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崴了腳,坐在休息椅上揉了一會兒,冷不丁地對我說道:“叫輛車來。”

“哦……哦。”媽媽自從回來之后就沒有主動與我說過話,搞得我有些不適應。

“叫輛車來。”媽媽重復了一遍,語氣依舊冰冷,甚至有些不耐煩。

我連忙答應一聲,跑去叫了輛出租車,扶媽媽上車時,她用力將我推到一邊。

等到了酒店下車后,媽媽一瘸一拐的往里走,每走一步都冷汗直流,咬著牙,顯得很痛苦的樣子,我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硬著頭皮上去攙扶,幸好這回媽媽只是象征性的抗拒了一下,便不再拒絕了。

因為罷工導致的旅客滯留,外加臺風即將來襲,酒店的房間被訂滿了,剛剛退掉了兩個房間,現在也只剩下了一間。媽媽同前臺理論了許久,得到的答復始終是只此一間,再不訂,這間房也沒有了。又聯系了幾家酒店,同樣爆滿,實在沒辦法,只能無奈的住了下來。

到了房間之后,媽媽胳膊一甩,用手肘將我頂開,隨后癱坐在了椅子上,揉著太陽穴,滿臉疲憊地嘀咕道:“真是什么倒霉事都讓我遇上了。”

“這不是很正常嘛。”我小聲說了句。

媽媽抬眼看我,我馬上解釋:“電視劇里都是這么演的嘛,遇到這種事情,肯定是只剩下一間……”

本來想說些俏皮話讓媽媽放松心情,緩和一下母子關系,但媽媽臉上的表情一點變化都沒有,依舊冷冰冰的,氣氛反而更加尷尬了。我連忙把嘴閉上,乖乖的在床邊坐了下來。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里,我們母子倆就這么干坐著,誰也沒有再吭聲,房間里除了墻上掛鐘發出的滴答聲外,一點響動也沒有了,安靜的有些嚇人。

媽媽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的盯著我,我大氣兒都不敢出一口,身子都快縮成一團了。活了十幾年,我終于明白渾身難受是什么感覺了。

由于氣氛過度緊張,感覺有點想要尿尿,可也不知怎么了,就是不敢去。最后實在憋不住了,顫巍巍的將手舉了起來,沖著媽媽尷尬一笑:“媽……我想小便。”

媽媽沒有罵我,也沒有訓我,竟然略帶嫌棄的翻了個白眼。我就像是得到了圣旨似的,飛快的躥進了廁所。

本來還想著能和媽媽單獨相處,說不定可以緩和一下緊張的關系,這下可好了,反而更僵了。前幾天有老爸和北北在,還能調動一下氣氛,現在就剩我跟媽媽兩個人,還住在一個房間里,就剩大眼瞪小眼了。

我渾身上下直出虛汗,屁股上就跟長了刺一樣,坐立不安,渾身難受。在煎熬之中度過了半個來小時,突然想了起來,現在還是大白天,出去就可以了,干什么非要待在屋子里呢。不過媽媽崴了腳,她肯定是出不去了,所以只能我出去了。

就在我站起身來想往外走時,媽媽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我們倆同時愣住了,她看著我,我看著她,僵了片刻,又同時坐了下來。

又過了十來分鐘,我實在忍不住了,試探著對媽媽說:“媽,我能出去走走嗎?”

媽媽扭過頭來,面無表情的看著我。我試探性的抬了一下屁股,問了句:“那……那我……我出去了啊。”

媽媽依舊直勾勾的看著我,沒有說話。我真受不了這壓抑的氣氛了,一咬牙,撒丫子跑出了房間。

離開酒店之后,大口大口的呼吸著混合著海腥味的新鮮空氣,第一次真切的體會到了自由的感覺。

街上人挺多的,到處都是游行示威的罷工隊伍,亂亂哄哄的,這場景在國內可不多見。我好奇的站在街上瞧熱鬧,本來喊的都是統一的口號,沒過一會兒就聽前面一陣噪雜吵鬧,緊接著便聽到了槍響聲,人群瞬間沸騰了起來。

