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書房陳尸

冷風吹過,書桌上幾支燃的只剩下半截的殘燭,正在閃爍不定的飄搖。呂溫侯直挺挺的躺在地板上,慘白的面容扭曲著,死魚般凸起眼珠正瞪著門口的方向,帶著無法形容的恐懼之意!

任中杰倒抽了口涼氣,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幾個時辰前還是一個活生生的男人,現在卻已變成了一具冰冷的死尸!

桃花夫人察覺他神色不對,驚疑不定的道:“怎么了?”

走上前來,一眼見到了地下的尸首,嚇得花容失色的尖叫起來。

任中杰反應極快,及時的伸手掩住了她的口脣,壓低嗓音道:“禁聲!我們先在庭院里搜一搜,說不定殺人者仍在此間!”

桃花夫人嬌軀發顫,竭力的平穩著呼吸,強自鎮靜的點了點頭。

兩人放輕腳步,悄沒聲息的掠了出去,警惕的向四下里觀望著。但見庭院中樹影幽幽,花香陣陣,放眼所及盡是亭臺樓謝,哪里還有半個人影?

任中杰不死心,沿著墻角仔細的逡巡著,把整個別院都搜索了一遍。很快給他發現,四鐵衛也已慘遭毒手,盡數伏尸在離大門不遠的石板路上,全都是被人以重手法擊碎頭骨而亡。

然而除此之外,卻并無其他發現了,看來行兇之人早已離開。任中杰在確定了這一點后,只得返回呂溫侯被害的書房。

桃花夫人緊跟在他的身后,臉上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顫聲道:“這……這是怎么回事?究竟是誰殺了他們?”

任中杰不答,只顧留神打量著整間書房,極其冷靜的檢視著屋子里的一切。

只見房間的正中擺著張檀木制成的書桌,呂溫侯的尸體就在桌腳下,喉管不知是被什么利器切斷的,暗褐色的血跡流的滿地都是,給人觸目驚心的感覺。

尸體的旁邊,是一把斜斜翻倒的太師椅,看來他是在騰身從椅中躍起時,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搏殺的。不但一招致命,連呼喊聲都沒有機會發出來!

書桌的前方,還擺放著另外一張椅子,鋪著層溫暖的軟墊。左側相距兩尺遠的地面上,則是個傾覆的托盤,數十片碎裂的瓷器散落在周圍,一看就知道是茶杯的碎片。

從方位上判斷,這個盛放著茶杯的托盤,不可能是呂溫侯砸落的。那么十之八九就是行兇者干的了,此人坐在呂溫侯對面的椅子上,和他隔著一張書桌,大概被什么事情激起了怒火,憤然下隨手摔掉了茶盤。

但是呂溫侯既然在書房里會客,又用茶水招待,可見來者必然和他認識。

而一向寸步不離保護他的四鐵衛,竟然不是死在同一個地方,很有可能是被他有意遣開的。這樣說來,呂溫侯和此人相會,要談的肯定是件極機密的大事,所以連貼身的護衛也要瞞著。

不過,雙方既然認識,又在商議大計,為什么會突然翻臉殺人呢?這次行兇,到底是事先預謀好的,還是臨時起意動了殺機?

任中杰沉吟著,慢慢的在房間里踱了幾個圈子。他一邊開動腦筋飛快的思索,一邊用那雙明亮的眼睛認真的觀察,沒有放過任何一個細微的地方。

“今晚來到這間書房的客人,最少也有三個!”

他突然開了口,聲音里滿是自信。

桃花夫人愕然道:“你怎么知道?”

任中杰莫測高深的一笑,繼續道:“一個人練有深厚的掌上功夫,但是才剛剛出道未久﹔一個人渾身打扮的臟兮兮的,比我現在的樣子還要不堪﹔還有一個是女人,在他們之中的地位卻最高。”

桃花夫人更加驚訝,不解的道:“你又沒有親眼見到,怎能如此肯定?”

任中杰神色從容,蠻有把握的道:“雖然沒有親眼目睹,但是卻可以從現場遺留的痕跡上分析出來。”

他頓了頓,指著書房的兩扇門道:“你有沒有注意到門后的那根橫栓?那可是熟銅制成的,非常結實,但是末端的一小段卻被扭彎了。”

桃花夫人依言俯身,在那橫栓上望了兩眼,咦了一聲道:“確實如此,可這又說明瞭什么呢?”

任中杰沉聲道:“橫栓不會自己彎的,必然是被人用手掌扭成這樣的,這個人的掌上功夫可想而知,起碼也有二十年以上的火候!”

桃花夫人道:“不過,他扭彎這橫栓做什么?是想用武功來示威嗎?”

任中杰搖頭道:“他若想示威,就應該將橫栓抽出來,從中間拗成兩段才是。我猜想此人自入房以后,一直都站在門后負手而立,只因心情十分緊張,才不知不覺將橫栓的末梢扭彎了一截。”

桃花夫人頓悟道:“所以你才說,此人出道江湖的時間不長。因為老手在殺人之前,是絕不會這樣緊張的。”

任中杰微笑道:“不錯,他站在門邊,八成是為了防止呂溫侯逃走。而另外一個邋遢之人,則堵住了那一頭的窗戶,書房的兩個出口就此全部被睏死。”

桃花夫人奇怪的道:“你又怎么知道另一人在窗邊,而且還能肯定他身上不乾凈?”

任中杰道:“你瞧瞧窗戶下面,墻壁上有淤泥和污物的擦痕,以及小彪個鞋印﹔附近的地面上還鋪著一層塵土,顯然是有個渾身骯臟之人曾經靠在窗邊過,而且姿勢相當的放松。這個人一定是經常干這種事,已經司空見慣,心態也保持的相當平穩。“

桃花夫人聽得不住點頭,美麗的眼睛轉了轉,咬著嘴脣道:“這兩個人的身份想必較低,因此負責堵住出口。坐在書桌前談話的人才是主角,這一點我已明白了,可是,你又怎么知道她是女人呢?”

