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二圣四賢

數日之后。

離洛北府不遠的興安城中趙家酒樓上,雅間的房門緊閉。

房門啪啪聲響,里面人打開門,見是伙計上菜,側身讓他進去。

伙計進門,只見里面一共三人,其中一個是矮胖子,身穿灰色緊身衣服,塌鼻子小眼睛,面容丑陋,腰間卻插著一只金色判官筆,亮閃閃的不知是不是真的純金的,伙計進門,他看也不看,低頭呼呼的吃著飯,額頭見汗。

開門的小伙子看起來老實巴交,面容和善,在伙計端菜的時候還知道幫一把手。

而另一人卻是一名紅衣女子,大概三十幾歲年紀,柳葉眉,丹鳳眼,唇紅齒白,明眸善睞,相貌十分出眾,更兼身材火辣,年紀大了點,卻是風情萬種,比十八歲的大姑娘更加誘人。

伙計不敢多看,上好菜,道:“菜上齊了,不知幾位客官還有什么吩咐沒有?”

丁化凡道:“好了,沒你什么事了,我們好清靜,沒有召喚不要上來了。”

伙計答應一聲,轉身出去,順手關好門,眼前卻還閃現著那紅衣女子的身影,心中一熱。忽然想起她曾經管那面目丑陋的矮胖子叫夫君,忍不住搖頭,心中嘆息:“好好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可惜可惜。”

雖然知道哪怕不是矮胖子著坨牛糞,也一定輪不上自己這一坨,卻仍然有些憤憤不平的樣子。

紅衣女子沈慧心抬起玉手夾了幾口菜細細品嘗,不禁輕輕點頭,猛然抬頭,只見陸明川一直低頭吃飯,一大碗飯都見了底,那狼吞虎咽的樣子令她眉頭一皺,啪的一聲放下筷子,嗔怒道:

“牛嚼牡丹!胖子,說過多少遍了,要細嚼慢咽,斯文一些。你這個樣子吃飯,餓死鬼一樣,又沒有人跟你搶。”

陸明川趕緊放下碗,憨厚的臉上竟然現出一絲諂媚神情,道:“娘子教訓的是。我記下了,以后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紅衣女子還不解氣,伸出春蔥玉指點在他額頭道:“我當初真是挑花了眼了,那么多有才有貌的,怎么嫁了你這么個憨貨?你都是刑部主推事了,有點出息,給我掙點臉面行不行?看你吃飯的樣子,穿衣服的品味,我都不好意思帶你去見我那些姐妹。”

陸明川被她這么輕輕一點,不僅不生氣,反而有些飄飄欲仙的感覺,得意笑道:“娘子不是挑花了眼,是獨具慧眼。那么多有才有貌的,可沒有哪一個能在十幾年里從一個窮捕快升到刑部主推事的位置。

外人見了我,都羨慕我官運亨通,嘿嘿,老陸嘴上不說,心里卻忍不住罵這些人傻瓜:升官有什么稀奇的,能夠娶到娘子這么一個千嬌百媚的大美人,如此溫柔賢惠,蘭心蕙質,才是老陸最得意的事情,給個公主也不換。”

沈慧心被他這一番話逗得臉上微紅,竟然現出一絲扭捏模樣,啐了一口:“德行!當著小凡的面,還說這些酸話。”

丁化凡臉上微微尷尬,紅著臉低頭吃飯。

陸明川放下筷子,咳嗽一聲,道:“好了,說說正事。小凡,你對這個案子怎么看?”

丁化凡急忙放下筷子道:“師父,我勘察了現場,又查看了卷宗,跑了幾個地方,問了知情人口供,這個案子大體應該了解了。其實說起來很簡單:徐志明喜新厭舊,家中原本有妻子,卻還要娶知府千金謀取功名利祿,卻不妨妻子找上門來,兩個女人見了面,王小姐嬌生慣養脾氣古怪,品行嘛,嘿嘿。

她逼著徐志明寫下文書,將那女子賣入青樓,卻不想那女子身邊男人卻是個高手,深夜潛入知府府邸,殺了王小姐,挾持徐志明出府時候殺了兩名護衛,最后又在城外將徐志明殺死。有客棧伙計,書院的書生的口供,青樓打手們手里還有徐志明的賣妻文書,案情清清楚楚。”

沈慧心氣得柳眉倒豎,一拍桌子:“混賬,這姓徐的真是禽獸不如,不認自己發妻也就算了,竟然還做出賣妻的勾當,活該被殺了。死得好,真是大快人心。

胖子,你給我聽著,不許追捕兇手,否則我跟你沒完。“陸明川臉上賠笑,連呼不敢,回頭對著丁化凡卻板起臉道:“你就看出了這些?其他沒有看出來?”

