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沒有性的婚姻

“明天才回復我,現在不在單位,不清楚。”張東晃了晃手機,一副無奈的模樣。

對于這件事,張東心里已經有些把握,只是不知道該如何把利益最大化。“哦,好。”徐含蘭若有所思,那雙原本溫和的眼眸再向看張東時,多少帶了讓人不悅的防備性。

林燕姐妹倆則沉默著。

這時,那小弟舉著托盤走過來,身后跟著一個臟兮兮的老頭。

那老頭白色的背心上都是油污,走上前的時候愣了一下,馬上笑道:“我說是誰呢,原來是徐校長大駕光臨!”

“老爺子,最近生意好嗎?”徐含蘭客氣地說道,那溫雅的微笑,讓人感覺如沐春風。

“還行。你不會還想來談買餐館的事吧?”說著,老頭看到張東,頓時眼睛一亮,猛的上前拍了拍張東的肩膀,哈哈笑道:“你也來吃飯啊?”

“老爺子,您手勁挺大的。”張東肩膀一痛,心想:好家伙,這一下還滿有力的,那手滿是油污倒無所謂,但真的滿痛的。

“你在剛好,有道菜你嘗嘗。”老頭剛想說什么,菜園那邊有人喊他,他立刻應了一聲,說:“等等別吃那么飽,老頭子還在試點新菜,給你嘗嘗。”“好。”

張東剛點頭,老頭就跑走了,看來這里的生意很好,連他也得出來招呼客人。小弟也不多說,將菜一放下就趕緊去忙了。

小弟剛一走,林燕就有些疑惑地問道:“蘭姐,你也想把老飯館盤下來?”

“之前有過這想法。”徐含蘭點了點頭,有些無奈地說:“這里一直很賺錢,不少人看在眼里。不過老頭顧及我家的關系,怕我們簽了合約后錢會拖欠,所以一直避著我,也避著那些當官的。”

“條件是怎么開的?”張東一聽,頓時感到心動。

老飯館的生意極好,按理說二十五萬元盤下絕對不多,但老頭瞻前顧后的算得太精明,又得照顧自己的徒弟,又怕自己吃虧,所以他不太愿意把這里賣給當官的,而且仔細想想,其言一十五萬元開低了。

“三十萬元入股,占一半。”徐含蘭饒有深意地看了看張東,道:“有人說老頭現在缺錢,好像是女兒在國外投資什么虧了,但他這間老飯館很多人在意,所以有些說法不一定是對的。所謂的二十五萬元賣老飯館,要真是這么劃算,早就一大票人從早到晚拿著現金去他家排隊了。”

“一半?什么情況?”張東皺了皺眉頭,心想:那老頭到底想搞什么?“就只賣一半,不全賣。”徐含蘭的語氣溫和許多,道:“另外一半他要分成兩半,一半掛在自己名下,另一半分給徒弟們。所以在賣之前,他把手續全辦好了,開的條件也很清楚。”

“老頭子倒滿有想法的。”張東贊同地點了點頭,道:“急需錢,也要出國,賣掉一半的股份很正常。不過他和徒弟合起來也占一半,買主真想干什么也得經過他們同意,說穿了,老頭子還是在給徒弟們留條退路。”

“對,所以很多人一聽都頭痛。”徐含蘭嘆息道:“老飯館就是只下蛋的金雞,不過條件一擺,真沒幾個人接受得了。花那么多錢卻做不了主,對生意人來說是很頭痛的事。”

張東和徐含闌再想說話時,突然林鈴的肚子咕嚕叫了一聲,林鈴頓時俏面通紅,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林鈴那可愛的模樣讓張東善意的一笑,頓時被她狠狠的白了一眼。

