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三又道:“還有個原因,這些畜生肚子大概餓了,政府那邊有人唯利是圖,前些年開設狩獵場,想增加政府收入,還制定了荒唐政策,禁止打狼,只許打其他動物,結果,很多外地人來此地狩獵,把那些野鹿,野兔,野豬都打少了,這等于斷了食物鏈,這些狼沒東西吃,只能攻擊山民的牲口家畜,如今又攻擊人了。”

信號彈已落,大地又恢復一片漆黑,除了手電筒光外,盤山公路下依稀還有燈光,那是路虎車的燈光,楚三眺望一下,指了指車光處問:“那是你們的車吧。”

“是的。”莊田說。

楚三看了看異動的樹林,思索了一下,道:“車翻了,肯定漏油,小兄弟,你那支槍能打到車么?”

“能。”莊田自信道。

楚三一喜:“那還等什么,如果車上沒有貴重的東西,你用子彈打到車上,引燃車油,狼最怕火,見火一般就撤了。”

莊田看向李淮,李淮點點頭:“人和槍都在,沒什么貴重的了。”

“是。”莊田得令,馬上查看彈夾,見還有四發子彈,不禁大為興奮,馬上裝好彈夾,端起半自動步槍,對準半山腰公路的燈光扣動扳機,“砰砰”兩聲,車子突然“呼”地著火,緊接著轟隆一聲巨響,火光沖天,映照了白雪皚皚的夜空,灰蒙蒙的樹林馬上狼嚎一片,草叢亂動,嗖嗖地亂響,不一會,樹林便寂靜了下來。

楚三馬上帶領李淮迅速離去,也不多說話,有多快走多快,楚三身手矯健,道路熟悉,兩個軍人也不是吃素的,很快便走遠了,此時三人的心都還沒放下來。楚三突然停下腳步,一指前方盤山公路上晃動的車燈,笑道:“增援的人來了。”

果然,楚三話音未落,遠處天空“砰”的一聲響,一顆信號彈騰空而起,照亮了大地,楚三大喜,舉起獵槍,朝天空放了一槍,汽車的轟鳴漸漸清晰。

三人不再趕,泄了氣,李淮與莊田感覺有點累,都停下休息,李淮喘了喘,趁著這個時候說出了心里一直想說,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口的話:“小兒被狼叼走了,還不到一歲大……”

“啊?”楚三大吃一驚,細問之下不禁唏噓,嬰兒落入狼口,還能有什么念想,楚三縱然是守林人,也束手無策。

李淮嘆了嘆,平靜說:“楚兄弟對這一帶熟悉,我有個不情之請。”

楚三道:“軍官兄弟莫客氣,你盡管說。”

“等天亮了……或者等雪停了,你幫個忙,四處找找,找到骨頭也好,找到血衣也罷,麻煩你幫幫忙立個墳,我感激不盡。”李淮從莊田手中接過行李包,遞到楚三面前,‘唰’一下拉開行李包拉鏈,露出滿滿一袋子鈔票:“這有五十萬,算是楚兄弟的辛苦費。”

楚三怔了怔,思索片刻,雙手毅然接過行李包:“行,那我不客氣了,先說明,我盡力找。”

李淮真摯道:“先謝過了,我相信楚兄弟的為人,你仗義出手,救了我們,算是我們的救命恩人,我一并感謝了。”

“別這么說,別這么說。”楚三訕笑,按理他不應該收下這錢,不過,他另一番心思,他急需錢,反正不搶不偷,拿得心安理得。“呃,對了,如果立墳,就應有碑,墳的主人該有名有姓……”楚三問。

李淮遠眺夜空,黯然說出了三個字:“李子安。”

“孩子身上穿什么顏色的衣服?”楚三追問一句。

“外面包著米黃色,里面穿的是淡藍色……”李淮的聲音有些抖,兩眼瞪紅的他硬是沒有落淚,莊田已悄悄轉過身去,用衣袖猛擦臉。

雪猶在下,狼嚎已遠去,救援車又來了一輛。

在鎮武裝部待到天亮,內心沉痛的李淮不愿張揚,讓莊田租了一輛車,便和楚三分手,匆匆離去,這也許是李淮這輩子中第一次不敢面對,不想面對的事情,他不知道該如何跟妻子蘇涵涵解釋。

