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無瑕看著戰報,臉上陰晴不定,站在階下的司馬康節也一副“被耍了”的表情。

“教主,軍師大人,發生什麼事了?”玉雪妍走了進來。在有外人的場合,她從不以母親稱之,這是公私分明的最基本要求。

“你自己看看吧!”玉無瑕一振手,那張紙片平平地飛進玉雪妍手上,平凡的一下,功力之深玉雪妍自認還做不到。她攤開了紙。

“鐵剛二道君戰死,道宗八將中的黃龍和靈寶也陣亡當場,金道君和三玄重傷,出來加上會合後的百馀人損傷近七成。對我教來說這戰果不算壞啊!”

“問題在其他地方。”司馬康節沉著臉:“道宗諸人一向驕橫,我卻沒想到他們會新增援軍,打算突擊西園。這一戰打下來,道宗雖損傷至重,但卻給西園喘息的機會。而且,”“而且什麼?”玉雪妍也皺了眉。

“金道君所以能脫死劫,是因為西園的葉翔云半途插手,生力軍擋著我教追殺之人!”

“什麼?!”玉雪妍叫了出來,她現在才了解到母親的奇異表情。一旦情況如此,西園等於是向東方諸派宣言了明白的立場,諸門以後再沒有對旋云身份發難之理;西園也順便賣了道宗一個人情;再加上西園派靠反抗魔教時所表現的力量,大概也免了四戰之厄。如果西園和道宗拚上了,就算西園能勝,以後和其他門派的關系也很難以修復,魔教這一回插手伏擊道宗,反而幫西園解決了不少問題。看似魔教大勝,最大的獲利者卻是西園一派。

“我的好兒子啊!你真不愧是為娘這次入關最厲害的對手。”玉無瑕喃喃自語。

“教主,那師宮主呢?”玉雪妍辛苦的變換了話題。

“玉仙去西園了,本來是想讓她去示威,不落了我教的名頭,順便拿回凌風雁的尸骨,看來這次是白去了。”玉無瑕話聲未落,鮮紅的身影已飄飛了進來。

“師玉仙參見教主。”

“玉仙,起來吧!咦?”同時看出來問題的是玉雪妍:“你的紅玉耳環怎麼不見了?那不是你最愛的一副嗎?”

“玉仙在西園山上吃了虧,耳飾給公子抄去啦!”

“宮主和西門掌門動了手?”司馬康節問著。

“沒錯。”

“那就好,”司馬康節這句話讓大家一時摸不清頭腦:“本教在公子手下吃了不少虧,卻連公子的實力都不清楚。”

“這個啊!”師玉仙想了想:“公子的內力很不錯,大概跟我差不多,可是公子武功極巧,就算和他同樣實力的人,在公子手下大概也很難討得了好去。”

“是以巧變為功,是吧?”司馬康節自言自語:“就跟他的用兵一樣,用力不強卻功效卓著,只怕……只怕他還沒現出真正的實力。”

“不錯,”師玉仙接口:“那個葉翔云號稱西園第一高手,但他的武功太沒變化,如果接上了手,決不是公子對手的。或許之前的傳言只是公子的疑兵計,目的在讓我們輕視公子,而將焦點放在葉翔云的身上,忽略了公子的力量。”

“這一戰後,軍師有何見解?”

“回教主,屬下認為示威之實已達,可以暫退自守了。有這樣的實績,教中反對教主的人應該也服了吧?”

“在還沒有跟旋云分出高下的時候?”玉無瑕一拍桌面:“那可不行!至少得在擊倒西園之後,我才能回去休息。”

“教主三思,”司馬康節一揖至地:“一旦我們暫退,東方武林便會將矛頭指向西園,我教可以等著漁翁得利;若是苦守於此,就算擊潰了西園一門,我教損傷也很重,得利者將是東方諸派。”

“就照軍師所議吧!”

在葉翔云的保護下,道宗的人重整了隊伍,在道了謝之後回山去了,但見到久居不出的蘇黛云的金道君脫口而出的一句“師妹!”卻讓西園派大吃一驚。當晚,僅剩的四劍和新一代的三人--太行之會後,被武林美稱為西園三鷹的人物--再次齊集,紫云述說了一段以前隱藏的師門秘辛。

“當年,道宗原有六大道君,比現在還加上毅柔二人。毅道君雖是出家人,與師妹柔道君的相思之情卻是從來不減,他所以入道宗就是為了追求她。後來,他的專情終於打動了柔道君的心,兩人為了共諧鴛盟,協議私奔,如果不是道宗一直保密,怕也是武林成名的盛事了。”紫云子閉上了眼,青云和金云也是一副回到了久遠的記憶之中的樣子;蘇黛云聽得很專心,她隱隱感到,這段秘辛和她有非比尋常的關系;從未聽過師門來由的三人也聽得津津有味。