不少人都開始往回跑,我本想著這事兒跟我也沒什么關系,火也燒不到我頭上來吧。本來還想繼續看熱鬧,但見人群擁擠,以形成恐慌之勢,心里也有點緊張了,便隨著人群一起往后撤,最后慌慌張張的回到了酒店。

站在客房外后,敲了好半天門,媽媽才幫我打開。進去之后我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喘著大氣對她說:“亂了亂了,您可不能出去了,外面亂極了。”

媽媽皺了皺眉,張嘴猶豫了片刻,問道:“外面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挺亂的。”說完之后,我和媽媽又陷入到了沉默之中,相互對視了起來。

就在屋里的氣氛即將再次陷入冰點之時,我忽然想起可以用學習來轉移注意力。幸好書包我自己背著,沒有被老爸他們帶回國。我趕緊掏出課本,坐在書桌前埋頭看起書來。

媽媽見我開始學習,便坐在床上玩會手機,不時地站在窗前發會兒呆,就這么一直耗到了晚上,一句交流也沒有。

飯,我們母子倆還是能一塊兒吃的,但是睡,肯定是不能在一個房間里睡了。

已經晚上十一點了,媽媽靠在床頭,抱著枕頭盤著腿,身上的衣服穿得整整齊齊的,一臉冷漠的看著我。看得出來,媽媽已經有些困了,但她肯定不放心跟我睡一個房間里,這她不說我也明白。

我想對媽媽說,您可以安心的睡,我絕對不會再做出什么過分的事情來了,可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我感覺有些口干舌燥,起身走到并向前,拿了一瓶飲料,猛灌了一口。隨后想起媽媽,回頭問道:“您……喝點什么?”

媽媽看著我,沒有回應,我只當她默認了,便從冰箱里拿出一罐冰鎮啤酒來,笑著說:“喝點啤酒吧,我記得您說過,啤酒有助于睡……”

眼見媽媽臉色驟變,一雙細長的丹鳳眼漸漸地瞇了起來,滿含殺氣,我這才意識到了自己是有多沒六兒,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嘴巴,然后趕緊換了一瓶牛奶。

媽媽接過牛奶之后,將身子轉向一旁。我想還是應該跟媽媽解釋一下,沉吟片刻之后,開口說道:“媽,其實……其實那天晚上,我真的不是……”

“閉嘴。”

話剛說說了一半,就被媽媽厲聲呵止住了,我無奈的嘆了口氣,拿了個枕頭,然后將兩把椅子擺在一起,蜷縮著躺在上面。

媽媽依舊不相信我,喝完牛奶之后,背靠著床頭,直勾勾的盯著我,即便已經面帶倦容,仍然不肯閉眼。我躺在椅子上,撐不開身子也伸不直腿,屁股和腰還懸著空,自然是很不舒服的。但最讓人難受的,還是媽媽那充滿戒備的目光。

僵持了半個來小時候,我覺著這樣不是太好,便站起身來,夾起枕頭走到衛生間前,回頭對媽媽說了句:“我晚上保證不出來,您大可以放心。如果你實在不放心,可以把椅子擋在門前面。”說完,進了衛生間。

在浴缸里睡覺肯定是不舒服的,又光又滑,腿也伸不直,等早上起來的時候,腰酸背疼腿抽筋,脖子還落枕了。

媽媽一早就起來了,依舊穿著整齊的坐在床上,只是頭發稍顯凌亂,臉上氣色也不太好,想必昨晚就是這么穿著衣服睡的,而且跟我一樣,睡得也不踏實。

早餐由客房服務送來,吃過之后我又開始躲到一邊學習去了。媽媽仍舊沒有與我說話,但是時不時的會發出一陣輕微的呻吟聲。我偷偷的拿眼打量,看見媽媽坐在床邊,表情痛苦地揉著腳踝,傷痛處已經是又紅又腫了。