“喔,我打聽過了,據客棧伙計說,在徐志明娘子身邊那人是西北口音,腰間掛著一口長刀,我推測他必然便是兇手。”

陸明川板著臉道:“嗯,小凡啊,你跟了我五六年,查案子的本事倒是有些長進,不過啊,對于這個案子,你卻沒有找到重點啊。”

聽師父說得話有些重,丁化凡心中一涼,急忙起身道:“還請師父提點。”

陸明川身子向著椅子上靠了靠,冷然道:“你吃公門這碗飯不過三年,就能將此案來龍去脈摸得一清二楚,那么,張、馬兩位從推事在公門十幾年,辦過的案子幾百起,難道真查不出來?

死的不過是個知府的女兒,有什么資格讓刑部派出一位主推事,兩位從推事來查案?這個陣容,就是通敵造反的案子都夠了,他王國忠別說死了個女兒,就算是他親爹被人大卸八塊,也最多是張馬兩個人其中一個抽點時間來看看,你就不想想為什么這次刑部上下如此大動干戈?”

丁化凡聽得后背冷汗淋漓,躬身道:“弟子想得不夠深,還請師父點明。”

眼看徒弟嚇得臉色蒼白,沈慧心哼了一聲:“胖子,裝什么裝?別賣關子了,趕緊說明白了。”

陸明川如聞天音,急忙換了一張和善面容道:“說到底,這件案子本身根本就不重要。案子后面藏的東西才是咱們該重視的。”

他壓低聲音道:“不要忘了,當今陛下已經六十五歲,身體一直不好,大去之日不遠了。而太子之位一直空缺,哪一個皇子不想著那張椅子?十來位皇子中,最有可能上位的不過是齊王,楚王,秦王三位。這一樁案子,卷入了三位皇子的爭斗中,誰還會在乎真相如何?”

丁化凡聽得一股涼氣沖后背冒出來,急忙道:“可王知府不過是一個五品知府,怎么會摻和進皇位之爭?”

“呵,王國忠不過是個知府,可他座師卻是文丞相,那是楚王一系的支柱。

豫州本來是齊王系勢力范圍,文丞相卻偏偏將王國忠安插在這里做一根樁子,齊王派早就想著將他拔掉了。

郭侍郎是齊王一派,宋侍郎卻與文丞相走得近。這命案一傳入京,郭侍郎馬上派張推事到了洛北府,真是為了查案?收集他的不法證據還差不多。

要是王國忠真一時腦熱,讓張推事放開手腳查案,只怕過不了幾天,自己就要被弄個罪名坐囚車進京了。你不見張推事一力主張將此案大辦,馬推事卻拼了命要大事化小,王國忠死了個女兒,都拼了命要將這事壓下去。

你這小子還想著將此案查清?哼,不管你最后查的結論如何,要么楚王不滿意,要么齊王生氣,摸摸你的脖子,腦袋還安穩嗎?“這一次,就連沈慧心都有些發呆,臉色發白,忽然道:“胖……夫君,那你為什么來查這案子?”

陸明川一翻白眼:“誰說我要來?我這是被人坑了。朝廷里這些勾當,瞞得了別人,還瞞得了老祖宗?他老人家只效忠陛下,不想著兩派斗得太厲害,要派個人過來守著。

另外幾個主推事耳朵靈,提前告病的告病,外出的外出,老祖宗最后就拿我頂缸了。唉,就差一步啊,我正往臉上抹黃姜水準備裝傷寒呢,被老祖宗捉住,照屁股一腳,我就不得不到洛北府來受罪了。”

沈慧心撲哧一聲笑出來,隨即臉上一沉,道:“那你這次來打算怎么辦?弄大了要得罪楚王,壓下去齊王又不滿意,豈不是兩頭受氣?”

