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孤軍奮戰

眼前一片模糊,腦袋昏沉沉的。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一陣嘈雜的聲音傳來,尼斯輕微地動了一下,他醒了過來。

一恢復知覺,他立刻感到頭痛欲裂,緊接著他發現自己被緊緊地綁了起來,綁得像顆粽子一樣。

這時候,他才想起賽門老人曾經給過的警告。

“絕對不要把后背暴露在陌生人的面前。有時候連熟悉的人也要提防。”

當初老人說這番話的時候,神情異常落寞,顯然老人想起圣殿騎士團的遭遇。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圣殿騎士團就是不小心把后背留給懷有惡意的家伙。

他以前沒把這話當一回事,現在他牢牢記住了,從今往后,他的后背只會朝著那些他信任的人。

尼斯試了試想要爬起來,好半天之后,他才找到竅門,像是一條蟲子一樣撅著屁股,一拱一拱地挪到墻邊,然后靠著墻壁站了起來,再移動到窗口邊。

窗口其實只是一條很狹窄的縫隙,上面有一根根很粗的柵欄,設計時考慮到的就是盡可能牢靠和安全。沒想到他為那些村民設計的庇護所,現在成了關他的牢房。

躲在窗口的一角,尼斯隱約可以看到,村里面所有的人全都聚集在土堡的正中央,此刻這些人分成兩隊,互相對峙著。

其中一隊大部分是年輕人,里面就有之前被帕爾姆打了的家伙,為首的正是剛剛死了丈夫的那個女人。

這群人顯然早有準備,僅有的幾把十字弓和短弓全都掌握在他們的手里。

另一隊人則是村里大部分的居民,在人數上,他們占據絕對的優勢,但是他們顯然都很畏懼對方手里的十字弓和短弓。

此刻,那個惡毒的寡婦正站在一塊臨時搬過來的石頭上,朝著對面的村民們慷慨陳詞。

“你們不要被那個小子的偽善騙了,魔鬼就是他們招來的,而且他還是那些貴族老爺的幫兇,是幫他們搶土地來的。你們看著吧,這些土地都會被他們搶走,然后你們要不被趕出這里,要不就只能成為他們農奴。當然,剛來的時候,他們可能會給你們一些甜頭,等你們上鉤,不再提防了,他們就會把一切都奪走。你們已經看到之前那個騎士做了些什么,他一來就霸占了蒂娜……”

這個女人的話非常有煽動性,可惜的是,那些村民的眼睛全都沒有看著她,而是盯著她身后那些年輕人手里的武器。

一邊用暴力脅迫,一邊嘴上說“我是為了你們好”這很沒有說服力。

不過,偷聽的尼斯卻一陣心驚,因為這個女人所說的,正是伊斯特的計劃。看來沒文化,缺少見識,并不代表就是傻瓜。

更讓尼斯心驚肉跳的是,那個女人話音一落下,被帕爾姆打過的年輕人立刻一舉手里的十字弓,大聲喊道:“對,我們先殺了那個小子,再殺掉搶走蒂娜的家伙……”

一邊說著,他一邊朝著關尼斯的房子走過來。

對面那些村民知道不能再沉默下去,馬克西姆第一個硬著頭皮站了出來,他沖著那個寡婦喝道:“莫妮卡,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嗎?你如果殺了那個小牧師,等到教會的人來了,別說你,我們都會一起沒命。”

說完這話,他一指那個拿十字弓的年輕人:“本,你也跟著瞎起哄,你老子一向都老實本分,怎么出了你這樣的種?你會害死他的。”

“是啊,兒子,別聽這個女人胡說八道,她男人是怎么死的,大家都明白,她現在是豁出去了……”

一個原本躲在人群里面的中年農夫同樣也急了。

年輕人一點都不在乎地說道:“父親,你有什么好怕的?等到了晚上,把那個小子往底下一扔,那些老鼠會把他吃得一點不剩。”

聽到這話,躲在墻角的尼斯暗自咬牙。這個家伙真夠狠的,即便帕爾姆也只不過揍了他一拳,并沒有什么深仇大恨,自己和他更是一點仇怨都沒有。

對方的殺機勾起尼斯心頭的殺機,原本他還在琢磨應該怎么處理這件事?為了能夠更容易在這里立足,要不要寬恕他們一次?

