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長安芳華老

大唐有女,芳名婠婠,喜白衣赤足,發繞金環,足系銀鈴。翩游于鬧市山野,未惹半分俗世飛塵;或殺人于巧笑倩兮,不沾一點血腥之氣,依舊清婉凄美之姿,更難掩狡黠靈動之態。

也曾自詡才貌武功,無人可出其右,卻終究神女有心,襄王無夢。料是正邪不兩立。

嗟嘆之余,唯心如一。

貞觀十年。正月。

長安城大雪。

十年了。真的十年過去了。

十年的光陰卻是如此的短暫,飛紅落葉間飄走了十年的光陰。

十年的光陰也是如此的漫長,妝臺銅鏡里又多了那幾分未了的愁悵。

那天我只遠遠的瞧了他一眼,霧雪迷茫中他的身影還是那么挺拔,頎長。我看著明空把我給他買的鮮果遞到他手上,心里卻有一種莫名的激動,十年的渴盼卻反倒使我不敢近前,十年后的我也反而多了些女兒家的矜持,再不敢像十年前那般不受拘束。

只一眼,我只看了他一眼,我的淚水卻止不住的流了下來。他不知道,他不知道十年來魂牽夢縈的思念到底是什么滋味。

只一眼,我只看了他一眼,卻已足夠。

“娘,你在想什么?”明空睜大好奇的雙眼,看著發呆的我。

我的一泓秋水般的雙眸如同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細霧,那霧后面,似乎有一個人的影子。

我的心又被一種叫做思戀的東西撕扯,隱隱作痛。

原來,十年的時間可以改變很多東西,卻也有些東西,一生也無法忘記。

多年以前,我青春年少,沒有眼角的淡淡紋褶,也沒有鬢邊的那幾根白發。

多年以前,我就是江湖上傳說的妖女,我們也被別人稱作邪魔歪道,可是我們不在乎別人怎么說,我們只是想用我們自已的方式來解決問題。

也就是那個時候,我遇到了他。自此,一生難忘他的瀟灑。

白衣如雪,裙底赤足,衣裾當風。回眸淺笑戲佳客,柔情綽態媚于言。

長安城下,躍馬橋旁,芳心暗結。既識英雄于亂世,后分江湖兩情天。

師傅曾說男人都是虛偽的,男人的話都不可以相信。她說這話的時候我偷偷的看到了她眼中的那一點濕潤。

我相信,師傅一定深愛過一個男人,而且我也相信,她現在還在愛著那個男人。

我想告訴師傅,我也愛上了一個男人,他是那么的出色,舉后投足都透著一股瀟灑自若的神態。我追殺他的時候,都從未見過他半分拙劣。

我常常在想,那個時候如果我追到他,或許還可以狠下心殺了他,可是慢慢的,我知道,我再也殺不了他了。

因為,我斬不斷自已的思念。

蒼露為霜,碧草荒荒;彈指韶華,水短愁長。

寒林清遠,前路漫漫;不堪回首,佳人長嘆。

我曾在師傅面前發下毒誓為圣門付出一切,包括自已的終生。因為師傅生前將圣門唯一的希望放到了我的身上,她始終是一位美麗的女子,終日蹙眉深坐,只是偶爾用愛憐的眼神看著我。

我暗嘆:這是一個多么美麗的女子呵,可是若不是她的美麗,也許就不會有她的一生悲苦。也不會有后來的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多么令人心驚膽顫的名字,也是令任何人都害怕的武功。可是師傅做到了。

于是,所有的一切,那清秀的面孔,不染纖塵的美麗,和對那個男人一生的愛與恨,都在玉石俱焚中香消玉殞。

那一夜,我沒有流淚。我做夢有一只蝶飛過,殞落。它墜落的姿勢都那么優美,在半空中劃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線,就像我肩披的天魔帶;有金黃色的蝶粉慢慢的散落,在陽光下熠熠的閃著奪目的光芒,一如我手上的天魔斬。

可是最后我還是哭了,我撲在他的懷里不停的捶打他寬厚的胸膛,淚水濕透了他青色長衫。雖然他沒有說什么,可那一刻,我第一次感覺到了安全。

唉,若不是有誓在先,所謂的江湖紛爭,所謂的統一圣門,所謂的大業,不要也罷。若能長久的與心上人在一起,夫復何求??

所以,我終生都在嫉妒一個叫石青璇的女子,那個伴在他身邊的集聰慧才情于一身的女人,“或戲清流,或游林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攜手于高山流水,泛舟于清粼碧波。”這樣的生活,難道不是我追求的么???

可是我不可以,我不可以讓師傅死不瞑目,盡管我認為她死得不值。

玄武之變,圣門慘敗。

我依舊白衣赤足,站在長安城高大的城墻上。有風吹過,吹動著我千纏萬繞情絲般的長發,吹動了環發的金環,吹動了如雪的白衣。腳踝的金鈴叮當做響,清脆得一如我的笑聲。

我看著一手顛覆圣門的他,卻提不起絲毫恨意,青衫長袖的他,恐怕對我也提不起絲毫愛意罷????

我苦笑,原來我和師傅一樣的傻。

我的眼神凄迷,射出一種復雜的難以言明的情緒。

我沒有告訴他,我決心走了。圣門這一敗,將會很長一段時間里無法恢復元氣。而我,還要履行我的諾言。陪伴我的,依然是從不離身的天魔雙斬和天魔帶。

去長安兮衣勝雪,嘆永絕兮淚滿衫,執眷眷之情兮鳴玉環,悼微情兮步耽耽。

他跟我說十年之后他們要在長安城重會,我很開心他很誠摯的邀請了我,畢竟,他不再視為我敵人。

我開始為這十年之約等候。有時也輕撫著天魔雙斬和天魔帶,想起往日的種種,一股小女兒家的緋紅卻泛上我的雙頰。很多時間會發上半天呆,思緒神游于九天之外,周圍的一切都因為我而靜止。

第七年的秋天,漫山遍野的紅葉染紅了我仍舊美麗的臉。

也是那一年,我在一個山村收養了一個五歲的女娃兒,細細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很像我。

我給她取名為“明空”。

我沒想到,很多年很多年以后,她完成了師尊的遺愿,她果真的如我給她起的名字一樣,日月當空。

只是這些我早就已不在乎,我真的可以不在乎。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晚了些。

三十年來尋刀劍,幾回落葉又抽枝。自從一見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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