“先吃吧,吃完快回去。”林燕見狀,趕忙拿起筷子,招呼眾人吃飯。

“嗯,好。”徐含蘭笑吟吟地拿起筷子,目光則不住瞥向張東。

眼下夜風已起,和李姐、老女人約的是吃完就回去繼續打麻將,確實沒多少時間再閑聊,因此張東趕緊拿起筷子,開始打量起這頓毫無選擇權的晚飯。

先上的是一菜兩湯,湯讓人有點失望,看起來是文火慢燉的老土雞湯,雞湯異常鮮美,上面漂著一層黃黃的油花,或許是因為加了一些白菜下去熬,入口不算油膩。

與雞湯固有的味道有點差別,湯里漂著一些說不上名字的植物葉子,大概有十多種,那些枸杞之類的常見物就不說了,張東唯一認得的只有沉香葉,其他的并不知道。

或許是這些葉子的作用,雞湯在平淡中有——種別樣的味道,說不上特別清香,卻讓人感覺很開胃,總有些喝不夠。

老頭子除了創意外,還少不了一些抄襲,湯的旁邊擺著一只小碗,碗里是剁得細碎的姜末、蔥末和香菜末,標準的東北火鍋三末,不過又加了本地特有的小香芹,加到湯里香味會有點過于濃郁,不過倒是很爽口。

“來,鈴兒多吃點。”徐含蘭溫和的一笑,夾了一塊螺肉給林鈴。

這種螺個頭很大,出水的時候一般都四斤左右,南方習慣稱這種螺叫響螺。

響螺的做法很簡單,取出大塊螺肉后,由刀工好的廚師小心翼翼地片薄,讓螺肉就像紙張般均勻,然后燒出一鍋熱水,就是俗稱的白灼做法,過一下水,剛熟的時候馬上撈上來,這也是考驗廚師對火候的掌握,燙太熟了,肉就變老發硬,很難咀嚼,燙輕了又不熟,難去腥臭,只有這種這恰到好處的熟度,才能充分發揮出這種食材天然的清香。

螺肉灼得很好,有著來自大海的清淡,隱隱的腥味中透著難言的芬芳,那白灼的水里估計也加了點酒去腥。

醬汁的顏色類似醬油,不過明顯是配方不同的自調品,味道很清淡,有錦上添花的作用,絲毫不影響到螺肉本身特有的味道。

第二道菜讓張東有些詫異,正是中午吃過的那道類似魚釀的菜,是用雞腸灌入剁成蓉的魚肉,先上鍋蒸后油炸的做法,外形上沒多大的區別,只是這次不知道用料上的準備怎么樣?

“這個滿好吃的,你嘗嘗。”林燕夾起菜吃了一口,頓時眼睛一亮,殷勤的給林鈴和徐含蘭布菜,輪到張東的時候,她猶豫了一下,還是瞪了他一眼,不搭理張東。

張東頓時感到無趣,拿起筷子夾了一口菜,細咀慢嚼中開始品味這道菜改良的關鍵在哪里。

入口的時候,魚肉的鮮腥明顯少了許多,口中的芬芳中又多了一些說不出來的芳香———點都不油膩,卻異常重口的芳香,一時很難想出里面到底添加什么,又或許是改變魚肉泥的制作手法。

隨后端上來的菜大多都是海鮮和河鮮,或是當令時蔬,在最好的季節里,在這些食材品質最好的時間烹飪,很容易就能得到那得天獨到的美味。

一頓飯很快就吃完,那姍姍來遲的桑梓酒誰都沒興趣品嘗。

或許是因為徐含蘭家的事,吃飯的時候氣氛總是怪怪的,誰都不開口說話。林燕姐妹倆似乎很忐忑,不知道她們之間到底還有什么內幕。

飯菜雖好,不過在各有心思之下,這頓飯吃得不是很開心。

眼看時間差不多了,張東叫來小弟買單。

這頓飯不算貴,不過這價錢不遜色于一般的大飯店。

入夜后,菜園的環境就沒那么好,到處都可看見蚊蟲。

張東四人剛走到門口,就見那老頭坐在太師椅上悠閑地哼著小曲,旁邊的矮桌上一泡熱騰騰的功夫茶,看起來很逍遙愜意。

“吃飽了?”老頭睜開眼,微微一笑。

“嗯,吃飽了,我還有事,先走了。”徐含蘭上前笑了笑,溫聲說:“老爺子,我們開的條件您再考慮一下,我是很有誠意把這里盤下來的。”

“我再想想。”老頭呵呵一笑,這話明顯是敷衍。

閑聊了一、兩句后,張東一行人正要走,老頭看著張東說:“小朋友,你就不問問我那道菜是怎么改良的嗎?”