現在,他已經不在乎村民們的擁戴了,別人都打算要他的命了,他如果還傻乎乎地寬恕別人,恐怕得到的不會是感激。

“你有沒有想過,殺了他,今天晚上怎么辦?那些老鼠還會來的。”

昨天得到過尼斯賞識的一個老人,也站出來說道。

“不用擔心,那些老鼠根本沒什么可怕的,只要多弄一些甲片,保護得嚴實一些,根本不會有事。”

那個年輕人仍舊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

經歷過一次生和死的考驗,這里的人膽子確實大了許多,再加上他們剛剛成功暗算了尼斯,自信心更加膨脹。

馬克西姆見多識廣,他知道其中的利害。

“你們幾個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別說那些老鼠不容易對付,教會的力量更是遠遠超出你們的想象,他們可以很容易知道這里發生了什么。”

他仍舊試圖規勸。

尼斯已經沒興趣聽那邊的爭吵了,以馬克西姆為首的村民們真的打算救他的話,只要有一、兩個人拼著受傷,絕對可以把對面的人拿下。

說到底,他不是這里的人,所以他的死活,村里的人并不關心,他們關心的是他的死會惹怒教會,所有的人都會為此付出代價。

尼斯的心變得冰冷,這件事讓他感到心寒,他已經不指望別人的救援了,靠別人,不如靠自己,雖然身上的東西全都被搜走了,不過他并不在乎。

將身體背轉過來朝著窗口,他念誦了一句咒語。

突然一把飛刀飛了過來,直接飛進他那被反綁著的手里。這些飛刀只要離開他不超過一百公尺,念誦咒語就會自動飛到他的手里。

尼斯用手指夾住飛刀,那鋒利的刀刃很輕易地割斷繩索。掙脫了束縛之后,他朝著四周看了看。

從前面出去顯然不太可能,幸好后面還有一扇窗,當初這樣設計是為了讓里面的人能夠確認外面是否安全,現在卻成了逃脫的希望。

所有的窗口上都有手臂粗細的柵欄,尼斯用飛刀割了兩下,柵櫊上留下兩道不深的刀痕,想要把這么粗的柵欄弄斷,恐怕要費一番工夫。這顯然不切實際。

尼斯朝著四周掃視著,突然看到門邊的角落豎著一根木棍,這玩意兒上面還帶著一絲血跡。他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果然那里鼓起一個包,四周黏糊糊的,那些人就是用這根棍子把他打昏的。

看著那根棍子,他猛然間想起弩炮,繩索扭轉的力量絕對超乎人的想象,尼斯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他有辦法逃出去了。

用繩索在兩根欄桿之間來回繞了幾下,尼斯把木棍插進去,然后用力絞了起來。

一圈、兩圈、三圈……繩索愈絞愈緊,尼斯很清楚繩索絞緊之后的力量,當初試制弩炮時,一開始他沒有對椅腳進行加固,繩索稍一絞緊,椅腳就折斷了,那些椅腳同樣也有手臂粗細,還都是用硬木做的,比這結實得多。

