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車間慘案

林慕飛仍坐客車回去,沒找余夢雪搭車。每次一想起她的風采,她墨鏡后的臉蛋,他總做不到心如止水。對于這樣一位妙人兒,他決定還是遠離為好,不給自己一點機會。

回到省城,照樣上班,不想好事臨門,單位正式公布出國者名單,他赫然在列。大家紛紛祝賀,林慕飛也感覺飄飄然,認為自己登上人生第一個顛峰。

廠長私下恭喜說,他能榜上有名,好夢成真,全是余夢雪的力量。因為余夢雪是他們所屬的吉通公司總裁的女兒。

林慕飛大驚,突然明白為什么秦楓那么賣力追求余夢雪了。除余夢雪本人出類拔萃外,更因為她的強大背景。試想,要是秦楓娶到余夢雪,人生會有多大變化呢?

林慕飛本想打電話致謝余夢雪,可是他看到秦楓話中含酸,一臉落寞,便放棄了。

光陰似箭,在離出發日子還剩下十天時,門衛老劉光榮退休,繼任者竟是孫二虎。車間嘩然,嘿,真不明白領導是怎么想的。

孫二虎走路緩慢,經常捂著肋骨皺眉,一副可憐蟲的樣子,但他看到林慕飛的時候,目光變成犀利、仇恨。他指著林慕飛的鼻子,瞪起金魚眼睛,說道:“姓林的,你不用得瑟,我一定會找你報仇的。”

林慕飛滿不在乎,笑道:“好啊。我馬上要走了,你到外國找我報仇吧。”他雙臂伸開,作展翅高飛狀,從他眼皮底下飛走,氣得孫二虎用拳捶腿,心說,我不會放過你的,我一定要叫你哭,叫你出血,叫你下地獄!

秦楓勸林慕飛說:“你不要再跟孫二虎干。那家伙是瘋狗,會咬人的。”

林慕飛本想點頭,但想起張竹影的事,恨恨一笑,說道:“我正好打狗。”

轉眼即到九月,張竹影開學,每隔幾天才回一次家。學校離家好遠。林慕飛想,余夢雪應該同樣開學,回到學校。她應該對自己的態度很不滿吧?這樣也好。

九月九日,一個很平常的日子,沒有什么特別的現象出現。可是這個日子讓林慕飛以后每次回憶起來都痛徹心扉。這是他的一個黑色的日子,刻骨銘心。

那天凌晨,天還沒亮,張竹影像一縷風吹進他的房間,鉆進被窩,用小奶子在他背后拱,把他拱醒。

林慕飛連忙后退,說道:“竹影,你別鬧。”

張竹影早習慣他的冷落,說道:“剛才做個惡夢,夢見你被鬼叼走了。那鬼沒有眼睛和鼻子,比孫二虎還丑。他張著個血盆大口,在你身上咬好多口,都是鮮血啊,還把你叼走了。”

林慕飛和她保持距離,說道:“我是鐘馗,專門打鬼的,哪個鬼敢動我,我就打他個稀巴爛。”嘴上說得輕巧,心里好煩,知道這個小妞又來考驗他了。

張竹影深情地說道:“你可不能有事兒啊。我這輩子全指你了。”

林慕飛毅然說:“竹影,好妹子,我會好好活著,保護你的。”

張竹影向前湊湊,說道:“你真好。”要擠進他的懷里。

林慕飛一把推開她,正色說:“竹影,不早了,回去睡吧。”

張竹影坐在床上,簌簌地掉著淚,問道:“林慕飛,我再問你一句,你到底愛不愛我?”

林慕飛狠起心腸,嚴厲地說:“張竹影,我說一百八十遍了,我心里只有秦蕓一個人。你只是我妹妹,一輩子都是。”

張竹影嗚嗚哭起來,跳下床,說道:“林慕飛,我恨你。”瘋似般沖出去。

林慕飛望著她的背影,感覺很心痛,又無可奈何。感情這種事,得斬釘截鐵。現在讓她死心更好,以后避免很多麻煩。

早上,張竹影起床做飯,臉圈還紅著,生怕被老爸鄭歷發現。飯后,臨走之前,張竹影走近林慕飛,說道:“我還是覺得有事要發生。我的心跳得好厲害。慕飛,你今天一定要凡事小心點。”

林慕飛一臉陽光地說:“我屬貓的,有九條命。你盡可放心。”張竹影出門時,三步一回頭的,眼中透著愛戀和擔憂。

林慕飛想到對她的感情打擊,心中有愧。

這一天從早到晚沒什么事兒。下班時,也不知誰起的頭,說今天發工資,正好組長要出國留學,咱們給組長送個行吧。眾人響應。

林慕飛哎一聲,大聲說:“聽我講,今天我請你們。等回來時,你們再給我接風吧。”大家哄然叫好。

他請秦楓和師父鄭歷同去。秦楓沒意見,鄭歷不去,說晚上有活兒干。這幾天人確實有活干,有個老朋友讓他幫焊個鍋爐。鄭歷親自出手,沒用電焊工。他每晚上八點開始干,不占用白天的工作時間。