“下次有機會再問。”張東翻了一個白眼,心想:我不問你就不說,敢情您老是專門守在這里等著和我賣弄?真有間工夫。

“張東,陪老爺子好好說說話。”徐含蘭見狀,若有所思地說:“我們先回去了。正好燕子睡了一下午,精神很好,她替你打一會兒麻將。”

“這……”林燕頓時露出為難的神色。

不用說,林燕肯定是囊中羞澀。張東想了想,似乎是她們有話要說,他不方便在場,就識趣地點了點頭,拿出一萬元遞給林燕,道:“沒事,你打我的就好了,不用緊張。”

“那我們先走了。”林燕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剛想說什么,徐含蘭就阻止她,然后將林燕姐妹倆都帶走。

“來,帶你去看看。”老頭子呵呵一笑,滿是油膩的手立刻伸過來,興趣昂然地拉著張東去看他的廚房。

“哦,好。”張東愣著,幾乎沒時間思考。

菜園很安靜,那些吃飯的大爺還不算喧囂。

廚房內除了學徒和伙計,只有兩個大廚在忙碌著。

老頭大概介紹一下,那兩個大廚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兩個徒弟,胖的叫阿肥,掌管菜園,研究新菜幾乎都是他的工作,另一個精瘦的叫啞仔,管的是老飯館那邊的生意,雖然也研究新菜,不過管那邊的廚房讓他騰不出太多精力。

啞仔倒不是啞巴,只是因為老實憨厚話少,原本老頭很放心他,想叫他管采購的事,不過因為老實,經常被小販坑,后來這事就不了了之。

啞仔和阿肥都是本地人,都成了家,有穩定的收入,日子過得比一般人都舒服,他們對老頭很尊敬,老頭也沒多少架子,做起事來倒滿和藹的。

廚房內的食材準備得很齊全,老頭親自動手,把改良菜肴的過程再現一遍。

菜的做法和之前差不多,是在餡料的處理上花了心思,先用本地的米酒將魚肉泥腌一遍,少量低度的米酒更能去除魚肉的腥味,又可以使肉泥變軟糯,很大程度改變纖維特有的口感。

之前只用魚肉灌入雞腸,讓這道菜的口感太過清淡,入口的時候沒任何問題,畢竟師傅在油炸的時候對火候的把握很到位,但味道寡淡是個大瑕疵。

外表酥脆、內里清淡,外表泛著油花的腸子里卻是食之無味,之前的嘗試多少算是個敗筆。

魚泥先用白酒腌好后,配上一些料汁中和清淡的口感,然后將香芹、發泡好的香菇和新鮮的南姜洗好后剁碎榨汁,將這些香味濃郁的汁液充分滲透進魚肉內,一定程度的保持鮮味,又增加一些味道。

雖然吃起來不錯,不過還是有待改進。

廚房后面是一座用鵝卵石堆砌的魚池,養著不少準備宰殺的魚類,水是活水,一頭牽著管子注入河水,另一頭開著網眼放流,這樣的方式讓魚能盡量吐掉泥沙,每天的飼料都是雞蛋清和少量的玉米,最少一個禮拜后才能上桌。

魚池邊有張小桌子。阿肥和啞仔殷勤地燒了幾道下酒菜,老頭就坐在太師椅上喝著自己釀造的米酒,笑呵呵地說:“小朋友,你叫張東是吧?”

“嗯。”張東點了點頭,享受著鄉下夜里的寧靜,喝著冰鎮的啤酒,感覺很是舒服,如果沒有這么多蚊蟲,那就完美了。

“徐校長想買我這飯館的想法不是一天、兩天了,而覬覦這里的也不只她一人。其實我都要走了,不必管那么多,不過我性子有點倔,有些事搞不清楚前,可不想輕易脫手。”老頭笑道。

徐含闌竟是小鎮里唯一的中學與高中——小里鎮中學的校長!張東知道這個身份時還真有點詫異,原本以為徐含蘭不是官夫人就是悠閑的貴婦,沒想到是教書育才的園丁,而且還是個園丁頭子。

老頭名叫蔡雄,他饒有深意地看了張東一眼,說:“我一開始還以為你是來幫她說項的,不過后來一看不像,畢竟如果要說項,誰會找個連東西南北都不認識的外地人?”?