我想了一下,放下筆,起身對她說:“要不……我去給您找點藥水吧。”

“不用。”媽媽冷冷的回了一聲。

“您的腳都腫成這樣了。”

“不用就是不用。”媽媽不耐煩的說:“看你的書吧。”

我坐回去繼續埋頭看書,但總也放心不下來,最后也不跟媽媽打招呼了,起身出了房間,找到前臺,尋了一些治療跌打損傷的噴霧劑。回到房間后,輕輕地放在媽媽的身邊,然后一聲不吭的繼續看書。

媽媽盯著我瞧了片刻,擰開蓋子,自行噴涂揉捏,但疼痛還是會讓她發出低聲呻吟。

就這么又過了一天,晚上我把自己關進衛生間,睡在浴缸里。到了第二天,落枕更厲害了,脖子稍微動一動都能疼的齜牙咧嘴。

媽媽見我不停的揉著脖子,嘴里哼哼唧唧的,忍不住問了句:“你脖子怎么了?”

面對媽媽的突然關心,我心里真的是欣喜若狂,但還是干笑著回了句:“沒什么,就是有點落枕。”

媽媽沒在說話,我卻暗暗欣喜,再怎么說她也是我媽,無論我犯了多大的錯,該關心我時,她還是要關心我的。

過了一會兒,床上響起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緊接著就見媽媽從床上下來,一崴一崴的的走到了我的身后,雙手放在我的脖子上,輕輕揉了揉。

媽媽的手涼涼的,又細又滑,只揉了幾下,疼痛馬上緩解了。當然了,我的心里更是樂得快要開花了,差點就忍不住笑出聲來了。

揉了十來分鐘,媽媽轉身回到了床上,中間始終沉默不語,沒有一句交流。

不過我已經很滿足了,要求再多就有點不識好歹了。

有了這么一小段的插曲,我的心情暢快多了,一整天都美滋滋的,吃飯的時候都差點笑出聲來。媽媽似乎瞧出了古怪,斜眼看著我,我趕忙收斂自己的情緒。

晚上,當我抱著枕頭再往衛生間里走時,媽媽忽然喊住了我:“你……打個地鋪吧。”

“啊?”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回頭看著媽媽。

媽媽瞪了我一眼,面無表情的的說:“睡地上吧,別去浴缸里睡了。”然后往地上丟了一條被單。

“哦。”我乖巧的點了點頭,然后在地上鋪好,眼睛盯著媽媽,身子慢慢的躺了下去。硬邦邦的地板自然比不得松軟的床墊,但比睡在浴缸里要舒服的沒影了。

和媽媽共處一個房間,心臟砰砰直跳,再加上屋外狂風大作,我在地上翻來覆去像烙餅一樣,就是睡不著覺。頭頂上不時響起翻床的聲音,想來媽媽跟我一樣,也睡不著。也不知怎么了,我突然想起了小的時候,我睡不著時,媽媽總會趴在我的耳邊,輕輕哼唱魯冰花。

雖然唱的不怎么好聽……但也是我極為深刻的童年記憶。

唉!

“天上的星星不說話,地上的娃娃想媽媽。天上的星星眨呀眨,媽媽的心呀,魯冰花……”

我蜷縮在地上,輕輕地哼唱著。

媽媽冷不丁的說了句:“別唱了,難聽的要死。”

我忍不住笑道:“還能比您唱的難聽呀。”說完我就后悔了,趕緊將嘴閉上,假裝睡覺。

房間內再次沉寂。許久,床上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充滿了幽怨與無奈。我的心里一陣揪痛,小聲問了句:“媽,您睡了嗎?”