“卡嚓”一聲輕響,一根攔桿應聲而折,尼斯轉頭朝著另一邊看了看,那些人仍舊在爭吵,并沒有注意這邊的聲響。

把折斷的襕桿抽出來,取下繩索和那根木棍,尼斯小心翼翼地從缺口鉆了出來。

此刻,所有的村民全都聚攏在土堡正中央,在那里對峙著,圍墻上連一個站崗的人都沒有。

尼斯感覺到悲哀,如果老鼠這時候突襲,所有的人都得完蛋。

來到房子的轉角,迅速探出腦袋,看了一眼那邊的動靜,尼斯開始琢磨著怎么把莉莉絲她們救出來。這些人敢對他動手,肯定也把他的隨從抓起來了。

總共就那么幾間房子,尼斯對其中一間房子有點感覺,莉莉絲她們好像就被關在那里。

又探頭往外看了一眼,看到那兩群人仍舊對峙著,尼斯決定冒一下險。他抓了一把塵土,在上面畫了一個神秘的符文,嘴里吟誦起一段咒語。

猛地將土一揚,他飛快地朝著那間房子跑去。

飛揚起來的塵土瞬間彌漫開來,化作灰蒙蒙的一大片,掩蓋住他的身形,這只是一個小小的障眼法,是幻術里面最基礎的運用,但是無疑的,它很實用。

跑到對面那間房子的后面,尼斯趴在窗口往里面看,莉莉絲她們果然全都被關在里面。或許是覺得她們沒有什么威脅,所以這四個人并沒有被綁起來。

“噓,別出聲,我救你們出去。”

尼斯朝著里面警告道。

那四個混血兒正一臉沮喪地靠墻坐著,聽到尼斯的聲音,頓時喜出望外。幸好有尼斯的警告在前面,所以他們雖然心情激動,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有過一次經驗,尼斯很快用同樣的辦法把這邊的欄桿也絞斷了,他一邊收回繩索,一邊朝著里面命令道:“讓莎爾拉和莉莉絲先出來,你們兩個在后面托一把,動作都快一些。”

那四個隨從非常聽話,一刻都不敢耽誤,兩個男的在里面用力,尼斯在外面幫著拖,莎爾拉第一個鉆了出來,緊接著是莉莉絲。

四個人一出來,伍德就咬牙切齒地說道:“這群忘恩負義的家伙,老爺,我打頭陣,把他們全都干掉。”

“是啊,他們還強暴了我和莎爾拉。”

莉莉絲一臉哀傷,雖然她從來不在乎這種事,但是被強迫著做,總是不會讓她喜歡。

尼斯猶豫了一下,說實話,他并不把這些烏合之眾放在眼里,就算對方手里拿著十字弓,他也絕對有把握比他們先出手。

好一會兒,他才做出了決定。

“不,我們離開,讓那些老鼠收拾他們。”

他最后還是不打算親自動手。以他現在的實力,確實可以輕松地擺平這件事,但是一旦開了殺戒,手里沾上本地人的血,就會留下一道無法彌補的裂痕。

既然對方想要借老鼠的手殺他,那么他同樣也可以采用這個辦法,尼斯并不認為這個村子能夠撐得過今天晚上。

沒有他的神術加持,面對那漫山遍野的老鼠,心中的那分恐懼和絕望就足以讓這個村子的人明白忘恩負義的代價。

更何況,就算他在這里,就算這次的事沒有發生,在所有的資源全都耗盡的現在,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夠保全這個村子,就算能夠做到,也肯定要死很多人,這也是他決定離開的另一個原因。

既然決定逃跑,就要考慮怎么逃?尼斯看了看四周。

這里離圍墻最近的,就是原來那座大房子。那幢房子后面的大片區域,全都是觀察的死角。

從地上又抓了一把塵土,尼斯再一次使出剛才的障眼法。

塵土一散開,他立刻朝著身后低聲喊道:“跟緊我,一起跑。”