“他們出走之後,著實過了一段神仙艷羨的生活,後來還收了些徒弟,但道宗的追查卻從未中斷。有一天,毅道君終於被道宗伏擊,沖出重圍的他負重傷回到隱居處,將懷孕的妻子托付給弟子們,而後撒手西歸。在生下一女之後,柔道君和其他人一同撫育著她,但在她還未長成之時,也抑郁而亡。”

“難道說……?”超云看著大家,蘇黛云緊閉雙目,似正強忍著盈盈欲滴的珠淚。

“沒錯。”紫云子繼續說:“之後,毅道君的五個弟子合力創了西園一派,將先師的三十六招絕學定為入門招數,再加上他們的習武心得,成為西園的數十套武功。黛云師妹,你就是當年的遺腹孤女,因為你和師母實在太相像了,所以我們一直不讓你下山,就是為了怕秘密外泄,沒想到千算萬算不如天一劃,還是讓道宗知道了實情。旋云,今後千萬小心,道宗一定會來挑釁的。”

“是,師父。”蘇黛云擺了擺手,推開了旋云遞來的手巾,她一向不受他人安慰,即使是兩行淚已爬滿了臉的現在也是。

“師父為什麼不說全部的事實呢?”看著大家都出了去,房內只留紫云子和旋云兩人。

“我說的是事實啊!”

“魔教的趙化崇,”旋云淡淡地說著:“很有可能就是被趕出門的原大師兄喔!”

“你……你知道了?”紫云子的聲音發顫。

“大師兄知道當年的事,那是他告訴我的。”

“沒錯,”紫云的聲音中有著暗淡的陰霾:“當年,本門最有希望成為一代強手的是趙凌云。可是他學了壞,竟用強力媚藥想暗算你太師母,當時她內功精深,駐顏有術,雖然年上七旬,面目還是像三十出頭的少婦,幾乎和現在的六師妹一樣美麗。幸好就在那孽徒得手前一刻被我們發現制止,從此他就從西園除了名。”紫云子長長嘆息:“如果不是我們急於照料師母,哪能容這孽障逃去?”

“那後來太師母呢?”

“師母原本就深愛先師,決不因媚藥之故,而失身於他人。我們也沒辦法,只能看師母走到師父墳前,自裁身亡。這事我們一直不敢和師妹說,怕她一時沖動而鑄成大錯。”

“我去跟師姑說。”旋云站了起來,準備告退了。

“這麼晚了,雖是師徒關系,但男女終屬有別,你就等明天再說吧!”紫云子想等到明天,自己仍可向旋云施壓,這事終是瞞著蘇黛云要好一點。

“就等一天吧!”旋云坐了下來道:“不過明天是一定要說的。就算我們不說,趙化崇,哦,不,是大師兄,也難保會不會在戰場上撩撥師姑,讓她憤而失智。還不如由我們來說,或許師姑所受的沖擊還會小一點。”

“我說不過你,”紫云廢然嘆息,燈下的身影是那樣的衰老:“那就由你說吧!反正你一定會把事情弄好的,是不是?”

“或許吧!”

“對了,你怎知趙化崇是……”

“有兩點。第一,魔教的五宮之中,師玉仙掌外戰;凌風雁主暗算;司馬康節是主要謀士;玉雪妍所部是玉無瑕的直屬精兵;而趙化崇則負責情報和財務,那和大師兄原來的職司是一樣的。這是二師叔近來打探的成果。”

“光這理由不夠充份。”

“弟子知道。第二點就是二師兄從敵人口中榨出的消息,趙化崇的武功和道宗是一路的,但他和司馬康節原先并不相識。”

“那又如何?”紫云子一臉疑惑。

“以他的武功路子,趙化崇應也是名門出身,如果他原來是道宗弟子,司馬康節不可能不知道他,所以我本來想他或許是道宗的旁支出身的。”旋云說的很慢,好讓師父可以好好思考:“道宗旁支不少,但高手卻不多,大概也難培養出像他這樣的人物。剛剛師父點醒了我,或許他是從西園出來的。放眼中原,身為道宗的外支而武功上得了臺面的,除了西園之外,就只有黃山了,不過黃山門下都是出家的女道,這趙化崇卻是男身。”

“照你這麼說倒是很有可能,那我們要怎麼報仇?師父這一生已沒了什麼遺憾,但我也不能任他自由逍遙。”

“讓弟子來吧!”

