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節:弒主奪寨

循聲望去,是個中年漢子,他獨自坐在山道邊的巨石上,面容清秀,長須飄然,如果臉再紅一點,儼然關公第二。

巨石旁邊是山道的臨界點——自然山路和人工路段的臨界點,說白了就是自那臨界點以上,是人工修辟的,至少寬闊五六倍,目測可并行三輛馬車。再往上眺望,我頓時明白了,原來這是通往山寨的路。柵欄高樹的寨子就在上方一二里處。

離漢子不遠處,站著兩個嘍啰,手持長槍,分站路口兩側,顯然是山寨的哨衛。

漢子喝了一聲之后,便不再搭理我們,自顧拿手里的酒葫蘆往嘴里灌,看樣子是一個人在喝悶酒。

“嵩山普賢寺僧人云徹,來拜訪山寨當家。”古裝電視劇哥沒少看,這種情況下該怎么說話還是略知一二的。

“何事?”長須漢子仍然自顧喝酒,聽腔調已有幾分醉意。

“我要見當家的。”

“狂妄和尚,當家的豈是你想見就見的?”他終于扭頭把目光投過來,“有事且說,休羅里啰嗦耽誤我吃酒。”

“我的事只能找當家的說。”我語氣波瀾不驚,但帶著不容質疑的堅決。

漢子變了臉色,咣當把酒葫蘆砸在石面上,聲音提高了幾分:“老子正心煩呢,要說便說,不說便滾,再啰嗦一句,休怪我不客氣!”

“我說了,這事要找當家的說。”我口氣如故。

漢子霍地站起來,拍拍胸.脯,“老子就是當家的,有屁快放!”

“失敬失敬,”我像模像樣行個抱拳禮,“曹閻王可是閣下?”

“老子是二當家,長須龍蔣青!”

“久仰大名,”雖然我從沒聽過這名字,“勞煩二當家帶我去見大當家。”

“呵!你這小禿驢好大身份,我蔣青還不夠格和你說話了?”二當家蔣青終于被我整惱了,跳下巨石一把拿過哨衛手里的槍,一個漂亮的空翻落在我們的馬前,槍尖抵在我喉嚨處,“說!到底來干什么的!”

怡心捂起眼睛一聲尖叫。

我垂目看著明晃晃的槍頭,面無表情,“好吧,我說。敢問二當家,今天上午山寨是不劫了一個過路的小尼姑?”

蔣青臉上的神情抖動了一下,冷聲道:“是又怎么樣?”

“那就對了。”我說:“那是我師妹,我想來向大當家討個面子,要回師妹。”

蔣青接下來的表現讓我有些詫異,他把手里長槍咣當撂在地上,轉身走了回去,“和尚,你從哪來還回哪去吧,明日自然會放那尼姑回去。”攀上大石,他繼續灌酒。

“不行,我不能眼看著自己的師妹被糟蹋,請二當家幫貧僧這個忙。”

“滾!”他突然摔了酒葫蘆,吼起來,“這面子連老子都討不來,你以為你是誰!”

這一嗓子基本把我吼明白了,這二當家和大當家正鬧矛盾。

這就好辦了。

我跳下馬,把地上的酒葫蘆撿起來,攀上巨石,遞到蔣青手里,“二當家息怒,你們這龍潭虎穴貧僧實在是不想闖,可那是我師妹,我不能明知道她落難卻袖手旁觀啊。我不知道二當家有沒有兄弟姐妹,如果有,相信你也會這么做吧?貧僧實在是想不明白,我那師妹身無分文,又是與世無爭的佛門中人,貴寨為何要劫她呢?”

蔣青憤然嘆了口氣,臉扭向一邊,沉默許久,聲音平復下去,“和尚,你是個出家人,我不想看著你惹禍上身,你還是回去吧,我蔣青保證,明日一定放了那尼姑。”

“為何不能現在放?”

“……曹閻王他瘋了!”

“哦?愿聞其詳。”

蔣青抬頭看我一眼,忽然拍拍石面,“來,坐下和尚,俺心里正堵得慌,想找個人說說話,反正你是個和尚,給你說說也無所謂!”

我笑著在他旁邊坐下。

“你知道嗎?俺蔣青想當初那也是堂堂的朝廷命官,朝廷命官你懂嗎?官拜大司農,主管天下農業水利,說起農業水利方面的學識,俺稱天下第二沒人敢稱第一!知道十二年前的黃河決堤嗎?兩岸所有農田村莊全淹了,一片汪洋。你知道是誰在三個月內治理了那次大水災嗎?俺!是俺蔣青!”他七分醉意,半瞇起眼睛,臉上露出驕傲的笑,“當時老百姓都把俺當神看待,稱俺為活龍王,提起俺的大名黃河兩岸百姓沒有不知道的!”

