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大鬧酒樓

寶玉與凌采容望眼瞧去,只見那立起怒喝之人,身形十分雄偉,臉上掛著不忿,一對巨掌按在桌面上,顯然剛才便是他拍的桌子。

與他同桌的還有七、八個漢子,裝束皆是江湖人打扮,且那胯間椅上幾乎都架放著各式兵刃,顯然是某個幫會中人。其中一個瘦高個酸著臉道:“‘強龍不壓地頭蛇’呀,那‘正心武館’好歹也是這都中地面上的,東太師能不給人家點面子么?”

那大個子怒道:“這也罷了,但既然少林的人也請了,武當的人也請了,怎么單單漏了我們‘車馬會’!”

凌采容這才聽清楚了,心道:“原來這幫人是‘車馬會’的,我從嶺南出來時,便聽說這幫會在華東一帶很有勢力,掌握著數省的陸路運輸,會中也有一些好手,但若要跟少林、武當相提并論,那可就貽笑大方了。”

卻聽那大個子又激動地接道:“‘正心武館’是地頭蛇,但那些什么‘神打門’的鳥人怎么也在受請之列?論開宗立派他們只能算我們的孫子,論門派人數更是不及我們的一根寒毛,憑什么能輪到他們去太師府白吃?真是氣死俺啦!”

凌采容也曾聽說過那大個子口中的“神打門”,似乎是近幾年才崛起的一個小門派,本來不過數十人,源起于江蘇西南的茅山,據說門中絕技十分怪異,與傳統武功大不相同,最近因其第二代門主“通天神君”余東興風頭甚健,連敗數名武林名宿,又廣招門徒,門人才發展到了百幾十人,但跟“車馬會”這種上萬會眾的大幫會一比,的確是小巫見大巫了,也難怪那些人會不服。

忽聽有人道:“還讓不讓人清靜了!沒本事去赴那‘誅邪宴’,在這里就乖乖的吃飯,喳呼個啥!”

周圍的客人一齊扭首望去,車馬會眾人更是怒目尋視,個個心道誰有這么大的膽子,敢來找渣。

寶玉也吃了一驚,心想他們幾正在氣頭上,還敢這么說,不是找苦頭吃么。

卻見另一桌上,坐著三個人,形容皆有些古怪,身材瘦胖也相差極大,出言嘲諷的正是當中一個,身材十分瘦小,生得尖嘴猴腮,冷漠的神情中夾著一絲傲意。

大個子睜圓了眼睛,兇狠道:“老子愛怎么嚷就怎么嚷,你想清靜就滾回你娘的肚子里去!敢接俺‘石磨金剛’,的話,嫌骨頭癢了是不是!”原來他正是“車馬會”山東分舵的三當家“石磨金剛”張人豪,以一套剛猛的“磨盤門拳”

稱霸一方。

那瘦猴翻了翻眼皮,也不知有沒有瞧人,冷冷道:“門派高低是以人數論的么?武當派的門人比起你們‘車馬會’來,也是少得多了,但你們在‘武當派’的人面前嘛……只怕連個屁都不敢放!”

張人豪大怒,暴喝一聲:“討打!”,一腳踢開椅子,身形突展,便撲了過去,聲勢甚是嚇人。

誰知那瘦猴卻是好手,身子一縮,已滴溜溜地轉出幾步遠。張人豪的巨拳砸了個空,也不收回,順勢便將他們那一桌酒菜全掀了,只聽“嘩啦啦”的盤碗砸地聲響了一片,酒水菜汁也四下飛濺,唬得周圍幾桌客人都跳了起來。

與瘦子同桌的另外兩人皆惱怒起來,其中一個大胖子遙指張人豪的鼻子罵道:“好一頭黑瞎子,瞧我把你的筋抽了!”另一個猙臉漢子也朝瘦子叫道:“三師兄且歇著,瞧我們倆怎么收拾他們!”

