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离心中的震撼是无以复加的。

剑圣闵于不仅被全体殷人视作天神,在中原各国高手眼中,也同样是高山仰止的存在。

燕离出身燕国皇族,自幼跟随多位名师习剑,二十岁剑术大成,整个燕国难觅对手。

现如今更是放眼中原各国,也属顶尖存在。

可就是剑术强如燕离者,听到剑圣闵于的名头,其内心除崇慕之外,连半点逞雄争胜的心都不敢有。

剑圣的剑术冠绝当世,是中原各国公认的毫无争议的无人可以抗衡的存在。

他的剑术已超越了人的范畴。

在世间一切高手眼中,剑圣就是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峰,让人仰止。

这也是中原各国明明皆对殷境虎视眈眈,欲吞之而后快,却一直无人敢妄动的所在。

哪怕谁都知道,剑圣闵于现已逾百岁高龄,但只要他仍然一天在世,就没有一国胆敢妄动。

没有人能在听到剑圣的名字,问能保持波澜不惊的心境。

燕离也不能。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挣扎想要起身。

“你做什么?”

秀丽女人蹙起柳眉,不悦地说道。

“我不知竟是剑圣大人救了我的命,我必须亲自向他老人家道谢。”燕离诚挚地道。

秀丽女人冷冷地说道:“你的伤口中毒极深,单是恢复都至少需要一两个月,强行下床只会加重毒素扩散。”

“主上现时并不在此,何况他并不轻易见谁。”

秀丽女人虽语气不悦,但燕离也知道她说得很对。

他歉然地道:“是在下孟浪了。”

“尚未自我介绍,在下燕离,是前燕国太子,如今是楚国姜氏一族姑爷,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秀丽女人看了他一眼,似是早就知晓他的身份,闻言并没有特别的反应,只是淡淡地吐出几个字。

“我叫秀璃。”

燕离感激道:“秀璃姑娘,承蒙你的关照了。”

早从见到秀璃的第一眼,他就从后者浑身上下透发的凌厉气场,察觉到她拥有一身可怕的武技。

她没有携带兵器,但燕离大概猜她使用的是枪,且枪法必定凌厉无匹。

这纯是出于一个顶尖剑手对同级数高手的感应。

起初时,燕离心中倍感凛然。

现时则终于霍然开朗。

秀璃的身份必定是随侍于剑圣座下的殷下九卫之一。

只有大名鼎鼎的殷下九卫,才能这般年轻便拥有这样卓绝的武技。

秀璃不置可否。

燕离见她收执好空碗,似准备起身离去,终忍不住问出他心头最关切的事情。

“秀璃姑娘,请稍等,有件事情我想请教姑娘。”

燕离深吸一口气,“我想请问剑圣大人救下在下之时,有否看到一个年纪大概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年?”

“那是我的爱儿,他当时与我一同跌落到长留山脉的瀑布下。”

听到燕离焦灼的问话,秀璃那张冷若冰霜的秀美脸庞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神色。

燕陵伏在一座小山丘上,冒出一个头来,遥望着数里之外出现在前方的一座小城镇,心中大喜。

自那天他重伤了那沙狼族领头的大汉后,已经过了十多天。

这十多日里,他照着珊瑚给他的地图,沿着一条当成路标的河流,一路往西南方向前进。

十多天的功夫,他行前了三四百里,不仅成功把身后追杀他的沙狼族人给远远抛掉,也终于到了离殷下行宫之前的最后一个城镇。

他前后一共在野外生存了近个月,周身上下衣衫邋遢,且这些天不是吃野果就是打野味,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燕陵勘察了一番附近的环境,在确认身后没有追兵后,立即向那前方的小镇进发。

