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章 大清洗之夜

“屠岸夷,你敢背叛老夫,難道就不怕秋后算賬?”里克一劍斬殺一名撲過來的衛士,一邊浴血奮戰,一邊高聲大喊,“當初要不是有你安排,老夫的死士又豈能順利混入葬禮行刺成功?將心比己,你若是奚齊這個孺子,敢放心讓你這種反復無常之人留在身邊?”

里克之所以落到現在這個無處可逃的地步,都是因為屠岸夷的出賣,心中的恚恨可想而知,里克將當日刺殺奚齊的事當眾講出,為的就是拉屠岸夷下水,臨死也拉個墊背。當然,如果屠岸夷因為這番話而惶恐后怕,甚至是重新投入里克的陣營就更喜聞樂見了。

聽到里克的話,屠岸夷臉色一白,里克所說的正是他現在最擔心的。

悄悄地看了一眼十幾步外的奚齊,屠岸夷腦海中突然冒出來一個瘋狂的想法,若是他暴起發難,只要奚齊一死,群龍無首之下,里克未必不能反敗為勝。不過微不可察地瞟了瞟緊貼在身后的幾名持劍衛士,屠岸夷第一時間就打消了這個危險的念頭,先不說能否殺得了奚齊,但無論如何,他屠岸夷肯定是死定了,而且被他坑苦了的里克還不一定會領情。

舍己為人,屠岸夷還沒有偉大到這種程度,不然也不會乖乖配合奚齊坑害里克了。

似是感受到了屠岸夷的目光,奚齊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心中有鬼的屠岸夷只覺得奚齊這一眼飽含深意,似是充滿了濃濃的警告意味,頓時心頭一顫。

以前的屠岸夷,只覺得奚齊這個十五歲的少年國君弱不禁風,非是雄主之選,跟著他沒有前途,但是今日,冷眼看著眾人廝殺而面不改色的奚齊就那樣隨意地站在城樓上,仍然是那副俊俏文弱的面容,可是卻讓屠岸夷感受到那種生殺予奪的威儀。

明明還是同一個人,但卻已經有了截然不同的氣質。

“臣,臣罪該萬死!”屠岸夷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對以后命運的恐懼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這個時候,屠岸夷基本上已經沒有了利用價值,成安悄悄地向奚齊打了個殺的手勢,不過奚齊權衡沉吟了一會,微微地搖了搖頭。

對屠岸夷這個背叛者,奚齊曾經不止一次動過殺機,但最終還是按捺住了。政治,從來都不是非黑即白的快意恩仇,就如歷史上的晉文公重耳,曾經兩次差點死在勃氐手中,但后來登上君位,卻也沒有將勃氐治罪,眾人皆服其賢,因此重耳非常輕易就穩定住了國內局勢,成就霸業。如今里克伏誅在即,奚齊日后的最大對手,便是目前躲在翟國的重耳,而重耳,最擅長的就是假仁假義,無論行事作風還是一些經歷都和后世三國的劉皇叔高度相似,容不得奚齊掉以輕心。

殺一個屠岸夷不難,但要收盡朝野人心卻是不易,現在正是奚齊急需樹立威權的時候,冒然毀諾,必然有損自己的形象,以后拉攏中立派或者公子黨的時候人家就未必敢相信你的許諾了。若是留下屠岸夷,不但可以顯現自己大度的一面,也可以起到千金市骨的效果,連曾經參與刺殺的屠岸夷寡人也可以寬待,你們這些中立派還等什么?

“屠岸大夫毋須驚疑,寡人說了不會殺你,便絕不會食言。”奚齊的聲音中聽不出喜怒,但聽在屠岸夷耳中,卻簡直仿如天籟,“你這次也算是為剿殺里克一黨出過大力,功過相抵,你以后好自為之。”

“謝國君不殺之恩……”屠岸夷心中驚喜,他真的很怕奚齊卸磨殺驢。

這時,又是一群手持兵器的家兵沖了過來,頓時讓共華一方更加雪上加霜。而且這些人中的一名長須老者,正是荀息。

“共華、賈華、騅遄、韓宣……”荀息怒目,指著這些大夫一個個喊出了他們的名字,“先君待你們不薄,你們,竟然謀逆犯上?”

“相國此言差矣!”雖然形勢越來越不利,韓宣仍然不后悔自己的作為,“驪姬亂國,奚齊暗弱,非大晉之福,我等起事,一是為了重立新君,使晉國大興,完成先君霸業,二是為了替太子申生招仇雪恨……”

“國君乃是先君獻公所立,雖然年幼,但繼位以來并無過錯,爾等如此做,意欲置先君于何地!”荀息同情太子申生的遭遇,但并不等于會認同里克等人的謀逆,忠于獻公的他此刻氣得胡須直抖,“里克呢?”

“里克大夫在宮內,恐怕此刻已經兇多吉少了。”共華慘然笑道,“荀息大夫,你所擁立的這位奚齊,可是很不簡單哪……”

“你說什么?”荀息皺眉了,這才注意到形勢和他原先所想的不一樣,奚齊這方,竟是占了上風。

這時,一陣密集的腳步聲響起,連地面都產生了些微的顫動,顯然有大隊人馬正在靠近。

不一會,四面八方涌來一群群殺氣騰騰的士兵,其中還夾雜著數十輛青銅戰車,至少上千之眾,全副武裝,一看便是善戰的精銳。

“城衛軍梁由靡在此,誰敢作亂!”

一名身著盔甲的魁偉男子站在一輛戰車上喊道。

梁由靡,乃是晉國大將,前年曾隨里克、虢射出征,在采桑大敗赤狄,梁由靡出身梁氏,祖上曾為梁國宗室,屬于中立派,不偏向任何人。不過梁由靡在戰斗中敢于沖鋒陷陣,在政治上愛憎分明,堅持法治,明刑弼教,但凡觸犯刑律者,就絕對不會姑息。

“完了……”共華知道,大勢已去了。

而此刻的士氏一族內,士蒍在書房內踱著步。

“家主,城衛軍已經出動了。”有下人沖進來稟報。

“這么快?!”士缺臉色不由一變。

“怎么可能?”士轂更是一臉的不可置信,“這才多長時間?按照常理,城衛軍那邊這時說不定連發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素有老狐貍之稱的士蒍也是露出了驚疑的神色。

“家主,不好了,那個伶人優施,帶人殺進了旁邊里克大夫的府邸!”管事士風急匆匆地跑了進來。

“你說什么?”士蒍眼中爆出駭人的精光。

“那個伶人出身的優施,就在剛剛,帶人殺進了里克大夫的府邸。”士風這時指著窗外喊道,“家主你看,起火了!”

起火的那一處,明顯正是里克的府邸。

士缺和士轂兩兄弟面面相覷。

士蒍怔怔地看著那處火光,半晌后驀然喝道:“所有人馬上隨老夫進宮,平叛救駕!”

“父親……”士轂駭然道。

“閉嘴!”士蒍一聲暴喝打斷了士轂的話,然后命令士風:“快去。”說完后,士蒍抓起墻上懸掛的寶劍,踏出了書房。

扭頭看了一眼旁邊火光燃燒的里克府邸,士蒍軀體中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自己,終究是小看了那個十五歲的奚齊。

今晚,晉國的朝堂將會重新洗牌。

這是一個大清洗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