媽媽沒有回話。我自顧自的說道:“您還記得嗎?小時候家里的錢丟了,您問我是不是我偷的,我不承認。您說犯錯誤不可怕,只要我能勇敢的承認錯誤、改正錯誤,您就會原諒我的。”

媽媽沒有說話,我繼續說道:“我知道我犯的錯太大了,不可饒恕,但我還是希望您能原諒我這一次。我知道我這么說很自私,可是……您是我媽,我……我這輩子沒有誰都行,我不能沒有我媽呀。”

說到最后,我的聲音竟然哽咽了起來。

這時,媽媽一聲嘆息。

“是我太嬌慣你了。”

媽媽的聲音在微微的顫抖著,帶著輕微抽泣聲。我猛地抽息兩聲,眼淚開始止不住的往下流。

“媽,我想好了,等我上了大學,我就……搬出去住。我以后……再也不惹您傷心了。”

媽媽沒有說話。我終于忍不住了,將臉枕頭里,嗚嗚的哭了起來。

……

我和媽媽的關系,并沒有因為夜里的談話而有所緩和,母子之間的交流也只限于必要。但我總感覺氣氛不像以前那么尷尬了,起碼不會因為害怕,話都不敢說了。

中午吃完飯,媽媽默不作聲的站到我的身后,替我輕輕地揉了揉脖頸。我大為感動,為了展現悔過的決心,除了吃飯睡覺上廁所之外,全部時間都用來努力學習。

這兩天外面在刮臺風,游行示威的隊伍也沒了,媽媽查了一下,明天臺風停了,后天就可以飛回國了。說心里話,我是有些不舍得,即便氣氛如此尷尬,即便待在屋里什么都不做,就那么眼瞪著眼,只要能和媽媽待在一起,我的就已經萬分開心了。

次日,天空終于放晴了,在屋子里憋了數日,媽媽想要出去走走。臨出門前,媽媽坐在床邊噴藥。媽媽的腳丫光潔白嫩,足型小巧可愛,我以前非常喜歡媽媽的美腳,每次見到總有一種莫名的沖動,而此時,望著媽媽的白凈性感的裸足,竟然沒有一點反應,甚至最后媽媽將我趕出去,換了一條肉色超薄連褲絲襪,我都沒有一點點的沖動。

我扶著媽媽出了酒店,慢慢悠悠的沿著海邊小路散步,雖然她一路上都沒跟我說話,但起碼不排斥與我的肌膚觸碰了。

媽媽的心情看起來不錯,沿著海灘溜達了一圈之后,找了家自助餐廳,坐了進去。

餐廳內環境清幽,陽光明媚,耳邊不時傳來海浪聲。媽媽坐在我的對面,慢條斯理的吃著烤魚,我則像個服務生似的,殷勤的取來媽媽愛吃的美食。

前些日子,我們母子之間的關系實在冷淡,有些話總也沒能說出口,今天我見媽媽心情不錯,打算趁著機會解釋一下。

“媽……有些事我想跟您說明一下。”

媽媽抬眼打量,沒有吭聲。

我緊張的吞咽一口口水,沉吟半晌,開口說道:“其實那天晚上……”

話剛起了個頭,媽媽忽然眉頭一皺,『哎呦』一聲。我也沒有當回事,繼續低頭說著:“是陸依依把您扶進她的房間里去的。”

“哎呀……啊……”媽媽手捂小腹,上身趴到了桌子上。

“不管您相不相信,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以為房間里睡著的是陸依依呢。”

“你給我閉嘴!”媽媽低聲呵斥。我一驚,忙抬頭望去,只見她眉頭緊鎖,臉上五官幾乎擠在了一起,一眨眼的功夫,原本雪白的俏臉就已脹得通紅。

我嚇了一跳,連忙起身問道:“您……您怎么了?”