說完話,他第一個沖了出去。

莎爾拉和莉莉絲互相拉著手,另外兩個男的扶著她們倆,四個人緊跟在尼斯的身后。

溜到那間大房子的后面,尼斯輕吁了口氣,這里要安全多了。

突然,他一陣狂喜,只見房子后面的那個水池邊,放著一堆護甲和武器,所有的鎖鏈甲、獵矛和他的軟劍都在里面,還沒來得及清洗。

尼斯拿起鎖鏈甲在水池里面甩了兩下,把沾在上面的血跡沖走。鎖鏈甲總共有七件,有兩件是多出來的,尼斯卻沒打算放回去。

這個村子的人讓他心寒,他就算知道多出來的這兩件鎖鏈甲可以讓兩個人活命,也不打算留下。

讓四個隨從各拿了一把獵矛和一根看上去還可以用的“狼牙棒”尼斯自己拿著軟劍,然后他從大房子后面的窗口朝著房里探頭看去。

果然,他的東西全都在里面。

尼斯隨手一招,將所有的飛刀全都收回。其他的飛刀被他放在地上,只留下那把帶倒勾的飛刀。

隨手一揮,帶著倒勾的飛刀從窗口射進去,一下子釘在他的袍子上,尼斯往回一收,飛刀連同袍子一起拉了回來,再一次射出飛刀,這一次勾回來的是荊棘冠尼斯一次次地射出飛刀,他的東西一件件地回到自己的手里。

把皮帶系在腰間,將軟劍重新收回,再把飛刀全都插回去,戴上荊棘冠,披上牧師袍,尼斯上上下下地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遺漏任何東西,他將那七件鎖鏈甲分了下去。

“現在別穿,行動起來不方便,叮叮當當的會引起注意。”

尼斯把鎖鏈甲團在一起,塞進口袋里。

這東西分量不輕,但是收起來之后體積卻很小。

其他的飛刀全都插回腰帶里,只有帶倒勾的那把仍舊在尼斯的手中,他把繩索的一頭系在飛刀末端,和飛刀尾部的綢帶緊緊地纏在一起。

這是最后的工作,也是為逃離這個地方所做的最后準備。

手里拿著這剛剛做出來的鉤索,借著那幢房子的遮擋,尼斯悄悄地溜到墻根邊。

他又抓了一把土,念動咒語,往頭頂上一拋。趁著塵土彌漫,遮住這片區域,他爬上墻頭,那四個隨從緊跟在他的身后。

把飛刀插進木籬笆的縫隙中,用兩邊的倒勾鉤住木板,固定住,尼斯把繩子甩了下去。

那個寡婦為了把他綁得無法動彈,特意找了一條很長的繩子,現在卻幫了他大忙。

“我第一個下去,然后是莎爾拉,之后是莉莉絲,每個人的動作都快一些,這個魔法只能持續半分鐘。”

尼斯一邊拉了拉繩子,測試著飛刀勾住木籬笆的牢固程度,一邊下著命令。

說完話,他一步跨上墻頭,飛身跳了下去。擁有一位絕世強者的傳承,他對這道加高之后仍舊不到四公尺的圍墻,一點都不在意,反倒是外面那一圈護城河,讓他感覺有些麻煩。

快要落到水里時,他雙手抓住繩索,猛地一蹬墻壁,整個人蕩了起來,一下子蕩過河。

就地一滾,消去落下時的沖擊力,尼斯單腿跪在地上,他將繩子繞著腰纏了兩圈,然后朝著墻頭上面招了招手。

莎爾拉早已經做好了準備,當初去圣地的時候,她們就接受過訓練,知道怎么沿著繩子從高的一頭滑落下去,這是出海的人全都必須學會的技巧,緊急時刻就靠這招逃生。

從衣服上撕下一根布條,用布條掛住繩子,兩頭在手腕上纏繞了幾圈,她飛身跳了下去。

莉莉絲早已等候在后面,現在她們只想離開這座倒霉的村子愈遠愈好。

“走,我們去北面。”

尼斯跑在最前面,昨天晚上老鼠是從南面過來的,它們的老窩應該就在南面,北面肯定安全一些。

剛剛跑出一百多公尺,尼斯就聽到身后響起一陣喧嘩聲,他轉頭看去,只見那個寡婦和她手下的年輕人全都站在圍墻邊,其中一個人舉起十字弓對準這邊。

讓尼斯感覺到悲哀的是,其他村民就站在這幾個人身后兩、三公尺的地方,只要上前幾步,用力推一把,絕對可以把拿著十字弓瞄準這邊的家伙推下土堡,但是沒有一個人這樣做,甚至連帕爾姆看中的那個女孩一家,也都站在后面袖手旁觀。

颼的一聲,一枝箭矢射了出來。尼斯猛地一拉旁邊的塔莫爾,不知道為什么,只看到那個人舉起十字弓,他就知道塔莫爾會被射中。

果然,他剛剛把塔莫爾拉到一旁,箭矢就擦著塔莫爾的耳根飛了過去,這個混血兒隨從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老爺,謝謝……謝謝老爺……”

他嘴唇哆嗦著,有些語無倫次。

這一箭讓土堡上的年輕人全都驚醒過來,他們也全都抬起十字弓。

“颼!”