張人豪喉中低罵一聲:“奶奶的!”又搶了過去,那猙臉漢子凝掌相格,竟與他來個硬碰硬,只聽數下悶響,居然毫不落下風。這時旁邊的大胖子突地飛臂一抓,疾若烈風,霎已掃中張人豪的肋下……

張人豪吼了一聲,高大的身子往后急退,連踏了好幾個重步才站得住腳,那肋下衣衫早已碎裂,五條粗長的赤莖令人觸目驚心。

“車馬會”眾人一齊跳起,各抄兵器在手,一片鏘鳴之聲響不絕耳。有人叫道:“奶奶的!他們以多欺少嘿,大伙兒上!”當中那瘦高個正是山東分舵的二當家“開山鞭”皇甫元,一看對方身手,已知不是尋常之輩,雙臂一攔,阻住眾人,沉聲道:“三位是哪條道上的?報上名來,莫叫我們打錯了人。”

對面那大胖子喝道:“你們打得了誰?掀了老子的酒菜,沒得講了!”十指結成爪形,“呼”的地一聲,肥軀已往前壓來。他旁邊那猙臉漢子也舞掌似鏟,洶涌齊來。

皇甫元臉色一沉,從腰上抽出一條烏黑油亮的粗鐵鞭來,“車馬會”眾人一見,也紛紛亮兵器相戰,場面頓時大亂,又砸翻了數桌酒席。店主與數名小二奔上樓來,揮臂高聲呼停,誰知一個“車馬會”的幫眾突地從戰團中飛出來,重重地摔在他們身邊的桌子上,但見那人滿面皆血,眼睛都被浸得睜不開了,嚇得那店主與眾小二皆心顫腿軟,哪個敢再呼叫阻攔?

寶玉見他們個個形容狠惡,在眼前打得不可開交,想到那拳腳刀劍皆不長眼睛,說不定待會就要弄出人命,起初還覺得好看,慢慢的心中便害怕起來,白著臉對凌采容道:“凌姑娘,要不……要不我們回去吧。”

凌采容嘴里正噙著片薰魚肉,油膩著紅紅的櫻唇道:“還有好多菜沒吃呢,怎么就要走,何況還有這么精采的戲讓我們欣賞哩。”說著乜了乜寶玉,便已看出這草包公子的怯意,但她卻不把那些人放在眼里,纖手拍拍身邊的椅子,接著說:“你坐到這邊來,瞧瞧有誰敢碰你一下。”

寶玉聞言大喜,忙起身移到凌采容旁邊,與她并肩坐了,鼻中嗅到一縷似有似無的芬芳,周身的賤骨便開始發酥,那害怕之意,一下子便丟到爪哇國去了。

凌采容把一排吃得干干凈凈的魚骨放到桌子上,又送下了一杯“梨花白”,薄暈著俏臉,愜意的對寶玉低聲道:“你只管放心地吃,這幫人雖然聲色俱厲,卻是江湖上不入流的貨色,比起昨天去你家的那幾個采花大盜來,可差得遠哩,姑奶奶便只有三成的功力,也能收拾他們。”

寶玉驚訝的瞧瞧身邊這位嬌俏俏的小姐姐,心里怎么也不相信她能對付那幫人,又覺得她的話好玩,笑道:“你才多大,怎么自稱起姑奶奶了?”

凌采容俏臉微微一紅,又斟一杯“梨花白”自干了,道:“在江湖上行走,這么說話才有氣勢哩。”

寶玉再望望她,只覺別有一番滋味,眼前姑娘的談吐言行,跟家里的姐妹們真是大大的不同,細嚼著她所說的“江湖”二字,不由一陣心馳神往。

忽聽又一陣“嘩啦啦”的碟碗砸碎聲,忙轉頭看去,原來“開山鞭”皇甫元跟大胖子斗到了一張桌子上,打翻了滿地酒菜。

那皇甫元能從千百人里脫穎而出,做到山東分舵的二當家,說是身經百戰也不為過,他數十年來只攻一路“大連環鞭法”,在山東界面上,已是罕逢敵手,但見他揮鞭舞開,一圈又銜一圈,力道綿延沉重,逼得那大胖子有些手忙腳亂起來。

凌采容只用眼角掠了一眼,便對寶玉說道:“不出三招,那胖子便得吃苦頭了。”

寶玉自作聰明地應道:“一個空手,一個拿兵器,空手的當然要吃虧了。”

凌采容朝前面的無人處白白眼,沒好氣的繼續吃喝,懶得再向這草包公子賣弄。

果然,立時就聽那大胖子悶嗷一聲,原來胯上已捱著一鞭,整個人從桌子上摔了下來,生怕對方追擊,急忙滾離桌子。

寶玉見他肥胖的身軀在地上翻滾出老遠,真似那懶豬滾泥一般,差點便要笑出聲來。

忽見那大胖子翻趴在地上,也不起來了,竟然伏在那里雙掌合握,一手食、中二指并斂朝天,口中念念有詞起來,眾人皆聽不清楚,隱約似有:“太上老君急急如率令…速請天蓬大元帥…降妖除魔…”之類的詞句,顯得怪異非常。

“車馬會”那邊有人笑了起來,罵道:“你這頭蠢豬,這會子求神拜佛做什么?如果不滾過來求我們皇甫當家饒命,別說那什么豬元帥,便是玉皇大帝也救不了你!”