任中杰彎下腰,從椅腳下那堆四分五裂的茶杯中,掂起了一塊較大的殘片,揮手將它擲向桃花夫人,隨口道:“你自己看吧。”

桃花夫人以袖遮手,小心翼翼的接住了殘片,只看了一眼就恍然大悟──那顯然是一塊茶杯邊緣部份的殘片,上面赫然留著個淡淡的胭脂脣印,小巧的像是片嬌艷的花瓣。

她抬起頭來,眸子里滿是欽佩之色,由衷道:“想不到任公子如此心細如發,任何線索都瞞不過你的眼睛……唔,除了這些,你還看出了什么嗎?”

任中杰聳了聳肩道:“可惜我對驗尸沒有什么研究,不然倒是可以分析出更多的結論來,眼下只能粗略的檢查一下了!”

他蹲低身子,捏了捏呂溫侯尸首的肌肉,又嘗試著提起垂在地上的右臂,沉吟道:“從尸體的殭硬程度來判斷,侯爺死了至少也有兩個時辰……”

桃花夫人低呼道:“兩個時辰之前,差不多是子夜時分哩!那時候正是我們……”

說到這里臉上一紅,不自禁的流露出嫵媚之態。

任中杰苦笑道:“是啊,那時候我們正在縱情享樂,剛好到了最振奮的關頭。本來就不會去留意周遭的環境,加上書房和臥室有好一段距離,賓主雙方又都刻意的壓低聲響,因此完全沒有驚動我們這對快活的野鴛鴦。”

桃花夫人“撲哧”一笑,忽然又皺起眉頭,迷惑的道:“可侯爺為什么不呼救呢?只要他放聲一喊,不但四鐵衛會即刻趕到支援,就連你我也不會袖手旁觀吧!難道他一直沒察覺對方動了殺意,是突然遭到暗算而死的嗎?”

任中杰斷然道:“不,從對方發怒摔杯起,溫候就必然已有了戒備。他不呼救,可能是知道對方的武功太高,一招就足以取他的性命。如果不驚動他人,說不定還有轉圜的余地,若貿然呼救卻反而會使矛盾急劇激化,迫使對方驟下殺手!”

桃花夫人笑容逝去,臉上現出懼意,結結巴巴的道:“這世上……真有人能一招就殺了他?侯爺的武功我清楚,已可算的上是江湖上準一流的身手了,那么這個下手之人豈非……豈非……”

任中杰默然不語,目中卻也隱隱露出駭異。他暗自盤算,如果是自己要殺呂溫侯,最少也要用五招!難道今晚來的人,武功竟已達到奇樂宮宮主﹑赤焰教魔君那種絕頂高手的境界嗎?還是說……

突然,他腦中靈光一閃,驀地跳了起來,失聲道:“不,不對!事實并非這樣。”

桃花夫人嚇了一跳,隨即驚喜的道:“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任中杰深深的吸了口氣,一字一句的道:“這書房里還有一個人!今晚的來客不是三個,是四個!”

他的眼睛在發著光,胸有成竹的道:“只有兩人夾擊,聯手的威力才會這樣巨大。其中一個人用氣勢壓住呂溫侯,吸引了他大部份的注意,另一個人才能順利的一擊成功!”

桃花夫人猛醒道:“有道理,這第四個人想必是站在椅子旁邊的!但親自割斷侯爺喉管的卻不知是他,還是那個坐在椅子上的女人?”

任中杰嘆息一聲,喃喃道:“這個人自進屋以來,竟沒有留下半點痕跡,險些使我看走了眼。不管此人是男是女,都必然不是個簡單的腳色!”

桃花夫人抿嘴笑道:“但他最終還是沒能逃過任公子的法眼,你豈不是比他更厲害嗎?”

任中杰出了一會兒神,淡淡道:“夫人莫要再恭維我了,還是好好想一想,行兇之人的身份來歷才是正經。”

桃花夫人懶懶的道:“想什么?我和呂溫侯相識不過半年,彼此之間了解的并不深呢。他的死活跟我有什么關系,干嘛要費盡心機替他尋找兇手?”

任中杰沒好氣的道:“一夜夫妻百日恩,難道你就半點也不念舊情?”

桃花夫人吃吃媚笑,嗲聲嗲氣的道:“人一走茶就涼,這世界本來就是這樣子的嘛,再說,有了你這個新歡,還老念叨著舊情做什么呢?”

她說的十分坦然,心情像是也輕松了不少,再沒有剛看見尸首時的驚懼害怕了。說著說著,一個豐滿柔軟的嬌軀就故意貼向任中杰,高聳的雙乳獻媚般挨擦著他的身子,美眸里又漾開那股濃的化不開的春意。

任中杰的心跳忽然又加快了,如果不是時辰不對,地點也不對,他真想立刻將這風騷入骨的蕩婦剝的精光,然后壓在身下就地正法掉,給自己的寶貝命根子再開一次大餐。

他正想說上幾句調笑的話,討些口舌上的便宜,突然目光一瞥,像是無意中見到了什么古怪事物似的,口中低低的“咦”了一聲。

桃花夫人立時察覺,眨著眼道:“怎么,你又有什么新發現嗎?”

任中杰緩緩點頭,沉聲道:“你看看這張書桌,上面的擺設是不是有些奇怪呢?”

桃花夫人趨前細看,只見書桌上除了文房四寶﹑裁紙用的小刀這些必備物品外,左下角還放著一管塞滿了煙絲的旱煙袋,一個晶瑩光潤的書籤,還有一朵剛剛摘下來的﹑還沒有凋謝的殘菊,成品字形的疊成一堆。

“你是說這三樣東西嗎?”

桃花夫人搖了搖頭,不以為然的道,“雖然它們這樣放在一起,看上去是有些不協調,可未必就有特殊的用意。或許是溫候當時的心情緊張紛亂,一直在不自覺的擺弄手邊東西的緣故。”

任中杰道:“如果是不自覺的隨手擺弄,絕不會如此涇渭分明的,單獨把這三樣事物放在一邊!這分明是溫候處心積慮留下的一條線索,想要用來做出某種暗示。”

桃花夫人似信不信,妙目重新注視了過去,喃喃道:“這三件東西風馬牛不相及,到底在暗示什么呢?簡直是莫名其妙!這種線索真讓人傷腦筋。”

“沒有那么難猜吧?在我看來就相當簡單!”