“老爺子,為什么不賣給那些當官的?”

張東疑惑的就是這點,蔡雄有顧慮是沒錯,不過也不必一竿子打翻一船人,這些人中總可以挑出幾個有誠信的吧?

蔡雄嘆息一聲,或許是看張東是外地人的關系,這才緩緩道出心中的顧慮。

這老飯館生意興旺,附屬的地方很多,連這塊菜園加起來一共有三塊地,其他兩處,一處是種水稻和蔬菜,水稻的淺水里還養著不少魚,那些魚都是吃掉下的稻子和蟲子長大的,在這一帶這種魚叫禾花魚,是飯館魚類的主要來源,另一處則是包了一座靠山的水塘,水塘里除了魚,還養不少番鴨和獅頭鵝,專門雇一個潮汕的老師傅打理,山上養的都是放山的土雞,吃的都是這邊剩下的菜和雜糧,也是專門供應老飯館的。

老飯館優質的食材很多都是自給自足,昂貴的菜價背后卻有著低廉的成本,利潤恐怕比外人看到的還要驚人。

一開始,蔡雄開的價其實就那破舊的餐館,那三塊地方他不打算賣,準備留給幾個徒弟,雖然地價不值錢,不過都有好東西,最起碼可以保證他們衣食無憂。

蔡雄心里有數,那些當官的買了之后欠不欠錢是一回事,但肯定會花錢大肆裝潢,而且官場上最講究關系,到時一堆人來吃霸王餐,他們也沒辦法說什么,這飯館遲早會被敗光。

各式各樣的擔憂讓蔡雄不敢輕易出手,而且有些人想一起買那三塊地方,且開的價格低得離譜,蔡雄思來想去,最后希望賣給精明又有點關系的生意人,他可以降低價錢讓徒弟跟他合股,這樣一來他也走得安心點。

張東不知道蔡雄說這些干什么,他連喝了兩罐啤酒,笑問道:“老爺子,你想得倒是滿周全的。不過事不能強求,就算你想得再周到又怎么樣?總不會都順著你的心意吧!我看你還不如把所有產業一起估算,找個有錢人入股一半就行了,而且……沒啞仔他們的話,估計這里也賣不到什么好價錢。”

說到這里,張東猶豫了一下,還是站在局外人的立場解釋道:“買這里的人都有一個擔憂,就是您老一轉手,廚房的師傅會留不住,其實都各有想法。一份生意多股份不是壞事,只是您把事情考慮得太明白,反而給自己找了不少難題。”“你說得對,我最近也有這么想。”蔡雄贊許地點了點頭,道:“不過,有一點初衷我不會變——絕對不賣給那些當官的。有錢人嘛,我再盤算盤算,總之把這菜園子與餐館賣掉一半的話,應該有不少人要,只要價錢不要太低,那人也會做買賣,老頭子就不挑剔了。”

蔡雄擔憂的并不是轉手的價錢,而是轉手之后的經營,如果是鎮上當官的,其中牽扯的關系太多,那些人來要是吃霸王餐,而老板又不時請客拉關系,這飯館想不倒閉都難。

“嗯,您先坐,我該走了。”

張東將啤酒喝光后有些坐不住,畢竟心里還惦記著林燕的事,實在沒心情和蔡雄聊天,畢竟這和他沒半點關系。

“好。”蔡雄明顯有點不舍,不過還是起身相送。

啞仔和阿肥還在忙廚房的事,只是禮貌的微笑示意。

一直送出菜園過了橋,蔡雄這才嘆息一聲,說:“我和老林有點交情。他走了,卻留下兩個女兒,過得也不順心。說實話,要不是我女兒缺錢,我原本想把這店以除欠的方式先抵給她們,不過我沒能力做那個人情了。”