前方出现的小镇名叫石头镇,距离剑圣所在的殷下行宫仅有三十多里。

事实上,到了这里,燕陵的人身安全已经有了基本的保障。

因为石头镇是殷下行宫方圆五十里内唯一的一座城镇,这里是周边百多个村落部族唯一的贸易点。

来到此处的殷人,都心怀着对剑圣无上的尊崇,没有任何部族敢在此处动武,那将是对剑圣最大的不敬。

倘若有人敢这么做,一定会惹起其余的人群起攻之。

这是石头镇里所有人自发遵守的一项不成文的规定,是珊瑚曾告诉燕陵的。

哪怕凶悍如沙狼氏族,也不敢冒此大韪。

所以燕陵虽知自己一副与殷人有异的楚人相貌,口音也短时间内无法掩饰,也并不是特别的担心。

通往小镇的路上,燕陵见到了一些来往的殷人商旅,还有附近一些村落以及殷地农夫,拿着收成和物资到镇里贩卖,出乎意外的热闹。

殷人作风彪悍,燕陵看到许多人的身上都带着铁剑长刀之类的防身武器。

他油然举步走进镇子。

燕陵有异于殷人的外表很快惹来了周围行人注目,但一路走来并没有人来找他麻烦。

看到这里,燕陵心下大定。

现时他首要做的事情,就是先找个地方饱餐一顿,然后换身干净的衣服,再置换一两把好点的兵器。

十多天的奔逃路途里,他也并不是只一味的逃命。

他的身上还带着几张剥落下来,已经洗干净的上好狼皮,这是他凭借越发纯熟的剑技,亲手杀掉几头大山狼后得到的,这几张狼皮足以用来置换不少好东西。

殷人作风纯朴,镇内也罕有专门售卖东西的铺子,大多都是摊位的形式。

一路走下来,燕陵在一个热闹的集市里用两张狼皮,各自换了一身合身的衣物靴子,及饱餐了一顿烤羊肉。

身上还剩最后两张狼皮,他来到一个很大的摊位处。

这个摊位是燕陵一路走来见过的最大的一个,足以抵得上其他人十数个。

摊主是个皮肤白皙的高瘦中年人,不仅气度沉稳,且衣装明显也较他人更加干净华丽,他跟前的摊位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兵器。

燕陵蹲在摊前,仔细挑选着合适衬手的长剑。

挑选的过程中,令他有些意外的是,燕陵撞上了两个同来此处交易兵器的沙狼族人。

那两人起初没有过多在意燕陵,直到他们一口气购置了数十件兵刃后,其中一人才察觉到燕陵外貌的迥异。

随后那人迅速在同伴耳边低语几声,接着燕陵就看到他们望向自己的目光中闪露着奇光,一眨不眨地上下打量着他,眼中流露着异样的神色。

燕陵并不理他们,他问好了价格,用最后的两张狼皮换了一把上好的铁剑手,便准备离镇。

他前脚刚走,那两个沙狼族大汉后脚就消失不见。

燕陵心中有些猜测,看样子沙狼氏族的人应该有自己一套联络方式,十多天前他杀伤了他们族人的事情,想来应该传到了周边很多沙狼族人的耳里。

那两人现在该是去通风报信。

燕陵并不担心他们。

先不说这些时日的逃命过程中,他的心性剑技都得到了进一步的磨砺,心底不惧任何挑战。

更关键的是,此处距离殷下行宫很近,他不信沙狼族的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此动武。

不过,他们很可能会等燕陵离开镇子以后,在没人的地方对他下手。

原本燕陵是打算在此处稍作休整,但现时被沙狼族的人发现,为以防万一,他唯有改变计划,立即离开。

离开石头镇,燕陵继续往西南方向前进。

远方出现一座黑色的山峰。

山峰高耸入云,如一把尖锐的利剑直贯天穹,一座巍峨的宫殿矗立在峰巅之上。

那儿便是燕陵最终的目的地,剑圣闵于所在的殷下行宫。

燕陵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激荡。

剑圣闵于的剑术,是否真如他父亲所说那般,已超越了世人所想像的范畴?