陸明川擺擺手:“所以啊,我這次來就是來和稀泥的。能不說話就不說話,實在沒辦法,就抬出老祖宗的名號唬人。臨來時候老祖宗說了,萬事有他頂著,出不了事。最多回去以后坐幾天冷板凳,沒什么大不了的。”

聽陸明川這么說,沈慧心才放下心來。眼瞅著夫君平日里大大咧咧,沒想到私底下要承受這么多事情,心中一軟,桌子下伸手握住陸明川的手。陸明川身子一顫,喜得魂都要飛了,反手握住夫人柔薏。沈慧心臉上一紅,啐了一口:“沒出息的樣子。”

把手抽出來,隨手打開窗子,低頭看著街景,化解心中的尷尬。

陸明川呵呵一笑,起身跟著她站到窗前,總算還記得有徒弟在看著,不敢動手動腳,只是偷偷看著夫人如花似玉的側臉,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

沈慧心白了他一眼,心里砰砰直跳,低頭看街市,忽然輕聲咦了一聲。

“怎么了?”陸明川急忙問。

“你看那個女人。”

“女人?”陸明川低頭看了看,品評道:“嗯,身材沒有夫人好,長得沒有夫人漂亮,一個姑娘穿什么道袍?品味真是差了夫人幾條街……”

“她好像是我表妹。”

“……然則氣質卻與眾不同,如同鶴立雞群,果然又夫人幾分風采……”

“只是表妹又沒有出家,怎么會穿道袍,應該是我看錯了吧。”

“……只是仔細一看,這一舉一動卻少了一層靈氣,與夫人相比只是照貓畫虎,邯鄲學步。”

“死胖子,你敢再亂說試試?”

陸明川趕緊閉嘴,一句話都不說了。

沈慧心越看越覺得像,忍不住喊了一聲:“下面是佩蘭表妹嗎?”

周佩蘭抬頭一看,立刻驚喜道:“是慧心表姐?”

沈慧心喜道:“是我。”眼看街上人不多,一抬腳,從樓上一躍而下。

丁化凡大吃一驚,沖到跟前對陸明川道:“師父,師母怎么就跳下去了?”

陸明川眉頭緊皺,如醉如癡,忽然嘆息一聲:“姿勢優美,動作嫻熟。娘子這一躍,竟然又展現了幾分當年紅衣女俠的風姿,是如此令人心曠神怡啊。”

丁化凡:“……”

大街上從天而降一個大活人,嚇了許多人一跳。不過沈慧心卻一點也不在意,拉著周佩蘭的手連說帶笑。

眼見周佩蘭風塵仆仆,容顏憔悴,原本晶瑩如雪的面頰上少了幾分光彩,沈慧心頓時心生憐惜,拉著她就往酒樓里面走:“佩蘭,你怎么在這里?瞧你瘦的,一定餓了吧,走,我帶你去吃東西。今天你姐夫也在,這么多年你們還沒見過面呢,今天好歹見一見。”

兩人進了酒樓,里面伙計掌柜都嚇呆了,不知道這位是女俠還是女大王,光天化日就敢跳樓,這還了得了?

沈慧心也不管眾人注視,拉著周佩蘭上樓進了雅間,一指陸明川:“這就是你姐夫,他在刑部做事,人長得一般,心腸卻不錯,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找他。這是我表妹,姓周,名叫周佩蘭。死胖子,把你筷子放下,在表妹面前還忘不了吃,你就不能給我漲點臉?”

陸明川急忙放下碗,向周佩蘭見禮,偷眼看這姑娘身姿婀娜,眉目如畫,文文靜靜,雖然比不上自己娘子(他一點也不在乎這是自己心理作用),卻也是一等一的美人。

而丁化凡本是一個懵懂少年,驟然看見如此貌美文雅的少女,嘴張的老大,心頭砰砰直跳,忽然面紅耳赤,不敢抬頭。

陸明川拱手施禮,忽然一怔,道:“周佩蘭?呵呵,周姑娘可是出身水云劍派,令師可是易蘭芝女俠?”

周佩蘭有些驚訝,一邊還禮一邊道:“陸大哥所說沒錯,只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還知道師父的名諱?”

陸明川頗為得意的笑道:“不瞞表妹——我這么稱呼你可不可以?——陸某在六扇門當差,六扇門其中武事院存著天下各個門派出色弟子的記錄。陸某閑著沒事時候經常到武事院混口茶喝,曾見過水云派的存檔。

令師易女俠手中一口流云劍天下馳名,陸某哪里會忽略。而周表妹雖然在江湖上名聲不顯,但是武事院的存檔中卻將你稱為百年來水云派資質最高的弟子,二十年后成就恐怕還在令師之上。今日一見真人,陸某才覺得這個評價毫無夸大之處。”

周佩蘭微微低頭,面頰微紅。

她畢竟是一個少女,聽著陸明川這般夸贊,心中頓時又是喜悅又是害羞。忽然間她想起一件事情,急忙問道:“陸大哥,你在武事院時候可曾見著一個人的存檔,他叫顧云揚,是肅州人士。”

“肅州顧云揚?”