老林,聽起來是林燕她們的老爹?張東聞言,頓時來了精神,趕忙掏出煙幫蔡雄點上,饒有興致地問道:“老爺子,你知道她家的事?”“嗯。”蔡雄嘆息一聲。

張東心里好奇得要命,在蔡雄郁悶的目光中拉著他走回去,屁股一沾椅子,立刻開酒,一邊喝著一邊打聽內幕。

蔡雄有些納悶,但還是吩咐阿肥把下酒菜熱一下。

似乎這件事在當地不是什么秘密,蔡雄瞇著眼徐徐道來。

以前林家滿有錢的,起碼在蔡雄剛盤下飯館,還一窮二白的時候,林老爹就可以用富甲一方來形容,在那個年代,甚至什么經商能手、萬元戶之類的稱呼都沒少過,比蔡雄風光多了。

林老爹的老家在山里,他在十三、四歲時不甘心一輩子待在山里種地。那年頭到處都窮,即使到了鎮上也沒多少工可以打。

林老爹下山后,一路乞討著去市里,先在飯館當學徒工賺口飯吃,后來做過不少工作討生活,車站旁的搬運工、水果小販,甚至是在車站騙人的事他也干過,后來嚴格取締被抓了一次,看他年紀小,關了幾天就出來了。

那時林老爹意識到靠這些小偷小摸很難混下去,于是他注意到那些朝九晚五的商戶,開始琢磨著發財的門道。

當時透過別人的介紹,林老爹到一支建筑隊打工。在那個年頭,即使南方都少有私人的建筑隊,他跟的建筑隊是少之又少的個體戶。

林老爹年紀小,身體沒完全發育,干不了粗重工作,不過嘴甜人勤快,很快就討一幫老師傅的歡心。

而林老爹喜歡親近那些老師傅,學他們的手藝,那些老師傅雖然嘴上罵罵咧咧的,不過都肯教他。

建筑隊的老板很敬重這些老師傅,連帶著也喜歡上這機靈的小鬼頭。

建筑隊的工人和師傅換了一批又一批,林老爹熬了十年,總算學成一個全方位能手。

那時正是南方發展的鼎盛時期,建筑隊的工作多到得排隊捧錢去請,老板是賺得荷包滿滿,脖子上掛的大金鏈幾乎要把脖子壓斷。

林老爹又做了兩年,然后帶了一些徒弟就跟老板說要走人。

老板愣了愣,不過畢竟有十多年感情,也沒為難林老爹,結算了工錢后又私人贊助他一筆錢讓他做生意。

林老爹立刻收拾行囊,毅然回到市里,準備當老板。

回到市里后,林老爹啃了三個月的冷饅頭,并到處找關系,最后憑精湛的手藝和在當時算時尚的裝修風格一炮而紅。

林老爹創立的建筑隊,人數最多的時候連學徒加粗工有近百人,年輕人不少都是抱著當年他那樣的心思,即使工資少點也沒關系,就是想學一門賺安穩飯的手藝。

那段日子,林老爹混得風生水起,脖子上的金煉也越來越粗。

那時已經有大哥大,不過市里都沒訊號,林老爹腰上掛著兩只整天響不停的呼叫器,成了高富帥,走到哪里都能享受別人羨慕的目光。

在當年鈔票面額很小的時候,林老爹結算工程款時幾乎都是用麻袋去裝,會計看著一筆筆錢的時候,幾乎要瘋了。

在改革開放的那幾年,林老爹意氣風發地走在時代最前端。即使放到現在,都是傳奇人物。

那年頭的工棚很臟亂,生活品質極差,吃的飯里有油葷就不錯了,工人的食宿條件很惡劣,林老爹的隊伍大、工期緊,工人們很難有假期,過節時會有不少工人的妻兒過來探親,住宿變成很麻煩的事。那時工地上有幾個單獨的棚房,林老爹占一間當老板室,其他的大多給過來探親的孩子住。當然,也有專門的炮房——人家夫妻團聚,大棚的環境沒辦法親熱,那年頭可沒開放到打野戰的程度,工人們當然也舍不得花錢去開房。