燕陵不知道。

他只知道,敌人的强大远远超过了他的想像。

不论是一手掌管着祭祀之力的巫庙也好,还是三大剑手之一的年仲,其暗地里所效力的某个人也罢。

剑术强如他父亲燕离,都惨遭对方暗算,他们绝非现时的燕陵所能对抗。

特别是巫庙,其地位之超然,纵强如姜氏,面对其也无力抵抗。

殷下行宫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希望。

据闻剑圣没有传人,该如何说服他收自己为弟子,直至这一刻,燕陵仍根本没有一丁点的把握。

但他已管不了那么多。

能令世间最强大的势力,包括超然于世间的巫庙都感到忌惮的,只有剑圣闵于。

得不到剑圣的传承,即便他能安然重返楚都,也没有任何意义。

他不仅无法替惨死的数百姜氏精锐报仇,无法抵御躲藏在暗中的强敌,更连找出所有幕后黑手的能力都没有。

他就连自保都办不到,遑论报仇和找回他失踪的父亲。

更重要的是,他心爱的未婚妻齐湘君,即将成为地位超然的巫神女。

若无法得到剑圣的传承,他很有可能连这份最关紧的婚事,都有可能保不住。

因此,他根本没有退路。

燕陵前行了七八里,远方的黑色山峰逐渐接近。

当他攀越一座小沙丘时,无意间的回头,发现后方远处荒凉的平地上,忽然扬起了漫天沙尘。

燕陵运极目力,远远望去,看到三、四十骑正在后面冲他奔策而来。

燕陵心中一惊,大呼不妙。

队伍如旋风般来势汹汹,直冲他而来,必然是沙狼氏族的人。

只有沙狼氏族的战士,才能人人拥有如此精湛的骑术,与这么多精良的战马。

他终究低估了沙狼族人的凶狠,与对楚人的仇恨。

更低估了对方的狡猾。

对方正是利用了燕陵自以为他们不会在殷下行宫范围内对他出手的心理,让燕陵以为他们不会追击,因此大胆放心地离开石头镇。

对方当中必有人擅长追踪,可轻易找出燕陵离开的方向,因此根本就不担心他跑丢。

他们刻意让燕陵先行一步,再后脚追赶上来。

只要没人看见他们动手,沙狼族的人便无需担心会被群起攻之。

想到这里,燕陵不由得暗骂自己。

他终究过于大意了。

他两条腿怎都跑不过四条腿的马儿,现时后悔已来不及。

唯今之计便是有多远跑多远,从此前的接触,沙狼族对楚人的仇恨,加上他伤过对方多人,落他们手里必定生不如死。

现在,他只希望能在赶在被对方追上之前,先一步抵达殷下行宫。

※※※

楚国,王都。

姜氏大宅。

议事厅里,气氛有些凝固。

共掌姜氏一族的兄妹三人,泾渭分明地分坐在两侧。

姜卿月的大兄长,身材肥胖的姜承,此刻正苦口婆心地在劝说。

“三妹,听大兄的一声劝,此婚事万万不能解,解了,姜氏必有大祸临身!”

姜卿月那美得艳若星月的仙颜姿容,不见半丝一点波动。

她没有半分言语,袖口下那只白壁无瑕的玉手,轻轻端起桌上的茶杯,姿态优美的小抿了一口,一语不发。

她眉目间的冷艳,已经对大兄长姜承的话作出了回应。

她不同意。

二兄姜立见劝说半天,自家三妹仍旧这般固执己见,不禁大感头疼。

他这三妹自幼容貌绝美,冰雪聪明,且在任何事情上都有着自己的主见,绝不轻易被外人所影响。

能够影响她的人,除去他们已过身的老父亲姜国公外,就只有她最心爱的丈夫与爱儿。

现如今这三人都已不在,他们这两个作兄长的,纵然苦口婆心,也难以在此事上动摇她半分。

他们是不得不苦苦相劝。

因他们俩这唯一的亲妹,竟打算要取消与齐氏一族的婚约。

这是他们兄弟二人不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三日前,王都传来了消息。

齐氏一族小姐齐湘君,已正式成为巫庙新一任巫神女。

由今时起,各国的祭祀大事,将由这位地位无比超然的巫神女掌管。

对楚国而言,新一任巫神女出自楚境,且又是出身楚臣之家,对楚室更是梦寐以求的天大好事。

只要有巫神女存在,楚国将在未来的数十年里,成为中原各国最为风调雨顺的国家。

齐氏一族的地位也将随巫神女而水涨船高,一跃而成楚国最超然的氏族。

就连楚国王室,也会倾其可能拉近与齐氏的关系。

齐氏一族臣子的身份,将由此变得模糊,迈出无人能及的一步。

这是无数氏族作梦都难求的,即便强如姜氏也不例外。

而姜氏原本是能够与齐氏共享这份独有的荣誉的。

只恨自幼与巫神女齐湘君订下婚事的燕陵,竟在关键的下聘途中遇袭,至今杳无音讯,生死不知。

兄妹三人身居高位,他们所在的层次,无需刻意调查,他们都已能隐隐猜到幕后的指使者,大概不出那几人。

因而在燕离父子失踪已超过一个月的今日,知道他们大概已凶多吉少的情况下,姜卿月唤来她的两位兄长,提出要与齐氏解婚的事情,两人听后自是大惊失色。

不论从任何一方面看,眼下都绝不是解除婚事的最佳时机。

更别提,不论姜承还是姜立,皆认为现时将燕陵与巫神女的婚约牢牢绑住,对姜氏只有天大好处,绝无坏处。

哪怕最终仍是要解,能拖多久便拖多久,绝不可以是现在。

“三妹,听二兄的劝,眼下陵儿才失踪了一个月,这个时候就要解除与齐氏的婚约,你有否想过外界会如何看待此事?”

