均無名無姓,也從不以真面目示人,只分別叫做“金面具”、“銀面具”、“銅面具”、“鐵面具”,統稱為“四大圣衛”。這人臉上所戴的面具正呈鐵質,又出現于深宮之內,莫非便是其中之一的“鐵面具”?

他早已心懷不軌,知道要近皇帝之身,必得先除去“四大圣衛”,但數年來用盡了辦法,卻始終無法查出那四張面具背后的底細。

世榮奔至一處,見身后除那“鐵面具”之外再無其他追兵,心道:“此人輕功極高,難以擺脫,我且試試他的斤兩,說不定還能趁此將他除了!”他丹田提氣,悄然運起“月華精要”的第五重天,兀于半空轉身,迅如雷電地一拳飛擊“鐵面具”的胸膛。

“鐵面具”沒料道他竟能在急奔的狀態下憑空轉身,急忙甩頭閃避,胸膛堪堪躲過,肩膀卻未能幸免,無聲無息的捱了一拳。

世榮大喜,心中得意:“饒你是‘四大圣衛’之一,今日也得斃命于我手里。”

忽覺胸口一涼,心中大驚,也擰身疾閃,但那“鐵面具”的劍尖已扎入他胸內數寸,刺破了肺葉,如非他反應極快,只怕此際中劍的便是心臟。

兩人同時從半空中跌落,均以為憑著自身的功力無甚大礙,誰知皆站立不住萎軟于地,你眼瞧我眼。

“鐵面具”只覺一道古怪氣勁循著脈絡直侵心臟,運起全身的功力也只能阻緩些許,不禁驚駭萬分,周身汗出如漿;而世榮卻覺肺內竟然殘留著一道刁鉆的劍氣,運了數轉內息也化之不去,那肺里的血泡愈打愈多,不由咳嗽起來,一縷血絲從口角溢出,周身漸漸乏力,內息也慢慢渙散,心中大驚道:“想不到此人的劍氣竟已達到這等境界,不但形同實質,還能駐留于人體之內,莫不是傳說中的‘劍罡’?”

兩人對恃半響,雖近在咫尺,卻皆拿對方沒法子。世榮心里暗急,忖道:“我們都這么坐著,等宮中的侍衛尋來,他沒事,我卻鐵定完了。”當下勉力站立起身,搖搖欲墜地往一片竹林走去。

那“鐵面具”也不睬他,只顧運功療傷,心中反而竊喜:“你不運功化解我的劍氣,還這般起身走動,只有死得更快。”

街巷上,隨著鬼面人逃走,那大隊巡城馬也跟著追去,轉眼間已走得干干凈凈。寶玉望望淩采容,心中依舊波瀾起伏,意猶未盡道:“姐姐,他們都不見了,真像是做了個夢,一下子便讓我遇見了那么多尋常井市中看不到的世外高人。”

淩采容想起那個玉樹臨風般的冷然,怔怔地點了點頭。

寶玉道:“天都快亮了,我們這就回去吧?”

誰知淩采容望望他,忽然神色凝肅道:“我且問你,你怎么會使我‘百寶門’中的‘碧波掌’?”

寶玉一怔,遂明她言語所指,道:“原來那些招式叫做‘碧波掌’么?連名字也都這樣好聽哦,姐姐忘了嗎?先前在‘順豐樓’上,我不是曾看姐姐比劃過哩,當時覺得那些動作姿態十分美妙,忍不住就記在心里了。”

淩采容目瞪口呆,喃喃道:“難道你看過一次,就能記在心里?也能比劃出來?”雖說剛才寶玉那招“隨波逐流”使得錯漏百出,但也似模似樣,記得自已當年學這一招時,從師父傳授到能比出個像樣的架式,可是足足花掉了十來天的時間啊。

寶玉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比劃得跟姐姐差老遠了,那有姐姐的一成好看。”

淩采容忽想起他那輕功,只不過跟白湘芳學了一個下午,便已有這等火候,心中愈加肯定:“這人必是個世上罕見的學武奇材。”又尋思道:“武林中傳說,當年抗擊蒙古人的郭靖大俠,在一月之余便學會了”降龍十八掌“中的十五掌,而元未明初的明教教主張無忌,更是在一日之內就學會了‘乾坤大挪移’,看來并非盡是虛言哩。”殊不知寶玉的神奇能耐,卻是全拜他那與生俱來的“靈通寶玉”所賜。

寶玉見她沉吟不語,問道:“姐姐怎么啦?”

