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賓起了個大早,刮了胡子,洗了臉,十多天時間過去,他的腦袋長了點微卷的頭發,看上去不那么像犯人了。

“步行街東二里七十五號,黛衣影樓。”臨出門時,沈賓默默地念了幾遍一張皺巴巴紙上的地址,手上握緊了兩把鑰匙,他沒有忘記牧哥的所托,他要去地址上的這家影樓,找到那些照片,并銷毀。

盡管牧哥說那些照片都是裸照和艷照,沈賓卻沒有什么好奇之心,在監獄的兩年多里,沈賓學會了很多東西,都說監獄堪比大學,這句話一點都不假,甚至有過之無不及,沈賓在監獄里學會了如何打贏比自己高兩頭的大個子,學會了如何盜竊,學會了如何勾引女人,學會了如何察言觀色,學會了如何心狠手辣,學會了……

從郊區到市中心有蠻長的一段路程,沈賓舍不得亂花錢,他選擇了坐公車,因為是從初站開始坐,他找個靠窗口,靠后門的位置。他的脖子上掛著他唯一的財產,一部九成新的索尼單反相機,這相機原本是監獄的東西,出獄的時候,張獄長代表義安監獄把這部相機送給了沈賓,算是對他這兩年多里勤懇工作的褒獎。沈賓很高興接受了這部相機,用了兩年多,他和這部相機有了深厚感情,就如同患難之交的朋友。

公車在行駛,相機鏡頭已打開,沈賓舉起相機,將車窗外的街景一一拍下來,畢竟在監獄待了兩年多,這兩年多來,良州市經濟發展很快,市容變化很大,有些街道沈賓幾乎認不出來了。

兩三站過去,公車上的人越來越多,沈賓漠不關心,他有位置,坐得舒舒服服的,他只關心車窗外的街景。對于攝影,沈賓說不上有多喜歡,但如今攝影成了沈賓的一技之長,監獄的訓導主任曾語重心長告訴沈賓,憑他的攝影技術,肯定能在社會上立足。

牧哥也曾說沈賓是個攝影天才,所以他才主動教沈賓學攝影,而沈賓當初答應學攝影只為了能在監獄里自由活動。由于沈賓學得快,進步快,攝影技術日漸精進,他被推選參加了全國監獄系統的攝影大賽,并多次榮獲一等獎,義安監獄愛惜人才,即便沈賓被屢次加刑之下,義安監獄還是讓他做監獄的專職攝影師,就連獄警的家屬也找沈賓拍照,大家都交口稱贊沈賓的攝影技術比外邊的大攝影師還出色。

又過了幾站,公車上的人更多了,顯得擁擠不堪,有個人擠到了沈賓身邊,不停地干咳,沈賓初始沒注意,可那干咳聲一直不停,沈賓扭頭看去,見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婦人盯著他,沈賓立刻明白,他明白這位老婦人在示意他沈賓讓座。

從監獄里刑滿出來的人絕不是什么君子,更不是什么高素質公民,沈賓甚至對人有些冷漠,如果是一個老頭子或者別人,沈賓就算他咳出血了也不會讓座,可是,見到老婦人的那瞬間,沈賓想起了那位他視如母親的沈院長,他二話沒說,馬上從位置站起,將座位讓給了老婦人。

“謝謝你小伙子,你人真好,我有女兒的話,我就讓她嫁給你。”老婦人的眼光真毒,一眼就能看出沈賓沒有女朋友,也不知道她從哪看出來的,估計人一老就成了精。

沈賓沒回話,看著老婦人那滿頭白發,沈賓露出了溫暖的笑容。

眼看要到市中心步行街了,沈賓提前一站往公車后門擠過去,人太多,他好不容易擠到了車后門。忽然,一股很好聞的香水味飄進了沈賓的鼻子里,他眼前一亮,發現車后門那站著一位身材高挑,烏發披肩的女人,她背對著沈賓,正從手腕上的挎包里拿出手機,一邊張望著公車外,一邊焦急通話:“凱蒂,你讓客戶再耐心等等,真倒霉,我的車子突然失火了,又截不到出租車,以為只有幾站路,我就上了公車,誰知道這公車慢得要死,哎,快到站了,快到站了,你先陪他們聊聊。”

沈賓聽得出來,這個女子是因為自己的車子出了故障,又截不到出租車,逼不得已才上了公交車,否則這么出色的女人不會擠公車,之所以認為她出色,沈賓自然有他的判斷標準,這兩年多的攝影不是白學的,出色的攝影師就是善于捕捉美好的東西。

