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談

慵懶地躺在沙發上看綜藝的齊雨濛聽到樓上傳來一聲大叫,然後就見苟東青光著腳從樓上沖了下來。

“東青,怎麼了?”

苟東青沒理會齊雨濛,疾步沖進了自己的房間,砰地把門關上了。

齊雨濛穿上鞋子來到東青的房門前,敲了敲門,“東青!”

裏面沒人說話,但能聽見翻箱倒櫃的聲音。

齊雨濛又按了幾下門把,門被反鎖了。

幾分鐘後,臉色蒼白、衣冠不整的陳桂芳也來了,手裏還拎著苟東青的鞋子。

“這是怎麼了?”

雨濛嚴肅地問桂芳。

“他看到了我給太爺洗澡……和餵奶。”

桂芳求助的眼神看著太太。

“今天怎麼提早了?不是還沒到睡覺時間嗎?”

雨濛疑惑不解。

“太爺拉褲子了,所以我順便給他洗了個澡,然後喂了奶。”

“怪我,早知道不叫東青上去叫你了。”

按計畫,雨濛和桂芳是打算慢慢告訴東青陳桂芳的具體工作的。誰知第一天就被撞破了,真是計畫不如變化快。

“你也要理解東青,哪個大小夥子能受得了自己的媽媽給別的男人餵奶。”

雨濛安慰桂芳,後者的臉越發蒼白。

這時房門打開了,苟東青換回了原來的舊衣服,後面拖著行李箱,就想擠開兩個女人過去。

齊雨濛張開手死死擋住了門。東青對太太還是很感激的,不敢硬撞。三個人僵在了房門口。

“你想去哪?回東北嗎?”

齊雨濛問。

東青點點頭。

“可是現在沒火車了,要走也必須明天了。要不你先現在這睡一晚?”

雨濛想拖時間。

“我到老鄉那住一晚。”

東青拿出老鄉的地址。

雨濛皺眉拿過地址,桂芳緊張地在身後扯了扯她的衣服。

“這個地方在浦東,離佘山很遠啊,讓我送你去過吧。”

雨濛反手握了下桂芳,示意自己心裏有數。

“好。”

東青想了想同意了。

卡宴平穩地行進著,車廂裏很安靜。

雨濛時不時看看坐在副駕駛的東青。

他的眼睛閉著,隨著車窗外路燈的變化,一會兒明亮一會兒暗淡。

白天那種自信、爽朗、堅毅再也看不見,苟東青躲在變幻的陰影中,顯得異常虛弱、孤獨。

齊雨濛越看越心疼,心裏的母親氾濫起來,實在忍不住一踩刹車停在了路邊,但沒有熄火。

“?”

東青以為到了,伸手想解開安全帶。

雨濛抓住了他的手,“東青,再陪濛姨聊聊吧。馬上就看不到你了?”

“濛姨,對不起。”

男孩臉上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雨濛一時想不到如何開口。

她煩躁地打開扶手箱拿出一包薄荷女士煙,自己用點煙器點了一根,同時遞了一根給東青。

東青接了過來,雨濛幫他點著。男孩猛吸了口,苦澀的煙被吸進了肺裏,又被吐了出來形成一個白色的煙圈。

“這煙沒勁,太淡了。”

東青這一刻盡現初中部扛把子的風采。

撲哧,雨濛笑了起來,“想不到,東青啊,你是這樣的人。我還以為你是個乖孩子呢。”

“我也想不到濛姨女神一樣的人物也會抽煙。”

香煙使東青放鬆了一點,話多了起了。

薄荷煙使齊雨濛有了靈感,她想到如何勸導男孩了。

“東青啊,你說小孩和成人的區別在哪?除了年齡以外。”

東青想了下,看了眼濛姨,心虛了一下,“我就直說了啊。”

“嗯,我洗耳恭聽。”

“我覺得是做愛吧,做過的就是成人了,沒做過的就是小孩。”

“什麼啊!”

雨濛驚呆了,羞惱地揉亂了東青的頭髮,“你腦子裏整天想點啥?”