卻又見那大胖子大嗷一聲,跳了起來,臉上形容猙獰,兩眼反白,眶內兩顆黑仁竟不知跑到那里去了,只余那空空洞洞的慘白,令人覺得十分恐怖。

周圍有人多嗦道:“莫非中邪了?”

“車馬會”有人仍強作笑顏譏諷:“什么中邪,我瞧準是被打傻了!”話音未落,已見那大胖子凌空躍起,肥大的身軀如泰山壓頂般地罩向皇甫元。

皇甫元見他氣勢不比剛才,不敢輕慢,橫身一縱避出,手中鐵鞭回掃,騰挪之間仍不忘反擊。誰知那大胖子展臂如柱,竟以血肉之軀對抗兵器,硬生生的格住了鋼鞭。

只聽“卟”的一聲悶響,那胖子并無多大的反應,另一臂從中路橫掃,五指如鈀直抓對手胸堂。

皇甫元大吃一驚,他一鞭之力可斷木裂石,而今對方竟以手臂格住,真是匪夷所思,腦子里一時轉不過彎來,待到敵爪勁風襲及胸堂,才本能地往后一退,但為時已晚,胸口被撕下了一片肉來,頓時鮮血淋漓。

周圍眾人驚呼起來,“石磨金剛”張人豪正率幾名幫眾與那猙臉漢子惡斗,眼角掠見皇甫元這邊情形,心頭大震,險些也著了對手的狠招,急忙躍出戰圈,訝呼道:“‘神打’!你們是‘神打門’的人?”

一旁負手觀戰的那瘦猴“嘿嘿”一笑,道:“如今知道我‘神打門’神功的厲害了吧!這便是為什么我師父被邀進太師府,而你們‘車馬會’的人卻只能在這里吃自個的原因。”

原來這三人正是“神打門主”余東興的弟子,瘦猴名叫霍榮,排位第三,外號“齊天大圣”,那大胖子排位第四,人稱“天蓬元帥”洪招財,而那猙臉漢子便是五弟子“卷簾神將”吳千奮,三人外號皆是因所學的“神打門”怪技而得。

“天蓬元帥”洪招財一言不發,神情如置夢魘之中,又飛身撲上追擊對手,他那巨臂若棒,五指如釘,真似那豬八戒的九齒釘鈀一般。

皇甫元吃了大虧,胸口疼痛如裂,鞭法再也施展不開,頓時險象環生,苦苦招架了數合,又被對手掃中肩膀,飛摔出去,再砸了一桌酒席。那洪招財仍舊不依不饒,縱躍追擊,一爪便朝敵人的天靈蓋抓落。

“磨石金剛”張人豪見二當家形勢兇險,顧不得其余的幫眾,丟下“卷簾神將”吳千奮,一拳直襲那“天蓬元帥”洪招財的腦后,拚力來救皇甫元。

大胖子覺察背后勁風,知有人襲來,身子在半空一扭,竟以肩膀硬捱了敵人一拳,他修習的是“神打門”中的“邀神諸法”,不但抗擊耐打,還有那自我催眠之奇效,并不覺得疼痛,反手一爪就掃張人豪的肚子。

張人豪只覺拳如擊革,毫無所獲,而那力道已是用盡,哪還能收回御敵,危急中只得曲膝格擋,頓覺膝蓋巨痛,人也往后摔去,竟是正好飛向寶玉與凌采容的那張桌子。

洪招財獰笑一聲,轉身飛撲追擊,喝道:“剛才砸了老子的酒菜,今天定把你們一個個都廢了!”

張人豪人在半空,心卻不住下沉,暗嘆道:“想不到今天栽在這里!”

