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山野荒村

晨光透過泛黃的窗紙,撬開了我的眼瞼。

“嗯?”

身上一床錦被輕輕覆壓,我立刻明白過來,應是娘親入夜后怕我感染風寒,為我蓋上的被子。

其實娘親自己也說過,習武之人不易受寒,此番作為,想必是關心則亂。

雖有些多此一舉,但卻讓我心中無比溫暖,更真切地感受到了娘親久違的愛護關切。

“醒了?”

靈覺過人的娘親已然睜開清冷的眸子,先行開口相問。

“嗯。”

“待會兒用過早食,我們繼續趕路。”

娘親繼續盤坐,閉目養神,衣袍被坐在身下,纖腰蜜臀的輪廓猶如輪轉月相。

“是,娘親。”

我不敢多看,乖乖將床榻整理、包袱收拾,靜坐桌前,目不斜視,以待啟程。

不多時,驛員送來早食,竟然是娘親平素常用的蓮子羹。

娘親看出了我的疑惑,自牙床而下,一邊盛羹一邊解釋道:“知你不喜奢食,娘特意吩咐的,給。”

一早便感受到兩次娘親無微不至的關愛,我心中滿是暖意,乖乖地喝完了娘親為我盛好的蓮子羹,似乎有別樣的味道。

用過早食,出了驛站,老楊已在馬車旁等候,娘親與他微微見禮,我們便上了馬車。

忽聽張驛丞急忙奔出,腳步紊亂,穩住氣息問道:“大人,昨夜招待可還滿意?”

“尚可。放心吧,有可進言之處,老夫必會提攜你。”

“小人在此謝過楊大人,祝大人一路順風。”

“嗯。”

二人簡短的對話結束,老楊駕馭馬車,繼續在官道上奔馳。

娘親卷起窗簾,美目注視著車外,鬢邊青絲隨風微動。

我則閉目靠著木壁,偶爾采練元炁,畢竟有老楊的“隔墻有耳”,不宜與娘親多加交談,況且我已習慣了母子二人安靜相處的場景。

馬車不疾不徐地行進著,日過中天之后,也不知到了何處地界。

娘親忽然出聲道:“停車。”

“吁~”

老楊勒住韁繩,止住了馬車。

我跟著娘親下了馬車,老楊戴著斗笠,佇立一旁詢問道:“仙子,可是有事?”

娘親極目群山深處,淡然答道:“此方毗鄰一處故地,我去看看,你且在這兒等候。”

“也好,我便在此等候,順便給馬兒喂些料水。”

老楊雖有差務在身,但似乎并不急切,對娘親的舉動毫無異議。

“娘親!”

我見娘親欲獨自前去,急忙喚住,我并不想與外人久待在一起,只未直說。

“嗯……”

娘親身形頓止,微一沉吟便道,“霄兒你也跟來吧。”

說罷,優美身姿便朝群山中靈動飄去,白袍獵獵,我趕緊大步追趕。

娘親前往的方向是青翠群山,蜿蜒起伏,樹高草深,似無人蹤。

娘親武藝高強、輕功絕頂,借著樹枝落點縱躍,青絲白袍,如瑞鶴紛飛,而我則在林間披荊斬棘,追隨空中仙影。

漸漸的,前方樹林已至盡頭,不遠處儼然是雜草叢生的荒田,隱隱能看到破敗的山村。

娘親腳步慢下來,沿著棋盤似的田埂走向那山村,左右雜草青青,撫托著白袍下擺。

不多時,我和娘親已經走到近前,村子與荒田的接壤處,一塊歪斜的石碑約有半人高,攀爬著稀疏的青苔,朱紅的“白英”兩字若隱若現。

娘親漫步來到荒廢的村落前,不少土屋已經傾頹,曾經用作屋頂的茅草遍地紛飛,干枯難辨,房屋空有橫梁,前后胡亂擺放著破爛的水缸、瓦罐以及朽爛木頭。

青色雜草長滿了曾經寬敞的道路,葉片細長,長出稻穗一般的結構。

旁邊幾株大樹枝繁葉茂,掛滿了藤蔓,樹冠低垂,在烈日下遮出一片陰影。

再往里瞧,村子靠近山體的那一側已被泥土掩埋,應是山體滑坡所致。

看起來,這座小山村是遭了天災,許是連綿暴雨導致村后的土山泥濘不堪,土質愈發疏松,滑落掩埋了小半個村子,村民不得不逃離了此處,以致田荒草長,道生雜莠。

娘親說此處是她的故地,看來娘親并非一直隱居于葳蕤谷。

不過想來也是,娘親對擒風衛有所知曉,以此來看,至少二者是有過交集的。

只是不知娘親是因何事隱居葳蕤谷,為了養育我成人?

還是……為了與父親雙宿雙飛?

想到此處,我竟然對素未謀面的父親有了一絲嫉妒,隨即又暗中自嘲道:“想什么呢?那可是你的父親啊……”

我搖了搖頭,放下這莫名其妙的念頭,走向了正仰望著青蔥樹冠的娘親,白袍垂地,窈窕身姿隱約可見。

“娘親,這里是?”

“白英村。”

娘親頓了頓,又補充道,“娘與你父親初見的地方。”

小村的名字倒是毫不意外,剛才道旁的石碑已經教我猜到,但這里竟是父母初見之地,卻是非我所能預料。

不過緊接著我又疑竇叢生,父母在這個小山村相遇,難道父親只是個普通的田舍郎?以如此平平的出身和的見地,如何能夠與仙子謫凡般的娘親喜結良緣?

不對啊,娘親曾說過父親是天下第一的大英雄,應該不會是普通人家。

是了,娘親只說是二人初見,并未明言父親乃是土生土長的農戶。

或許是兩人機緣巧合之下云游至此一見傾心,又或許父親是才高八斗隱居于此,與娘親相遇后出山成就了一番大事業……

此中隱情,不知者甚多,我還是不要胡亂猜測為妙。

說起來,這還是娘親第一次主動提起父親,看來此地確實讓娘親睹物思人、觸景傷情,娘親眉宇間彌漫著淡淡的哀思。

“物換星移幾度秋,竹環隱谷避世愁。殘軀再入人間地,已報故園變廢樓。”

娘親隨口所吟的詩飽含著物是人非的厭世之感,聽來過于哀凄,我不由得開口道:“娘親,你這么美,怎么能是殘軀呢?得改成仙軀。”

娘親的桃花眸中泛過一絲笑意與欣慰,語氣卻仍舊古井無波:“莫哄娘開心。”

我只得吐吐舌頭,小聲嘀咕道:“孩兒又沒說假話……”

語未畢,娘親已自顧自從樹下離去,在頹圮的土屋間游弋,走走停停,似乎在回憶舊事。

我對這白英村的荒址殊無興趣,便站在原地,看著娘親一襲白衣在黃土破屋間穿梭,為肆意生長的雜草蕪從帶來了詩情畫意。

娘親并未久留此地,轉了一圈之后,恢復了古井無波,帶我原路返回了。

老楊見了我們也沒多問,迎上馬車之后照舊趕路。

此后的路途,娘親卻再也沒看過窗外了,看來荒村之行已了卻娘親的一樁心事。

隨著暮色微微,窗簾外的光亮漸漸減弱,正在趕車的老楊開口道:“仙子,百歲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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