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大街幸福里。

一幢坐北朝南,古樸僻靜的四合院里,菜香繞梁。風塵仆仆的莊田剛停好路虎,腳下還沒跨進院子,他就知道是保姆燒菜,還是女主人燒菜,保姆的手藝固然不錯,不過,能令莊田有饑腸轆轆之感的,就肯定是這家四合院的女主人在掌勺。

“香菇紅辣黃燜雞,彬彬的最愛,我的最愛。”莊田咂咂嘴,馬上跑進西廳,洗了手,便與保姆小如一起擺放碗筷,順便打聽著:“小如,你涵姨今個兒心情挺好哈。”

小如瞄了一眼裙房,吐吐小舌頭:“本來是挺好,老爺子難得來一趟,可涵姨不知怎地,跟老爺子擰上了,現在首長正在東屋哄老爺子呢。”說著,朝東廂房方向努了努小嘴。

“喲,老爺子來了,我得給他請安去。”莊田一驚,放下碗筷,轉身走出西廳,這時,大門外忽地“鈴鈴”響了兩聲,李子彬提著山地跨進了院子,莊田馬上駐足喊:“子彬回來啦。”

“莊叔。”李子彬一陣歡喜,放好山地車便跑過來熱乎。一位氣質高貴的絕色美婦從裙房里走出,丹鳳眼一瞪,嬌聲喊:“彬彬,快洗手準備吃飯,今晚別吃太飽,要練舞。”

這絕色美婦正是李子彬的母親蘇涵涵,歲月匆匆,跟十八年相比,蘇涵涵成熟了不少,身子略微豐滿,但絲毫沒有臃腫松弛之感,有的卻是成熟女人那種豐腴之美,看她全身細細白肉,仿佛齒下的八月水蜜桃,味甜多汁,因為常年保持跳舞,蘇涵涵的腰很軟,很挺,雙腿修長有力,進出裙房與西廳之間,步履輕松靈巧,如行云流水。看著如此美麗的母親,李子彬目光溫柔,似乎黃燜雞的香味令他沉迷。

“子彬先過來寫一幅字給大姥爺。”李淮從東廂房疾步走出,一個勁地朝李子彬招手。蘇涵涵丹鳳眼翻了翻,冷著臉沒好氣,也不阻攔,抿著迷人小嘴走回了裙房,老爺子難得來一趟,光弄個黃燜雞當然不夠,她還得張羅幾個菜。

李子彬凈手完畢,趕緊屁顛兒來到東廂房向大姥爺蘇元緯問安,蘇元緯見到侄孫,一雙老眼樂成了小縫,拉住李子彬問長問短。李淮則親自鋪紙擺墨,父子倆心有默契,知道大姥爺難得來一趟,都有意討好他。知道大姥爺已過七十了,李子彬來到書桌前,想了想,潤筆揮毫,寫下了兩句行草壽聯:“三千朱履隨南極,七十霞觴進北堂”。

落好款印,放好筆,李子彬恭敬矗立在寬桌邊,等候蘇元緯欣賞,卻不想,蘇涵涵像一陣風般走來,冷冷道:“菜快要涼了。”

蘇元緯無奈,和李淮交換一下眼神,顧不上欣賞書法,由侄女婿侄外孫攙扶著離開東廂房,到西廳吃飯去了。

飯桌上的氣氛有點怪,李子彬遵循母親的叮囑,不敢吃太飽,有六七分便放下了筷子。蘇元緯一肚子不滿,心想著自己怎么也是堂堂的國家退休領導人,居然讓晚輩給臉色,他也不多吃,三兩下便擦嘴,站起來要回東廂房,李淮陪著笑臉,趕緊放下碗筷,攙扶蘇元緯離去。

這下倒便宜了莊田,他沒啥客氣的,蘇涵涵一招呼他多吃,他馬上大快朵頤,與保姆小如吃得不亦樂乎,蘇涵涵見還有很多菜,索性把待在院外軍牌路虎上的兩個警衛也招呼進來吃飯,幾個人一起,反而有說有笑,氣氛融洽。

東廂房里,老爺子蘇元緯換上了一副笑臉,站在寬桌前,他老眼一眨不眨地瞪著墨跡未干的書法字跡,不停贊好,李淮松了口氣,微笑問:“老爺子,彬彬的字,您老覺得怎樣,有進步么。”