“肚子疼。”媽媽說話都開始打顫了。

“那……那……是不是著涼了呀?還是吃壞東西了呀。”我見媽媽額頭汗珠直往外冒,急的熱鍋上的螞蟻一樣。

媽媽緊咬牙關,喉嚨里擠出痛苦的呻吟聲,疼的連話都說不出來了。見此情景,我猛敲幾下腦袋,讓自己冷靜下來,對媽媽說道:“叫救護車,叫救護車。

您忍一下,您再忍一下。”我一邊安撫媽媽,一邊掏出手機打電話。

幸好醫院就在附近,不多一會兒救護車就來了,我隨車一同前往醫院,一路上媽媽緊緊地攥著我手,原本脹紅的俏臉,又變成了慘白色。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媽媽這么痛苦的樣子,趴在她身邊,不停的安慰著她。

好不容易挨到了醫院,被告知媽媽得了急性闌尾炎,需要馬上動手術。雖然不是什么要命的大病,但眼看著媽媽被推進手術室,心里還是緊張不已。

我猶豫著要不要將媽媽突發疾病的事情告訴老爸,想來想去,他們遠在國內,就算想來一時半會兒也飛不過來,何必讓他們干著急呢。

約莫過了一個小時,手術終于結束了。當被醫生告知,一切順利時,我終于長長的舒了口氣。

推門進入病房,只見媽媽身穿病號服,臉色蒼白,雙眼緊閉;由于剛剛做完手術的緣故,不能平躺,所以只能上半身斜靠在病床上。

我躡手躡腳的走了過去,媽媽像是聽到了動靜,竟然將右手抬了起來,我趕緊伸出雙手,緊緊將其握住。

我正想著該如何安慰媽媽,媽媽反倒虛弱無力的問了句:“男孩還是女孩?”

“哈?”我一愣。

媽媽慢慢的睜眼一瞧,不由得一拍腦門,苦笑道:“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又生一個呢。”

“有我一個就夠您操心的了,再生一個還不得累死您呀。要我說,北北都是多余的。”

我想要發揮特長,耍耍嘴皮子,活躍一下氣氛。媽媽白了我一眼,想要將手從我掌心之中抽出來,可惜身體虛弱無力,只得作罷,將臉扭到了一旁。

媽媽的手涼涼的,綿軟無力,被我握在掌心,舍不得松開。

“媽,生我的時候,是不是特別疼啊?”

沉默片刻,媽媽說了句:“疼的要命。”

我笑著問道:“我聽老爸說,您在產房里一直罵他王八蛋,還給我們老凌家的十八代祖宗罵了個遍,把醫生護士們給樂壞了。”

“嗯,我當時就想,生完了孩子馬上就跟你爸離婚。”媽媽的話語中帶了些調侃的味道,不似那么冰冷了。

“那您后來為什么又生了北北?”

“鬼才知道。”

我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說道:“有些事兒,我一直沒跟您說。”

媽媽扭頭瞧著我。

我笑了笑:“其實,小時候我特別恨北北,一直到小學畢業,我都特討厭她。”

“為什么?”

“嫉妒唄。”我低著頭,無意識的玩弄著媽媽的纖纖細指:“我一直覺著您特別的寵她,都不關心我。”

“我寵她?我不寵你啊?我把你都寵到天上去了。”媽媽使勁把手抽了出來,將臉轉向了一旁,輕輕嘆了口氣,嘀咕了句:“寵的你無法無天了。”

我發現我真的是越來越不會聊天了,包括剛才吃飯的時候,實際上不應該再提起那晚的事情的,哪怕是解釋,都會讓媽媽回憶起那段不愉快的經歷。

其實最好的辦法的就是盡量逗媽媽開心,緩和緊張的氣氛。媽媽是個體面的人,內心十分的堅強,經過時間的洗刷,她是可以自我治愈的,如果一遍遍的不斷重復提起,就像是不停的揭開傷疤,完全適得其反。這些我早就應該想到的。

傍晚,我回酒店退了房間,拿了行李重新返回醫院病房。媽媽不跟我說話,我就默不作聲的守在一旁,看書學習。媽媽不舒服了,我就替她調整一下姿勢,順便掖一下被單。

住的雖然是單人病房,但是沒有給陪護人員準備睡覺的地方。晚上我只能坐著椅子,上半身趴在床頭柜上,就算換個姿勢也只能靠在椅背上,別提多難受了。

由于我不停的換姿勢,椅子發出響動,媽媽不耐煩地嘆了口氣,埋怨道:“你能不能安靜點。”