楚三其實不是他的真名,他叫楚關山,揚州人,因為犯了罪,他一路亡命天涯,最終落腳褶子鎮,做守林人已有多年。

忙活了一晚的楚關山回到家,大雪已經把他建在山坳中的木屋屋頂全覆蓋了,屋檐的冰還結不牢固,風一吹,冰渣子紛紛掉落,濺了楚關山一身,他警惕眺望一下四周寂靜山野,以及木屋外堅固的籬笆,拍了拍身上的冰屑,打開門,走了進去,屋里到處是照片,楚關山喜歡攝影,荒山野嶺有時也有美景,他都一一拍下來。

和李淮分別后,楚關山的心特別堵,他不想殺死野狼,守林這么多年,他幾乎把野狼當成了鄰居,說不上遠親不如近鄰,但對狼多少有點好感,這次射殺了這么多野狼,他心情可想而知。哎,誰想到野狼主動攻擊人呢,楚關山氣得直咬牙。

放下裝有五十萬現金的行李包,兩條體格碩大的黑背大狼狗不知從什么角落竄出,直奔楚關山的身邊,搖頭甩尾,楚關山摸了摸它們的腦袋,小心翼翼地走向里屋,掀開布簾子,只見一位約莫三四歲的小女孩正在炕上熟睡,她雪肌粉紅,眉目如畫,漂亮得惹人喜歡。

楚關山沒有吵醒小女孩,他躡手躡腳地轉身,留下一條黑背守家,自己背好獵槍,帶上另一條黑背離開了木屋,他要兌現承諾找李淮的兒子,能不能找到是一回事,但必須找。

走了兩個小時,楚關山來到昨晚李淮翻車的地方,不少修路工人正在清理燒毀車子的殘骸,那幾座遭到撞擊的水泥路障已有斑斑裂痕,每一年,這段危險公路總會吞噬十幾條生命,修路工人見慣不怪,不知以后誰又不走運了。

楚關山帶著黑背越過路障,往公路邊的山林走去,野狼已不見了蹤影,但荊棘草枝上,到處留有狼毛,楚關山讓黑背聞了聞狼毛,黑背馬上搖尾疾走,楚關山努力跟上,憑著黑背的嗅覺,憑著楚關山多年守林的經驗,要找到狼群似乎并不難,但要找到男嬰就難說,一歲大的嬰兒,還不夠兩只狼填肚子。

“哎。”楚關山輕輕一嘆,喃喃道:“能找到遺骸就不錯,狼再餓,總不會把骨頭全吞進肚子。”

有了這個信念,楚關山就有了一絲信心,可是抬頭一看漫山的白色,他又氣餒了,嬰兒骨架不大,大雪輕易就能把骨骸掩埋,想到這,楚關山又是一嘆:“反正盡人事吧。”嘆完,他跟隨著黑背,漫山遍野地尋找起來。

整整找了一個上午,也找不到任何痕跡,陰霾的天空又下起了雪,楚關山有些累了,坐下來喝口水,準備給黑背吃一些自制的狗糧,突然,黑背飛速跑來,汪汪狂吠,轉身就跑,楚關山一驚,馬上收拾跟上,追了幾十米,在一灌木叢里,赫然掛著一片殘布,米黃色,有血跡。

楚關山找來一根樹枝,把殘衣勾到手,用手一摸,再用鼻子一聞,心里既喜也悲,喜的是,殘布是米黃色,應對了李淮所說嬰兒身上的衣物顏色,而殘布上的血跡猶新鮮,嬰兒有可能就在附近。悲的是,有血跡幾乎等于死亡,狼嗜血,包裹嬰兒的布衣都已被咬爛,嬰兒哪還有命在。