林慕飛讓眾人先去,自己先回家給老頭子做飯。

做好飯,擺好菜,鄭歷自斟自飲,心情不錯。他喝一口,美美地發出滋一聲,合一下眼睛,說道:“咱們的助燃器找好廠家生產樣品了,我過幾天就去簽協定。這下子,咱們的好日子到了。”

“師父,你要成大師了。咱們的時代到了。哦,師父,喝酒就別干活去了。反正那鍋爐也不急著要。”

鄭歷滿面紅光,說道:“今晚再去干三個小時就差不多了。”

“師父,需要我時,給我打電話。”林慕飛推門下樓,奔飯店去。

今晚的飯局氣氛熱烈,個個笑逐顏開。林慕飛成為焦點人物,眾星捧月,諛詞潮涌,使他覺得自己變成一個大人物。

秦楓今晚的狀態不佳,話很少,臉帶憂郁,喝一瓶多啤酒就打盹。剛七點多,他起來要走。林慕飛讓小李送他回宿舍。大家繼續喝,盡興而散。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九點多。師父不在,手機在沙發上。他肯定又去干活了。

秦楓回到房間,倒頭便睡,做個好夢;正夢見帶著秦蕓坐著豪華游輪游玩世界呢,一個電話將他的美夢打碎了。

“你誰啊?這么晚打電話。”

“我是孫二虎。你師父鄭歷讓你來幫他干活。”

“真是我師父的意思嗎?還是你誑我?”

“他叫我給你打電話,我就打,你愛來不來。你不來的話,他一個人干到天亮也成。”電話掛斷。

秦楓真不想去,睡意正濃,真想躺下繼續那個好夢。可是師父待他恩重如山,不幫忙于心不忍,還是去吧。

他帶著酒意走在路上,有點晃悠。抬頭看看天空,滿天陰云,那么厚,那么黑,沒一顆星,沒一點風來。看樣子要下雨。

他一摸額頭,全是熱汗。這是一個悶熱的天。

他走進廠子的大門,經過門衛房,從敞開的窗子見孫二虎在喝酒呢。一個人,光著膀子,臉色陰沉,不知為什么他的手直抖。往嘴喝一口,得有一半撒出來掉到脖子上,胸上。

林慕飛也沒多想,以為他是舊傷未好造成的。

“我師父呢?”

孫二虎張開嘴,動動嘴唇,沒說出話來。他朝車間方向指了指。

林慕飛藉著路燈的光亮朝車間走去。走進小門,大車間黑洞洞的,充滿熱乎乎的油味兒,挺刺鼻子的。

林慕飛用手機電筒照亮,找到電閘箱。箱門敞開著,總閘處于拉下狀態。林慕飛順手推上總閘,眼前一片光明。墻上、棚上的燈多數亮起來。

他看一下車間,向電焊間走去。電焊間在修理車間的隔壁,靠左側的一個獨立的屋子。過了中間門,見電焊間黑幽幽的。他到門口瞅,什么都沒看到。打開手機電筒一晃,似乎地上躺著一個人。

他拎來行車燈往里照,在耀眼的燈柱下,確實地上躺一個人。近前一看,赫然是鄭歷,把林慕飛嚇一大跳。

只見鄭歷臉上黑黑的,閉著雙眼。手指也是黑黑的,有燒傷的痕跡。他將手放在鄭歷臉上,涼涼的。放鼻下,沒有氣。摸胸脯,沒有心跳。這是怎么了?他的心直往下沉。莫非師父他死了嗎?怎么可能?這分明是電死的癥狀。

他強自鎮定,用行燈一晃,立刻發現對著門口的墻上兩根電線斷了,四根斷線下垂,快觸地了。想想剛才自己的合閘,再對比一下師父的癥狀,他立刻嚇壞了。他斷定是師父在接電線,自己冒然合上電閘,將師父電死了。

意識到自己闖了大禍,造成不可挽回的悲劇,他悲痛欲絕,撲通跪下,放聲大哭,腦袋直磕地。又撲到師父身上哭,哭得撕心裂肺,天昏地暗。哭到極處,竟人事不醒。

一個黑影握著手電筒,幽靈般過來,是孫二虎。他在門口喊幾聲林慕飛,見無動靜,才敢走進來。見林慕飛真的昏過去,才心中一寬。

他先在林慕飛背上踩幾腳,罵道:“小子,我說過要報仇的。想不到這一天來得這么快。”

他抽出預藏好的刀,神色猙獰,直接對著林慕飛的后心,一刀砍下去,“你踢斷我的肋骨,我就要你的命!這叫一報還一報!”