“我安靜我安靜。”我調整了一下,背靠著椅子,兩腳翹到窗臺上。迷迷糊糊之中,我有了睡意,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靠,結果一下子翻了過去,『叮鈴咣當』一陣亂響。

“你有毛病啊,我好不容易才睡著。”媽媽氣的喊了一聲,然后哎呦一聲,皺著眉頭說:“疼死我了。”

“不是故意的。”我尷尬的從地上爬了起來,陪笑道:“對不起,對不起。您睡……您繼續睡。”

“我睡什么呀。”媽媽嘆了口氣,一臉嫌棄的說:“實在不行你回酒店吧。”

“那哪兒成啊,媽您剛做完手術,在醫院里受罪,做兒子的怎么能回那個五星級酒店,住在海景房里享受呢。我心里過意不去,難受。”

媽媽表情木訥,機械般的說道:“你在這兒呆著我更難受。”

我扶正椅子,重新坐了回去,猶豫了一下,說:“要不……要不我給您講個笑話吧?”

媽媽斜乜了我一眼,然后一臉不屑的轉到了一邊。

我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的講了起來:“有個新來的護士,打針技術不行,經常給病人疼的嗷嗷叫。護士長就給她出了個主意,讓她找個熟睡的病人練練手,如果打進去,病人沒醒,說明她功夫到家了。那護士去找了個熟睡的病人,打一針,偏了,但是病人沒醒。她就繼續打,又偏了,她還打,一連打了三十多針,那病人突然坐了起來,大吼一聲,你當我死了啊!護士嚇得落荒而逃。第二天,院長把護士叫過去了,握著她得手,激動地說,你太厲害了,十年的植物人都讓你給扎醒了!”

說完之后我咯咯直笑,但見媽媽板著張臉,沒一點笑意,便自干咳兩聲,掩飾尷尬。

“這段子有點過時了,不太好笑了。這樣吧,再給您講一個。問,手術中,患者最怕聽到什么?”我樂呵呵的問道:“媽,您知道嗎?”

媽媽白了我一眼,沒有回答。

“媽,您配合一下,您知不知道?”

“不知道。”媽媽不耐煩的瞪了我一眼。

“患者最怕聽到的是……唉?手術剪去哪兒了?哈哈哈哈哈哈……呃……”

一陣大笑之后,見媽媽臉色鐵青的看著我,臉上笑容逐漸僵硬,然后晃著腦袋說:“這不是想逗您一笑嘛。”

“逗我一笑,然后讓刀口裂開是吧?”

我這才想起,確實不太合適,尷尬的撓了撓頭:“那……確實挺危險的。不過幸好我的笑話不太好笑。您看您都沒笑。”

媽媽不再理我,拿起手機看起了新聞。過了一會兒,她開口問道:“你跟你爸說了嗎?”

“說什么?”

“說我闌尾炎手術。”

“沒有。”

“明天我跟你爸聯系,讓他過來陪我吧。”

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神情有些沮喪,扭捏的說:“您……就一點都不想看到我了啊。”

媽媽有氣無力的說:“你高三開學早,我在這兒還要住一陣子呢。讓你爸過來,你趕緊回國,別耽誤了開學。”

聽媽媽這么一說,我的心情又有些好轉了。媽媽果然還是在意我的。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被媽媽瞧了個正著,冷冷的問道:“你笑什么?”

“沒笑啊。我在想,我要好好努力,爭取考個好大學。”

媽媽『嗯』了一聲,沒有繼續說話。我忽然靈機一動,覺著這是個可以套近乎的話題,便湊了過去,低聲問道:“媽,您覺著我該考哪所大學呀?”

媽媽瞧著我,反問:“你有什么打算?”

