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霎時之間,文淵心里亂成一團:“紫緣姑娘怎么會在這里?她不是在南陽秦知縣那里嗎?”凝望著紫緣,那對澄凈的雙眼中柔情洋溢,似有千言萬語想要傾訴。

郝一剛瞄了王山一眼,見他神色鐵青,不禁暗自叫苦,忙陪笑著道:“王大人,這位姑娘當真是美如天仙,難怪……難怪連文少俠都看得一時失態了。”徐晞也怕王山藉機發作,一邊暗罵文淵不懂禮數,一邊笑道:“是啊,這女子確實是美得當代無匹了。文公子,你剛才說了‘紫緣’二字,難道這位就是杭州的紫緣姑娘嗎?”

文淵卻全沒留心旁人說了什么,奔上前去,緊緊握住紫緣雙手,說道:“紫緣姑娘,你……你怎么會到了這里來?”紫緣臉上露出極其溫柔的神情,微一低頭,輕聲道:“我想見你。”文淵心中怦地一跳,道:“什么?”紫緣臉上微微一紅,低聲道:“這……這事情始末,一時也說不清……”

忽聽王山怒聲叫道:“姓文的刁民,你在撒什么野?快給本官退下!”文淵猛然清醒,心道:“紫緣姑娘明日便要被這小人送給皇帝,我在這府中與她相見,處境可兇險得很。”當下低聲道:“咱們先離開這地方。”紫緣未及反應,文淵腳下踏開輕功步法,拉著紫緣,便要奪門而出。

驀地兩道身影自身后追來,迅捷無比地越過兩人,擋在門前,正是葛元當和衛高辛。衛高辛冷冷地道:“姓文的,在我皇陵派面前,怕容不得你說來便來,說去便去。”王山也大聲喝叫:“來人啊,快擒下這刁民!”他雖知葛衛兩人是皇陵派中人,與朝廷大有關系,但眼見兩人都手無寸鐵,文淵卻佩帶有劍,自也不知高手過招,兵刃未必可決勝負,唯恐兩人擋不下文淵。他已向皇帝報稱明日將進獻美人,倘若紫緣被文淵帶走,可是欺君之罪,這時自然驚急萬分。

轉眼之間,無數武士自府中各處趕了過來,團團包圍住廳堂內外。文淵環顧四周,心道:“這些衛士不足為患,只是這兩個守陵使不好對付。”倘若他孤身一人,縱然情勢險惡,脫身機會總大得多,但他要同時救出紫緣,便困難得多,不禁暗自皺眉。

紫緣低聲道:“文公子,你先別管我,讓我留下,你先逃走再說。”文淵哪里能夠答應,低聲應道:“他們明天要把你送進皇宮,獻給皇帝,現在不出去,可就沒機會了。”紫緣大急,悄聲道:“你……你先脫身要緊啊,慢慢再想法子不遲。他們要把我獻進宮里,不敢對我怎么樣的。”

文淵心道:“這話雖然不錯,但是那王山定會加緊防守,只怕更加難救人了。”當下拔劍出鞘,向葛、衛兩人說道:“兩位想考較在下的功夫,可與這位姑娘無關,我們換個地方再比過如何?”衛高辛冷笑道:“你自身難保,還想救人,當真是異想天開了。你別想耍花招,接招罷!”話一說完,衛高辛嘴邊兩道細胡突地高翹而起,雙眼圓睜,干瘦的臉皮忽然顯得精神瞿霍,如弦緊繃,衣袍卻向內急縮,直往身上裹貼,扭曲得皺摺無算,全身衣物像化做了皮膚的一部分般。

眾人見了衛高辛這等模樣,盡皆驚異,只有葛元當不動聲色。文淵心下吃驚,暗思:“這是什么功夫?可古怪得很了。”心知這一番交手無可避免,當下解下文武七弦琴,交給紫緣,低聲道:“請姑娘替我拿一下。”紫緣接了過來,輕嘆一聲,說道:“文公子,你……你要小心啊。”文淵微微一笑,道:“姑娘放心。”

衛高辛右掌猛地虛抓而起,喝道:“小子,看招!”身影如電一晃,來勢奇快,右掌五指并攏,當堂直戳文淵胸口“紫宮穴”。文淵左掌一翻,格住衛高辛右腕,甫一相觸,文淵陡地氣血翻騰,守勢竟硬生生地被震了開去。但衛高辛這一招也因而偏向,稍稍擦過文淵左肩頭,厲勁登時撕下幾片碎布,磨出血來。

文淵大感駭異,心道:“這衛高辛內外兼修,手臂上的功夫非同小可,非得注意不可。”肩膀僅被勁風傷及皮肉,毫不影響文淵身手,長劍連連刺出,正是“指南劍”絕藝。衛高辛見他劍勢沉凝穩重,簡而精準,以樸實無華架勢,而大顯摧堅之力,亦不敢小覷,暗道:“這小子不簡單,在我‘神兵手’招數逼迫之下,出手還如此沉穩。他能挨黃仲鬼一招太陰刀,內功必然不凡,我可不能疏忽了。”拆招之余,也凝神察看文淵劍法中的精義。