陸明川皺了皺眉,想了想道:“從未聽說過。怎么,這位顧云揚也是一位武林高手嗎?”

周佩蘭苦笑道:“不瞞表姐和陸大哥,前幾日我剛剛被他擊敗了。”

她這么一說,陸明川和沈慧心頓時生出興趣。

他們夫妻都是武林高手,沈慧心更是好武如癡,嫁給陸明川后十幾年相夫教子早已手癢得難受,她知道自己這表妹年紀不大,武功卻頗高,自己都未必是對手,忍不住道:“這人多大年紀?

用什么兵器,是哪個門派的弟子?快點告訴表姐,我和你姐夫去給你找回場子。“周佩蘭凝重道:“他大概二十來歲,用得是一口黑色長刀,武功路數卻認不出,刀法凌厲,武功遠在我之上,我跟他交手不過百招,一敗涂地。”

聽著她這般說,陸明川忽然眼神一閃,與丁化凡對望一眼,道:“周表妹,你可曾見這顧云揚身邊有一個二十三四歲已婚女子,可能身邊還有一個小女孩?”

“嗯,陸大哥說得是謝姐姐和她的女兒吧。怎么,你之前和他們見過面?”

丁化凡霍然道:“沒錯,就是他!他一定就是那個兇手。周姑娘,他現在在哪里?”

周佩蘭一愕,陸明川卻劈手一把將丁化凡拍到一旁:“小兔崽子,還想著抓人呢?別添亂了。”

他手一指椅子,讓周佩蘭坐下,道:“表妹,你將事情來龍去脈說清楚。”

周佩蘭點頭,便將整件事情說了一遍,甚至自己哥哥調戲謝玉娘被顧云揚一刀砍斷胳膊的事情也沒有一絲隱瞞。說到兩人長街交手,回憶起最后那斬天滅地帶著神魔一般殺氣的一刀,仍然心有余悸,道:“那一刀好生可怕,我從未想到過世上竟然有如此霸氣絕倫的刀法。”

沈慧心聽得眉飛色舞,伸手在桌上拍了一下道:“真是高手。表妹,聽你這么一說我都有些想著跟他交手一番了。”

陸明川卻眉頭皺起,忽然對丁化凡道:“小凡,你還記不記得刑部案卷中關于七年前肅州雪嶺那件案子?”

丁化凡一悚,脫口道:“師父說的是旋風賊那個案子?”

陸明川點頭,眼見沈慧心和周佩蘭疑惑不解的表情,干咳了一聲道:“七年前,肅州發生了一件案子:盛州守備將軍蘇炳南的二兒子的妾室從塞北回歸盛州,途中經過肅州雪嶺,被旋風賊截殺,一行人中八名護衛,一名車夫被殺,蘇二公子的妾室慘遭凌辱后被殺死,四歲的女兒尸體沒有找到,也許是被野狼叼走了。”

沈慧心聽到蘇二公子妾室被凌辱,四歲女孩也未能幸免于難,頓時心中發怒,啪的一拍桌子:“這幫惡賊,真是該殺!”

她眼睛一瞇,沖著陸明川道:“后來怎么樣了?案子結了沒有?那幫賊人都被繩之以法了吧?”

陸明川搖頭苦笑道:“事情沒那么簡單。

蘇二公子遲遲沒有等到妾室消息,便親自趕到肅州查看,只是案發時候恰好下了大雪,幾十里山路都被隔絕了,等到雪化了,才在當地捕快引導下發現兇案現場,已經過了十幾天了。

肅州那地方,民風彪悍,一言不和就敢掄刀砍人,六扇門的勢力在那兒又最是薄弱,一府之地只有兩名捕快,平日里對盜賊躲著都來不及,哪里敢去追趕賊人。

要不是蘇二公子拿他老子的名頭壓著,只怕捕快們連案發現場都愿意去。不過等到勘察現場的時候,卻有了讓人驚訝的變化。”

他臉上帶著一絲神秘,本來想著賣個關子,結果被沈慧心眼睛一瞪,頓時心中一顫,急忙接著道:“現場發現的尸體數量不是十具,而是二十三具。多出來的十三具尸體,經過辨認,卻是旋風賊的尸體。”

周佩蘭啊的輕呼一聲,伸手掩住嘴唇,輕聲道:“是什么人殺了旋風賊?”