一刀貫體,林慕飛痛到醒來,腦中因為酒精麻痹,還有慘事沖擊,不清不明,反應不過來,又挨了孫二虎一刀,扎進肚腹,火辣辣的疼痛,把酒意都驅散。

“攤上這種事,還要坐大牢的。你不是要出國留學嗎?去牢房留學吧。”

孫二虎看見林慕飛驚醒,大駭想逃,但連續兩刀,已刺得他血流如注,當下把心一橫,血淋淋的尖刀繼續捅出。

“不是要娶秦蕓嗎?你沒那個福,看別人娶她,操她吧。小子,這回你完了,你也別坐牢了,直接死在這里,秦蕓就我來干吧。哈哈哈!”

聽到秦蕓的名字,氣息奄奄的林慕飛,精神陡然一振,猛地伸手,抓住了捅來的尖刀,虎目生寒芒,瞪向手持尖刀的孫二虎,“你……你說什么……”

孫二虎魂飛天外,想要把刀推進,也試著把刀抽回再捅,卻好像被鐵鎖夾住,進退不得,林慕飛緊抓著刀子,仿佛感覺不到痛楚,動也不動一下,目中的狠意、血淋淋的面孔,只把孫二虎嚇得心膽俱裂。

“我……我……你……你怎么不死……”

孫二虎慌張恐懼,看林慕飛舉起不住滴血的手,掐向自己的脖子,嚇到直接失禁,百忙中看見旁邊桌上,一截削尖的鋼管,惡向膽邊生,直接抄起來,全力向林慕飛的小腿,狠狠砸去。

“啊!”

林慕飛慘嚎倒地,一條腿直接被打折,孫二虎得勢更不饒人,拿著鋼管尖銳的那一端,直直向林慕飛折斷的小腿插下,在痛叫聲中,這一下插穿骨肉,將他整個釘在地上。

孫二虎拾起地上的血刀,本想直接一刀,把林慕飛殺掉,但接觸到他兇狠痛怨的眼神,也不知為什么,就是不敢動這個手。

“林慕飛!你等著把牢底坐穿吧!”

孫二虎大喊一聲,拿著血刀,撒腿就跑,像條野狗。心說,不殺他好,真殺掉他,和說好的不一樣,我會有麻煩的,我不是不敢殺他,絕不是!

林慕飛痛到幾乎昏迷,用盡全力,拔掉腿上的鋼管,還沒來得及動作,就聽見孫二虎的聲音,在外頭破鑼似的響起。

“殺人了,殺人了,林慕飛殺人了。”隔著兩道門,他也聽到孫二虎的叫聲。

林慕飛立時感到一種巨大的恐懼,不再多想什么。他首先要做的,就是要掐斷那聲音。那聲音是刀,要他的命。

他爬起來,藉著窗外的行燈光,又看到師父的尸體。他的心仍然痛得厲害,也怕得厲害。他知道殺人的后果。無論是他有意的,還是無意的,師父終歸死在他的手,他要坐牢的。怎么辦?怎么辦?我怎么辦?

自首?爭取寬大處理?不行,我不要坐牢,我不要坐牢。想到坐牢,成為人人恥笑的犯人,想到前途盡毀,想到這輩子都要完蛋,他的一顆心直下沉,仿佛沉到冰窟窿里。

逃跑?跑得遠遠的?往哪里跑?能跑掉嗎?

他的心里亂成一鍋粥,只是外頭的人聲越來越響,自己沒有多少時間想了。

他站起身,傷腿巨疼,疼得他直咧嘴,幸好能走。他只好忍著痛,一瘸一拐地往外走。為了趕速度,他來個單腿蹦,一口氣蹦到車間外。

孫二虎站在門衛房門外,正驢叫一樣大喊著:“林慕飛殺人了,快來人吶。”聲音在院子里、夜空里飄蕩。

林慕飛瞪著孫二虎的身影,不知有多想沖上去,亂拳打死了他,卻渾身無力,只能憤怒地吼出一聲。

“孫二虎!”

孫二虎見到他,像見鬼一樣,嘴上是血,身上血跡斑斑,媽呀一聲,屁滾尿流,躥進門衛房,鉆桌底下不敢出來。

林慕飛沒有追過去,他一拐一拐走到大門口,回頭望著車間,一臉的悲憤,說道:“師父,我對不起你,不能給你辦后事了。”跪下磕頭,剛磕了兩個,隱隱聽到遠處有警笛聲傳來。

他的心不由地一顫,全身跟著顫。但仍堅持磕完第三個頭,才跛著腿,逃出大門,投身于茫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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