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將有五危

未過多時,四肢百骸疲累盡去,元炁仍在聚集,總量卻不再增長,這便是我所陷之瓶頸,再行采練也是做無用功。

采練已至極限,丹田卻尚未彌滿,有種悵然若缺的虛感,好在只有凝神靜氣才能察知,倒無礙于平日里肢體動作等,亦不會影響元炁功法與軀體間的圓融無缺。

“讀經論道。”

當我收功吐濁之后,一道清冷的仙音適時飄入耳中。

“是。”

我乖乖地應聲。

娘親的功體已臻至大成之境,方圓三四十丈之內無人可逃過她的感應,更別說我與她相去不足二十步,一舉一動、氣機漲落對她而言都是洞若觀火。

娘親明令禁止,十余年里,我不曾踏出山谷半步。

縱然我心生叛逆、欲越雷池,靈覺超凡的娘親勿需出門半步,便能對我行動了如指掌,因此那些舉止不過無稽之談。

推開門便是方才的小廳堂,娘親正盤坐蒲團上,半隱于屋內陰影,距門口數步,而走廊上則擺放了矮幾及書卷。

趁著心神還寧靜,我悄悄瞥了一眼娘親的背影,束住纖腰的絲帶下,飽滿翹臀的輪廓在寬松袍服中若隱若現。

雖無任何褻玩的邪念,但那誘人風情卻是萬般美景都不可媲美的,光是一瞥已教我嘆為觀止。

但我不敢多看,快步越過娘親,到了走廊,于案幾前老老實實盤坐,翻開靛藍色的線裝書籍,就著淡淡墨香開始研讀。

門廊外,明媚的陽光自瀟瀟竹林間照射至屋前的坪地,斑駁的光點在游走,翠綠的竹葉切開了微風,而我漸漸沉浸在字字珠璣的兵法篇章:中。

啟蒙、識字、句讀、授業、經義、講道等,均是由娘親一手操刀,而非后來所學到的老師、師傅或先生。

此后便有讀經的日課,只是由娘親先行誦讀講解,我再謄抄背誦。

自十歲開始,我已能識文斷字,便由我先行研讀、娘親再行考校。

今日仍是兵家的經典《孫子兵法》。

此書撰成日期相當久遠,乃是距今約千年前白虎王朝的兵圣孫武所做。

彼時,青龍王朝王室式微,對各地諸侯難加約束,因此互相攻伐、各自稱王,諸侯割據的局面持續了近兩百年。

當是時,孫武橫空出世,用兵出神入化,攻城略地、戰無不勝,短短三十年之內,掃清六合、席卷八荒,武功之盛隆,當屬空前絕后。

他襄助太武靈王開創了白虎王朝,但所造殺孽也是罄竹難書,危墟之戰、黃泉川之戰、烈焚谷之戰等十數場名垂青史的戰役,無一不是尸橫遍野、流血漂櫓。

也正因如此,太武靈王統一九州后采用了主殺伐、兆兇煞的四象之一,白虎作為國號。

相傳,此書初成時并非稱《孫子兵法》,而是《孫武兵書》。

白虎王朝肇建之后,歸降臣服的諸侯余裔為泄胸中怨氣,聯名上疏,迫使太武靈王賜封孫武惡號絕命侯,也不得在朝堂之上對其委以重任,孫武幾乎處于半退半隱的狀態,他于此時整理心得、編纂成書,自名《孫武兵書》。

以殺伐聞名的孫武之書,雖然流傳甚廣,但并未如當今一樣享有盛譽。

直到白虎王朝與朱雀王朝更迭之際,研讀此書的大儒,賀懷陽持之輔弼朱雀王朝太祖,再現了兵圣之威,在朱雀太祖稱帝后征戰四方、一統天下,四十年間不斷為《孫武兵書》正名。

賀懷陽于太祖年間多方考據、重修編纂了此書,并改名為《孫子兵法》,才有了延續至今的無上盛名。

可使死守祖訓、固執不化的儒家稱自家以外的先賢為“子”,可使崇尚忠恕、批駁殺伐的儒生尊之為“法”,由此觀之,兵圣于戰爭一道領悟至深。

時至今日,《孫子兵法》已成儒生必讀之書目,說是將其中名篇佳句奉為金科玉律也不為過。

當然,以上這些都是娘親為我講述的。

據傳,賀懷陽在重修此書時,并未做字詞語句的改動,只添了注釋,后來也有不少名家做過注,但都不如賀懷陽這部經典,畢竟校注之人堪稱兵圣再世。

我研讀的正是賀注版《孫子兵法》的第八篇:

《九變》

[懷陽曰:變其正,得其所用九也]

孫子曰:凡用兵之法,將受命于君,合軍聚眾。圮地無舍[懷陽曰:無所依也。水毀曰圮。],衢地交合,[懷陽曰:結諸侯也。]

絕地無留,[懷陽曰:無久止也。]圍地則謀,[懷陽曰:發奇謀也。]死地則戰,[懷陽曰:殊死戰也。]途有所不由,[懷陽曰:隘難之地,所不當從;不得已從之,故為變。]

軍有所不擊,[懷陽曰:軍雖可擊,以地險難久,留之失前利,若得之則利薄,困窮之兵,必死戰也。]城有所不攻,[懷陽曰:城小而固,糧饒,不可攻也。]

地有所不爭,[懷陽曰:小利之地,方爭得而失之,則不爭也。]君命有所不受。[懷陽曰:茍便于事,不拘于君命也。]

……

故將有五危:必死,可殺也;[懷陽曰:勇而無慮,必欲死斗,不可曲撓,可以奇伏中之。]必生,可虜也;[懷陽曰:見利畏怯不進也。]忿速,可侮也。

[懷陽曰:疾急之人,可忿怒侮而致之也。]廉潔,可辱也;[懷陽曰:廉潔之人,可污辱致之也。]愛民,可煩也。[懷陽曰:出其所必趨,愛民者,則必倍道兼行以救之;救之則煩勞也。]凡此五者,將之過也,用兵之災也。

覆軍殺將,必以五危,不可不察也

此篇不過二百余字,語言簡練,卻囊括萬千,讀后令我細細深思、回味無窮,竟覺戰爭應變之法俱在其中。

“娘親,孩兒讀完了。”

我合上書卷,靜待娘親考校。

娘親似胸中早有策問,清冷吐辭,仙音如沐:“《孫子兵法》曰:‘將有五危’,其中‘愛民可煩’,霄兒如何解之?”

霄兒是娘親對我常用的稱呼,因父母為我取名柳穹,字子霄。

我沉吟一會兒,將心中所思一一道來:

“‘愛民可煩’,說的是敵軍將領倘若有愛護子民之心,可借此來煩擾他,使他判斷失誤、首尾難顧,以此覓得勝機。

“孫子曰:‘兵者詭道也’。由此來看,若是有利于戰爭,那么將領不應當放棄這種手段,其一可牽制兵力,其二可遏制后勤輜重的輸送,其三可打擊士氣,或可致勝……”

此時,一個樸實的婦人出現在竹屋前坪,勤勞碌碌,開始在一方小桌上擺放碗筷飯菜。

她突然闖入我的話題中,腦海中浮現了她在戰爭中的可憐畫面,或遍體鱗傷,或四肢不全,或滿身血污……

我無法忍受“她”被金戈鐵馬踐踏蹂躪,晃去腦中慘狀,轉而道:“但依孩兒之見,戰爭是為了解決爭端、保護黎民百姓,

無論是敵是己,他們大多數人在戰爭中是弱小的、毫無反抗能力的。

“戰爭不是為了屠戮百姓、枉造殺孽,而是以暴力武力終結亂世、奠基太平,如若殺戮過盛,民怨難平,安定難成,因此不可輕犯。

“況且殺生過多有違天和,若非迫不得已,至少孩兒……不會選擇將屠刀揮向黎民百姓。”

事實上,兵圣孫武的殺伐果斷歷來深受詬病,他兵鋒所指,無不是生靈涂炭:

水淹大梁城、倒灌血河……

堅壁清野、以戰養戰……

孫武在九州縱橫馳騁三十年,億萬生靈十不存一,連他自己賬下的軍師武將都對此頗有微詞,這恐怕也是孫武身為開國功臣,卻難得美名的原因。

娘親沉吟了一會兒,清幽的聲線才自身后傳來,似是贊賞道:“不錯。”

這算是夸獎……嗎?

一時間我有些受寵若驚、難以置信,只因此前娘親對于我的觀點見解,要么是沉默以對,要么是隨意敷衍,從不多加點評。

難道那寒于霜雪的面容也會因我而冰河解凍?

若非攝于娘親的威嚴,我早已回身確認。

正在此時,那樸實的農婦向我們招手,喊出一口地道的鄉音:“謝姑娘、子霄,晚食做好了,過來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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