“我錯了,濛姨那你說區別是什麼。”

東青趕緊認錯。

齊雨濛收回了手,臉色正經起來,“我認為是對是非對錯的判斷。小孩往往認為非黑即白,不是對的就是錯的,不是好人就是壞人。世界哪有那麼簡單。”

東青知道濛姨開始勸說他了,但沒有反駁,認真地聽雨濛說下去。其實在心底他也希望濛姨能說服自己,給他一個留下來的理由。

“而成人不會急於下結論,他們會去進一步瞭解情況,各方面綜合考慮後才得出結論。”

接下來,雨濛開始提及桂芳,“你媽真得不容易,其他的不說,你有沒有注意到她的手?”

“她的手怎麼了?”

今天才第一天見面,大部分時間還是和齊雨濛在一起,東青真得沒有觀察到母親的雙手。

“你媽不到40,可是雙手看起來就像60歲的老婦人,老繭、皺皮、青筋暴起。這說明什麼?說明她過得很苦,幹過很多髒活累活。”

“五六年前,太爺的老年癡呆越來越嚴重,哭著喊著要找媽媽,要喝奶。”

說到公公的陰私,雨濛也尷尬起來。

“年紀輕的奶娘倒能找到,但太爺說她們是姐姐不是媽媽,不肯接受。最後我老公想出了一個主意,找年紀大的女人,然後通過打催乳針產奶……

我們把薪水提高了三倍,還是沒有人來,畢竟打催乳針,給男人貼身餵奶太羞恥了。”

東青狠狠地掐滅了香煙,雨濛停了話語擔心地看著他,“你,繼續說。”

“最後,仲介找來了你媽媽,她當時十分缺錢,一口答應了下來。”

“和她熟了後,她對我說這工作救了她的命。

他老公欠了賭場高利貸,如果不是這份‘高薪’,她就要被迫去做那個了,你懂?”

“嗯,就像街對面那些女人。”

東青對於未見面的繼父,不,母親的第二個老公,更厭惡了。

“哦?”

聽到東青的話,雨濛才注意到街對面是個城中村,路邊昏暗的燈光裏站著很多衣著暴露、濃妝豔抹的女人。

“你還知道這些女人啊,小小年紀。”

齊雨濛鄙視著東青。

“東北三省的經濟很差,你知道什麼職業在東北最火嗎?賣烤串、跳二人傳和當髮廊妹。”

東青自嘲地解釋了一句。

“所以,你要理解你母親,她是沒辦法,當奶娘總比當街女好吧。”

雨濛選擇了一個比較文雅的稱呼。

“你媽就是運氣不好,沒生在一個好的家庭,沒碰到一個能夠庇護她的男人。”

最後齊雨濛看著東青不客氣地說道:

“你媽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你,只要你有出息,她吃再多的苦也願意……你媽並不欠你什麼,再怎麼困苦,你的生活費也沒斷過……

你有本事,現在就把你媽所需要承擔的責任接過去,讓她回家享清福,如果做不到就不要指責她,你沒資格!”

在雨濛尖銳的話語中,苟東青的腦袋埋了下去。

“你,還要走嗎?”

看到男孩默默搖頭,齊雨濛總算心定了。

卡宴掉了個頭,向月湖山莊開去。

看到東青情緒很低,雨濛安慰了他一句,“我向你保證,太爺那方面絕對已經不行了,他不會把你媽怎麼樣的。

他吃奶絕對沒有色情的想法。”

當雨濛和東青下車時,遠遠地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陳桂芳。

東青小跑到母親面前,一把抱住了她,沒有說話,就是緊緊抱著。

“好了,你們母子慢慢聊。我先上去了,今天累死了。”

雨濛打了個招呼就上樓了。

“媽,外面涼了,我們進房聊吧?”

“嗯。”

陳桂芳抽泣著答應了。

母子兩人鎖了門,關了客廳的燈。桂芳先回房洗了澡,然後進了東青的房間。

蓋著空調被,兩人肩並肩躺著,陳桂芳說起了自己的往事。

她出生於四川的一個小村莊,她是老大,有兩個弟弟。家裏很窮,她沒上完小學就外出打工了。

幾年後,她在廣州遇到了東青的父親,兩個年輕人相愛並同居了,然後一不小心有了東青。

那時候也很窮,但因為和自己的愛人在一起,互相扶持關心,所以桂芳覺得那是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光。