任中杰笑了笑,不慌不忙的道:“有‘煙’又有‘花’,這不明擺著是‘煙花女子’的意思嗎?即是說來客中的那個女子,很有可能是身在風塵。”

桃花夫人明眸一亮,喜上眉梢的道:“對,一定是這樣!”

停頓了一下,忽然又懊惱的道:“不過單是在本城里,煙花女子就有成百上千,卻去哪里尋找兇手呢?還有那書籤又表示了什么?”

任中杰沉吟著,用揣測的語氣道:“這書籤是用上好的碧玉彫成的,參與行兇的這個煙花女子,莫非和”玉“有什么關系不成……”

桃花夫人聽到這里,嬌軀忽然一震,失聲道:“啊,難道是她?”

任中杰動容道:“誰?你說的是誰?”

“玉玲瓏!”

桃花夫人脫口而出的叫道,嗓音已然有些發顫。

任中杰目光閃動,追問道:“玉玲瓏是誰?”

“你不知道嗎?”

桃花夫人的表情變的有些異樣,像是有些自慚,又像是有些嫉妒,咬著嘴脣道:“玉玲瓏就是目前全城最有名的當紅名妓,怡春院的頭牌姑娘!她來到這里不過短短數月,可是她的艷名卻已家喻戶曉,據說已經迷住了城里至少一半男人的心!”

任中杰失笑道:“真的還是假的?只是區區一個風塵女子罷了,沒有這么夸張吧?”

桃花夫人橫了他一眼,嗔道:“你以為她是那種人盡可夫,只要有錢就可以嫖到的等閑貨色嗎?告訴你,她的架子可是大的很哩,輕易不肯見客。多少公爵王孫﹑高官巨富散盡了千金,卻還買不到她的凝眸一笑。”

任中杰大感興趣,瞇著眼若有所思的道:“那也許是因為,她想要的并不是錢財……”

桃花夫人又咬了下嘴脣,沒好氣的道:“你是不是也想找她,去碰碰運氣?”

任中杰微笑,反問道:“你說呢?”

“我不準你去!”

桃花夫人陡然叫了起來,撲上來摟住任中杰的脖子,撒嬌道,“你是我一個人的,那么銷魂的滋味,人家天天都要嘛,不許你把我拋在一邊。”

任中杰忍不住伸出手,在她成熟動人的嬌軀上逡巡著,嘴里笑道:“放心吧,我最近精力充沛的很,不會冷落夫人的……”

說到這里,他的聲音突然頓住了,臉色微微一變。桃花夫人并未發覺,軟綿綿的靠在他身上,正想去觸那昂揚雄偉之物,卻被他揮手制止了。

“你聽!”

任中杰壓低嗓音,輕聲道,“有很多人進了庭院,正朝這個方向走來。”

桃花夫人身子一顫,立刻從情欲中驚醒,側耳細細聽去。寂靜的夜色中,果真傳來了一陣陣輕微而有序的腳步聲,片刻后就到了近處。

“這些人是什么路數?”

桃花夫人駭然道,“莫非是兇手去而復回,召集了許多人來,想一并殺掉我們兩個滅口?”

任中杰呼的一口氣吹熄了蠟燭,整個書房霎時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他反身竄到窗戶邊,向窗外望了一眼,隨即又退了回來。

“不是兇手,是衙門里的捕快!”

他淡淡道,“一共不下二十人,個個全副武裝,看樣子是來捉人的哩!”

桃花夫人跺腳道,“兇手早就離開了,他們來捉誰?難不成是……是……”

任中杰鎮靜自若的道:“除了夫人和在下,還能是誰?兇手當時故意不驚擾你我二人,就是想要我們倆來頂缸。”

就在這時,數十道耀眼奪目的火光,突然在窗外亮了起來!顯然是捕快們一齊燃著了火把,將整個庭院照耀的亮如白晝!

桃花夫人十分焦急,失色道:“這可怎么好?”

任中杰當機立斷,悄聲道:“我這就沖出去,把他們全都吸引開,夫人就可以趁亂逃走了。”

桃花夫人遲疑道:“但是……”

任中杰截斷了她,用不容置疑的口氣道:“沒工夫再猶豫了!等一下我會纏住他們當中帶頭的好手,剩下的捕快料想不足畏懼,絕不可能追上你的輕功!”

他揮袖一拂,將地上散落的茶杯碎片盡數卷入袖中。心念轉動之間,倏地伸手在書桌上擾亂了幾下,現場頓時被破壞無遺。

桃花夫人眼睜睜看著,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能叮囑道:“你……千萬要小心!”

任中杰灑然一笑,身形突然縱起,猛地撞破窗戶飛了出去!

“喀嚓嚓”幾聲響,碎裂的木屑上下翻飛,他整個人化作一道矯健的黑影,眨眼間就掠到了庭院上。

周圍霎時傳來了呼喝聲,此起彼伏的響成一片。十多個身形剽悍的捕快,分別從不同的方向奔了過來。

他們清一色的黑衣勁裝,手中揮舞著明晃晃的火把,腳下的步伐甚是迅速,意圖在最短的時間內形成包圍圈!

任中杰不但不避,反而迎面沖向人群最多的地方。同時雙手齊揚,將袖中的碎瓷片連珠箭般擲了出去!

只聽“啊呀”的驚呼聲不絕于耳,一塊塊碎瓷片就似長了眼睛一樣,準確的擊中了捕快們的手腕。火把紛紛的應聲跌落在地,滾動了兩下后就熄滅了。

庭院里霎時又黯淡了下去,只剩下寥寥數點火光還在閃爍。五六個身手敏捷的捕快卻已奔到了身邊,掌中的水火棍發出呼呼的風響,齊刷刷的沿著腿骨掃來!