蘇元緯頻頻點頭:“有進步,有進步,我其實也不太懂彬彬的字有沒有進步,就是覺得他比京城那幾個牛逼哄哄的書法家寫得要好十倍。”

“老爺子客氣了,您也是書法鑒賞行家。”李淮差點笑出聲來,雖有護內之嫌,但老爺子這一評價可是極為罕見,要知道,蘇元緯可是華夏書法學會副理事,也是李子彬學書法的啟蒙老師。

俯下身子,蘇元緯對著宣紙上的一字看了又看,不禁發出感嘆:“妙啊,妙啊,就算給我從娘胎里重新出來,再傾淫七十年,我也寫不出這么好的字來,彬彬才二十歲便有如此造詣,如果再歷練,天知道會修成什么正果。”

“我會督促他。”李淮笑道。

蘇元緯意外沒笑,他繃著皺紋密布的老臉,轉身來到沙發一坐,身子靠下,左臂握拳舉起,輕輕地捶敲著額頭:“哎,小涵居然叫彬彬去練歌跳舞,她是不是瘋了,有這么做娘的么,女娃娃唱歌跳舞還不離譜,彬彬可是男人,是咱們蘇李兩家的希望,真把我氣死。”

李淮趕緊遞上一杯龍井:“莫氣,莫氣,老爺子可千萬別氣壞了身子。”

蘇元緯抖了抖發白的雙眉,撥開李淮的手:“能不氣么,一個男人唱歌跳舞有啥出息,要擱以前,唱歌跳舞的都叫戲子,不入堂。當初為啥叫她放棄唱歌嫁給你李淮做老婆,就是不能由著她性子,現在倒好,她讓彬彬繼承她的事業了,女人吶,頭發長,見識短。”

“是是是,回頭,我讓涵涵把頭發給剪嘍。”李淮一本正經的樣子,蘇元緯老辣,聽出李淮在敷衍,兩老眼一瞪,惱怒道:“你也想氣我?”

“我哪敢。”李淮賠上笑臉,雖已貴為保護京畿的軍區司令,但在蘇元緯面前,他依然畢恭畢敬,不僅是尊重,蘇元緯在華夏官場,還有不可小覷的影響力。

蘇元緯一聲悠悠長嘆:“如果子安活得好好的,咱們還有得選擇,如今兩家族這孫輩中,就子彬一支男丁獨苗,唉,我們蘇家也不爭氣,盡生女娃,如今所有希望都在子彬身上了。”

“老爺子有理,我也覺得涵涵過了。”李淮再次遞上龍井,蘇元緯冷眼接過,掀起杯蓋兒,吹了吹,憂心忡忡說:“得想辦法,來之前,我跟小涵的爸爸,還有你老爹都打過招呼了,他們一致反對子彬唱歌跳舞。”語微頓,斜了一眼過去:“我說李淮,你一個堂堂軍團司令,就不能管管你媳婦?”

李淮訕笑:“別提了,我要想管她,下輩子也指望不上,彬彬誰的話都不聽,就聽他娘的。”

“我倒有個主意。”蘇元緯白眉一挑,露出神秘之色,李淮愣了愣,身子趕緊湊過去,蘇元緯呷一口茶,朝門外張望了一下,小聲道:“干脆給彬彬說一門媳婦,彬彬也差不多到了該成親的年紀,有了媳婦兒,老娘的話就不太管用了,你就是活生生的好例子。”

李淮見又扯到自己身上,弄得哭笑不得,但想了想,也覺得有幾分道理,暗道:我現在唯涵涵的話是從,哪還聽得進老爹老娘的話。想到這,李淮情不自禁點頭:“老爺子可有人選了?”

“多了。”蘇元緯板起手指頭一個個介紹,什么商務部的孫女,什么央行董事長的女兒,什么副主席的外甥女,最后一個最有份量,“剛進政治局的老季前些天帶他的孫女來我家竄門,他那孫女聰明伶俐,長得像天使天仙那般模樣,我家老婆子見了,簡直愛不釋手。”

李淮心中一動,問:“季博達的孫女多大了?”