淩采容回過神來,卻望瞭望四周,神情警惕,忽然將櫻唇湊到寶玉的耳邊,悄聲道:“遇上這么大的場面,必定驚動了白湘芳那賤人,說不定她此刻便在暗處窺視哩,姐姐可不能再藏到你家里了。”

寶玉聽得一驚,道:“那你要去哪兒?天都這么黑了……”

淩采容星眸凝視著他,微微一笑道:“如果有緣,他日必能重逢,寶玉,等你將來去嶺南玩哩,姐姐走啦。”身形一展,已往巷尾逸去。

寶玉但覺還有什么話要說,急忙去拉她,手上卻捉了個空,眼中霓裳一花,俏人已不見了蹤影,鼻中倘余一縷若有若無的淡淡芬芳。

他呆佇在寧靜得有些寂寥的漆黑小巷中,半響方緩緩擡起頭來,望望兩邊屋檐夾著一道墨藍夜空,不知怎的,心頭忽生出一種淡淡的惆悵來。

世榮搖搖晃晃地走著,仿佛身上的力氣正一絲絲地從傷口中溜走,他只想尋找到一處隱蔽的地方,好藏起來化解那道擱于肺內的劍氣,但在竹林轉了半天,竟沒能走出去,不知是不是因為失血太多,連腦子也糊涂了。

世榮心道:“這可大大不妙,那家伙瞧我進了這竹林,到時只需跟禁衛指一下,我便跑不了啦。”深深地吸了口氣,嗆得又咳嗽起來,刺激得肺部一陣劇痛。

他盡力讓自已冷靜下來,聚神想了想,便擡起頭去辯認天上的星宿,所幸天氣晴好,還能找得到北斗星,當下朝著它的方向往前直走。

不知過了多久,隱隱聽見前邊似有水聲,循聲尋去,果然看見了一條小溪,便踏入小溪行走,忖道:“只要跟著小溪,定能走出去,而且溪水可沖去我的血跡,令他們難以追蹤。”

又走了一會,體力漸已不支,那溪中圓石甚多,腳下突地一滑,立時摔倒,恰逢前面陡處,整個人順著溪水沖下,所幸落差不高,待到暈頭轉向地爬起來,忽見前面多了一間大屋,四周墻壁皆用碗口粗的綠竹圍著,頂上也只是茅草烏木覆蓋,顯得格外清爽天然。

世榮躡足過去,探頭觀望,只見里邊幃幔重疊,鮫綃遍垂,每隔數步便置有一盞琉璃燈,卻是異樣的華麗,與外面那樸質天然的風格迥然不同。他凝耳細聽,里邊除了流水聲外似無人音,于是悄然潛入,轉過數重幃幔,眼前豁然開朗,原來屋子中央圍了個方圓數丈的大浴池,那邊闌池壁皆用上好白玉砌就,一條碧色銅龍自墻外引入,龍頭垂于池邊,一道柔柔的活水正從龍嘴里流出,緩緩注入池中,想來源頭便是那條從竹林里流出的小溪。

世榮游目四顧,又見屋子南面鑲著個黑色漆牌,上書古隸“濯嬌池”三字。

這才明白,原來這間座落于竹林深處的大屋子,竟圍著一個巧奪天工的浴池。此時正值初夏,雖是深夜,外邊尚有些許悶熱,但一入此室,頓覺遍體生涼,五腑皆清,不禁罵道:“狗皇帝,這等識得享受,他日也換我來做一回,哈哈!”一笑之下,便又咳得面青面綠。

世榮再無力氣尋找別處,心忖道:“三更半夜里,定無人會到這竹林深處的浴池來,我便在此療傷算了,天亮前只要能恢復兩、三成功力,便有望逃出宮去。”

于是就在池邊坐下,盤膝打坐,運息療傷。

誰料還沒半柱香的光景,忽聽外邊有腳步聲響起,雖然十分輕細,卻逃不過他的耳朵,當下臉色大變,心中狂跳:“這么快便找尋這里來了!”生怕走火入魔,不敢立時收功,又轉息吐納一個天周,方急忙起身,但此時欲逃,已是不及,只好躲入幃幔之后,貼壁立著。

世榮剛剛站好,已見那邊幃幔掀起,兩條窈窕身影躡手躡足而入,待近一瞧,竟是一大一小兩個美人。

那小的只約十三、四歲,身上是宮婢裝束,生得唇紅齒白柳嫩花嬌,一股與其年紀不襯的妖嬈直從骨髓中透出來,再一細品,間中卻還夾著一種孩兒風情,既是惹人又是可人。

而那個年長的卻是嬪妃打扮,更是了不得,只見:腰肢柔媚,似風前垂柳纖纖;體態風流,如春后梨云冉冉。一雙眼,秋水底橫;兩道眉,春山長畫。白雪凝膚,而鮮妍有韻;烏云綰髻,而滑膩生香。有詩為贊:錦心慧才逾蘇小,花顏月貌羞王嬙。品擬飛仙韻生韻,春籠兩頰端又端。