這正是捕快拿人最常用的方法,只要敲裂了一個人的膝蓋,那么他就算跑的比兔子還快,都逃不出天羅地網了。

只可惜這次他們要捉的人并不是兔子!即使是真正的兔子,速度也不會有他這么快!

呼的一聲,捕快們只覺眼前一花,這個衣衫襤褸的男人就消失了。等他們回過神來,對方竟然已經掠到了數丈開外!

剩下的捕快忙一擁而上,各自舞動水火棍攔截。但任中杰的身法快的不可思議,在夜色的掩護下東奔西竄﹑躍高伏低,根本無人能欺到他身周三尺之內。

眼看他就要逸出包圍,驀地,一聲怒吼在身后響起,嗓音洪亮而渾厚,蓋住了現場所有的響聲。

任中杰右臂一振,殘余的碎瓷片疾如流星般射出,將最后幾支火把打滅。百忙中回頭一看,對面的高墻上站著三個高矮不同的人影,全都是六扇門的公人打扮。

“大膽賊子,還敢負隅頑抗!”

暴喝聲中,分立左右的兩條漢子一齊縱身撲來,在半空中不約而同的亮出了兵刃,一柄是沉甸甸的狼牙棒,一支卻是金燦燦的神龍鞭!

棒勢沉重,鞭走輕靈,一上一下的襲向任中杰的要害。

這兩個人的武功,明顯比那些捕快高出了好幾倍,已經達到了江湖好手的境界。

可是在任中杰眼里,這樣的招數還不能對他造成怎樣的威脅。事實上,他關注的并不是這兩個動手的家伙,而是那個一直佇立在墻頭的玄衣人。

夜風呼嘯著吹來,玄衣人頂戴竹笠,瘦削而高挺的身形凝立不動,給人一種凜然清冷的感覺。面貌被竹笠遮住大半,兩只眼睛里射出冷電似的光芒,凌厲的打量著任中杰。

這時庭院里已再沒有火把,四周的環境相當的昏暗,只能借助月光來分辨彼此的招數。二十多個捕快雖然已圍了上來,可是功夫低微的他們又哪里幫的上忙呢?反而縛手縛腳的添了不少亂子。

眼見眾人擒不下強敵,玄衣人跺了跺腳,忽然反手一揮,就有一道匹練般的刀光倏地亮起,映照出了她目中的怒色!

弧形刀!

任中杰心中一凜,知道能將這種刀運用自如的人,絕對是個武林中罕見的高手!因為弧度越彎的刀,練起來就越是困難!

而這把刀的弧度,彎的就像是此刻天邊懸掛的那一輪殘月!刀光揮出來的時候,角度也是圓弧形的,招式令人眼花繚亂,根本無法判斷它會劈向什么地方。

只在一剎那間,任中杰驟然壓力倍增,竟是幾乎透不過氣來。這個人的刀法又快又準,每一招都乾脆俐落,完全沒有拖泥帶水的破綻!

他暗暗叫苦,可又不想當真施展重手對付這些吃公門飯的人,只好避其鋒芒且戰且退。幸好對方似乎也有意將他生擒活捉,刀鋒下還算留了三分余地,只專對他的四肢下手!

“呔!賊子速速投降,還能饒你一命!否則就不客氣了!”

洪亮的喝聲又起,也不知是那兩個漢子中的誰發出的。這句話說完,弧形刀又已劈出了十一招!

好快的刀!好狠的刀!

任中杰接一招,退一步,不到片刻就已退到了庭院的死角里。他的形勢盡管越來越不妙,心里頭卻反而松了一口氣。

──桃花夫人終于趁著場上的混亂,成功的從書房里溜出來了。而且她施展輕功掠出院子的時候,沒有被任何一個人發覺!

“總算沒有白費功夫!”

任中杰如釋重負,頓時精神大振,揮手在密不透風的刀招下展開反擊!這一來頹勢馬上逆轉,雙方竟然成了平分秋色的局面。

再拆了數招,任中杰突然一聲清嘯,雙手快如閃電般探出,倏地在那兩個漢子的肘關節處一切!兩人只覺右臂全麻,兵刃已被奪了過去!

與此同時,玄衣人的刀尖也刺到了任中杰的肋下,將他的衣裳劃出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這一刀只要再向前送上三分,就會在他身上多添一處永久的疤痕!

任中杰全然不懼,長笑聲中,右手將狼牙棒舞成了一團旋風,當者披靡,轉眼間已有七八根水火棍被硬生生砸斷!

捕快們紛紛驚呼退避,原本合攏的包圍圈立刻撕開了一個窟窿!

“失陪了!”

他逼著假嗓子怪聲怪氣的喊了一句,隨手擲出狼牙棒,身形動如脫兔般掠了出去,沖到對面的高墻下足尖一點,人已輕飄飄的躍到了半空中。

突然耳邊響起一聲清叱,腦后風聲颯然,圓弧般的刀光居然如影隨形的追到,毫不留情的斬向他的肩背!原來這玄衣人不僅刀法精湛,輕功也是一等一的高明!

任中杰這才真的大吃一驚,危急中不及多想,掌中的神龍鞭迅疾無倫的揮出,準確的迎向劈來的刀鋒!

“當”的一響,玄衣人掌中的弧形刀霎時被震脫手,而神龍鞭也在同一剎那斷為兩截!

半截鞭梢余勢未衰,恰好掠過玄衣人的腦際,把竹笠擊的遠遠飛了開去。一頭緞子般烏黑光亮的秀發刷的灑落下來,就像是天地間突然傾泄下的瀑布!

這個差一點要了自己命的玄衣捕頭,竟然是個長發已達腰際﹑身段勻稱的年輕少女!

任中杰只看的目瞪口呆,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已經是他在短短的片刻間,第三次吃驚了,程度一次比一次厲害!

黯淡的月光下,這少女的面容無法看的清楚,只能瞥見她有一雙非常閃亮有神的大眼睛,亮的就像是天邊最耀眼的兩顆明星!