盡管這女子背對著沈賓,沈賓還是敏銳地捕捉到這女人身上好幾處美麗的地方,她穿著修身的白襯衣黑筒裙職業套裝,整齊閃亮的烏發如瀑布般傾瀉而下,身材略為豐腴,臀部很翹,顯得特別的渾圓飽滿。

沈賓吞了吞口中的唾液,隨著身后的擁擠,他再跨前一步,幾乎擠到了那女人的身后,他在琢磨著這個女人到底是什么樣子,是漂亮呢,還是相貌平平,心底里,沈賓期待她是一位大美女,背影就如此完美,如果相貌平平,那豈不是暴殄天物。

公車來了個剎車,車上的人隨著慣性前傾后靠,沈賓一個不經意的前傾觸到了那個女人,準確地說,是他胸前的相機頂在了那女人的后背上,那女人瞬間扭頭過來,狠狠地瞪了沈賓一眼,可就在這一剎那,沈賓愣住了,那女子也愣住了,愣了足足十秒才轉頭回去,沒想到她再一次扭頭過來,緊緊地盯著沈賓。

天啊,沈賓的腦袋嗡嗡作響,心中叫喊著:是她,是她。

沈賓認出了這個女子,他的牙根緊咬著,胸口的怒火在狂燒,眼前這個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兩年多前,同樣在公車上,沈賓摸了她屁股,結果沈賓被送進了監獄,這個女人差點就毀了沈賓。

在監獄的日子里,沈賓無時無刻都惦記著出獄后尋找這個女人,甚至比尋找他的親生父母還迫切,仿佛老天有眼,讓沈賓見到了這個女人,她確實很漂亮,比兩年前更有韻味,可惜沈賓想揍她。

女人的背影在顫抖,她顯然很驚恐,公車一到站,她第一個跳出公車,快速離去。沈賓也下了車,他兩眼噴火,雙拳緊握,他很想追上那女人,質問她為何這么狠毒,只不過摸了一下她的屁股,至于嗎,沈賓依然想沖過去揍她幾拳。

沈賓沒有這樣做,他默默地轉身,朝著女人離去的相反方向走,每走一步似乎都那么艱難。心中的怒火仍在炙烤著沈賓,不過,監獄訓導處陳主任的話猶在沈賓的耳邊回響:“你人本質不壞,出去后,好好做人,我們不想在監獄里再見到你,你也別想著去找那個女人報復,人家確實有背景,確實是通過關系把你送進了監獄,但你自己有錯在先,監獄原本關你一個月就放你出去,是你自己不爭氣,如今監獄提前半年放你出去,也是我們的一片善意,你要好自為之。”

沈賓放松了拳頭,用深呼吸來平復心中的怒火,他告誡自己千萬別再沖動,兩年多的監牢已經坐夠了,就讓這事過去吧。

可就在沈賓打算忘掉這個女人,忘掉那段夢魘般的記憶的時候,他突然走不了,他的衣服被人緊緊抓住,隨即是一聲刺耳尖叫:“你別走,你跟我去派出所,你這個不知悔改的流氓,大家快幫我報警。”

沈賓回頭一看,抓住他的人竟然就是那個女人,她怒氣沖沖,緊緊抓住沈賓的衣服,還叫喊著要報警。沈賓火大了,心想:是你找上門來,可別怪我心狠手辣,還罵我是流氓,那就新仇舊恨一起算清楚。

“你神經病是不是,誰流氓你了,快松手。”沈賓怒吼,用力扯衣服,可任他怎么扯,那女人就是不松手,她出奇的強悍:“跟我去派出所。”

公車站周圍行人很多,看熱鬧人群很快就圍住了沈賓和那個女子,有人不時指指點點,有人掩嘴竊笑。沈賓急怒攻心,忍不住破口大罵:“臭三八,你沒完沒了是不是,你有背景是不是,你很有能耐是不是,你把我弄進去了還不夠,你還想怎樣。”

那女子毫不示弱:“你應該在監獄坐一輩子的牢,死不悔改的流氓。”

沈賓大怒,正要施暴,一個老大爺從人群走出來,看了看那女子的身后,怒氣沖沖對沈賓斥責:“小子,你太過份了,你看你,弄得人家裙子。”

沈賓一愣,側身彎腰,朝那女人的身后看去,這一看也讓他大感意外,原來,那女子臀部的地方有一灘鼻涕般的糊狀物,有點惡心。沈賓不笨,馬上明白那些糊狀物不是鼻涕,也不是漿糊,而是男人的精液,他氣得暴跳如雷:“關我屁事。”