雙方一交上手,文淵已知對方武功高絕,實是難操勝算。所幸衛高辛已聽聞黃仲鬼未能一招擊殺文淵,又見文淵傷于太陰刀后復原奇速,心中有所顧忌,暗想以黃仲鬼之功力,文淵尚能承受,自知功夫不及黃仲鬼,面對文淵,自也不敢大意,出招未曾進逼太過,文淵仍能支持。他卻不知,文淵雖以文武七弦琴的妙用化解太陰內力,但那只是內功應用之奇法,本身內功并非當真深厚得能與太陰刀相抗。

兩人斗了一陣,衛高辛見文淵并未再出厲害招式,忌憚漸去,“神兵手”中種種凌厲悍惡的招數逐漸使將出來,兩只手臂上樣式變化多端,并則似鑿,彎則若鉤,肘底拋錘,掃指如刀,仿佛化作萬般利器,文淵的劍招漸漸有所不支。

郝一剛在一旁看著,尷尬無比,要他上前幫文淵應敵,那是絕不可能,一來他武功遠不如衛高辛,二來他一旦助了文淵,便是擺明了和王山作對,他可不敢拿一家性命開玩笑。但若不加援手,道義上太也說不過去,兩相權衡,畢竟自保要緊,當下也就悶不吭聲。

猛聽衛高辛喝咄一聲,右掌一式“斧鉞勢”劈砍過去,文淵正待擋架,衛高辛招數陡變,轉掌伸指,變斧鉞而為羽箭,去勢赫然快了數倍,文淵抵御不及,腰側中指,“嗤”地一聲,一股鮮血直沖出來,地上灑出一條血印。文淵忍痛退開,長劍對正衛高辛追擊來勢,阻得一阻,再起架勢,未被衛高辛一舉擊敗,心中卻暗暗焦急:“這樣下去,最后定然落敗無疑。他的武功變化繁雜,要以指南劍破解,也難以應付他雙手不同的變招。”

一瞥眼間,忽見紫緣端坐就地,將文武七弦琴自琴囊中取出,撥弦欲奏,弦上卻無絲毫聲響。文淵雖處險境,仍忍不住想道:“紫緣姑娘身無武藝,彈不了文武七弦琴的。若在喪命之前能再一聞紫緣姑娘的琵琶曲,雖死無憾。”剛想到這里,心中陡然一驚:“不對不對!沒能救出紫緣姑娘,那是最大的憾事,可要死不瞑目。就算要死,也得先救了紫緣姑娘,現在還不能就此言死!”

想到此處,文淵精神陡長,斗志大增,內力鼓蕩,將衛高辛施展的諸般猛招一一接下。衛高辛暗哼一聲,一招“倒鈀勢”壓向文淵頂門,道:“死到臨頭,還不肯痛快些?”文淵讓開一旁,險險避過,笑道:“前輩想必打得十分痛快。”衛高辛一怔,怒道:“賊小子!”手下險招層出不窮,文淵舞劍防守,竭力抵御。

眼見文淵又漸處下風,忽聽一陣琴聲揚起,錚錚鏦鏦,昂揚奮發,眾人聽著,都是精神一振。文淵一怔,側目一看,竟是紫緣彈奏著文武七弦琴,手法輕巧,全無窒礙。

文淵大感驚疑,叫道:“紫緣姑娘,你怎么能彈這琴?”紫緣道:“開始彈不起來,撥撥弦就行了啊,怎么了?”文淵心下驚奇,一時無暇多想,耳聽這一首曲調,正是詩經中的一首“無衣”,乃是一首極其雄壯的軍歌。只聽紫緣不住彈奏:“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矛戈,與子同仇……”

這一首波瀾壯闊的曲子,由紫緣這一個柔弱女子彈來,竟是另一番風貌,韌而不衰,隱然透露一股剛毅不撓之意。文淵苦戰之下,聽聞此曲,不禁精神百倍,心中暗暗感激:“紫緣姑娘雖然不懂武功,也能和我并肩作戰。以二敵一,我豈能輸給你衛高辛!”霎時之間,內力忽長,劍法綿綿密密,一點劍尖化作滿天星斗,指南劍路數大變,一把長劍如化千軍干戈,漫山遍野而來。

衛高辛吃了一驚:“這小子的劍法怎地全然變了?”他原已摸清指南劍的招數,攻守自如,現下文淵劍招驀地截然不同,驚駭之下,竟有些手忙腳亂,險些中劍。

紫緣原先看文淵敗象畢露,心急如焚,心道:“文公子如果身遭不測,那是因我而致,我又不會武功……但……我怎能袖手旁觀?”她心急之下,忽地靈光一閃,想到文淵精擅樂理,當即欲以琴曲為其助勢,心道:“我只能做到這樣,也許根本幫不上忙,但總是唯一能盡之力。”

不料一彈之下,琴弦分毫不動,亦無聲響。紫緣一怔之下,再試幾次,均無效果。她心里暗想:“文公子這琴真有些不同,看來不是能用強來演奏的。”于是手法放柔,若有似無,竟然能發微音。她欣喜之余,拂指更加輕巧,竟然以極其微弱的力道,奏起了武學高手方能彈奏的文武七弦琴,琴音卻甚是清越,不因力微而弱。

文武七弦琴之名,除了因文王、武王所制之弦,其實更包含文武二道之用。文淵以內力奏琴,是依武道。紫緣柔順之手法,卻是文道。此法連任劍清也未曾領會,文淵自也不知,紫緣更不明了。此時文淵在琴曲鼓舞之下,劍法竟漸漸雨琴音交應,變化橫生,文武交會,卻是無人能所預料的。衛高辛吃驚之余,竟然逐漸額頭見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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