那炮房很人性化,破床嘎嘎作響,被折騰得幾乎要散架。

住工地的時候,年輕得志的林老爹天天聽著這聲音和女人的叫喚聲,壓抑許久的荷爾蒙早就沸騰了,整天精神恍散,幾乎把眼前晃來晃去的女人都意淫一遍。

在一天晚上,林老爹喝多了,趁著酒興跑到隔壁棚房,在少女的哭喊中爬上她的床,在一片片落紅中發泄著壓抑多年的欲望。

那女孩是高中生,她爹在工地當瓦匠。

那女孩被蹭蹋后,在床上嚶嚀而泣,林老爹褲子一提,頓時很愧疚。

那女孩是趁著暑假來看她爹,她娘很早就跟人跑了,她爹一直在工地上當苦力,供她讀書、吃飯。

紙包不住火,當事情捅出來的時候,其他人都起哄著,夸那瓦匠有福氣,女兒馬上就變成老板娘。

那時候人的思想很單純,林老爹年少多金,瓦匠還沒來得及生氣,就被這種思想潛移默了,也覺得這是自己家的福氣。

林老爹不知道是不是基因強大,只有那一次,那女孩的肚子就大了,林老爹在山里的父母都等著抱孫,即使不太情愿,女孩還是含著眼淚嫁給林老爹,當起什么都不懂的老板娘,享受起好日子。

因為心里有愧,林老爹對那女孩非常好,之后那女孩也接受這段婚姻,那時的日子過得也算舒心。

婚事辦得很隆重,林老爹的多金讓老瓦匠心里很舒坦。

十個月后孩子呱呱落地,是個女孩。在那重男輕女的年頭,讓林老爹有些失望,他父母也有些失望,因此月子還沒坐完,就開始要懷第二胎。

第二胎差了兩、三年,結果又是女孩,這下冷嘲熱諷不斷。

連生了兩個孩子后,林老娘的身子本來就虛,整天被這些話說得心里抑郁,沒多久就撒手走了,走時林鈴還沒滿月。

那段時間,林家諸事不順,老瓦匠為女兒抱不平,上門打了林老爹一頓后被抓了起來,接著市里兩樁工程款項結算時出問題,再接下來一個快完工的工地因為合作方詐騙的關系停工,成了爛尾樓。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兩年的光景事事不順,幾乎把林老爹所有家底耗光,賺的錢看不見,有的變成爛尾樓,事情一天不解決就一天拿不到錢,資金鏈一斷,買賣也是日漸衰落。

林老爹掏了家底結算所有工錢,算是正式停業,然后郁悶地回到小里鎮。

林老爹整日借酒消愁,兩個孩子都雇保母帶,他整天爛醉,一會兒疑神疑鬼是死了的婆娘來報復,一會兒又說是生了兩個掃把星,反正日子被他折騰得沒辦法過。

兩個孩子漸漸大了,也懂事了,盡管生活不算窘迫,不過她們小小年紀,也乖巧地做著家務,成績也不錯,但或許是害怕終日酗酒的林老爹,她們很沉默,連鄰居都說她們一點都不活潑。

直到林燕上了初中,林老爹這才想起自己當爹的責任。

雖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不過頹廢那么多年,除了一點房產,林老爹沒剩多少錢,決定要趕緊賺錢。

還好當年不做生意后,林老爹人情做足,并沒欠別人一分錢,想重拾老本行時,盡管有些跟不上時代,不過當年的工人很多都混成工頭或老師傅,憑著這些關系,他馬上有了工作。

雖然錢沒以前賺得多,但起碼要安穩過日子不是問題,憑借著當年的關系,林老爹在縣里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中年二度創業成功。

可就在人們津津樂道林老爹還是命里有福時,一場災禍讓這個家徹底破碎。

當時的建筑行業還沒什么規范,林老爹觀望一段時間后,將所有老本咬牙舉了外債,在縣城里包下兩個大工程,其中一個是開發中的百貨大樓,后來涉及國有資產被私人侵吞的案子,被法院查封,建了一半的時候停工,投進去的錢全部化為烏有,除非特別有錢有勢,不然誰都不敢去動那棟樓。

那年頭,建筑隊大多是先行墊付,工程款得等完工驗收時才拿得到,一時之間林老爹欲哭無淚,投下去的錢等于丟了一樣,工程的負責人已經進監獄,即使他四處找關系,也沒人能在這復雜的案子中給他半點希望,這幾乎賠盡林老爹所有家產。

但第二個工程才是讓林老爹徹底絕望的原因,縣里橋梁建設承包,按理說不會有什么糾紛,也不存在其他問題,結算款有關系在,也不必擔心,但那年代對于安全的問題都不注意,工地竟出意外,打樁機半夜倒下來,砸到工人睡覺的大棚,六死三十多傷,當時轟動一時,成了市里的大案子,也成了安全施工的負面教材,工地被勒令停工。