不過此刻,這雙美麗的眼睛里卻滿含著憤怒,狠狠的瞪著任中杰,陡然間又發出一聲怒叱,整個嬌軀疾撲了過來,就像是一頭動作敏捷的雌豹!

任中杰回過神來,連忙閃身躲避。但少女卻不肯放過他,在空中柳腰一折,雙腿鴛鴦連鐶的踢出,瞬息之間已接連踢出了八下!

這八招全都是對準胸腹要害踢出的,兩條腿筆直而修長的曲線也因此完全展露!即使是閱女無數的任中杰,都很少見過這么結實,這么勻稱,這么迷人的一雙長腿!

他甚至不用看都可以感受到,這兩條大腿上的肌肉,正在輕輕的顫動,那絕對是一種充滿青春氣息的﹑健康而又活力十足的顫動。

如果能被這樣一雙結實有勁的美腿,用力夾住自己的腰部,那種感覺不知會是怎樣的刺激?怎樣的銷魂?

這樣的想法,只要是個正常的男人,都會自然而然的產生。可惜的是,這雙腿目前帶給任中杰的卻絕不是刺激,更不是銷魂,而是隨時都能致人死命的危機!

屁股上突然傳來兩下劇痛,他還沒有嘗過被這雙腿勾住腰部的滋味,就先在臀部上重重的挨了兩腳,痛的他差點叫出聲來。

好在任中杰交手的經驗極其豐富,忍痛提氣,藉著這股勁道全力縱起,身形猛地拔起了四丈高,一陣風般飄過了高墻。

“這兩腿我記下了!后會有期!”

他的大笑聲遠遠的傳來,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玄衣少女落下地來,伸手抄起弧形刀,恨恨的跺著腳,好半晌才從齒間擠出聲音來,一字字道:“走著瞧,我一定會捉到你的!任何一個犯下罪行的人,都逃不脫我的手心!”

月色更加的昏暗了,可是她掌中的刀鋒卻在閃耀著奪目的銀光,映照著她點漆般烏黑的雙眸,那里面滿是堅定的神色和強大的決心,仿彿自信世上沒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正午,紅日高懸。溫暖的日頭,灑遍了這座古城的每一個角落。

繁華的城市,迎來了一天中最喧囂的時刻。大大小小的酒樓﹑店鋪和茶館都已忙的不亦樂乎,點頭哈腰的伙計們跑前跑后,熱情的招呼著前來光顧的客人。

長街上擠滿了熙來攘往的人群,一派熱鬧繁忙的景象。

長街的彼端,就是城里最有名的“怡春院”只要是在這個城市住過幾天的人,或許會不知道本城的父母官是誰,但絕不會不知道“怡春院”每個人都曉得,怡春院里的姑娘,個個都是花容月貌﹑體態風流的美嬌娘。

無論你想要什么類型的女人,只要你提得出要求,那里面就可以找到相應的“貨色”供給。

當然,只提出要求是不行的,想要享受到這些千姿百態的美人兒,你還必須有大把大把的銀子,能夠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撒到她們身上。

這里面的“貨源”是如此充足,幾乎每隔幾個月,就會完全更換一批新血。

而每一次新來的姑娘,都還是那樣的漂亮﹑那樣的討人歡心。

誰也不知道這么多甘于出賣肉體的姑娘,怡春院是從哪里源源不斷的尋獲的。

也沒有多少人真正關心這個問題,反正只要能尋歡作樂,交易的雙方皆大歡喜就行了。

這樣一個“美好”的地方,自然是城里所有男人夢想中的天堂。這些年來他們已經相信,只要手里有銀子,沒有哪個姑娘是到不了手的。

可是這種天真的妄想,最近卻偏偏被人擊的粉碎!

被一個令全城所有男人垂涎三尺﹑所有老婆火冒三丈,明明是青樓里的頭號花旦,卻偏偏不肯寬衣解帶的美女擊的粉碎!

這個美女就是玉玲瓏!

“我雖然墮入風塵,可是卻絕不賣身!”

這是玉玲瓏來到怡春院的第一天,就鄭重其事發表的聲明。

“不賣身你賣什么?莫非是來賣藝?”

有人這樣問。

“抱歉得很,小女子不管是琴瑟琵琶,還是歌舞書畫,什么技藝都不會。”

“那么你是來陪酒的?”

“酒我雖然會喝,可若不是我看的順眼的男人,我連一口都不會陪。”

“那你笑一笑總可吧?難道連賣笑都不會?”

問的人依然不死心。

“笑我當然會。可這也是不賣的,如果你能讓我欣賞你,別說對你笑一笑,就算把我整個人白送給你都沒關系。”

問的人只能苦笑,他實在不懂,這世上怎么會有如此挑剔的風塵女子?她什么都不肯賣,到底憑什么在青樓里生存?

其實答案很簡單。她憑的就是一樣──就是男人那種天生賤骨頭,越不容易到手,就越覺得心癢難熬的毛病!

有這種毛病的男人還真不少!

現在“怡春院”的大堂上,就正端然坐著十五六個客人。他們大都衣冠楚楚﹑氣派不凡,有白凈面皮的儒雅書生,有相貌堂堂的魁偉大漢,有圓腰凸肚的富商鄉紳,也有神氣活現的紈褲子弟。

這些人的身份迥然不同,年齡也相差甚大,可是來到這里的目的卻是相同的,那就是在這大堂里等待玉玲瓏的召見。

他們已經等了足足兩個時辰,很多人的臉上都已露出了明顯的不耐煩,剩下的少數人雖然故作從容,可是眼睛里也都時不時的掠過一抹焦急之色。

盡管每個人都是一肚子的火,但誰也沒有發作,更沒有人拂袖而去,反而全都紋絲不動坐在椅子上,好像無論等待多久都在所不惜。

玉玲瓏的架子,本就是眾所周知的奇大無比,就算要你把屁股都坐爛,你也只有乖乖接受的份。

每天都有客人排成長對,希望能有機會接近她。可是最后能得到美人垂青,有幸被她召見的客人,卻只是其中寥寥幾個幸運兒。

然而即使是這些幸運兒,見面之后也不過是說說話﹑談談心而已,頂多陪伴半個時辰,就會被婉言送客,誰也沒有例外過。

每個人都清楚,想要一親芳澤,將這夢寐以求的美色得到手,關鍵就看能否把握住這短短半個時辰的良機。遺憾的是迄今為止,只聽說客人們出盡了法寶,或軟磨﹑或硬泡﹑或死纏﹑或爛打,卻從未聽說哪個人成功過。

