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滾

郝江化就像一塊石雕,窘迫地保持著之前握拳報喜的姿勢,臉上諂媚的蠟黃色笑容像是泥塑一般動彈不得。

岳父淡然飲茶。

所謂上行下效,部長大人對此人如此態度,其他幾位賓客自然也就收回了那張熱情的臉,咽回原本要吐出的賀喜之辭,頗有幾分冷淡的回位喝茶去了。

我站的這個角度幾乎可以看到母親臉上原本完美無瑕的笑容漸漸地僵硬起來,目光里帶有幾分惶恐。

我完全可以理解她的惶恐,因為她太了解她這位親家公了,在她眼里,親家公是一個嚴肅認真但又十分講究禮儀的人,即使對一個人再討厭也不會當面表現出來,表面上的禮貌功夫做的非常足。只有觸及他的逆鱗時他才會不顧一切。

白行健的逆鱗是什么?

唯有白穎。

所以她可能認為是郝江化和白穎的骯臟事情暴露了,才會惹來白行健如此反應。

當母親把目光投向我時,我恰到好處表現出一絲對岳父行為的詫異和快意的表情。

母親的疑惑更加,她完全想不明白為什么。倘若是和穎穎的丑事暴露了,白行健就不應該是這幅冷淡表情,而應該是勃然大怒,我也不應該只是體現出一絲對郝江化遭遇的快意,而是恨不得殺了郝江化才對。

一連串詭異的事情展開,讓母親有點把握不住接下來的走向。

岳父悠閑地喝起剛剛泡好的大紅袍,莫名其妙地對空氣揮了揮手,像是在打蚊子又或者是在打郝江化的臉。

只有相伴多年的岳母明白自己丈夫這個手勢的意思,他叫她不要插手。

氣氛冰冷到了極點,沒人敢說話,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這時候卻出來了一個“破冰”的人。

最受岳父的寵愛的妻子。

白行健此刻從來沒有過這么不希望見到自己的女兒。

“爸,你怎么不理公公啊?人家特意從湖南跑到北京來給您拜年!這樣多沒禮貌啊!新年伊始,大家和和氣氣才好啊!”妻子一把摟過岳父的手臂,貼著最疼愛自己的父親的肩膀嬌聲道。

以往只要妻子對著岳父撒嬌認錯,岳父往往就消氣寬饒她,如果她再多流下一點眼淚,岳父就會更加疼惜憐愛地寵寵她,所以妻子這招用來對付氣頭上的岳父往往百試百靈,但是今天,卻是行不通了。

妻子自己把自己推進了火坑。

岳父低頭呆呆地望著那杯官窯梅子青釉茶杯,茶杯里的大紅袍茶葉仿佛永無止境地轉著,他眼中的世界也開始天旋地轉。

全被女婿說中了…

岳父不經意地往我這個方向瞥了一眼。

我平靜地、悲哀地、可憐地望著他。

岳父的頭更低了,背微微佝僂,他仿佛一瞬間蒼老了許多。

岳父握著茶杯的手漸漸開始顫抖,就好像一個帕金森病人一般,滿是皺紋的手抖的愈發厲害。

偏偏郝江化這人沒有眼力,以為岳父的之所以面色動容是被“好兒媳”給說動了,而有眼力的母親還在思考為什么事情會如此發展,沒來得及阻止郝江化,所以便只能看著郝江化傻乎乎地撞到岳父的槍口上——

“聽聞老哥哥為人風雅,腹藏經綸,喜歡收藏書畫名作,青瓷古董。我和內人四處打聽,托朋友搜得唐三彩玉碗一對、清代鄭板橋真跡一幅、羊脂玉凈瓶一個,經特意獻與老哥哥,望勿嫌棄…”

郝江化干巴巴地說出母親在事前教給他的原話。

“砰!”

岳父手上的梅子青釉官窯茶杯在地上摔得粉碎!

隨著那一聲清脆的破碎聲,原本溫暖如春的會客大廳頓時肅殺起來,冰冷至極,仿佛窗外的嚴冬,霎時間天寒地坼!

岳父一把推開他寶貝至極的女兒,腳步穩恒地走到郝江化的面前,冷冷地看著他。

明明只是簡單的平視,郝江化卻感覺眼前此人巍峨如山,崇天若云。

郝江化雙腿不停地打著哆嗦,汗流浹背。他現在才真正的意識到,眼前這人,雖然跟他和鄭縣長一樣都是官,但跟他們這些得志便猖狂的泥腿子不一樣,白行健的官威龐然巍峨,剛正肅殺,自己在他面前竟然連腿都站不穩!

“…老…老哥哥…”郝江化艱難地想要開口緩和一下氣氛,卻感覺舌頭好像打了結一般的遲鈍,平日里和鄭縣長推杯換盞的客套話竟是一句也說不出。

白行健冷酷的聲線低沉地響起,每個人,都聽到了那個字——

“滾。”

極為放肆的一個單字,沒有任何的情緒,卻蘊含著無庸置疑的霸道。

這一刻,聽到這個字的每個人都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叫“郝江化”滾是理所當然的,他怎么還不快滾?他還想在這賴到什么時候?

郝江化登時如臨大赦,抱頭鼠竄,倉皇而逃。“滾”的過程中還一時腿軟摔了一跤,然后又趕忙爬起來頭也不回的跑掉了。

至于老婆,兒媳,年禮,禮儀,威風什么的都不要了。

母親失望地郝江化的背影,自己待在郝江化身邊多年,盡心盡力的輔佐他,沒想到竟然如此沒用無能,被人一眼嚇到腿軟,一字喝到逃之夭夭,還真是除了那根玩意之外一無是處。別說跟貴為國家部長的白行健相提并論了,就是和自己以前的丈夫左軒宇都沒得比。

扶不起的東西。

真是丟人。

然后她便盈盈地站了出來,禮儀周到,舉止優雅,令人憐惜地哀聲道:“親家公,不知江化做錯了什么事惹得親家公雷霆動怒?妹子雖然只是一介白身,卻也想向部長大人討個合情合理的說法。”

母親的聲音極盡哀柔,楚楚可憐,配上她那傾國傾城的面容,頓時讓眾多賓客對她產生了憐惜之情。

然而,岳母眉頭卻不由得皺了起來。

這是因為母親話音雖柔,說出的話卻暗藏禍心,她巧妙地隱去了郝江化副縣長的職位,單單強調自己“平民”,白行健“高官”,以這種最容易引起輿論嘩然的說法攻擊白行健,好讓他下不了臺。

萱詩這是生氣了啊。岳母心里嘆氣道,雖然不知道丈夫今天為何如此大動肝火,但她身為妻子依然無條件支持他。更何況,在一起生活了這么多年,岳母相信自家丈夫不是那種不講理的人。

母親自以為自己能扳回一局,然而岳父一句話便狠狠地擊破了她看似堅強的外表。

“破橋之上草一株,千兵萬騎齊來唾。”岳父冷冰冰地對母親說道。

這是徑直地罵她不守婦道、任人騎乘了。

你個破鞋!

母親被岳父說的如鯁在喉、鉆心般疼痛,全然忘記了先前的心機謀略,羞愧地轉過臉,躲開岳父凌厲的目光。她黯然神傷許久后,凄然地鞠躬謝道:“多謝部長大人一番教誡,妹子當時刻銘記于心。我與江化前來打擾部長實在不該,這就回去好生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為。”

說罷,淚濕兩行,掩面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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