之后調查組來調查,幾乎所有東西都不合格,長官立即拍板定案,林老爹就被抓起來,之前墊付的工程款也都化為烏有,而且他還必須賠付工人的撫恤金和治療費用,傷愈后落了殘疾的賠償也必不可少。

這一場事故徹底擊跨林老爹,他賣掉房子、原本想留著養老的幾個店面,東湊西湊也湊不齊前,最后林老爹跳樓,死了。

之后這件事漸漸平息下來,也沒多少人再去追究已經無家可歸的林燕姐妹倆。

“陳大山呢?”張東最好奇的就是這件事,林燕和陳大山說是夫妻,卻怎么看都很奇怪。

“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蔡雄苦笑一聲,似乎也很費解。

林家破產后,多少賠了一些錢,那些工人家里鬧事的雖少,但不是沒有,如果林老爹那幾年被卡死在爛尾樓上的錢和欠的工程款能拿回來,要應付這些其實也不難,甚至還有不少節余,但現實是,這些錢就剩個數字,肯定要不回來。

陳大山是林老爹手下的小工頭,幾年來攢了一些錢,而且這件事根本牽扯不到他身上,不過那時他老爹要咽氣了,他是家里的獨子,兩個姐姐都嫁了,老爹臨死前抱不上孫子,死不瞑目。

陳大山欲哭無淚,因為他那玩意早年做工時不小心廢了,就算娶了妻也生不出娃兒,但他是個孝子,一聽老人說結婚沖喜之類的話就動心了,但一想自己的身體情況又垂頭喪氣,誰愿嫁給他這種圓不得房、生不出仔的廢人?

那時林燕姐妹倆無家可歸,借住在以前的鄰居家,山里的爺爺奶奶不歡迎她們,她們想去投靠時幾乎被掃地出門,因為老一輩的都說她們是掃把星,是她們勉死自己的爹。

那時林燕二十歲出頭,眼看著老爹臨死的一口氣怎么都咽不下去,陳大山就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林燕也知道他身體的事,但林鈴年紀還小,她們根本沒選擇的余地,便含淚答應陳大山的條件,做他陳家的媳婦。

林燕被打扮成新娘子,帶到陳老頭面前,還帶著紅紅的小本子。

當時老村醫搭著林燕的脈,騙陳老頭說已經有了。

而陳老頭一看媳婦這么漂亮,簡直樂壞了,回光返照的吃了兩大碗飯,過了兩天就甘心也放心地走了。

那陣子,林燕無可奈何地當起陳家媳婦,忙前忙后處理著陳家的喪事。

陳大山心里有愧,對待林燕時都小心翼翼。

不過陳大山的事在那一帶不是新聞,別人都竊笑著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硬不起來的玩意還討這么漂亮的媳婦,那就是作孽。

處理好了喪事,陳大山既是因為愧疚,也是因為林老爹曾經拉過他一把,照顧他的生意,倒沒有過河拆橋,那時剛好有人欠林老爹一大筆錢,被追債許久,就用一棟破舊樓房抵債,陳大山就從家里搬出來,準備靠這棟樓好好過日子。而林燕拿了陳大山一筆錢,總算還清賠償款,那些工人的家屬不再來鬧事,林燕姐妹倆這才結束擔驚受怕的生活。