“十四。”蘇元緯說。

李淮濃眉微皺,暗思:老爺子是不是老糊涂了,這十四歲毛都沒長齊,那輪得上談婚論嫁。蘇元緯目光如炬,猜出李淮的心思,‘咣啷’一聲蓋上茶杯,指著李淮的鼻尖便罵:“虧你還是一軍之將,這叫雙管齊下,我們蘇家什么不多,女人多,回頭我找人物色一位漂亮賢惠的閨女專門照顧彬彬,然后再跟季博達提個親,讓他那寶貝孫女跟彬彬見個面,把婚事定下來,兩個女人侍候著,子彬哪還有什么心思唱歌跳舞。”

李淮頓時醍醐灌頂,禁不住豎起大拇指:“老爺子,您這招齊人之福實在高,實在妙。”蘇元緯一臉得意:“你呀,等著抱孫子吧。”李淮眉飛色舞道:“那老爺子豈不是要當太老爺了?”

“哈哈。”東廂房里一片大笑,卻不知隔墻有耳,身材苗條的小如躡手躡腳地從東廂房門外離開,疾步走向院子另一側坐北朝南的正房。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送完老爺子回家,莊田又開車把蘇涵涵,李子彬母子送到國家戲劇學院,學院訓練處處長喬蘭馨早早就在學院的四號舞蹈訓練場內等候,有一盞追光燈壞了,喬蘭馨一點都不耽擱,馬上找人給換了,場內溫度,她細心地調到二十六攝氏度。

喬蘭馨是公認國家戲劇學院最美的女人,即使已年過四十,后來的晚輩也無法超越她,奇怪的是,喬蘭馨很少有緋聞,她嫁給了一位畫家,無生育,小資生活很徹底。

和往常一樣,喬蘭馨安排好學院最優秀的舞蹈老師給李子彬上課,她則拉著蘇涵涵在遠處聊天,話題多在李子彬身上。

“小彬跳得怎樣?”喬蘭馨親昵地摟著蘇涵涵,兩人同樣艷若桃李,同樣流淌著芳香馥郁的成熟氣息,喬蘭馨剛好大一年,四十二歲,由于未生過孩子,她的身材比蘇涵涵苗條許多,這讓蘇涵涵很羨慕,每次見面都夸上喬蘭馨幾句,殊不知,喬蘭馨更羨慕蘇涵涵,無論是身材容貌,還是家庭背景。

練舞場響起了倫巴舞的音樂,李子彬在老師的陪伴下,舞動得極為嫻熟,動作瀟灑利落,姿勢規范,舉手投足之間極具明星風范,蘇涵涵每次都看入了迷,這次也不例外,對喬蘭馨的詢問,只是“嗯嗯”地敷衍,一雙鳳目閃耀著難以抑制的興奮。

“他學得很辛苦,這年紀的男孩都貪玩,沒見過這么管孩子的娘。”喬蘭馨忍不住為李子彬打抱不平,在喬蘭馨看來,李子彬簡直就是活受罪,一年里頭,李子彬至少有兩百個夜晚來這里練習,這訓練量,即使戲劇學院最勤奮的學生也望塵莫及,而且這一堅持就堅持了十六年。

“我跟別的父母不一樣,寵不溺。”蘇涵涵欣慰之余隱隱有些愧疚,過去十幾年的每一天里,學習,練歌,練舞,練字,幾乎把李子彬的時間占得滿滿的,他根本沒時間享受同齡孩子所能享受的快樂,可也奇怪,李子彬從不埋怨,他明白這事母親的苦心,他心甘情愿接受這種“活受罪”。

“涵涵,咱們學院冬季招生馬上開始了,名額有限,我給子彬保了一個名額。”喬蘭馨沒有夸大其詞,能考進國家戲劇學院是許多少男少女的夢想,仿佛鯉魚躍龍門,只要進了國家戲劇學院,就能有朝一日成為大明星,再不濟,也會高人一等,生活無憂,所以學院招生的門檻極高,連蘇涵涵都知道一個錄取名額能換一百萬港幣。

“算了,你還是把名額讓給別人吧,子彬現在正讀書。”蘇涵涵婉言謝絕,這大大出乎喬蘭馨的意料,她著急道:“哎喲,可以轉學呀,子彬這么優秀,只要他來戲劇學院,前途無量。”

蘇涵涵溫婉一笑,仍然搖頭。

喬蘭馨大感納悶:“真想不通吔,你讓子彬從四歲學跳舞,五歲練嗓子,這十幾年來風里來雨里去,練得多辛苦,你還不是為了讓子彬進演藝圈嗎,以現在子彬的實力,完全超越很多一線大歌星,他若是在咱們學院進修,保準三年內能大放光彩,影視歌三棲同時發展一點都不困難。”