“當地捕快查看了尸體,越看越是吃驚。十三名賊人中,除了三名是被箭射死,其他都是被刀殺死的。其中的八具尸體從傷口判斷應該是同一個人下的手,每一個死者身上都只有一道刀傷,也就是說啊是一刀斃命。

旋風賊為禍肅州,殺人越貨無惡不作,當地曾經出動西北邊軍數百人圍殺,卻還是被他們逃脫,賠上了幾十條性命,沒想到卻在小小雪嶺被一個人殺得精光,你們可以想一下捕快們是何等吃驚。”

沈慧心心中一動,道:“等等,你不會是覺得這個顧云揚就是殺了旋風賊的那個高手吧?七年前他才多大?十五還是十六歲?”

陸明川道:“要不是今日周表妹描述了她跟顧云揚交手的經過,我也不敢將他與屠殺旋風賊的高手聯系起來。根據武事院的記載,西北有能力殺盡旋風賊的高手當時都不在雪嶺附近。

我當時閱讀卷宗的時候還有些懷疑是武事院的記載出了紕漏,說不定是哪一個高手暗地潛到雪嶺做了這件事,不過現在想來,卻有另一種可能:那個出手的人,根本不在武事院的記載當中。

至于顧云揚是不是真的就是那個人,我不敢確定,不過想到他能夠潛入知府府邸,無聲無息中殺了兩名軍中退役好手,百招內擊敗周表妹,只怕還真有這般實力。偏巧他還是肅州人,這未免太有些巧合了。”

沈慧心臉色凝重自語道:“我還是不敢相信。就算他現在武功不弱,七年前還只是個半大孩子,怎么能做出屠殺旋風賊這種事情來?”

她回頭看周佩蘭臉色疑惑,道:“沒事,先前沒跟你說,這個姓顧的前幾日在洛北府犯了案子。”

周佩蘭心中忽然一亂,啊的叫了一聲:“他,他殺了人?”

顧云揚本來對于她只是一個陌路人,但是自己與他一番交手,雖然敗于他手,卻并不怨恨他。

這幾日來仔細揣摩交手時候他的每一招每一式,自然在心中印下這個人的影子,回憶著他的一言一行,冷靜的面容,沉郁的眼神,雖然只是見過一面,偏偏卻有一種將他整個人烙印在腦海中的感覺,真不敢相信他竟然會是個喪心病狂的殺人兇手。

“嗯,確實殺人了。不過啊,他殺得都不是什么好人:一個拋棄妻子還要將妻子賣入青樓的人渣,一個毒如蛇蝎的女人,兩個狗腿子,都是該殺的貨色。要是放在十年前,連表姐我都恨不得殺了他們。”

沈慧心大大咧咧的道,絲毫不顧及面前便坐著兩名公門中人。

她將事情經過簡單說了一遍,周佩蘭聽她說完,輕輕點頭,心中竟然生出一絲輕松的感覺,自己也不知是為了什么。

陸明川卻雙眼茫然,低頭玩著酒杯自語道:“肅州,顧云揚……怎會會忽然冒出這么一個高手來?他的武功路數不同于天下各個門派,這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說著說著眉頭忽然一顫,酒杯啪的一聲落在桌上:“難道,他會是“二圣四賢”的傳承?”

他才緩過神來,只見其他三人都盯著自己,忍不住笑道:“你們都看我做什么?”

沈慧心哼了一聲:“你剛才發什么癲?什么“二圣四賢”?說來聽聽。”

陸明川臉色一陣尷尬,道:“沒什么,我順口說說的,這六位前輩的傳承斷了幾十年了,哪里會在一個二十幾歲的小年輕人身上重現?”

他越這么說,三人越是好奇。沈慧心眼睛一瞪,陸明川馬上一哆嗦,道:“好,我說就是了。”

他抬頭看了看周佩蘭,道:“周表妹,你們水云劍派也是天下知名的頂尖門派,應該也有一些關于“二圣四賢”的記載吧?”