那女子氣得美臉煞白,恨不得把沈賓活剝生吃了,她豈會相信沈賓的話,小手緊緊拽住沈賓的衣服。正膠著,突然有個老婦人高喊著沖進了圍觀人群:“姑娘,姑娘,你誤會他了,你誤會這小伙子了,不是他干的,是那個穿藍衣服的家伙干的。”說著,舉手指向公車。

公車一直沒開,乘客都在看熱鬧,司機正準備對付沈賓,公車上有人耍流氓,司機有義務抓他。可事情意外出現逆轉,在老婦人的指認下,公車上的一名藍色男子倉皇下車,拔腿就跑。

沈賓怒吼:“操你媽的還想跑,讓你跑了,我還不得頂罪。”他再也無所顧忌,狠狠甩開那女子的手,朝藍衣男追去,那女子見狀,也跟在沈賓身后狂追,沒跑幾步,高跟鞋的鞋跟掉了,她脫下鞋子再追,剽悍得很。

監獄都是軍事化生活,沈賓在監獄里天天雞鳴起床,不是跑步就是勞動,身體素質比常人好很多,加之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跑起來絕對比那藍衣男快多了,不到五十米,沈賓就追上了藍衣男。

慢鏡頭中,沈賓一個凌空飛腿,結結實實地踢中了藍衣男的屁股,把他踢成了狗吃屎,他在地上滾了幾下,站起來還想再跑,沈賓上前,手腳齊出,就是一頓沒心沒肺地暴打,藍衣男被打得滿地抱頭,凄聲叫喊:“哎喲,啊,哎喲啊,別打了,別打了。”

那女子正好追了上來,沈賓立刻停手,指著那藍衣男大吼:“說,是不是你干的。”那藍衣男已是鼻青臉腫,滿嘴鮮血,他哭喊著猛點頭:“是是是,是我干的,我錯了,我錯了。”

沈賓扭頭,朝女子咆哮:“聽見了嗎,是他干的,不是我干的,操你媽的臭三八。”

那女子被罵懵了,沈賓越想越氣,仿佛要將埋在心中兩年多的怒火和委屈全部發泄出來,他閃電出手,再次大打出手,藍衣男慘叫連連:“求求你,別打了,救命,救命啊……”

圍觀的人群中,有個壯碩男子急忙抱住沈賓:“兄弟,兄弟,你冷靜點,別打了,這樣打下去會打死他的。”

沈賓不知從哪里來的力氣,一把推開壯碩男,還想要打,突然有人喊:“警察來了,警察來了。”

沈賓一聽警察兩字,登時打了個激靈,腦子立馬清醒,抬頭看去,果然見有警察朝這邊跑來。沈賓強壓心中怒火,他出獄沒多久,不想再生事,更不想跟警察有什么交集,于是,他狠狠地瞪了一眼那漂亮女子,隨即撥開人群離去。

走到公交站,沈賓驚喜地發現那老婦人還在,他趕緊上前,緊緊握住了老婦人的手:“老婆婆,謝謝你。”

那老婦人笑瞇瞇道:“謝什么,你讓座給我,難不成我看著你被人誤會呀,你人這么好,哪像壞人,這女的也真是,不問青紅皂白就逮你。”

沈賓心里一陣愧疚,好想跟老婦人多聊,不料,他遠遠看見那美麗女子東張西望著朝這邊走來,身后還跟著一名警察,沈賓大吃一驚,尋思剛才是不是出手太重,把那藍衣男打傷了,心中懊悔不迭。沈賓不敢多待,匆匆跟老婦人告別。

那美麗女人來到公交站,見到老婦人,兩眼一亮,興奮地比劃著:“老奶奶,剛才那個男的,你見到他嗎,他往哪邊走。”

“哼。”老婦人沒好氣:“我說姑娘,你看你的屁股這么大,還穿那么緊的裙子,騷里騷氣的,你這不是誘人犯罪嗎,按我說呀,你活該。”

美麗女人愕然:“老奶奶,你……”

沈賓走遠了,他走入了繁華的步行街,按著地址來到步行街東二里,找到了黛衣影樓,這門面不小,足有八米寬,分兩張卷閘門。沈賓跟周圍的人一打聽,這門面果然關了六年之久,光門面租金就損失巨大。卷閘門上張貼不少小廣告,招牌和過道看上去還算干凈,說明有人按時交了管理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