奇怪的是,大家的熱情非但未曾減退,反倒越發的百倍高漲起來。許多“老主顧”都一而再,再而三的嘗試,希望能憑癡情來打動芳心。

但是這種嘗試的代價,卻是相當巨大的。每一次想見玉玲瓏,都要準備一份禮物作見面禮。

雖然“怡春院”的老鴇和玉玲瓏本人,都未規定禮物的價值幾何,但出于討好美人的心理,顧客們的出手都是極其大方的,一個比一個的卓闊奢侈。

每次看到顧客們捧著大小不同﹑形態各異的包裹進來,老鴇的眼里都會笑開了花,滿臉的肥肉都在快樂的抖動。她知道那里面盛裝的,幾乎都是價值不菲的昂貴之物,扣除必須上交和分攤的部份,剩下的就落入了自己的腰包。

尤其是今天來的這些客人,帶的包裹似乎都格外的厚﹑格外的沉,這更令她喜笑顏開的連嘴都合不攏,皺紋上精心灑抹的花粉都快掉光了。

不過當她的眼光打量過所有人后,面色卻突然一沉。大堂的角落處坐著一個懶洋洋的年輕人,兩手居然空空如也的沒帶任何東西!

“他是吃錯了藥,還是對自己太有信心?”

老鴇壓低了嗓音,不屑的道,“他若以為自己長的一表人材,玉兒就會因此而被他吸引,那才是天下第一號大傻瓜哩!”

她這話是向身邊站著的一個隨從說的。這人身穿粗布衣裳,一副打手模樣的裝束,腰間斜斜的插著支短棒。面貌雖不驚人,雙目中卻閃爍著湛然精光。

他閉著嘴沒有說話,仿彿什么也沒聽見,兩眼則全神貫注的盯著不遠處的屋宇,那里正是玉玲瓏會客的香閣。

如果有人妄圖不軌,想要來個霸王硬上弓,只要玉玲瓏輕呼一聲,他就會用最快的速度沖過去,一棒敲碎那個登徒子的頭顱!

數月以來,玉玲瓏只呼叫過五次!于是有五個倒霉的天靈蓋碎在了他的棒下,這五個人的武功都不弱,其中甚至包括十二連鐶塢的總瓢把子,蜀中唐門的暗器名家。

現在已沒有人敢再起意動粗,可是他──怡春院最厲害的打手“不倒門神”崔護花,卻依然忠心耿耿的盡著自己的職責,時刻也沒有放松過警惕之心。

老鴇還在嘮叨,喋喋不休的道:“玉兒什么俊男好漢沒見過,早就明白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只有銀子才最實在。話又說回來,那家伙空著手,不會是來攪場子的吧?”

崔護花沉默了很久才開了口,一字字道:“他不是!”

老鴇立刻松了口氣,她對崔護花的判斷一向十分信賴,正如她信賴自己經營妓院的頭腦──不是她想出了這個招徠顧客的新點子,那些已經快吃膩了山珍海味的饞貓們,又怎么會如此趨之若騖,爭先恐后的把昂貴禮品送到怡春院來呢?

她相信,既然崔護花說這個年輕人不是來攪場子的,那么他就一定不是。這一點絕不會錯的,盡管他看上去確實有些可疑。

任中杰當然不是來攪場子的。他也和大家一樣在等,等待玉玲瓏召見的機會。

只不過,他并不像其他人那樣,老老實實﹑正襟危坐的等待,個個擺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仿彿對怡春院里的庸姿俗色毫不動心。

才幾個時辰不見,任中杰就像是發生了脫胎換骨的變化,再也看不見昨夜的那種潦倒窘迫了。現在他已經刮乾凈了胡渣子,身上穿的是五十兩一件的名貴袍子,腳下踏的是粉底官靴,頭發梳的油黑發亮,看上去簡直是一個標準的花花大少。

他一個人坐在屋角,面前擺放著幾碟精致的點心,一壺香醇的美酒,身旁居然還伴著兩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正在和他放肆的打情罵俏。

大堂里的客人們都皺著眉,不時投來厭惡的眼光,可是他們卻完全不在乎,旁若無人的鬧得更起勁了。

“公子爺,咱們另外找個安靜的地方好不好?”

左邊坐著的那個滿頭珠翠的小姑娘開了口,紅著嫩臉輕聲道,“這里的人太多了,無論做什么都不方便。”

“不好!”

任中杰一口回絕了,正兒八經的道,“如果我走了,等一下誰來陪伴那位玉小姐呢?她若知道錯過了我這么精彩的男人,一定會傷心欲絕的。”

坐在他右邊的則是個身材相當豐腴,看上去頗有風韻的美婦,滿臉都堆著職業性的笑容。

她伸出一雙指甲上涂滿了鮮紅花汁的縴手,剝了顆葡萄遞到任中杰的嘴邊,拋著媚眼討好的道:“是極是極,像公子這樣豐神俊朗﹑玉樹臨風的人物,想不引人注目都很難哩,等一會兒肯定能獨占花魁啦!”

任中杰大笑,就在她掌心里吃掉了葡萄,順手在她身上最嬌嫩﹑最誘人﹑也最像葡萄的地方擰了一把,躊躇滿志的道:“那當然。玉小姐不選擇我還能選擇誰呢?老實說,這里除了我之外,簡直看不出誰還有實力贏得她的芳心!”

