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赤足雪深處

這世上有一種白宛若妖紅,見過她的人便會明白,從此縈縈心系。當那雙晶瑩的赤足從白雪里走過,她云般的發和衣帶起繽紛的漣漪,記憶里,只剩下了她翩躚轉身的姿態,婠婠,從這里,從他的視線里,走入漫天飛揚的冰雪,一步一步將他與她的心分離,將傳說留給回憶。

一顧傾城。說一個女子的美,不用大段大段精工細畫,更不能空空一句絕艷,要的是初見那一眼,最讓人縈系心頭的一點異處,如她鬢邊微亂的幾縷青絲,如她眼角彎彎挑起的曲線,如她頰上淺淡的一對梨渦,如她指尖灼灼的嫣紅蔻丹。希白扇面的美人寥寥幾筆墨色,竟能似睹傳神,想來也不過循了這理。

而婠婠是說不盡的,月下的女子遠遠地就已讓人屏息,這美若強要說,那便是驚心動魄。最難忘婠婠的赤足,走過萬般凡塵,竟仍晶瑩若此,仿佛天邊不化的那一抹純白,從錦繡堆中繁華叢里,一閃而過她冰雪般的足,驀然緲遠得不似真實。

可堪一握?怕會如水流離。只有婠婠是敢的,敢在這濁世里生生剝出這純白,不懼亦不屑它鵝黃瓊紫的媚,桃紅柳綠的柔,鉛灰濃墨的煞。婠婠的白,隱隱地,竟讓人覺出一份凜冽。

冷若冰霜。婠婠無情,從來冷酷。這白衣的妖女不假辭色,輕易就迷了人的心魂,偌大一座金湯城池竟就此瓦解,她是不皺眉的,冷冷看世人顛倒在她足下,心如冰雪。她從不手軟,清淺一笑里埋著狠辣,有十二分的手段,淡笑間扭轉乾坤,她的狡黠讓人防不勝防,一分一分算得仔細,知己知彼,每每從最絕處峰回路轉。

婠婠仿佛一抹影,翩然飄然,從意料之外處笑著轉出,是一場難定的異數。婠婠總是笑著的,彎了眉眼,柔了唇角,如風中紛落的桃花,如雨里朦朧的煙草,這笑是有毒的,望得久了,連心也會迷失。言笑晏晏的她,明眸善睞的她,那些明艷不過畫皮的衣裝,婠婠是冰,不是多情人臆想里的溫婉女子,愛上婠婠,如飛蛾撲火,而她只是微蹙著眉頭,淡然望一眼,思量前后權衡利弊,永遠清醒著不曾有半分的停留。

她便如此冷而瀟灑,風起云涌中牽一場紛亂攪一番愛恨。婠婠也有情,這淺淡的情因她的無情而絕美,似冰雪中的梅香,越是嚴寒越是清麗空靈無比。是否需要一個理由,說說為何顰眉時念起的會是他?

是否應該遺忘所有曾經,好讓自己在泛濫成災前收手?不是她,不懂她,只能在泛黃的書頁間尋覓點滴蹤影。愛他什么?婠婠說起子陵清冷的驕傲,仿佛世間萬千紅顏在他眼中盡成白骨。她是女子,容顏傾城的女子,從紅塵里走過,回眸的瞬間奪走癡人的魂魄,她的美是誘惑,她是真正顛倒眾生的美人,縱然她并不看重也并不在意身后的追隨。

但女子的心總是細致敏感,竟有人對她的美如此渾不在意,視而不見,美人怎不好奇?于是婠婠的心里,這個人是特別的。便是這樣的開始吧?一個人在你心中不再是籠統的完整,一點一點分崩離析,每一點都有如那個人的形狀和色彩,然后從指尖到笑容,拼合成你心中銘記的他。那就是愛上的感覺,愛上一個人從心中他的不同開始。