“那……閣下又怎么會落草為寇呢?”我知道人一旦吹起自己的光榮史就打不住,不得不打斷他。

“唉……一失足成千古恨呀……”蔣青的神情忽然從天堂掉到地獄,“四年前,此地因連日暴雨,潁河泛濫,皇上命俺為御史,來治水賑災,并撥下了巨額賑災款。到來后,與此地縣令共事,俺本沒有任何貪念,可那縣令卻是個大貪官,在他的旁敲側擊下,沒能抗拒得了誘惑,最終和他串通私吞了大半賑災糧款。后來被人揭發,暗無天日地潛逃了一年。之后宋金交戰,朝廷忙于應付,趁此松懈,就上了這伏牛山,落草為寇。”一番話說完,蔣青脖子一仰,又一大口酒灌下去。

我沒有接話,我知道他會繼續說下去。

“入伙前,曹閻王張口義氣,閉口替天行道,俺錯把他當成了梁山好漢類的人物,后來才知道,他根本就是個心狠手辣、驕奢逸的大魔頭,打家劫舍不說,還常常濫殺無辜,奸.良家女子。起初俺勸他,他還聽納一二,后來就厭煩了,常常以大當家的身份壓俺,大有看不慣就滾蛋的態度。俺堂堂七尺漢子,也想離開這賊窩,另謀生計,可是天大地大,一時也找不到容身之處,便一忍再忍,憋著氣在這里窩了兩年。”蔣青欲再喝口酒,但葫蘆已經空了,一把扔掉葫蘆,繼續說道:“昨天他竟然劫了個尼姑上山,俺蔣青雖然不是善男信女,可自小熟讀圣賢之書,整日眼看著他糟蹋良家女子就夠窩氣了,怎能看著她連佛門中人都不放過?于是壓著火氣和他理論,他非但不聽,還當著眾人的面說當初收留俺是看俺可憐,二當家的二位置有的是比俺合適的人選,讓俺別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咚!蔣青一拳頭砸在石頭上,“娘的,若不是那廝會妖術,俺當時就想一刀砍了他的狗頭,替天行道,為民除害!憋氣……憋氣呀!!!”

“堂堂七尺漢子,一腔英雄氣,受如此凌辱,換了誰也憋氣。”我故意火上澆油,“二當家準備怎么辦?”

蔣青仰天長嘆,“想我蔣青一身的學識,只因一次失足,天大地大竟沒了我立足之地。唉,真他娘的想一死了之!”

“蔣大哥千萬別說氣話,是金子總會發光的,只是你還沒遇上好時機而已。”我彎起手指扣著石面,“蔣大哥,不瞞你說,我雖然剃度出家,卻和你一樣心懷一腔抱負,如果蔣大哥不嫌棄,你我結為兄弟,日后共圖大業,如何?”

蔣青扭頭不屑地看我一眼,哈哈大笑起來,“你這和尚,好大的口氣,你有什么本事,竟說出如此大話來?”

“本事嘛,在下自然是有一些的。遠的不敢夸口,最起碼今天我能滅了曹閻王,為蔣大哥出這口惡氣,當然,也順便救我師妹。”

蔣青迷離的醉眼清澈起來,上下把我打量一番,又笑了,“和尚啊和尚,你是不是念經念傻了,飯可以亂吃,口可不能亂夸呀!你知道曹閻王的妖術有多厲害嗎?他可以單手舉起二百多斤的大石頭,一拳能把樹干打裂,你告訴我,你幾個和尚夠他打的?”

我看著他的眼睛微笑著,扣石頭的手突然變換為掌,一掌落在石面上!在我的微笑中,石頭內部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幾秒鐘后,石面上裂紋崩現……

蔣青臉上的嘲笑迅速消失得無影無蹤,呆滯許久,看著那裂紋沉聲道:“和尚……原來你也會妖術!怪不得你敢來闖山寨!”

“怎么樣,我應該能跟曹閻王比劃比劃吧?”

“噓!”他扭頭看一眼路口的哨位,壓低聲音道:“兄弟,沒想到你身懷如此奇功,感謝老天爺,今天讓我蔣青遇上你這么一位貴人!雖然我蔣青比兄弟年紀大,但只要今天兄弟宰了那曹閻王,我蔣青日后定馬首是瞻,助兄弟圖謀大業!”

“好,那就一言為定了!”

兩只十分鐘前還完全陌生甚至要對抗的手啪地握在一起……

二十分鐘后,我們謀劃完畢,我讓怡心在去山腳下等候,和蔣青共赴山寨。

閻王債周遭的景象幾乎讓我傻了眼——在這不見點綠的大旱之年,四周居然農田百畝,秋莊稼一片豐碩!這簡直就是世外景象。

蔣青似乎看出我的驚訝,得意洋洋道:“這些農田都是我一手規劃的,不是我蔣青夸口,如果沒有我,這寨子幾百號人早餓死了!”

“蔣大哥果然是人中大才!”我順勢拍了個馬屁,問道:“長久干旱,山下那些農田全成了焦土,蔣大哥是如何灌溉這些農田的?”

蔣青指指田間地頭那一個個聳起之物,滿臉得意道:“我花費半年時間,找到了地下水的水脈,命人掘出上百口水井,十天半月便灌溉一回,絲毫不影響收成!”

這一刻,我知道,心懷創業大志的云飛在這世界里得到了第一個人才。

寨子很大,足抵三個足球場,依山勢而建,房屋林立,雖然都很簡陋,但看得出來,相當堅固,也從側面顯示了閻王債的繁榮。

院子里到處是手持武器的崗哨,我雖然是個陌生人,但跟著二當家,自然也沒人阻攔盤問。

“蔣大哥,我師妹是不是已經被曹閻王糟蹋了?”我低聲問。

蔣青壓低聲音:“應該還不會。上午蓮花山黑云寨的二當家來訪,我和曹閻王一直接待到半個時辰前才走,我送走那二當家后,就坐在那石頭上喝悶酒,想來也不過兩柱香的功夫。”

話剛說完,一個提木桶的嘍啰經過,躬身叫了聲二當家。

“你這是干什么?”蔣青指指木桶。

“回二當家的話,大當家吩咐小的把那抓來的尼姑洗吧干凈,他要和尼姑洞房。”嘍啰抿嘴偷笑了一下。

感謝佛祖,總算沒來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