好不容易才勉強壓下了蘇黛云知道事實之後,那怒發的火氣,旋云回到了正殿,疲累地像是經過一場大戰。

“師弟,安撫師姑的工作不好做吧!”超云一副幸災樂禍,但他更高興的是這工作沒交給他。

“師兄,別笑話我了。魔教那邊有什麼消息嗎?”

“有好消息呢!”超云笑著,展開了手上的傳書:“進入中原的魔教份子全退了出去,現下魔教只據守著玉門關,華山一帶由儒宗和佛宗的弟子守備,目下沒有什麼問題了。”

超云奇怪地看著旋云皺著的眉頭:“怎麼了,師弟?難道這只是魔教的緩兵之計嗎?”

“不是緩兵,比那更狠,”旋云苦笑了出來:“好一個司馬康節,我終是低估了你,果然不愧是敢在道宗內部起反叛的人物。”

“那又是怎麼一回事?”

“魔教的威脅沒了,接下來的才是問題。”旋云坐了下來:“武林人不會包容中原之內所有可能接近魔教的勢力,此其一。這一役後,魔教仍是虎視關外,可我們卻不能出擊,以斷魔教所有生機,讓眼力較強的人看清了魔教進可攻、退可守的力量,反而讓他們可以更加壯大,此其二。四宗積不相容,如果有魔教一個大敵,或許可以在大敵當前時,互相合作一陣子,這下魔教一退,四宗中道宗和佛宗這兩個較強的又是損折不輕,中原怕有一陣內亂,魔教正可等著收漁翁之利,此其三。儒法二宗在這一仗中沒有出力,難以面對天下英雄,只怕很快就會想聯兵出擊,以為魔教龜縮西北,可以輕易取勝。天候近冬,對中原人來說大為不利;再加上魔教熟悉沙漠地形,取得了地利;中原諸軍又是驕氣深重。你也是學兵法的,難道還看不出勝負之數何在?”

“現下才五月啊!怎麼個天候近冬法?”這并不是疑問,只是超云想先拖一下話題,好思考旋云的說法。

“等聯軍成立,怕也要幾個月吧?合計合計也就近冬了。”

“沒錯。”超云自覺發著冷顫:“天時、地利、人和,全讓他們給占盡,在開戰之前,勝負早定了。”

“而且這支聯軍的第一個目標不是出關哪!”

超云沉重的點點頭:“如果照掌門說的第一點,這支聯兵的第一個目標,該是鏟除中原內可能和魔教有關的勢力,那就是我們了,就算師弟曾為逐退魔教出力,可是血總比水濃,他們對我們的戒心決不會滅。”超云接了下去:“何況西園的戰略位置重要,就算沒有師弟鎮守,他們也不會放棄此處。”

“你也很會先發制人哪!大師兄。”旋云瞪了他一眼,他也知道超云這樣說是不想他以退位的方式離開。如果沒有這句話,西園一派并非沒有和諸派轉寰的馀地,最多只要驅逐旋云,就足以平息天下眾怒了,可真是容易處理的事情啊!

“那掌門意欲如何?”

“太過戒備會導致各派的疑心,就一切如常吧!中原聯軍一定會堂堂正正的聲討我們的,不必防備奇襲。”

“是。”

近九月底了,早熟的楓紅和旋云的心情一樣沉重。中原諸派聯軍聲討西方魔教,全軍都上了西園,派發了軍書,要和旋云等人在山頂對談。

西園山頂,西園的孤軍和中原大軍隱隱對峙。在旋云身後站著紫云子和蘇黛云,青云子和金云子則分別隨著朱超云和葉翔云分領左右兩翼。不讓擅長於言辯的超云回到中軍是有原因的,他是王室宗胄,本就不該立於敵前,何況率領中原大軍的人,是武林中號稱鐵甲干城的神力小王爺--朱士武。他不只有著天生的千鈞神力,又在異人引領下學得奇功,全身刀槍不入,不論攻擊或防御都是少有敵手,同時他也是朱超云的堂弟,正值英年的他乃是武林著名的第一高手。以京師為勢力范圍的儒法兩宗,為了怕佛宗和道宗勢力復振,慫恿功名心重的朱士武領兵,順便賣個人情給皇室。

朱士武一馬當先出陣,身後四宗的高手云集,在他馬後的便是靈齊大師、金道君、孔敦銘和韓仲,四宗主全部到齊。但先發言的卻是旋云。

“不知王爺為何領兵駕臨西園?全軍都已備戰,莫非想把西園收為皇室所有嗎?”

