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傳來李伯不緊不慢的聲音:“來啦來啦,什么人啊這是?俺們的大門都要被錘破了。”

過了一會兒,府門吱呀的一聲打開一道縫,隨即被人大力推開,然后就聽見李伯驚慌失措的叫聲:“夫人!夫人!老爺出事了!”

蘇凝霜的房門砰的一聲打開,只見蘇凝霜散披著外袍頭發蓬亂的快步走出來,臉色蒼白的問道:“夫君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與此同時,李天麟和月兒同時吃了一驚,顧不得其他,急忙也推開門來到院子里。

一輛馬車在幾名壯漢的簇擁下沖進府門,為首的正是楊文博,只見他面容憔悴,眼中布滿血絲,衣服上掛著斑斑血跡,眼看著蘇凝霜一臉愧疚:“弟妹,韓兄弟出了意外。”

蘇凝霜腦子里嗡的一聲,眼前一黑,險些跌倒,腳底下如同踩了棉花,歪歪斜斜的幾步奔到馬車前,掀開布簾,只見韓劍塵正躺在車里,身上蓋著一層被子,面容蒼白的像白紙一樣,眼看夫人來到面前,勉強笑了一下,聲音低低的說道:“霜兒,讓你擔心了。”

蘇凝霜伏在韓劍塵身上嚎啕大哭。

楊文博雙眼泛紅,道:“弟妹,別在院子里呆著,韓兄弟現在受不得涼。”不由分說指揮幾個人抬起韓劍塵,小心翼翼的送入房中,輕輕放在床上。

李天麟一把抓住楊文博:“楊大俠,這到底怎么回事?”

楊文博目光呆滯,澀聲道:“我們追捕玉蝴蝶,原本已經快要將這惡賊擒住,誰知他后來來了幫手,給我們設了埋伏,殺了我們很多人沖出重圍。韓兄弟為了保護兄弟們,跟數名高手搏斗,收了重傷。”

月兒花容失色,顫動的說道:“那我爹爹傷勢怎樣,會……會死嗎?”

楊文博苦澀的說道:“韓兄弟受傷過重,只怕是……,他強提著一口氣讓我們送他回來,就是為了能夠見你們母女最后一面。”

月兒臉色慘白,身子晃了晃,一旁的李天麟急忙將她扶住。

月兒穩住身子,忽然眼中涌出淚水來,雙手揪住楊文博的衣領,嘶聲喊道:“你們害了我爹爹,你們害了我爹爹……”

楊文博面容苦楚,一動不動。

正在這時,只聽屋子里蘇凝霜喊道:“月兒,天麟,楊大哥,夫君請你們進來。”

三人急忙快步走進屋中。

只見韓劍塵躺在床上,上半身被枕頭墊著勉強直起來,臉色已不似剛才那么蒼白,有了一絲紅潤,目光也有了些精神。蘇凝霜坐在床頭,一面流著淚,臉上卻掛著一層劫后重生的喜悅,為了夫君能夠好起來而慶幸。

楊文博心中一沉,蘇凝霜不通武功,自然不知道此時韓劍塵已經是油盡燈枯,回光返照之象,只待這一點精氣散去,便神仙難救了。

當下楊文博走到床前,低聲道:“韓兄弟,你有什么事要囑托嗎?只要哥哥有一口氣在,拼死也會幫你完成。”

話音剛落,蘇凝霜臉上已是一片慘白,目光中滿是絕望,身子晃了兩晃,渾身輕輕顫抖起來。

韓劍塵喘了兩口氣,才道:“楊大哥,小弟要處理幾件家中事,請楊大哥做個見證。”

楊文博應了一聲:“請說。”

韓劍塵道:“我去了之后,家中一切產業,都歸夫人所有。待到喪事過后,夫人可以另配他人,韓家上下人等不得有絲毫阻攔,請楊大哥見證。”

蘇凝霜叫了一聲:“不!!”伏在韓劍塵身上放聲痛哭。

韓劍塵顫抖著手撫摸著蘇凝霜的面頰,柔聲道:“霜兒,是我辜負了你啊。”說著話,一行眼淚流下來。

蘇凝霜伸手握住韓劍塵的手,雙眼直直的盯著對方的眼睛,淚水滾滾而下,泣不成聲。

韓劍塵接著說道;“第二件事,天麟,過來,跪下。”