生下小孩後,父親決定帶著桂芳回東北結婚,但在火車站遇到了幾個地痞流氓。

他們看到桂芳一個人,就上去調戲,然後父親買好票回來,暴脾氣的他當下和流氓打了起來。

最後父親被捅了幾刀,送醫院沒搶救過來。

雙方父母一起趕到了廣州。東青的爺爺當然是埋怨桂芳的,認為她是紅顏禍水,害了自己的兒子。又看桂芳才20歲,肯定要改嫁的,就堅持只要孫子。

桂芳的父母,東青的外公外婆,當然不希望女兒被小孩拖累。

結果三個老人一合計,乘桂芳外出辦事,東青的爺爺抱著還沒斷奶的東青就回了東北。

因為東青的兩個舅舅當時都在上海打工,外公外婆就硬是把桂芳帶到了上海。

大舅的老闆,一個小老闆看中了年輕、漂亮、哀怨的桂芳,在他的熱烈追求下,在親人的逼迫下,桂芳最後嫁給了他。一年後生下了東青的妹妹,楚楚。

可能真得是紅顏薄命,第二任丈夫的合夥人又對桂芳動了邪念,私下糾纏被拒,就壞了心思。設了個商業騙局讓楚楚爸爸的公司面臨倒閉。

合夥人明著給他們兩個選擇,一是讓公司倒閉,二是讓桂芳陪他上床。那時楚楚爸爸還是很愛桂芳的,果斷選擇了第一條路。

公司關停後,兩人開始外出打工,桂芳沒學歷,只能端端盤子、當護工、當保姆。

她老公卻拉不下麵子,工作一直做不長,還染上了酗酒的毛病。

一次喝酒,從醉酒的大舅子那聽說了桂芳之前有過一個男人,還生了個小孩,而且他的前任是被人打死的。

嫉妒心使他由愛生恨,感覺自己被騙了,開始打罵桂芳,責備她克夫,自己就是因為桂芳才會變得一無所有。

“媽,你就是太善良。那合夥人騷擾你,你是不是沒和楚楚爸說,如果說了你老公就不會輕易上當受騙。”

桂芳一陣沉默,翻過身體埋在了兒子懷中,“狗娃,媽是不是真的克夫?你爸那樣,楚楚爸又這樣。”

“當然不是,爸爸那次是意外,楚楚爸是自己信錯了人,然後把責任推到你身上……對了,濛姨說後來他還欠上了高利貸。”

“嗯,後來我管不住他了,他也不工作就在外面和人喝酒,然後學會了賭博,欠了高利貸,還給人打斷了一條腿……最後還是你濛姨出面,才徹底擺脫了高利貸。”

“所以太太一家對我們是有大恩的。那次看你想打太爺,我是真急了,萬一太爺有個好歹,你肯定沒有好下場……

雖然知非他爸只是個商人,但知非的大伯是松江區區長,知非的姑姑是公安局的,而太太齊家的門第比謝家更高。”

這一夜,桂芳又哭又笑,把這些年的委屈、苦難都告訴了兒子,母子兩人的感情一下親了好多,彼此完全接受了對方。

東青畢竟剛坐了40多個小時的火車,情感上又受了一番折騰,和母親聊著聊著就睡了過去。

他不知道自己的最後一句話是這樣的,“媽,其實我就是妒忌太爺,你的奶水我都沒喝過,他卻喝了好幾年。”

桂芳把兒子的頭憐惜地抱在了懷中,東青就在母親溫柔的奶香中睡著了。

第二天淩晨5:30,生物鐘喚醒了桂芳,她要起床開始準備早飯了。

看著旁邊熟睡的可愛兒子,桂芳忍不住吻了一下他的額頭,然後紅著臉把兒子的手小心地從自己的睡衣裏抽了出來。

起床後,給東青掖被子時,注意到了兒子胯下的那個大帳篷,不由地和自己兩任丈夫的比了下,桂芳輕輕啐了口,“將來的兒媳倒是個有福氣的。”

在廚房忙到6點,穿了一身運動衣的東青走了進來,“媽,我出去跑步了。”

桂芳猶豫了下,“狗娃,今天就不要跑了吧,早飯時,太太會給你介紹老爺和小姐。”

東青從善如流,“好的,媽……有什麼吃的沒?我有點餓了。”

桂芳臉紅了下,打開鍋蓋,從溫水裏拿出一杯奶,“這裏有杯奶,你要不要喝?”

“可以啊。”

東青沒多想,接過杯子就喝了口,然後品了品,“這是什麼奶,味道有點淡啊!”