“咱們省的財經大學就挺不錯的,農大也還行。實在不行,就在咱們市上師大也行。”

媽媽轉過身來,瞪著我:“你就這么點出息啊,能不能再有點追求啊。”

“光有追求有什么用啊,我想上清華,我想上北大,我還想考哈佛呢。”我見媽媽瞪著我,面色不善,趕忙改口:“當然了,追求也是要有的。”

“想好考什么專業了沒?”

“咱以前不都討論過了嘛,我想學考古,您和我爸說那專業沒什么用,那我現在也不知道該學什么專業了。”

媽媽嘆了口氣:“你想學什么就學什么吧。”

“真的啊?”

“隨你便了。”

“唉!謝謝媽媽!”我抓住媽媽的纖白玉手,用力親了一口。

媽媽一怔,隨即猛甩手臂,呵斥道:“放手!”

我這察覺到自己有些過分,趕緊松開媽媽的手,向后退了退,唯唯諾諾的說了句:“對不起,我……我一時激動。”

以前經常跟媽媽這么鬧,再親昵的舉動也有過,從來沒有尷尬越界這么一說。

但是現在嘛……

病房內再次陷入倒了沉寂之中,看時間已經晚上兩點了,卻一點睡意也沒有。

半晌過后,媽媽忽然說:“我給你講個笑話吧。”

“啊?”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你小的時候,我跟你爸經常吵架,一吵架我就摔東西,你爸就說我敗家。

當時咱們家還不富裕,經不起摔,你爸就跟我商量,以后再吵架了,別亂摔東西了,找個結實點的東西,打一頓出出氣算了。我一想,也是,就同意了。左找右找,還真找到一個皮實的東西,每次我們一吵架,就拿他出氣。從那兒以后咱們家就再也沒摔過東西了。”

這算笑話嗎?我撓了撓頭,納悶的問道:“什么東西這么禁打啊?”

“你呀。”說完,媽媽撲哧一聲樂了出來。

我這才反應過來,嘿嘿笑道:“那也行吧,我能為咱們家的家庭和諧做出貢獻,挨打也值了。”

媽媽手捂著嘴,笑個不停,笑著笑著,眼淚忽然流了下來。她用手指悄悄地抹了抹,吸了一口鼻子,將臉轉到了一旁。

我的心里說不出的難受,我為了自己一時的歡愉,將媽媽推入到了無底的深淵之中,這道傷痕,恐怕一輩子都無法彌補了。

想及此處,我又想起那首小時候媽媽經常唱給我的歌,忍不住輕聲唱了起來。

“我知道,半夜的星星會唱歌,想家的夜晚,它就這樣和我一唱一和。

我知道,午后的清風會唱歌,童年的蟬聲,它總是跟風一唱一和。

當手中掌握住繁華,心情卻變得荒蕪,才發現世上一切都會變卦。

當青春剩下日記,烏絲就要變成白發,不變的只有那首歌,在心中來回地唱。

天上的星星不說話,地上的娃娃想媽媽,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媽媽的心啊魯冰花。

家鄉的茶園開滿花,媽媽的心肝在天涯,夜夜想起媽媽的話,閃閃的淚光魯冰花。……”

媽媽低著頭,右手捂著雙眼,輕輕的抽泣著。我越唱越難過,眼淚在眼眶里打起轉來。

就在唱到歌曲高潮段落時,護士推門進來,壓低了聲音,用英語對我提出警告。我連忙站了起來解釋,但由于我的口語不是特別好,再加上對方英語比較怪,所以兩個人比劃了半天,幾乎變成了雞同鴨講,誰也聽不懂對方的意思。

我這尷尬狼狽的樣子,竟然把媽媽給逗樂了,柔聲對那名護士解釋了一番。

待護士走后,我不由得豎起拇指,贊道:“媽您英語真棒,比英國人的英語還要棒。”

媽媽嘲笑道:“是你的英語太爛了,就你這樣,還想考北大,考清華,烤串去吧你。”

“唉!”我靈機一動,湊過去,殷勤笑道:“不如這樣,您幫我復習英語吧。”