李天麟走上前來,跪倒在地。

韓劍塵道:“天麟,你自幼便在韓家長大,與月兒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如今你們兩個都已經長大了,今日我便將月兒許配給你。待我走后,也不必拘于俗例守孝三年,尋一個好日子將月兒娶過門吧。”

李天麟流淚道:“是,師父,弟子一定好好照顧月兒,不讓她受一點苦。”

月兒突然嚎啕大哭,撲到父親身前,抱住韓劍塵的身子:“爹爹,不要丟下我們。”

韓劍塵臉上現出一絲柔和,嘆了口氣,道:“月兒,我一直都想著能看著你跟天麟成家,幸福美滿一生,可惜再也沒有機會了。以后要懂事些,不要在調皮了,知道嗎?”

月兒只是痛哭,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韓劍塵對著李天麟道:“天麟,你以后是家中唯一的男兒漢了,要照顧好月兒和師娘,不要讓他們受一點委屈,否則……”下面的話戛然而止,目光黯淡下去,手臂無力的垂下。

“夫君!”“爹爹!”“師父!”

三聲悲痛的叫聲響起,撕心裂肺。

三人哭了不知多久,到最后還是楊文博看不下去,苦勸著將三人強拉著出去,又趕緊找人布置喪禮。韓家只有兩個婦人,一個少年,而且一個個都悲痛欲絕,哪里還能夠處理這些事情。而楊文博因為自己相邀才使得韓劍塵喪命,心中愧疚,絲毫不敢懈怠。好在他與韓家常常來往,家中仆人都相熟,忙了大半天,掌燈之后,靈堂終于布置起來。

靈堂中,韓劍塵的尸體被停放在床板上,蘇凝霜等三人一身喪服,跪坐在旁邊。李天麟,月兒還好些,哭了半晌此刻已經有些緩解,蘇凝霜卻是呆坐著一動不動,如同木雕一般,目光無神,凄涼的樣子讓人心碎。

李天麟強打精神,讓人熬了些粥,喂了月兒小半碗,然后端著碗送到蘇凝霜唇邊。蘇凝霜如同木偶一樣,被李天麟叫了幾聲都回不過神,李天麟無奈,只好暗暗搞了個罪,強行給蘇凝霜灌了幾口,卻大部分都灑出來,衣服上沾滿了湯水,蘇凝霜卻呆呆的一無所知。

等到第二天,棺材鋪送來了棺材,韓劍塵的尸體終于入殮。原本按照禮儀,尸體應該停放五七天才能下葬,但楊文博看這蘇凝霜不眠不休不飲不食的麻木樣子,只怕出了什么不詳之事。與李天麟商議后,尸體只停放了三日,便草草下葬,好在韓家人丁單薄,沒什么親戚,自然也沒人跳出來挑理。

饒是喪事一再精簡,仍然是耗盡了人的精力。蘇凝霜在這三天里寸步不離棺木,水米不進,木偶一樣仿佛自己的靈魂也隨著夫君的棺木埋進了地里。直到喪事完畢,才略微回過神來,喝了幾口參湯,還吐了大半,只能勉強支撐,卻還是精神恍惚。

楊文博這幾天也實在是累的夠嗆,此刻也松了口氣,眼見蘇凝霜略微有了些精神,才道:“弟妹,韓兄弟人已經去了,你以后還要好好保重身體,不為自己,也要為女兒著想。月兒丫頭已經沒了父親,可不能再沒了娘啊。”

聽到月兒的名字,蘇凝霜略略添了幾分精神,看了月兒一眼,澀聲道:“月兒,給我尋一把剪刀來。”

月兒嚇了一跳,問道:“娘親,你要做什么?”

蘇凝霜道:“我跟你爹爹說過,要是有一日他去了,我就剪了頭發出家為尼,終身為他念經祈福。”

月兒頓時嚎啕大哭,抱著母親的身子不松手。李天麟也在一邊苦勸。

楊文博嘆道:“弟妹有這心倒不是不好,只是月兒只有你一個親人,你如果出家了,讓孤零零一個女兒如何?依我看,你可以在府里起一座佛堂,帶發修行,既完成了為夫祈福的夙愿,也能照顧女兒。”

李天麟和月兒又是一陣苦勸,蘇凝霜才勉強答應下來。

楊文博又道:“韓兄弟生前已將月兒許給了天麟,弟妹,你怎么看?”