周佩蘭想了想,道:“似乎聽掌門提過一次,卻不知詳情。”

陸明川咳嗽一聲,道:“我也是閑著沒事時候翻看武事院的陳年舊檔,才了解了一些這幾位前輩的事情。”

他略微整理一下思路,道:“先說這四賢,存檔中沒有姓名,只有他們當年的綽號:東海龍皇,西域狂魔,南斗星君,北天劍帝。具存檔所記載,這四位前輩當中每一位都是絕頂高手,武功出神入化,遠非常人能比。“

眼見眾人一臉茫然,他苦笑一聲,低聲道:”他們四人你們沒聽說過,天理教總該都知道吧?若是存檔沒有差錯的話,當代教主苑空城便是四賢中南斗星君的弟子。“三人齊聲驚呼。

四賢是何等人物他們不了解,可天理教在南方十八州聲勢浩大,教眾幾十萬,是帝國實力最強的第一大教派,教中有四天王,八令主,高手無數,而教主苑空城更是武功卓絕,雄霸南方三十年,平生未嘗敗績,可稱為一代宗師。

如此不凡的人物卻是四賢之一的門下弟子,那么四賢武功如何,可見一斑。

沈慧心道:“胖子,你怎么把顧云揚和四賢聯系在一起的?”

“這個人年紀雖小,武功卻十分了得,偏偏沒人知道他的門派師承。周表妹是水云劍派高徒,也瞧不出他的武功路數,所以我才有這么一個猜想。

更何況,你們難道忘了:肅州可是帝國最西面的一個州,出了肅州便是西域,而四賢中還偏偏有一位號稱西域狂魔,說不定這顧云揚便會與他扯上什么關系。”

沈慧心喔了一聲,想了想又問道:“那二圣又是什么人?難道比四賢武功更高?”

“二圣的記載比四賢還要少,只有只言片語,似乎有人故意將這兩人的記錄模糊化了。我只查到這兩人是四五十年前的人物,其中一位似乎姓孫,江東人士,而另一位卻是個道士。

這二位最后出現都是四十年前了,現在是不是還活著都說不準,顧云揚跟這兩位扯上關系的可能不大。”

說到此處,四人同時噤聲。遙想三四十年前,六位前輩高手武功驚世,叱咤風云,如今卻甚至沒有多少人人知曉,竟然讓四人生出一股白云蒼狗,滄海桑田的感嘆。

舊時高手絕世風采,淹沒于時光流逝之中,無人知曉,而再過幾十年,自己這一代的武林高手們,又有誰能夠留下姓名事跡供后人傳頌?

過了一刻,陸明川嘆道:“別想了,咱們這般武功,在武林中勉強可以稱得上高手,但是距離二圣四賢的境界可差的太遠了,不可同日而語。便是那般絕世高手,數十年后仍然落得無人知曉的地步,咱們又有什么可感嘆的。”

四人這才緩過神來。

草草吃了幾口飯,周佩蘭起身告辭。沈慧心道:“表妹,你這是要去哪里?

不回家了嗎?“周佩蘭勉強笑了笑,道:“不回去了。這次與顧公子交手,我才知道人外有人,自己以前不過是坐井觀天。我準備直接回宿州水云劍派,閉關習劍,表姐,陸大哥,咱們就此別過吧。”

她向三人施了一禮,走出門去,過了一會兒,只見那略顯瘦削的身影從樓下走過,一路向北,孤身一人,唯劍隨身,道袍輕揚,平添幾分寂寥之意。

看著她遠去背影,沈慧心嘆道:“佩蘭表妹也是個苦命人。姨娘死的早,姨夫后面娶得娘子又生性刻薄,她小小年紀便被姨夫送到水云派學武,十年下來養成了這么一個清冷的性子,只怕對于這個家都沒有幾分感情了。

早回門派也好,免得在家還要被那個刻薄毒辣的女人冷言冷語的針對著。”

心中正在感傷,回頭卻見陸明川抽空用手指捻起一粒花生往嘴里填,頓時柳眉一豎,伸手揪住他的耳朵:“死胖子,你有點出息行不行?”

“啊,娘子,快放手,疼,疼啊。給我留點面子,小凡還看著呢。”

“呸,面子是自己掙得,就你這德性還要面子?小凡,以后可別學你師父,小心以后找老婆都找不到漂亮的。”

“不能吧?我不是找了一個又漂亮又溫柔的老婆?啊,疼疼疼,娘子,耳朵要被你拗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