媽媽瞥了我一眼,冷聲說道:“我現在還不想跟你說話,你離我遠一些。”

“哦。”我有些沮喪的坐了回去,心里不停的埋怨那名護士,剛才那么感人的氣氛,都被她給打亂了。

媽媽嘆了口氣,翻了個身子,背對著我,輕聲說了句:“行了,趕緊睡覺吧。”

……

雖然媽媽嘴上沒有同意,第二天卻開始幫我復習英語了。我的口語雖然很爛,但英語成績其實也還過得去,找媽媽幫忙復習,就是個接近她的理由,所以我裝作不太懂的樣子,好讓媽媽給我講解。

說實話,我真的很喜歡趴在媽媽身邊,聞著她身上香香的味道,那種感覺讓人沉醉。不過我也在心里不停的警告自己,她是我的媽媽,我已經傷害過她一次了,絕對不能再有第二次了,哪怕想都不能再想了。

下午做了一套卷子,可能是裝得有些過火了,成績稀爛,把媽媽給氣的呀,差點沒有扔我臉上。最后竟然對我擺了擺手,沒好氣地說:“我現在不想看見你,你趕緊從我面前消失吧。”

我趕忙安慰她:“媽,您別生氣。這是……只不過是失誤而已,我平時成績沒有這么差的。”

“行行行了,你別解釋了,我被你氣的刀口疼。哎呀……你趕緊出去吧。”

我委屈又無奈的看著她,問道:“那我什么時候能回來呀?”

“你吃完了晚飯再回來。”

“那我現在就出去吃晚飯。”

“八點。”

“哦。”

我可憐巴巴的離開了病房,在醫院外溜達了起來。雖然是被媽媽趕出來的,但仔細想想,她的態度有些奇怪,好像是故意要將我趕出來似的。

莫非是媽媽見我在病房里憋了一天一夜,想讓我出來放松放松?

雖然這只是我的一個猜測,但這兩天發生的事情,讓我和媽媽的關系有了明顯的緩和,沐浴在陽光下,心里還是美滋滋的。

沿著公路溜達了一圈,隨便吃了點東西,回醫院的路上,見到一家花店,想了想,進去買了一捧康乃馨。

當我進入病房時,故意將鮮花藏在了身后。媽媽正在輸液,半瞇著眼睛,臉色有些不太好。見我回來,不悅的說道:“在外面玩的開心呀。”

我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了,支支吾吾的說:“還……還,還行吧。”

媽媽艱難的的翻了一下身子,嘟囔道:“你媽在這兒受罪,你倒出去玩的開心。”

“啊?不是您讓我出去的呀。”

“我讓你出去,你就不回來了啊。我讓你八點鐘回來的,現在幾點了?”

我看了一下時間,回道:“六點半。”

媽媽瞥了我一眼,不吭聲了。

我笑嘻嘻的走了過去,將藏在身后的康乃馨捧了出來,原想給媽媽一個驚喜,沒想到她只瞅了一眼,就把頭轉到一邊去了。

我略顯失望的皺了皺眉:“您看……兒子給您送花,您也不樂一下。”

媽媽回頭朝我咧了咧嘴,擠出一個難看的微笑,然后表情冷淡的說了句:“我最討厭康乃馨了。”

“行,下次送您玫瑰。”話剛說出口,一想玫瑰代表的意思,感覺有些不妥,趕緊加了一句:“跟您美麗高貴的氣質很搭,這總行了吧。”

媽媽哼的一聲:“連你媽喜歡什么花都不知道。”

我一想,還真是。

“那您……到底喜歡什么花兒呀?”

“喇叭花。”媽媽不耐煩地隨口敷衍了一句。

“行,能開玩笑了,看來恢復得不錯。”我將康乃馨插到柜子上的花瓶里,湊到她跟前,嘿嘿一笑:“下次送您棉花。”

媽媽斜瞪著我:“你離我遠一點,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

“行,學習,我學習去。”

我樂呵呵的躲到一邊看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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