寶玉見張人豪飛摔過來,唬了一跳,本能的便要躲避,但見旁邊的凌采容秀眉微微一顰,只柔柔地一抬臂就神奇的將來人轉向御出,穩穩地送于一張椅子上坐下。

洪招財一爪筑下,忽然不見了目標,手也收不住,便往桌上的酒菜擊去,凌采容好整似暇,另一掌往上一迎,輕輕松松就抬住了洪招財的手腕。

洪招財一爪擊不下去,氣勁阻滯,頓覺滿懷不舒服,也沒多想,猛地舉高巨爪,又一下虎虎筑落。

凌采容心中生氣,豈肯容他砸了這一桌美食,嬌啐道:“去!”施展她師門絕技“碧波掌”中的一招“順水推舟”,便把那大胖子遠遠地推摔出去。

大胖子“騰騰騰”的連跌出數步才能立定站住,頓感臉上無光,心中大怒,正要發作,誰知定睛一瞧,摔他的原來是個小姑娘。

但見其容顏嬌俏,霓裳艷麗,真個如花似玉才能形容。他從來最是好色,周身骨頭霎間酥了大半,立時換了一副嘴臉,笑嘻嘻道:“小美人,你怎么摸哥哥的手呀?莫非見哥哥剛才力挫群敵,春心兒動了?”他哪有什么與女人談情說愛的經驗,一開口便是那逛青樓妓寨的浮腔穢調。

凌采容差點沒噴出火來,她在嶺南可是個人見人畏的小魔女,誰敢對她這般說話,雙頰霎已漲紅,不怒反笑道:“對呀,你的武功可真帥哩,能不能教教人家呀?”

大胖子更是銷魂蝕骨,心想過后定要尋個法子把這女孩弄上手,迷迷糊糊地走過去,涎著臉說:“小美人,你也學過武功么?師父是誰?家住在哪里呀?”

凌采容笑得愈是嫵媚,斟了杯“梨花白”,雙手盈盈捧起,道:“我家可不在都中哩,你先坐下來喝杯酒,我們慢慢聊好不好?”

寶玉瞠目結舌地望著她,下巴差點沒掉下來。

“天蓬元帥”洪招財十分受用,腦子已不太好使,青樓妓寨里不是有很多女人想巴結他么,當下笑道:“你喜歡學武,我就收你做徒兒吧,我們‘神打門’的絕技可是武林中數…”邊說著就要接酒坐下,手也趁機去摸人家姑娘的柔荑,誰知情形突變,他手臂上似被輕輕地觸了一下,整個人頓時又失去了平衡,這回竟連站都站立不住,跌出數步撞倒數張椅子,最后還是重重地摔了個四腳朝天。

旁邊的“卷簾神將”吳千奮叫道:“小心!”奔去扶他,卻已是不及。

凌采容倏然立起,嫵媚笑顏霎已消逝,俏臉轉煞,對那大胖子冷笑道:“就憑你這三腳貓的功夫,也敢來調戲姑奶奶!”

周圍眾人見大胖子先前那一爪沒擊下去,起初還以為是他憐香惜玉,如今見了這情景,才知這少女原來身懷絕技,不由哄然喝起彩來,那幾個“車馬會”的幫眾更是大聲叫好。

坐在椅子里才回過神來的“磨石金剛”張人豪,放聲大聲笑道:“連馬步都扎不穩,還想當人家姑娘的師父,真他奶奶的不害躁!”

說來也怪,旁人里也有不少是江湖中人,皆沒看清楚那大胖子是怎么摔出去的,而寶玉卻能瞧得明明白白,他居然看清了凌采容搭到大胖子臂上的那只玉手在電光石火間變幻了三個動作:由“接”轉“拿”到最后的“摔”,一分一厘皆是恰到好處,正是“碧波掌”里最精妙一式“隨波逐流”。

寶玉瞧得心曠神怡,只覺凌采容的那姿態與動作美妙撩人,手掌也情不自禁的在一邊試著比劃。

洪招財魚躍翻立,發梢臉側已粘滿了許多油膩膩的酒水菜汁,那臉皮漲成了紫醬色,心中驚怒交集,這回終于明白對面這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并非尋常之輩,方才的一切,皆不過是在戲弄自已罷了,他莫明其妙地連摔兩次,這回再不敢大意,雙手結印,兩指并斂朝天,口中又念念有詞起來,重新使出他師門中的絕技“邀神諸法”,面上煞氣旋又籠罩,長嗷一聲飛撲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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