而子陵是矜持內斂的人,從一開始,婠婠便錯了,用錯了愛他的方式。讓子陵心動的是出塵的女子,對繁華里的妖嬈他從不動容,他愛清純,愛空靈,愛簡單,而婠婠有深重的心機,那媚人的笑在子陵眼中自然不起波讕。子陵心中她是美人,是妖女,是狡黠的狐,但卻從未是一個純粹的女子。那便是錯過,有人先行一步,有人在原地停留,婠婠是錯愛了,他有她未見的清冷卓然,她愛上自己不曾擁有不可企及的淡然。

愛有多危險?險如懸崖不能勒馬。

聰慧如婠婠,自然是懂的,所以她從不肯輕易開口,怕越過了理智,這情就讓她萬劫不復。她自持若此,似是依舊心冷如冰,出手絲毫不容情,甚至于讓人以為她是不愛的。這是婠婠,驕傲如婠婠,剛強如婠婠,無情如婠婠,這許多卻只傷了她自己。

大唐的才子佳人們都是凡人,祝玉妍的仇怨,石之軒的癡狂,碧秀心的寬容,宋缺的守候,多情卻似總無情,將紛亂繁擾的心緒默默埋藏,釀成一潭醇厚,不曾散去,反添許多。若懵懂,若糊涂,反是好的,怕的是清楚明白地知曉,眼睜睜看自己沉淪陷落,卻只能咬碎一口銀牙,冷眼袖手,痛了,也只淌心里的血。驀然間品出婠婠的苦。

如果絞碎了心,扯斷了腸,望穿了秋水,看落了芳華,依舊不能清減幾分思量,那么,卻當如何?痛郁結在喉中,不肯說,不能說,捱過一場場相聚和別離,以陌路和仇敵的身份。便是婠婠也有淚。

真真假假,若即若離,世上最親近的人離去時,那一夜,她只愿在他懷中落一場梨花帶雨,不再說明天,不再說爭霸,不再說天下,只是用盡所有的力量,淋漓盡致哭一場,以眼淚沖刷愁緒,洗過倦怠的身和千瘡百孔的心。婠婠的淚,若流泉濕潤了干涸的井,長久的冰冷與倔強,她是否已然忘記了自己還會哭泣?

那一瞬,對婠婠只有憐惜。只是子陵終究不是她的風景,流連駐足后,忽然憶起那不是她的歸宿。愛你恨你,一生一世。用一輩子去記得一個人,不論是愛是恨,都足已耗費所有的心力,蒼老后,回憶就是年華留下的最好和最后的禮物。不怕忘記啊,因為你住在我心里。

痛哭一場,已是婠婠的極限。新的朝陽升起時,這夢也風流云散,哭過了,疼過了,就足夠,她轉身,還會是那個妖嬈又清冷的女子。忽然不再懂她,一副歡顏下,她究竟還有多少傷刻骨銘心?看不透,她的笑容將所有探詢擋在開口之前,心門之外。

婠婠比誰都懂,亂世烽火中,處處危機,步步設伏,一著不慎就再無退路,非但不會有人援手,且昔日的友人或會就此落井下石,榨干她每一點價值。不是胡亂的猜疑,她見過也做過,從小如此長大,她不敢也不能將真心完整地交付給誰,婠婠一直在飄泊,忘記了怎樣停駐。

所以她會愛上子陵吧,這個女子只是眷戀著一種溫暖和安寧,她從不曾奢望也從不曾有過,偏偏遇上他,她明白那不是她的港灣,卻仍忍不住輕輕悄悄地靠近。

婠婠夠聰穎也夠狠心,終究不會為一個人而丟失了整個世界。得不到的,就放手吧,在愛成傷害前遠遠逃離,還存一份懷念聊慰寂寂漫漫的人生。

如果心痛,就狠狠思念,直到心也麻木,如果有淚,就生生吞回,直到在眼中成了海。婠婠依舊微笑,宛然當年,在他轉身前,她一定要先他而去,留下一襲說不盡的背影。

如果我曾愛過你,那么我就不會忘記,只是現在,我還要不動聲色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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