不過面對接下來的日子,林燕姐妹倆依舊很彷徨。

那時候這棟樓很不值錢,新城還沒建起來,地點很偏僻,甚至那破爛的泥土路連摩托車都很難騎過去,即使有了這棟樓,也不知道該做什么買賣。

最后,陳大山咬牙拿出剩余的積蓄裝潢一樓的門面,賣點小炒、租幾個床位給過路的山民,勉強維持這一家子的生計。

在那時,林鈴就是隨姐姐嫁過來的拖油瓶,在她只會哭哭啼啼的年紀,就記得是陳大山養著她,所以她對陳大山的態度不錯。

林燕則始終覺得陳大山忘恩負義、落井下石,所以對他的態度一直很冷淡,甚至有些厭惡。

后來,老城區重建,這棟破樓的所在地成了熱門景點,不過當時他們的錢只夠維生,根本沒有余錢做點什么。

陳大山的積蓄早就用光,偶爾靠打零工維持生活,畢竟那時林燕剛畢業,林鈴還在學,每天眼睛一張開都要花錢。

最后也不知道怎么找的,反正找到徐含蘭,林燕用樓房做抵押,和她借二十五萬元裝修,利息比銀行高一些,但還不到高利貸的標準。

在這小地方,只有徐含蘭那樣的人有這種閑錢借別人。

酒店的裝修只用了十幾萬元,另外的十幾萬元則是用來還債,畢竟林燕姐妹倆那幾年的開銷很大,陳大山很吃力,借了一些錢,加上還有一、兩個人的賠償沒還清,這些人上門的時候只能用錢打發,所以錢一過手也留不了幾天。

說到這里,蔡雄嘆息道:“真是世事難料啊!原本以為燕子翅膀硬了就會飛了,沒想到這倆口子現在還沒散,想想也是難為這丫頭。”

“是啊。”張東倒沒有那么多感慨,只是心里鄙夷:陳大山都硬不起來了,還要霸占人家女兒當老婆,有沒有天理!那么漂亮的女人能看不能用,實在是蹯蹋啊!

“唉,不說了。”說到這里,蔡雄嘆息一聲,站起來捶了捶腰,說:“也不知道人家的日子怎么過的,不過這樣也好,當年大山可是掏出家底養她們姐妹倆,也算是盡心盡的還了老林當年的恩情。但這筆糊涂債,不知道什么時候才糾纏到頭。”

想想也是,林燕和陳大山的關系很奇怪,林老爹拉了陳大山一把,按理說是有分恩情在,出了事,陳大山幫林燕姐妹倆是應該的,也不能對人家太過苛求,但結果是林燕無奈地成了陳家的媳婦,給老人送終,結果陳大山的行為又變得有些落井下石。

事后,原本陳大山可以花一點錢斷絕這個關系,那時走投無路的林燕姐妹倆也無可奈何。估計林燕會很傷心,因為年紀輕輕的,就與人離異。

只是不知道陳大山怎么想的,或許是因為愧疚還是其他原因,傾盡心血讓林燕姐妹倆讀書生活,和林燕倒還滿像是真正的夫妻。

兩人之間的糾葛是剪不斷,理還亂,張東想著都有點頭暈。

不可否認陳大山還算是好人,當時的情況他也是無可奈何,不過耽誤了林燕那么久,整體來說他既有好的地方也有壞的地方,不知道該怎么評論這錯綜復雜的關系。

也不知道林燕姐妹倆是怎么想的,或許是因為家里變故,讓她們已經麻木也安于現狀,或許是早年母親抑郁而終的事讓她們心里有些陰影,總之事情如此跌宕起伏,張東不信她們還能維持平常心。

生活就像一出變故頗多的電視劇,真他媽的狗血。

蔡雄困了,要早點休息,于是張東與他告辭。

走出菜園時,張東不禁罵了一聲,原來里面還有這樣的內幕,徐含蘭借的居然還是高利貸,估計也是想用這筆閑錢賺些開銷,難怪最近林燕愁眉苦臉,敢情是最近被逼債了。

想想陳大山起碼還是負起責任,只是他的脾氣未免太好了,林燕那樣的冷眼以對都能忍受那么多年,張東自問沒他那么好的脾氣,所以對于陳大山的看法,心里隱隱有些改變。

路上一片昏暗,路燈不怎么明亮,張東一邊走著,一邊心中糾結著這件事。

其實事情本身不算復雜,就是這些人心里的想法會讓外人覺得奇怪,為什么林燕乃至陳大山都安于這樣詭異的現狀?

神游太虛的時候,張東走到熱鬧的街上,這時差不多十點了。

遠遠看見酒店的燈光亮著,張東晃了晃腦袋,打起精神,想著這個夜晚要怎么面對林燕?徐含蘭又會不會在背后教唆她什么?

哎,徐含蘭看似人畜無害,實際上不是省油的燈。希望她別給我添麻煩了。張東暗暗嘆息著,心里既好奇林燕的想法,又不得不提防徐含蘭以此事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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