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高腳雞望著漆黑的夜空,望著她抱著的人兒,心如刀絞。要不是嫁了個怕事的人,自己也不會跟著受苦,也不會害得夫離子散。這一切的罪惡,他都歸結到小娃兒身上。她恨小娃兒,恨他懦弱無能,恨他自私,恨他……。

高腳雞沒有把屬牛媳婦抱回家,而是抱著朝一線天外走去。

如今煙斗錢死了,老錢家的兒子們和那些幫他家料理喪事的人們,都仿佛將院子里發生的事當沒有發生一般。院子里依然靜悄悄的,除了幾聲蟲鳴,再聽不到任何聲響。

高腳雞邊走邊想,幺妹就住在廂房上,還有悶竇媳婦,難道兩人都睡得那么死,聽不到院子里發生的事?還是幺妹也變得怕事,連自己的嫂嫂和爹有事,她都不出來阻止。

高腳雞忖了忖,嘆了口粗氣,喃喃地道:“幺妹她哪還有心來救我們,她是傷心了啊!遇到這樣的爹,這樣的哥哥嫂嫂,誰會不傷心?”

高腳雞走累了,便抱著屬牛媳婦,坐在一塊巨石下。

且說老九那一扔,將小娃兒砸死,他的心里也不能平靜,怕白日里幾個哥哥知道這事,忙不迭的到小娃兒家找人。他也害怕幺妹胡鬧,幸好老三怕吵著幺妹,就讓她和悶竇媳婦去對門老譚家住去了,留下屬牛媳婦看守屋子。

幺妹要在,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老九到小娃兒家打探了一回,只見悶竇抱著小娃兒,立在院子里,似在等什么人回來。老九見了,慌道:“悶竇,還不將你爹抱到堂屋里去,搭起靈堂?”

悶竇聽到老九的話,恨得咬牙切齒,卻說不出半個字來。

老九見他不說話,慌忙去給他開了堂屋的門,來接他手里的小娃兒。悶竇似乎明白,他手里抱著的人,再也回不來了。但他有幾分想不通,到底他爹要將他娘高腳雞送到哪里去。他喃喃自語,卻又找不到一個人問清他爹和高腳雞所談的事。

老九張羅著,拆了幾塊木板,搭在兩根高板凳上,將小娃兒放了,撕了帶來的幾塊白布,將小娃兒蓋上,一邊又替悶竇栓了一塊白布在頭上,算是讓他守孝。老九忙完這里,看天快破曉,不見高腳雞回來,便四處尋找,直到天亮了也沒找到,老九只得回家悄悄的睡了。

啟圣見老九睡得死沉死沉的,太陽都照到板壁上了,還沒起來,便脫了孝服,到廂房下來叫他。老九翻了個身,朦朧著雙眼,見是老三,才定了定神道:“三哥,是你。”

老三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老九,見你睡意盎然的樣子,是怎么回事?昨晚你怎么沒去守靈,幾兄弟都在,就差你了。”

老九心里暗想,幸好你們都守靈去了,要不然那事就被你們發現了。老九心忖,便沒回老三的話。老三見他魂不守舍的樣子,便朝老九道:“我看你最近精神不好,你就再睡一會,一會院子里很吵,你那時起來收拾收拾。”

老九嗯了一聲,聽老三的腳步聲走出去了,便蒙頭又睡。可翻來覆去,他總是睡不著。一合眼,就見小娃兒來找他,一會又是屬牛媳婦的身影,要求與她云雨。

老九嚇得全身冷汗,翹起身子,朝屋外望了一眼。只見不少的人,站在屋外,敲羅打鼓,熱鬧非凡。

他只得穿衣走了出去,見在繞關,忙扯了快白布包在頭上,跟在老八的身后,隨著做法事的道士,在屋前屋后的轉。鞭炮聲、哭聲、喊聲,不絕于耳。

老九晃眼間見身后跟著一人,嚇得全身直哆嗦道:“屬牛媳婦,你……,你不是回家去了么?怎么……。”

身后披著孝服的女子啐了他一口,喝道:“哥,你怎么沒長眼睛,我還沒嫁人呢?”

老九擦了擦眼睛,大喜道:“小妹,你終于肯回來了。”

身后不是別人,正是煙斗錢最小的女兒,從小就去了她外婆家,沒事根本就不會回來。煙斗錢想見,也得自己去。

一線天有個不成文的習俗,最末的一個孩子,都喜歡叫個幺字,煙斗錢家的女兒,也不例外。他這女兒,也叫幺妹。要是哪家有最小的兒子,就叫老幺。煙斗錢因下面還有個幺妹,便沒見老九老幺,隨口叫他老九。

幺妹冷笑一聲道:“九哥,我就知道,你不喜歡我回來。要不是爹去了,我心里難過,我才懶得回來見你們呢。這些年,你們都不在家,害得爹孤苦伶仃的。聽說爹的死,和你們有關,你們要不說清楚,我饒不了你們。”

老九見她披著孝服,臉上的淚痕,還沒有風干,長得亭亭玉立,就是那一張伶牙俐齒,總是不饒人。心里暗笑,你有什么本事?再說爹是自個去的,又不是我們架著他的脖子讓去的。誰都沒想到會這樣,誰又愿意讓自己的親爹去送死。

老九忖了忖,傷感了一回。

老三見他們嘀咕,走到跟前道:“九弟、幺妹,你們都到靈堂去,快給爹磕幾個頭。爹最喜歡的,也就你們兩,到守孝的時候,你們卻一個個的偷懶。”