又有詞《望江南》作嘆:初春花,濯泉映嬌容。瑤池邊上素女顏,桂宮深處月娥容,只應列仙家。眠未了,苦夏煩冰心。水殿夜寒猶冷艷,竹軒清照愈芳華,何忍添幽意。

世榮望著那個大美人,不禁瞧呆了,饒他幾十個姬妾,竟無一個可比,心道:“世上竟有這等美女,便是卿卿,只怕也得略遜一籌。”

忽聽那小美女道:“我猜得不錯吧,這時候果然沒人。”

那大美人笑道:“算你機靈,回去賞你那串紅麝香珠。這等鬼天氣呀,熱得真不讓人過了,我們悄悄地浸上一浸,回去才好睡覺。”就見那小美女侍候她脫衣解帶,竟連肚兜兒也摘了,轉眼間,池邊便多了個一絲不掛的雪膚仙子。

世榮渾身發熱,只覺眼中白晃晃的瞧不清楚,揉了揉眼,已見那大美人下水去了,聽她歡聲道:“哎呀,水好涼哩。”

那小美女將脫下的衣裳裙褲整理妥貼,又在池邊東張西望,嘴里應道:“我聽人說,這水是從宮后小瑜山上那道‘洗心泉’引過來的,中間還經過一片竹林,自然清涼了……”忽然驚喜輕呼:“姐姐,這兒有一桶新采的茉莉蕊哩!”

大美女在水里愜意地漂蕩,聞言悅道:“難怪我一進來就聞到了香味,還不快撒些下來?”

世榮心忖道:“從她們衣飾瞧來,品級絕不相同,怎以姐妹相稱?”

小美女便跪于池邊,纖手從一只小木桶里掏出數把茉莉香蕊,均勻地撒到池里去。

只聽那大美人道:“小蠻,真舒服哩,你也下來玩吧,浸一浸這吳貴妃才可享用的池子。”

世榮心道:“原來這小美女叫做小蠻,不知哪大美人又叫什么?”

小蠻道:“我可不敢哩,再說哪有奴婢跟才人同池沐浴的?”

那美人道:“沒別人時,你我姐妹都叫得,何況只是同池而浴,快下來,陪我耍耍,便是幫我揉揉背也好。”

小蠻其實心里也饞,況且天氣實在悶熱,猶豫了一下,便也開始脫衣解帶。

她身上只穿著薄薄羅衫,片刻間盡已除去,肌膚也是一般的欺霜賽雪,隱見那腿心白白凈凈,竟無一根毛兒。

世榮雖然身負重傷,下邊的寶貝也情不自禁地勃起。

小蠻從池邊玉階緩緩入水,還是不禁打了個激靈,叫道:“果真好涼哩!”游走到大美人身畔,為其揉肩搓背。

大美人舒心愜意道:“明晚若是還這么熱,我們就悄悄再到這兒來泡一泡,否則又睡不著覺哩。”

小蠻有些幽怨道:“可惜這好地方叫那狐貍精給獨占了,也不知她灌了什么迷魂湯,皇上就那么寵著她!”停了一下又恨恨道:“我就不信她能那么一直好命!”

大美人回頭乜著她笑道:“等哪天你被皇上瞧見了,說不定這池子就歸你了。”

小蠻羞得臉似紅布,啐道:“輪得到我么?皇上要瞧也是定然先瞧見你,到那時候呀,你就跟皇上說‘我雖然不似那妖精肥胖,可是也十分怕熱的,你說這池子到底要賞給誰?’我猜呀,皇上定是馬上回答‘心肝寶貝,賞與你賞與你,聯以前準是糊涂啦。’”

那美人笑得花枝亂顛,迷人的雪乳在水中蕩漾出一圈圈波紋,返身欲擰小蠻的嘴,上氣不接下氣道:“好呀!你竟敢編派皇上糊涂,該當誅連九族矣!”

世榮心道:“原來她們還沒被寵幸過,狗皇帝瞎了眼,居然錯過了這兩個天仙般美人兒。”見她們兩人水里嬉戲,池中絳綃拖抹,珠璣飛濺,皓臂交加,冰肌映耀,真是無比地蕩人心魄。若在平時,定然瞧得不亦樂乎,如今卻只恨她們遲遲不去,心知這么呆到天亮,只怕不久便要被宮中的禁衛找到。

不知又過了多久,世榮漸覺頭昏眼花渾身乏力,再也支撐不住,身子從幃幔后緩緩倒下,心中猶迷迷糊糊地尋思:“想不到我身懷絕世奇功,還未一展抱負,今夜便絕于此……”

池中那大小美人聽到聲響,駭然轉首瞧去,只見從幃幔里跌出一個人來,不約而同驚呼一聲,又慌忙撫住了自已的嘴,均嚇得欲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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