一枝箭矢從尼斯的頭頂上飛過。

“颼!”

又是一枝箭矢插入了五公尺外的泥土里面。

尼斯冷眼看著身后,從扣動扳機的那一瞬間起,他和這些家伙已經沒有任何和解的余地。等到他回來的時候,就是這些家伙的死期。

在土堡上,那幾個年輕人茫然地看著尼斯他們漸漸跑遠。

“現在怎么辦?”

被帕爾姆揍過的年輕人,轉頭問挑動他們造反的莫妮卡。

這個寡婦現在心里也是一陣冰涼,她很清楚,尼斯和那四個隨從不死,就輪到她倒霉了。

教會絕對不可能饒過她。

“讓他們跑吧,現在四周的樹林里面全都是老鼠,老鼠會把他們啃得連骨頭都不剩,這還省了我們的手腳。”

這個女人強自鎮定。

在土堡下面,伍德也正問著同樣的問題:“老爺,那些老鼠怎么辦?”

“跟我來,我們先去河邊。”

尼斯早就想好退路,要不然的話,他早就動手殺掉那幾個造反的家伙了。

這座山谷的東北面有一條從山里面流出來的小河,正是這條河的河水灌溉了這片土地,土堡四周那條護城河的水也來自那里。

一口氣跑到小河邊,尼斯終于松了口氣,他轉頭說道:“你們都把鎖鏈甲穿上,莎爾拉、莉莉絲,你們把裙子脫掉,這東西太累贅了,現在保命要緊。”

那兩個女人倒也沒感覺不好意思,伍德和塔莫爾原本就是她們的同伴,以前在一起的時候也沒少做那事,她們倆跟尼斯也有一腿。

尼斯的手里有三件鎖鏈甲,他多穿了一件在身上,又把另外一件給了伍德。兩個男性隨從里面,伍德的膽子更大,塔莫爾則顯得聽話一些,現在要生死相搏,自然是伍德比較有用。

“現在可以告訴你們我為什么不擔心老鼠了。”

尼斯說著走進了河里。

這條河很小,河水也很淺,他走到三分之一的地方,河水仍舊只到膝蓋。

他彎腰在河底掏了一把,然后拿著滿手的淤泥往身上涂抹。

“你們也一起來。”

尼斯對岸上的那四個人說道。

伍德和塔莫爾猶豫了一下,他們最終還是服從了命令,下了河,學著尼斯的樣子,從河底撈起淤泥,涂抹在身上。

莎爾拉和莉莉絲互相對望著,誰都不肯動。

女人天性愛美,對于這種臟兮兮的東西,本能有些抗拒。

“不想讓老鼠吃掉的話,就跟著我們一樣做。”