蘇涵涵莞爾輕嘆,她握住喬蘭馨的手,耐著心解釋:“喬喬,跟你說實話吧,我當初讓子彬學唱歌跳舞,是有點私心,想著他將來萬一讀書不行,就混演藝圈,繼承我的歌唱事業,但現在子彬已經讀到大二了,學習成績還算優秀,我就隨他喜歡,他愿意繼續讀書我支持,他愿意進演藝圈我也不反對。你知道嗎,我們家族里除了我,沒人支持彬彬進演藝圈。”

喬蘭馨一臉可惜,蘇涵涵苦笑:“為這事,我跟老公,跟老爺子都鬧得不愉快,老公尚且好對付,老爺子就不那么好說話了,他一直極力反對子彬進演藝圈,今天老爺子還來我家磨嘰,我跟他頂了幾句,幸好他是我大伯,不是我老爸,他拿我沒辦法,不過話說回來,我內心還是妥協的。”

喬蘭馨總算明白了:“原來這樣,可惜透頂了,子彬這么好人才,這么有天賦,金老師說,現在基本沒有什么可教子彬了,所有國標舞,子彬都跳得很出色,他現在唯一欠缺的就是經驗,他舞姿還有點硬,不夠放開,多跳就能解決,有時間,你這位當年學校里的舞后也可以跟子彬跳跳舞。至于他的聲線歌技,可不比你蘇涵涵差喲。”

蘇涵涵露齒一笑,陶醉般回憶起當年在高中時代被同學贊譽為“舞后”的日子,只是回憶片段才開始便戛然而止,蘇涵涵的思緒回到了現實,她從手袋里拿出一張支票遞過去:“喬喬,今晚是我最后一次來麻煩你了,老爺子的話確實有幾分道理,既然子彬在讀書上還行,那就讓他走仕途吧,十幾年來,子彬得到了你喬蘭馨的無數幫助,謝謝你,喬喬,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跟我客氣什么。”喬蘭馨怔怔看著支票沒有接,蘇涵涵硬塞到她手里:“這六十萬,是我的一點心意,感謝你這十幾年來為子彬所付出的辛苦。”

“涵涵,你……”喬蘭馨有些難為情,因為每年的年頭,蘇涵涵都會給喬蘭馨一筆李子彬的學費,由初始的每年五萬,一直到今年的二十萬,平日里,蘇涵涵更是對喬蘭馨很大方,經常贈送名牌衣服鞋帽,名牌化妝品香水等等,可以說,喬蘭馨從蘇涵涵身上已經得到近兩三百萬的物質感謝,她哪好意思再拿。

蘇涵涵嗔道:“別不好意思,也不算多,另外,這有一包送你,你識貨,看看吧。”

喬蘭馨的小資生活已到極致,腳下棉鞋就過萬,身上的毛褲也要好幾千,她比蘇涵涵更懂得打扮,拿起精美紙袋打開,喬蘭馨取出一只精致時尚的手提包,情不自禁一聲驚呼:“哇,香奈兒,是真品,這……這是最新款,要八十多萬吔,涵涵,你成心害我掉眼淚。”

蘇涵涵莞爾:“想掉就掉吧,我有三個香奈兒,我把最好,最新款的送給我最好的朋友……”

喬蘭馨猛地抱住蘇涵涵,聲音哽咽:“謝謝涵涵,你真好。”

三個小時的練舞轉眼過去,蘇涵涵領著李子彬跟喬蘭馨和舞蹈老師告別,場面多少感人,喬蘭馨居然吻了李子彬,相約有時間多見面,李子彬爽快答應,蘇涵涵也含笑點頭。

冬夜少有的嫵媚,月亮羞答答的半隱半現。

寬闊的人行道上,一對母子如戀人般牽手走著,他們也相約拉拉手走著回家。

“剛才喬蘭馨親你嘴了?”蘇涵涵歪著脖子看向李子彬。

“是。”李子彬微微一笑,張涵涵臉色微變:“怎么能親嘴呢,親一下臉就行了,她以前有這樣親過你嗎?”

“沒有,這是第一次,可能蘭馨阿姨一時激動,她對我很好的。”李子彬柔聲解釋,有神的鳳眼里閃耀著異樣的眼波,母親的手是多么漂亮,多么柔軟,牽著是多么的舒服。

“蘭馨阿姨?你不喊她喬老師?”蘇涵涵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氣勢,李子彬無奈,只好如實招來:“她不給喊,說老師老師的喊,會喊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