幺妹嘟著嘴,朝老三道:“三哥,不是我偷懶,是我剛回來。外婆說我最小,來早了被你們欺負。”

老三伸手指著幺妹,點點頭道:“幺妹,你這話說得太對了。爹如今離開了,你得好好的哭幾場。你看你那些嫂嫂們,在靈堂里哭得驚天動地的。我們這些大老爺們聽了,都淚流滿面。”

幺妹聽了,不屑地道:“三哥,我就不信三嫂會流眼淚。”

老三盯了幺妹一眼,冷笑一聲,指著靈堂的方向道:“不信,我帶你去看看。”

幺妹隨著老三,朝靈堂來了。老九有自己的事,兩人也不為難他。來到靈堂,果見黑壓壓的二十幾個婦女,哭聲都將靈堂的橫木震得一顫一顫的。

幺妹沒見過老三新娶得二房,聽說三嫂很小,朝靈堂里掃了一眼,見有個小媳婦在那,便朝老三低聲道:“三哥,那就是三嫂吧?”

老三點頭道:“你去看看她,年紀還沒你大,就比你懂事。”

幺妹不服氣了,走到老三二房跟前,噗通一聲,朝煙斗錢的棺材跪下,慟哭起來。眾人聽得她的哭聲,都回頭來看。

老三二房聽得聲音凄厲,便來扶她、勸她,可她悲痛萬分,哪里禁得住哭聲。老三一旁聽了,心里也極其難受。在關鍵的時刻,爹卻離開了。他走到靈堂外,去尋找老八,讓他派人盯著一線天隘口。

老八很不愿意地道:“三哥,如今都在守喪,你說讓我去守隘口,這不是……。”

老三拍著他的肩膀,嘆息一聲道:“八弟,我知道你很難過,但非常時期,萬一佘家營攻過來,咱們都成了魚肉。你要覺得屈得慌,我帶人去守隘口。你昨晚偷偷的回來為爹守喪,我心里很高興,但也很不是滋味。咱們家,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窩囊,守喪都還得悄悄的來?”

老八被老三這么一說,搖了搖頭道:“三哥,這事早分撥定了,我馬上就去。佘家營的人要來攻,我就殺他個片甲不留,為爹報仇。”

老三壓低聲音道:“老八,千萬不要沖動。杜二管家想必明天就來了,你見了他,只放他一個人過來,其余的人,都給我堵在隘口。我想大哥有點怕事,他見許多人來,便沒了底氣。”

老八點點頭,默認老三的說法,便朝一線天隘口去了。

老八去后,老三便來找老大啟輝。啟輝正忙著叫人去打井,見啟圣來了,吩咐眾人先去。啟圣見他便道:“大哥,這些天你也夠辛苦的,去休息一會,我來幫你處理些事。”

啟輝擺擺手道:“老三,這些事我還行,不過你必須完成爹的遺愿,一年后必須給我們老錢家續上香火。如今爹尸骨未寒,我就先把話擱在這,你要是完不成,就再給你娶一房媳婦。”

老三有些憤憤,為何這么多兄弟,偏偏讓他一個人來受這罪?

良久,他嘆了口氣道:“大哥,你說的這是什么話?你看九弟,人又年輕又壯實,怎么不給他娶幾房媳婦?”

老大啟輝走到老三跟前,壓低聲音道:“三弟,我們都是看了魯班書下冊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九弟為人兇橫殘暴,自己看了魯班書,還不給我們說,悄悄的在外面干那些嗅事,說起來讓我心寒。昨晚的事,你知道不?”

老三一驚,朝老大道:“大哥,昨晚發生了什么事?”

啟輝便將昨晚發生的事說了一遍,老三嘆口氣道:“難怪今早我都沒見小娃兒一家,老九這怎么搞的,也太不成話了。”

老大抽了口涼氣,更壓低聲音道:“九弟的個性你也知道,我們哪個敢去勸他?如今小娃兒去了,屬牛媳婦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他怎么收場,咱們也只能看著了。”

老三嗯了一聲,望著不遠處,好像有人影晃動,便走開了。

他回到靈堂,便聽有人說杜二管家在一線天隘口侯著呢,要啟輝去一趟。老三見啟輝命人打井去了,慌忙去追,啟輝只得隨著老三回來。

老三低沉著聲音道:“大哥,我還以為杜二明天才來,沒想到他手腳倒挺利索,難道他真的查清了圍困爹的那伙人?”

啟輝冷笑道:“就那杜二管家?那不如胡二呢,只是胡二太不像話了,不但得罪我們一線天,還連立錐之地都沒了。不過杜二管家有一點,他嘴皮子會說,你和我去,看他怎么嘴澶蓮花。”

老三背著手,點點頭,跟著老大啟輝,來到一線天隘口。

老八迎著,三人朝隘口外一望,只見不遠處,隱隱有一隊人馬,足有數十百人。老八心急地道:“大哥、三哥,咱們只有二十余人,怎么和他們對持?”

啟輝冷哼一聲道:“我諒他們也不敢強攻,咱們把他的人馬全放進來,然后再守住隘口,不準人進出。”

老八搖頭,朝老三望了一眼。

老三拍了拍大腿道:“大哥,不可,要是將他們盡數放進來,有三不妥。”

啟輝一聽,捻須朝老三道:“有哪三不妥,你說來聽聽。”

老三伸出一個手指道:“一不妥,敵人上次來探虛實,定必想拿下一線天。二不妥,守喪期間,人手都分散在處理喪事的事上,萬分敵人存心來攻,豈不是枉被魚肉?三不妥,大股敵人進來,四處燒殺搶掠,咱們哪來抵御的壯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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