尼斯警告道,警告立刻發揮作用。

在生命和美之間,兩個女人很快做出選擇。

秋天的河水異常冰冷,淤泥很濕,很快五個人身上的衣服全都濕透了,但是為了活命,大家連寒冷都管不了了。

尼斯第一個上岸,他東張西望,一路走了幾百公尺,臉上才有了笑容。

只見他拔起了一小撮紫色的小花穗用雙手搓了搓,把花穗搓成粉末灑在身上。

那些是薰衣草。

用一層淤泥封住自身氣味,再用薰衣草加以掩飾,只要別離那些老鼠太近,絕對可以蒙混過去。

這一招他原本是打算用來對付狗的。

當初遇到賽門老人的那幾天里,最讓他提心吊膽的不是那位主教,也不是國王的騎士,而是那群兇猛異常的大狗,所以來阿德蒙特之后,他有事沒事就會搜羅一些對付狗的辦法。

天漸漸暗了,四周的氣溫變得愈來愈低,河面上刮起一陣陣寒風,五個人提心吊膽地趴在河邊。

他們的身上披著用蘆葦葉編成的披風,倒也不覺得冷。

他們的腦袋上套著用剛剛割下來的柳條編成的頭盔,這比鐵頭盔要嚴實,連臉都遮蓋起來。

他們身上散發著的,全都是青草和各式各樣的花香。這是整整一個白天的收獲,現在別說是老鼠,就算是牽一群狗過來,也別想聞到他們的味道。

此刻,他們趴著的地方是一片厚密的蘆葦叢,中間的蘆葦都被壓平了,就像是網格狀的地板,頗有彈性,趴在上面倒也舒服,四周還有一層厚密的蘆葦擋著,那既是籬笆,可以把老鼠阻擋在外面,又是一道屏風,可以阻擋視線。

這五個人都知道,天一黑,老鼠就該出來了,果然沒有多久,四周就響起窸窸窣窣聲音。

莎爾拉和莉莉絲嚇得大氣都不敢喘,昨天晚上,她們是躲在庇護所里,四周都擠滿人,還亮著一盞燈,所以她們還不是很害怕。現在四周一片漆黑,成群結隊的老鼠就在身畔,中間只隔著一叢蘆葦,她們自然害怕極了。

兩個男性隨從稍微好一些,他們對身上的鎖鏈甲有信心,不過他們同樣趴著不敢亂動。只有尼斯小心翼翼地撥開蘆葦叢,朝著外面張望著。

現在天還沒有完全暗下來,多少還有一些亮光,所以他隱約可以看到外面有一大群老鼠正匆匆而過,這些老鼠顯然是趕去集合。

尼斯同樣也有些緊張,他的心已經提到喉嚨。幸好,他的擔憂沒有持續多久,他很快發現,那些老鼠似乎不太喜歡河邊,稍微一想,他就明白了。

老鼠雖然諳水性,但是沒有必要的話,它們總是會盡可能離開河邊,因為它們不是水獺,老鼠的皮毛沾上水會被打濕,現在天氣已經有些寒冷,身上濕透的話,會冷到不行。除此之外,河邊的爛泥對于老鼠來說也是一種討厭的東西。以它們的個頭,很容易陷在里面出不來。

整整半個小時之后,趕去會合的老鼠大軍變得稀疏起來,那窸窸窣窣的聲音也小了許多。

五個人都松了一口氣。

“不知道帕爾姆老爺看中的那個叫蒂娜的小妞會怎么樣?”

塔莫爾低聲說道,他這樣說,并不是真的關心那個女孩,蒂娜雖然挺漂亮,讓他也有些心動,不過這個女孩既然已經被帕爾姆看中了,他連一點心思都不敢有,此刻他這樣說,只是為了提醒尼斯。

尼斯完全能夠猜到塔莫爾的用意,不過他并不在意,此刻他對這個村子失望透了,這是他經歷的第二次背叛,而且對他的傷害比第一次更重。

他家那些奴仆受的是他父親的恩典,他本人并沒有施過什么恩惠,那些奴仆背叛他,多少還有一些說得過去。但是這一次,整個村子的人都是被他所救,很多人剛剛還得到過他的治療,一轉眼卻都忘了。