這句話說的也不是很大聲,可是別人想不聽到都很難。聽到了以后,想要對這種荒謬自大的言論視若無睹也很難。

突聽一個聲音冷冷道:“這位朋友怕是第一次來吧?說出這樣胡吹大氣的昏話,也不怕笑歪了諸位的嘴巴?”

任中杰循聲望去。出聲的是個二十六七歲的青年,錦衣華帶,面貌還算英俊,可惜卻帶著點酒色不足的蒼白,神色間更是有種顯而易見的驕橫。

周圍的客人紛紛隨聲附和。其中一個形容猥瑣的瘦長漢子瞇著眼,半帶挖苦的道:“就是!連我們謝大將軍的世子,江湖上有名的‘玉面劍客’謝堅,都還沒有俘獲美人的身心,誰還敢打包票說自己絕對有希望呢?”

謝堅轉頭瞪著這漢子,冷笑道:“彭兄何必妄自菲薄?看你這次帶來的包裹如此厚實,想必又蒐羅到了什么奇珍異寶,想要在玉小姐面前好好衒耀一番吧?”

“說到奇珍異寶,只怕大多數都被謝世子的將軍府征集去了吧?哪里輪的到小可獻丑呢?”

姓彭的漢子呵呵一笑,語氣卻有些苦澀的道,“不過就算能把天上的月亮摘下來,玉小姐也未必看的上眼哩。”

“可不是嗎?”

坐在東首的一個斯文書生長嘆一聲,喟然道,“這次小生已經把傳家之寶都帶來了,若是再次失望而歸,從此就要成為人財兩空的窮光蛋了。”

任中杰聽到這里,不由怔了一怔,自言自語道:“這位玉小姐的眼光,倒真是人間少見的挑剔啊,看來她本人也絕非凡品……”

豐腴的美婦望著他,目中似乎泛起了一點醋意,壓低嗓音道,“公子爺莫非不知道嗎?玉小姐不單眼光挑剔,架子也不小呢。”

“你放心。有架子的女人,我已經見得多了。”

任中杰啜著酒,滿不在乎的道,“再說,我就不信她的架子真能大到哪里去,難道還能比你的……都大嗎?”

中間那兩個字他說的很含糊,可是豐腴的美婦卻聽清楚了,整個人都吃吃笑倒在了他的懷中。

就在這時,大堂里突然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許多人都忍不住長身站起,一雙雙眼睛閃耀著興奮的光芒,嘴里喃喃的念叨:“來了,玉小姐總算來見客了!”

任中杰也不禁動容,舉目望去,只見大堂的另一頭打開了兩扇小門,密如細雨的珠簾垂了下來,無情的遮擋住了視線,只能隱約見到一個曼妙的身影坐在簾后。除此之外,卻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好奇心起,更想看看這個艷名遠播的玉玲瓏了。呂溫侯臨死前要暗示的兇手,到底是不是她呢?

只聽一個清越而動聽的聲音,自珠簾后裊裊傳來:“小女子貪睡,累各位久候了,真是抱歉之至。”

她雖然說的是“抱歉”可是她的語氣之中,卻明顯連半點抱歉的意思都沒有。清脆如黃鶯出谷的聲音,也帶著與生俱來的淡漠,使人感到遙遠的不可捉摸。

眾人自然都不會和她計較,連聲說就算再多等幾個時辰也無所謂。簾后之人默然無語的聽著,直到他們的客套巴結之辭都說完了,才淡淡道:“小女子今天俗事纏身,沒有太多的余暇,因此只能和你們當中的一位客人相見。”

大家一聽都暗叫不妙。謝堅搶著走出幾步,朝著珠簾的方向躬身一揖,恭聲道:“玉小姐明鑒,在下謝堅,自上個月有幸和小姐對坐攀談之后,一直不能忘懷于小姐的風采儀容,今次有幸得到吳道子名畫一幅,希望能將之親手相贈,并再次聆聽小姐的絕妙品評。”

簾后之人輕輕一笑,柔聲道:“吳道子的真跡尋覓不易,真是難為謝世子了,小女子由衷感激。”

聽她話中的意思,顯然是頗為動心,似乎就要指定謝堅相陪了。那姓彭的漢子著急起來,忙推開眾人晃身上前,口中叫嚷道:“玉小姐且慢決定!小可花費數萬黃金,傾盡所有才買到了這株‘翡翠珊瑚樹’!特意不遠千里的帶來,還請玉小姐萬勿推辭。”

簾后之人“啊”的一聲,訝然道:“可是‘珠光寶氣閣’的巧手王師父,晚年親自彫刻的那株珊瑚樹嗎?那可是價值連城的寶貝啊!彭官人當真舍得相送嗎?”

姓彭的漢子見引起了她的關注,心中得意之極,大方的揮著手道:“紅粉贈烈士,寶物贈佳人。也只有玉小姐這樣出眾的美人,才配的上這樣價值連城的寶貝。”

不知他是有心還是無意,把兩句古語說的顛三倒四。簾后之人“撲哧”嬌笑,似乎又有些心喜,沉吟道:“唔,這株珊瑚樹的確是相當難得……”

話猶未了,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大漢突然跳了出來,瞪起兩只環眼大聲道:“‘翡翠珊瑚樹’算什么?在下獻上‘血玉鳳凰’一對,還望玉小姐笑納。”

此言一出,眾人盡皆駭然。謝堅臉上變色,戟指喝道:“這‘血玉鳳凰’是波斯國獻給我朝的供品,兩個月前為強賊劫去,怎么會到了你的手中?”

大漢仰天狂笑,傲然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祁連山大盜狄龍是也!這‘血玉鳳凰’正是我率人劫走的,只為博得美人一笑,你又能拿我怎樣?“

謝堅雙眉倒豎,厲聲道:“好,好!想不到祁連山群盜的二頭目如此大膽,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踏進城來。你贈送這樣的禮品,是不是想把罪責轉嫁給玉小姐呢?”

大漢伸掌在胸膛上一拍,慨然道:“只要玉小姐肯收下這份薄禮,所有的罪責都由在下一力承擔。就算現在把我捉去凌遲處死,在下也無怨無悔。”

簾后之人輕嘆一聲,幽幽的道:“狄頭目慷慨豪邁,對我真是太好了。這份深情厚意,小女子該如何報答呢?”