“孤此來不為滅西園,只是為了誅邪而已。”

“我西園若有邪患,在下忝為掌門,自有處理之方,不勞王爺玉趾下降,更不用四宗宗主親臨。”

“這邪患就是你這掌門人!”孔敦銘吼了出來:“你既為魔教教主玉無瑕那妖女之子,便該隨魔教回歸西方,偏要留在中原,做魔教內應!所以我宗才為伸張正義,兵臨西園。”

“對子詬其母,非儒家君子所為。”旋云淡淡的眼光漂向正被這話氣得臉紅脖子粗的孔敦銘:“這位老丈想必年幼失學,不知儒家經義,不過君子志學,十年未晚,趁著四宗在場,老丈便可進入儒宗修行,所謂“朝聞道,夕死可矣”,不知閣下意欲如何?不過,我也太過好心了,終究勸人向學不是我現在該做的事吶!”法宗諸人差點就當場笑出來,他們原本就和儒宗有夙怨,聽孔敦銘被旋云諷刺的話語,不禁心下暗爽,韓仲面上已有了微微的笑容。

“但閣下總歸是玉教主之子,身處一派掌門難免瓜田李下之嫌,不知閣下如何打發?”朱士武心下也是暗喜。儒宗自恃忠心,老是將皇室的作為批得一文不值,同時也像條狗般地追隨權貴,偏是黨羽遍布天下,皇室中人縱使怨儒宗之狂言亂政,或者賤其逐名好利,卻又一臉以天下為己任的樣子,卻是從沒有人敢對其無禮,這怨憤早已深藏心中許久了。

“這事簡單。”話聲未落,紫云子的手掌已切進了旋云的肩胛。旋云撲倒在地,回頭看著紫云子抓著一大塊血的手,眼光中滿含著憤怒和驚愕,連斥罵和哭喊的聲音都發不出來。蘇黛云呆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紫云子所托非人,肇使天下英雄怒發西園,”紫云子打了個四方揖:“現在本人宣布重回掌門之位,將他逐出門墻!以後,西園再也沒有西門旋云這個人物。”紫云子閉上眼,要放棄旋云這愛徒著實是令人心痛的決定,但為了西園,他也沒有選擇。

“紫道兄果然識大體,”韓仲淡淡一笑:“就照你我協議,西園從此和魔教再無關聯,成為誅魔的先鋒軍。”

“好,好。”朱士武仰天大笑:“就拿這小子的頭祭旗,大軍就此出擊!”

“誅魔之戰?未必見得吧!”嬌柔的語音方落,從一旁的樹上飄下了一條鮮紅色的纖細身影,挾住了倒地的旋云,一拉捆著樹枝的艷紅絲帶,快速至極地回到樹梢,沖了出去,真如迅雷不及掩耳,轉眼間人已去遠,中原聯軍一呆,誰也沒有追趕。

“那……那是師玉仙,旋云果然和魔教有勾結!”紫云叫了出來,但連他也沒有注意到身旁的蘇黛云是何時不見的。

扶著一個人,加上不熟西園的路,師玉仙的前進不若她的實力快速,甩不掉追來的人。

“可惡!”師玉仙一聲嬌叱,右手纖凰鏢脫手飛出,卻被旋云兩指一伸,接了下來。這一耽擱,後面的人也追上了。

“是你?西園果然要斬盡殺絕!未免太狠了,我教縱被貴派或東方人稱為魔教,倒也不會作此陰邪卑鄙之事!”

不理師玉仙的叱罵,蘇黛云蹣跚地走上來,跪在旋云身前。

“對不起,對不起,我……我真的不知道大師兄會做這種事。原諒我,原諒我……”蘇黛云哭了出來,從她的聲音就可以聽出她心中的六神無主。

“我不原諒。”旋云伸出手來,愛憐地拭去蘇黛云臉頰上的淚:“如果你不知道,我想你是真的不知道,你一向不會說謊,那我就沒有什麼可原諒你的,你根本沒做錯。起來吧,姊姊,如果你不回去,將來在西園你會很不好立足的。”

“我既然追了你來,就不會再想回去!”蘇黛云不再流淚,但悲傷的臉上有著沉靜的堅決:“誰知他會不會拿我去給道宗,再換一次短期和平?”

“原來你們是……”師玉仙吐了吐舌頭,她作夢也想不到,西園一門以冷艷傲雪出名的蘇黛云,和旋云竟是一對情侶。

“師宮主,”旋云痛得皺了臉,蘇黛云忙幫他包扎傷口:“先別下山,等到……等到朱士武下山,再追著他們後面走,然後從恒山出塞,轉回貴教,才能擺脫他們的追蹤。”

“看我這白癡,”師玉仙一掌拍在額上:“一出來什麼都忘了,謝謝你了,公子。那我們就先藏起來吧!蘇姑娘,你是地頭蛇,麻煩帶個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