至于那個叫蒂娜的女孩一家,更是讓他感到厭惡,像馬克西姆和另外幾個人至少還替他說過話,而這家人卻自始至終袖手旁觀。

正因為如此,對于塔莫爾的提醒,他根本就當做沒聽見。

如果那個女孩真的死了,帕爾姆因此遷怒于他的話,那么帕爾姆和那家人就沒什么區別,根本就不值得做朋友。

更何況,尼斯隱約有種感覺,一旦路克活動起來,獲得這片山谷的管理權,那么就是帕爾姆做出選擇的時候了。

在這個團體里,帕爾姆一直給人若即若離的感覺,別說路克他們,就連只接觸了這么短的時間的他,也已經看出帕爾姆一心想著在戰場上博取地位和財富,對其他事總是漠不關心。

以前大家都一無所有,帕爾姆這么想也就算了。

但是一旦有了這片山谷作為根基,情況就完全不同了,他如果還是這樣若即若離、我行我素,根本不考慮這個團體的利益,十之八九會把這里當成招募士兵和籌措軍費的基地。

這等于是另外三個人苦心經營,他卻坐享其成,而且還利用大家的心血博取自己的前程。

路克和伊斯特都不是傻瓜,他們不可能看不到這一點,與其到了最后徹底翻臉,還不如一開始就做出選擇。

天色愈來愈暗,土堡上面再一次亮起火把。

尼斯在的時候,好歹還有一個指揮,雖然他的指揮水準并不怎么樣,用處卻也不小,至少每個村民都知道自己應該站在什么地方。

但是,此刻所有的村民都茫然地站在圍墻邊,當初尼斯任命的那幾個隊長現在已經失去發言權,年輕人們試圖成為新的隊長,但是大家根本就不搭理他們。

“誰敢不聽命令,老子讓他下去,一個人擋住所有的老鼠。”

一個自命不凡的年輕人終于忍不住了,他不只是嘴里罵著,同時還抬起十字弓,雖然沒有指著任何人,卻已經顯露出他的不耐煩。

可惜他得到的回答是猛然間飛過來的一把斧頭,那是村里僅有的幾件鐵器,平時砍木頭全都靠它。

出手的人非常狠辣,根本沒有絲毫留手的意思,那一斧頭直接打在那個年輕人的后背上,雖然斧刃很鈍,但是那些木頭片根本擋不住這一擊。

剛才還挺囂張的一個人,此刻痛苦地嚎叫著倒在地上,十字弓掉落在一旁,他的兩只手拼命往后伸,想要把卡在背上的斧頭拔下來,但是他的手臂根本構不到那把斧頭。

“為了一個外面來的人,老子犯不著和你們幾個毛都沒有長齊的雜種撕破臉,沒想到居然讓你們覺得老子好欺負。”

扔出斧頭的那個人早已躲到一座庇護所的后面,他甕聲甕氣地朝著這邊罵著。

此人藏頭縮尾,甚至刻意改變聲音,顯然對年輕人們手里的十字弓仍舊有些懼怕。

一個中年農夫走到哀嚎著的年輕人身邊,正當所有人都以為他要救那個人的時候,他卻一把拿起掉在地上的十字弓。

十字弓沒有被觸發,只是箭矢掉了出來,中年農夫撿起箭矢,扣在發射槽里,然后朝著其他年輕人聳了聳肩,輕描淡寫地說道:“斧頭不是我扔的,和我沒什么關系。”

說著,他有意無意地晃了晃手里的十字弓。

這無疑是一種警告。

剩下的年輕人早已經傻眼了,他們沒有經歷過這種事。他們熱血,所以對高高在上的貴族很看不慣,對教會也沒有絲毫敬畏,他們沖動,所以輕而易舉地被煽動,還不顧一切地想要殺死尼斯。

但是他們的閱歷畢竟不夠,當他們看到自己的同伴倒在地上,在那里痛苦哀嚎,慢慢死去,他們都害怕了,不敢再輕舉妄動。

現在,他們終于知道,村里的父老鄉親并不是怕了他們,之前的軟弱和退讓只是因為沒有涉及到自身的安危,一旦觸犯了這個底限,這些叔叔伯伯們立刻就會翻臉殺人,下手全都又陰又狠,一點情面都不講。

原本對長輩們那一絲輕視頓時煙消云散,這些年輕人立刻發現他們的另外一個致命弱點!他們之中根本沒有一個首領。

連長輩都看不起,他們理所當然也看不起其他同齡人,他們都以為自己最有本事,至于這次事件的發起者莫妮卡,他們更不會放在心上。

現在出事了,他們突然發現,自己這邊不但人數少,而且是一盤散沙,誰都不知道怎么辦,誰都不知道自己站出來的話,其他人會不會響應?