楚關山搖了搖頭,把殘布小心翼翼地放進皮襖里。

“走,我們去掏掏狼窩,可能找到骨頭。”楚關山給黑背喂了一抓狗糧,眺望遠處的山林,他隱隱有些怒火,與野狼打了十幾年交道,他了解野狼,知道野狼懂人性,國家禁令射殺野狼,野狼很快就感受到人類的善意,日積月累,它們對人類只有警惕,而不再懼怕,仿佛心有靈犀,大家相安無事,和睦相處,極少有攻擊人類的事發生,就算是攻擊人類的家畜,一旦受到人類嚴厲反擊后,野狼也不再犯了。

可沒想到,野狼不僅僅攻擊人,還殺死嬰兒。

“野獸就是野獸。”楚關山越想越怒,他知道狼窩在哪里,就如同養蜂人很清楚野山蜂的蜂巢建在什么地方一樣。

翻過一座山,進入一處人跡罕至的密林山腰,在黑背指引下,楚關山終于找到一處很隱秘的狼窩。獵槍子彈已上膛,楚關山小心翼翼地靠近狼窩,這很冒險,他不是不怕,而是判斷昨晚殺死了很多野狼,狼窩的防守不會強大,又下雪了,公狼基本都出去覓食,此時的狼窩應該只有小狼崽和懷孕的母狼。

即便是懷孕的母狼,也極其兇悍,楚關山一步步靠近狼窩,黑背發出呼呼聲,弓著身子,目光凌厲地盯著狼窩口。

突然,兩只毛茸茸的白色小狼崽從狼窩嘻逗中奔跑出來,見到黑背和楚關山,這兩只小狼崽竟然一點都不怕,黑背躍躍欲試,齜牙咧嘴,只等主人發號。楚關山警惕查看了一下四周,猛地出手,一下子把兩只狼崽抓住,抱在懷里,也就在這一瞬間,一條毛色雪白,體態豐滿的母狼從狼窩沖出,對著楚關山和黑背怒吼,黑背放聲狂吠,一觸即發。

楚關山大聲喝住了黑背,他從懷中取出帶血殘布,朝母狼揮了揮,然后小心翼翼地扔過去,那母狼看了看殘布,目光兇狠地瞪著楚關山,鼻子微動。楚關山用手指指狼崽,又指指血布,空氣似乎短暫地停頓,母狼似乎明白了楚關山的意思,它停止了吼叫,目光陰冷地看著楚關山。

與狼打交道多了,楚關山能感覺到一點狼的思想,他默默注視了一下母狼,示意黑背離去,自己抱著兩只狼崽轉身,母狼沒有追擊,楚關山不敢懈怠,有多快走多快,否則公狼回來,會誓死搶奪狼崽。

回到木屋,楚關山找來一只鐵籠把兩只狼崽關好,一位梳著兩條小辮子,眉目如畫的小女孩從楚關山身后探出頭來,脆聲問:“爸爸,這兩只狗狗叫什么名字。”

楚關山慈愛道:“這可不是狗狗,是狼崽。”

“那不一樣嗎?”小女孩說話又緩又嗲,煞是好聽。

“不一樣,兇著呢。”楚關山給鐵籠里撒了一把狗糧,兩只小狼崽可能餓壞了,也不挑剔,呼嚕嚕地吃起來,楚關山又喂一把,小狼崽喘息的功夫便吃得一干二凈,惹得小女孩興致勃勃,她蹲到鐵籠邊,脆聲道:“我見它們好可愛,一點都不兇。”

“那是它們還小。”楚關山老實說。

小女孩一激靈,馬上站起,撅著小嘴說:“不好玩,還是媽媽那里好玩。”

楚關山抱起小女孩來到窗邊,指著陰霾的天空嘆息:“菱菱,下雪了,你就要回媽媽那邊了,媽媽過兩天就來接你走,爸爸舍不得你走呀。”

“我也舍不得爸爸。”小女孩撅了撅小嘴,脆聲問:“爸爸,你為什么不跟我一起回媽媽那里?”

楚關山似乎早知道女兒會這么問,馬上微笑回答:“爸爸喜歡這里。”

小女孩撒嬌:“嗚嗚,問媽媽,媽媽也這樣說,你們各說各的,討厭……”

楚關山哈哈大笑,刮了刮小女孩的鼻子,憐愛道:“晚上,爸爸給你包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