蘇凝霜看了看李天麟和月兒,道:“天麟和月兒自小一起長大,本就要許給他的。等到守孝三年后,自然令他們完婚。”

楊文博道:“可是韓兄弟本意是要他們盡早完婚的,不必要守孝三年。”

蘇凝霜斷然拒絕道:“守孝三年乃是禮數,怎可不遵?”

楊文博遲疑道:“弟妹,依我看,韓兄弟這個決定恐怕其中深有它意。”眼看著蘇凝霜目光銳利的盯著自己,狠了狠心才道:“弟妹新寡,天麟已經長大成人,如果遲遲不能完婚,恐怕會遭人口舌。”

話說到這地步,蘇凝霜臉色驟然一紅,顯然已經知道楊文博所指,略一思量,才道:“至少守孝半年,半年后便讓他們完婚便是。”

楊文博松了口氣,又說了幾句話,蘇凝霜便請楊文博離開去忙自己的事。

楊文博也知道韓劍塵因自己而死,其夫人自然對自己心中怨恨,又說了幾句閑話,便借故離開韓府。

眼看夜色深沉,月兒道:“娘親,夜深了,您早點休息吧。”

蘇凝霜答應了一聲,起身走了幾步,忽然身子一晃,險些跌倒,一旁的李天麟急忙將蘇凝霜扶住。

月兒急忙喊了一聲:“娘!”正要起身,只覺得頭暈眼花。這幾天母女兩人都是不眠不休,飯都沒吃幾口,早已處于崩潰邊緣。

蘇凝霜道:“我沒事。”又走了幾步,卻腳下發軟,頭昏昏沉沉的,支撐不住。

李天麟扶住蘇凝霜,回頭對月兒道:“月兒先等一下,我先送師娘回房。”

蘇凝霜被李天麟扶著,慢慢向自己的臥房走,起先還能勉強挪動,后來卻幾乎近于昏迷狀態,整個身子都掛在李天麟身上。

李天麟扶著蘇凝霜,越來越吃力,眼看師娘雙眼緊閉,神智已經不清了,終于咬了咬牙,雙臂用力將師娘抱起,送入房中。

臥房內燈燭昏暗,行將熄滅。李天麟將師娘輕輕放在床上,脫去鞋襪,又給她蓋上被子。轉身剛要離開,衣襟卻被一只手拉住。

蘇凝霜雙眼緊閉,手卻僅僅抓住李天麟的衣襟,口中喃喃自語:“夫君……不要離開我。霜兒,霜兒不要你離開……”

李天麟的眼淚幾乎留下來,輕輕掰開師娘的手指,將她的手臂塞進被子,吹熄了燈,關好門離開。

來到大廳,只見月兒伏在桌子上已然入睡。

李天麟將月兒抱起,一路抱進閨房,放在床上。正要離開,卻見月兒睜開了眼睛,眼中淚光盈盈。

“師兄,”月兒抽泣著:“爹爹,沒有了。”

李天麟俯身在月兒面頰上吻下去:“別怕,有師兄在。”

月兒嗯了一聲,閉上眼睛,一只手卻拉住李天麟的胳膊:“師兄,今晚不要走,月兒好怕。”

李天麟猶豫片刻,終于點了點頭。

月兒身子向床里面挪了挪,李天麟脫掉鞋子,躺在床上。

月兒閉著眼睛,身子慢慢靠過來,貼在李天麟的身邊,將頭埋在師兄的胸前,一只手拉了拉被子,將兩個人蓋住,嬌小的身子在被子里瑟瑟顫抖,長長的睫毛上沾滿了淚珠。

李天麟俯下頭,輕輕的親在月兒的額頭上,伸開雙臂,將無助的少女緊緊抱住懷中。

懷中的少女身子漸漸停止顫抖,過了片刻,終于陷入了沉沉的夢鄉。

李天麟的嘴唇慢慢的從額頭劃過臉頰,劃過少女秀麗的后頸,自己也慢慢閉上雙眼。

燈燭搖曳,最終熄滅,一切陷入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