聽她的語氣,對這殺人越貨的強賊不無好感,甚至還有些感動。謝堅又嫉妒又惱火,噌的一聲拔出長劍指向狄龍,咬牙道:“亮你的兵刃!我今日若不能將你擒下,誓不為人!”

狄龍拉開長袍,取出兩柄黑黝黝的八角銅錘,雙錘互擊,發出“砰”的巨響,嘶笑道:“行啊!我就教訓教訓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免得你小覷了天下英雄。”

兩人正要出招,突然眼前人影晃動,一直站在外面的崔護花倏地掠了進來,沉著臉冷冷道:“二位若要打架,就請出去放對,玉小姐這里可是清凈之地,不容任何人騷擾。”

謝堅面露狠色,一抖手中的長劍,大聲道:“出去就出去!姓狄的,你敢跟著來嗎?”

狄龍應聲道:“有何不敢?”

大踏步就要當先走出大堂。

眼看一場慘烈殺就要上演,簾后之人卻既不勸止,也不挽留,只是平聲靜氣的道:“對不住啦。兩位要真刀實槍的交手,就只好到外面去分個高下。不過帶來的東西卻可以寄放于此,否則一不小心有個磕碰就糟了。”

別人為了她爭風吃醋,拼死拼活,可是她竟然一點也不關心他們的安危,掛念的只是他們帶來的禮品。這女人是心腸太硬,還是思想太現實?

任中杰心中一寒,目送著狄龍和謝堅遠去的背影,長長的嘆了口氣。

他本不想出聲的,但簾后之人卻偏偏找上了他:“那位公子為何長嘆?是在為狄頭目和謝世子擔心嗎?”

任中杰搖頭道:“不是。在下只是在為自己發愁罷了。”

“哦?”

簾后之人好奇的道,“卻不知公子在發愁什么?可以告訴小女子嗎?”

任中杰又嘆了口氣,苦笑道:“人人都準備了貴重禮物,在下卻是空手而來的,怎么能不發愁呢?”

簾后之人仿彿怔住了,好半晌才開了口:“那也沒什么大不了。上門都是客,有沒有準備禮品,根本就是無足輕重的小事。”

任中杰盯著珠簾子,譏誚的道:“真的是無足輕重嗎?”

“當然是啦,公子把我當成什么了?”

輕柔的聲音從簾后傳來,居然略略帶上了嬌嗔:“你以為我是那種只認錢財﹑貪圖富貴的勢利女子嗎?”

任中杰笑了:“玉小姐當然不是,但在下寒酸至此,心里總是有些不安。”

說到這里,他突然一拍大腿,叫道:“有了,我有一樣東西,玉小姐說不定會喜歡的,就送給你作為禮物好了。”

簾后之人道:“是什么?”

任中杰笑而不答,伸手到懷里摸了一陣,取出了一張五百兩的銀票。

旁邊的客人都哄笑起來。不管他們哪個人帶的禮品,價值都遠不止五百兩銀子。而且直接奉送銀票作禮物,也未免太俗氣了。

簾后之人似乎也很失望,正要轉移視線。但任中杰卻忽地拿起筷子蘸了點醬油,在銀票的背面龍飛鳳舞地劃了幾個字。

“銀票本身是拿不出手的。”

他微笑著道,“但是這上面寫的幾個字,玉小姐也許會有興趣收下來。”

簾后之人又有些好奇了:“公子寫的究竟是什么?”

任中杰不動聲色的道:“你若想知道,為什么不接過去看一看呢?”

他一步步的走到了小門邊,把銀票遞到珠簾附近。看他那信心滿滿的樣子,仿彿拿的是全天下最珍貴的寶物,沒有任何人可以拒絕。

簾后之人猶豫了很久,終于輕盈的飄了過來,撥開珠簾探出了一只纖纖玉手。

手很白皙,膚色晶瑩如雪,蔥指修長而秀氣,指甲修剪的非常整齊,完全不像一般的風塵女子那樣,在指甲上涂滿了猩紅的丹蔻。

這是一只很美麗的手,而且一看就知道,這只手的主人必然與眾不同。

任中杰不禁怦然心動,真想握住這只玉手親上一親,但他卻不得不強忍了下來,很君子的把銀票輕輕放到掌心上,然后眼睜睜的看著柔美的背影飄回座位。

這一瞬間,他的腦海中閃過了無數念頭。這是一次大膽而直接的試探,要搞清楚玉玲瓏昨夜是否去過案發現場,就只有冒上這樣的風險,才有可能僥倖成功。

對方究竟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如果是的話,會不會因此露出狐貍尾巴?任中杰可是半點把握都沒有……

突然,簾后響起了極輕的一聲驚呼,接著又是“匡當”一響,有茶杯在地上跌的粉碎!

任中杰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他知道自己這一步棋下對了。

果然,不到片刻,動聽的聲音就緩緩響起,傳進了大堂里每一個人的耳朵!

“這位公子,請到小女子的閨房稍候。待小女子沐浴熏香過后,就會親身前去相陪。不到之處,還請公子見諒。”

大堂里一片譁然。誰也想不到這個年輕人,竟真的能得到玉玲瓏的青睞。而且她說話的口氣,竟是前所未有的溫柔婉轉,就像是面對一個身份極尊貴的客人。

任中杰不禁飄飄然,有種揚眉吐氣的感覺。被人像狗一樣追逐了十多天,到這一刻才算真正的把所有的窩囊一掃而光!

崔護花無聲的掠到他身前,漠無表情的道:“公子請隨我來。”

不等他回答就轉身而去。

任中杰忙跟上他的腳步,在幾十道妒忌目光的注視下,昂首挺胸的走出了大堂。

──玉玲瓏!馬上就可以見到玉玲瓏了!她究竟是個怎樣的女人呢?是口蜜腹劍的殺人兇手,還是美色無雙的迷人尤物?

他相信自己很快就可以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