桂芳轉過身沒理他。

又喝了口,東青很肯定這不是羊奶也不是牛奶,然後他注意到母親的耳垂莫名地變紅了。等等,這奶的味道怎麼聞起來和母親身上的一模一樣?

“媽,這是不是你的……”

“你喜歡喝就喝,不喜歡喝就倒了。話怎麼這麼多啊!”

桂芳嬌嗔著打斷了兒子。

東青嘿嘿一笑,咕嘟咕嘟就把奶喝了個乾淨,抹了抹嘴誇張地說道:“真甜!”

桂芳給了他一個白眼,就沒聽說過有人覺得人奶甜。

看到母親圍好圍裙準備洗碗。這些碗是昨天晚上的,桂芳沒心情洗,就浸在了水池裏。

桂芳的十根手指這次被東青看了個清清楚楚,果真又黑又黃、佈滿皺褶,就像十根小樹枝。

東青眼睛開始發酸,心裏苦澀,他沒說話,就是強硬地上去把桂芳擠了開去,開始洗碗。

“啊呀,你幹嘛?”

被兒子嚇了一跳,然後明白過來的桂芳輕輕打了下兒子,用手指抹了下眼角。有人疼的感覺真好!

時間很快來到7:30,東青幫著母親把早餐擺上餐桌。

剛剛擺好,齊雨濛和一個中年男人就出現在了樓梯上。這男人衣服考究、頭髮整齊,戴著一只金色的手錶,文質彬彬,只是表情稍顯刻板嚴肅,一看就是個成功人士。

“東青,這是我丈夫謝北方,你叫他姨父。”

“姨父。”

“北方,這是我一個遠房外甥,到上海借讀的,暫時借住在這。”

雨濛淡淡地給丈夫介紹。

“歡迎歡迎!”

謝北方露出了一個禮貌的笑容,還伸手和東青握了握。

早飯很豐盛,畢竟桂芳很早起來做的,有稀飯、豆漿、咖啡,小籠包、油條、煎雞蛋、幾碟小菜。

但東青吃得有點難受,三個人全程沒說話。

等謝北方吃完離開,氣氛一下活躍了起來,濛姨也不端著了,翹起了二郎腿,看著東青開始興致勃勃地投食。

到了差不多8:00,樓梯上又出現了一個腳步聲,一個氣質比較獨特的少女走了下來。

她個子不矮,近1米7。樣貌更接近母親,也是個小美人。

上身是一件肥大厚實的黑色汗衫,上面繪著一個手拿鐮刀的死神。下身同樣是一件黑色的中褲,露著雪白筆直的小腿,腳上是一雙板鞋。

一身黑的服裝,淩厲的短髮,再加上面無表情的小臉,明確表示著,“別理我,老娘煩著呢!”

少女一眼就看到了家裏多了個陌生人,她站在樓梯上,居高臨下地審視著東青。

東青趕緊放下碗筷,站了起來。

“東青,這是我女兒,你表妹謝知非……知非,這是你表哥苟東青,東北人。”

雨濛高興地為他們介紹,並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倆彼此的反應。

東青第一個開了口,“知非,好名字啊。不知是不是出自‘北瘦南肥各迥然,知非遙想待他年’?”

又對雨濛拍起了馬屁,“這麼有韻味的名字一定是濛姨想出來的吧。”

雨濛吃吃地笑了起來,“別拍我馬屁,是知非外公取的。想不到你還知道這首詩,肚子裏有點貨嘛。”

東青暗叫僥倖,裝逼成功,其實他是早上突然想到,查了下手機百度才翻到了這首詩。

謝知非雖然臉上沒有表情,但是眼睛亮了起來,還是第一次有同齡人能知道她名字的出處。

她向東青點了下頭,走到母親身邊坐下來,開始吃飯。

這次雨濛的話明顯多了,“昨天怎麼又那麼晚才回來?”

語氣有點不善。

“就在安琪家,一個社區的。”

知非咬了口小籠包。

“一個社區也不行,女孩子要自愛,就是不能晚回家。”

雨濛嚴厲起來。

“放假了我也不能輕鬆下啊?煩死了。”

知非吃了個小籠包,喝了兩口稀飯,就把碗筷一放,“我吃飽了,出去了。”

“你……對了,把你表哥帶上。”

雨濛氣得胸痛,趕緊叫東青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