姜立沉着声道,“外界会认为我们姜氏出了大问题,惹到了无法招惹的强敌,所以才遭此报复。”

“一旦你宣布解婚的事,所有人都会认为我们怕了,到时候消息传出,姜氏在楚国的地位,恐将岌岌可危!”

“是啊,三妹,你定要想清楚才行啊。”

姜承忧心仲仲地道:“现时的姜氏,虽权势如日中天,可这些年来,我姜氏一族竖立的政敌有多少,三妹你是再清楚不过的。”

“这些人,不敢明面上与我们对抗,但背地里,每个人都在等待我们犯错,一旦我们虚弱,他们必定立即扑上来撕咬。”

话音落下,终看见姜卿月红唇轻启,淡淡地道。

“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更需要解除这次婚事。”

兄弟二人不禁愕然。

特别是大兄长姜承,他对自己的三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耐心相劝了许久,结果仍然是在做无用功。

他心中可谓失望透顶,“三妹,你这样……”

一旁的姜立突然插口道:“三妹,你这般决定,有没有为现时下落不明的陵儿考虑?”

他突然间话锋一转,却是搬出了姜卿月最为疼爱的爱儿燕陵。

姜立凝望着姜卿月,淡淡地说:“三妹该非常清楚,陵儿对与他自幼定下亲事的巫神女,是多么地喜欢她,现时他虽然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可实情如何谁都说不清楚。”

“万一他还活着,他与巫神女的婚事那就自当该继续履行下去。三妹,你是他母亲,没有经他同意就如此草率地解除两族之间的婚事,倘若陵儿活着回来,知道了此事,他会如何怨恨于你?”

“是啊,三妹。”

姜承也连忙补充道:“二弟说得没有错,你也知道,陵儿对那位齐氏小姐情根深种,非她不娶,若三妹解除了他俩的婚事,陵儿知道了,他会有多伤心,多难受?三妹,你否想过这些呢?”

两位兄长皆搬出姜卿月最心爱的儿子,她不由得沉默了一下。

片刻后,她才淡淡地瞥了二人一眼,用略带嘲讽的语调说道。

“怎么,你们不是早就认为陵儿与他父亲早已遇害,连出兵搜寻他们都不肯同意,现在却反而指望他能够安然无恙地回来?”

两人登时有些尴尬。

“三妹……”

“我们……这也是为了家族着想,我们……也是有苦难言呀……”

姜卿月听得心头一阵厌烦。

她不愿再把时间浪费在与两位兄长的唇舌之上,正打算离开,一个仆从匆匆闯进议事厅里。

“夫人,老仆康黎刚刚回府,说有要事求见夫人。”

姜卿月先是露出错愕之色,接着才想起康黎这个人。

她目光一凝,片晌之后,才淡淡地说道。

“带他到书房处侯着。”

“是,夫人。”

姜承皱起眉头道:“三妹,我听说你前阵子派了个老奴,带着十几个人到长留山脉去搜寻他们父子俩的下落?”

对于姜卿月指派康黎与一帮康家村人,出发前往长留山的事,留守家族的大兄姜承虽并不关注,也不关心,但对此自然有所耳闻。

而在朝廷身有要职的二兄姜立,却是第一次听闻,闻言有些吃惊地道:“什么,有这事?”

“三妹,听二哥的劝,不要再查下去了。”

姜立语气急促,显得有些焦灼,“昨夜我才听闻到,不仅左相的人一直在暗地里打探这件事,平陵君那边也非常关注此事,要是他们……”

“这是我自己的事,不需要二位兄长操心。”

姜卿月冷冷说完这句话,当即盈盈起身离开。

二兄姜立面色无比难看。

他一旁的姜承摇头道:“算了,由三妹去吧。”

“她派去追查的那个老奴,只是个外姓老奴,什么都不会,带着十几个最下等的杂役,能找出什么线索来?储君那边的人,怕是连追查的兴趣都欠奉。”

姜承满脸鄙夷地说道。

闻言,姜立这才面色一霁,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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