但是有一件事他們知道得很清楚。如果沒有其他人響應的話,站出來的那個人百分之百會成為靶子,此刻躺在地上哀嚷的家伙就是最好的證明。

一時之間,土堡上氣氛變得異常緊張。

雖然大家都站在圍墻邊,但是目光卻都盯著自己人,誰都不敢把背后毫無保留地暴露出來。

“上帝啊!這是您對我們的懲罰嗎?”

不知道是誰突然哭叫著跪在地上。

這下子,所有的人全都心頭一顫,絕望的感覺彌漫開來。

突然,一聲驚叫將村民們從沉默中驚醒過來,只見黑壓壓的老鼠大軍再一次渡過護城河,開始往墻上爬。

“火,為什么沒有準備火?”

當初被尼斯任命使大糞勺的其中一人憤怒地喊著。

其他人面面相親,白天的時候大家全都渾渾噩噩,什么東西都沒準備。

“老鼠爬上來了。”

一個村民歇斯底里地大叫起來。昨天晚上,因為有戰斗禱告加持的緣故,大家并沒有感覺太害怕,頂多就是有些惡心,但是此刻沒有神術的加持,人類有的那些負面情感一起涌上心頭。

“完了,我們完了,大家都會死的,一個都活不了。”

“都是那個女人,那個女人是魔鬼。”

“這些小雜種也是,他們都被魔鬼誘惑,也成了魔鬼。”

“殺了他們,上帝或許會原諒我們。”

當絕望和恐懼占據上風,唯一的發泄辦法就是尋找代罪羔羊。

“不,我們不是魔鬼,不,別殺我們。”

造反的年輕人一個個慌亂起來,他們早已忘了手里還有致命的武器。

“別殺他們。”

馬克西姆大聲喝道。他頗有影響力,一聲大喝之后,其他人全都停了下來。

“讓他們站在圍墻邊,由他們最先抵擋那些老鼠。”

馬克西姆宣布了處罰。

“不,我們會被吃掉的,那些老鼠會把我們活活咬死。”

一個年輕人大聲叫喊著:“爸,你不能夠讓他們這樣,我是你的兒子。”

被叫到的那個父親猶豫了一下。

馬克西姆冷冷地看了那個父親一眼,然后很無情地說道:“前排正好缺人,再多的人站上去也都不嫌多。”

那個父親頓時縮了回去,兒子的性命固然重要,卻比不上自己的性命寶貴。

“不想站上去,我們就把他丟下去,讓他到底下抵擋那些老鼠。”

馬克西姆到了此刻,也露出心狠手辣的一面,而他說的這些話,正是此刻躺在地上奄奄一息那個家伙剛才說過的話。

他的話被迅速執行,造反的年輕人一個個被押著站到護墻上面,他們打著哆嗦,看著那爬滿護墻的老鼠。

其他人也渾身顫抖著拎著狼牙棒和耙子。

趁著沒有人注意,馬克西姆閃身鉆進庇護所,他早已經為自己的膽小找好理由,一進去,他就氣勢洶洶地問道:“莫妮卡呢?這個婊子在哪里?”

庇護所里面擠得滿滿的,那些女人和孩子左右張望,好半天才有人唯唯諾諾地說道:“莫妮卡好像不在這里,她好像根本就沒有進來。”

馬克西姆愣住了,他現在徹底愣住了。

到了這個時候,他終于想起牧師老爺那么聰明的人怎么可能出去送死?顯然有準備的話,外面比這里安全。莫妮卡這個女人同樣也是出了名的精明,她肯定看出這一點,所以趁著別人沒注意,也獨自溜走了。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有人拼命敲門,而且外面響起一片嚎叫聲,馬克西姆打了個哆嗦,然后猛地頂上門閂。

他絕對不會放任何一個人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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