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井底的怪東西

那尼姑庵和普賢寺只是一溪之隔,一出寺門我就看到了它。

溪道看樣子干涸了很久,只低洼處還有積水,山澗淙淙的詩意景象只能靠我的想象來描繪了。

咚咚聲入耳,好像誰在捶東西,我順著溪道望上去,在大約三十步的地方有個比較大的水洼,水洼邊蹲著個小光頭,那聲音便出自她手中那不斷落下的棒槌。

一個洗衣服的小尼姑。

或許就是昨晚驚叫的那個。心里想著,我走了過去。

“小師太,洗衣服啊?”雖然我看不到自己的臉,但我知道此時臉上的笑一定很有親和力,這都是長期磨練的成果。

小尼姑扭頭看到是我,短促地啊了一聲,臉一下子紅了,“……是你啊……”

看這做賊心虛的樣子,不用說昨晚第一個發現我的一定是她。

小姑娘看樣子只有十三四歲的樣子,皮膚白.皙,精鼻子精眼兒,面紅耳赤的樣子可愛得不行。遺憾的是少了一頭烏發,身上的素衣也破舊得不像話,實在是美璧蒙塵。

“請問小師太,昨晚救我的是你吧?”我問。

“不是!”她脫口而出,但也許是馬上想起出家人不可以說謊話,低頭又改了口,“是……是我發現你暈倒在禪房外的……”

“多謝小師太救命之恩。”我鄭重其事地伸手出手,但忽然想起我現在的身份,于是改行佛禮:“阿彌陀佛。”

小尼姑本來羞澀得面紅耳赤,見我這樣子,忍不住掩嘴笑起來,“是慧方師伯救的你,你謝他吧。”話畢,打量我一下,“你……要在普賢寺做和尚么?”

“是啊,這不要剃頭了,刀不好使,來你們家借把刀。”

“這樣啊,那你去吧,師傅在庵里呢。”

我站著沒動,“師妹叫啥名字?”

“……我法名叫靜月。”

“靜月,嗯,好聽。俗名呢?”

“林巧兒。”

“更好聽!”我主動自我介紹,“哥法號還沒取,俗名云飛。我知道我的名字也很好聽,師妹就不用夸獎了。”

小尼姑又掩嘴笑起來,“我才不夸你呢,一點都不好聽……”

“有句名言說女人說的話都是反的,師妹,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幾步跨過溪澗,朝靜云庵走去。

進山門之前,我在右手邊的墻根下發現了昨晚自己的腳印,那里是一片菜地,菠菜、小白菜、胡蘿卜……可能得力于溪澗積水的澆灌,它們長勢極好,在這詛咒般的大地上呈現出一片難得的生命之色。

惠真師太是個兇巴巴的老尼姑。說老,是拿她和靜月相比,如果單看,也就三十四五歲,撐死了四十歲的樣子,面皮很白,言行舉止之間沒多少出家人的清雅之氣,倒是流露出幾分難以掩飾的貴婦人氣質,這讓我始料未及。總體來說,屬于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型。

聽老和尚要收我為徒,她冷冰冰道:“這才不過一日的相處,就要收為弟子,那老和尚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好男不跟女斗,我面無表情道:“……師太,關于收不收我的問題,你和我師父說吧,我是來借剃刀的,有的話還請師太行個方便。”

她冷我一眼,進禪房拿出一把剃刀給我,回身掩上了房門。

這娘們兒欠收拾。我心里這么想著,大步出了寺門。

這一趟靜云庵之行,我只見到小尼姑和老尼姑,除她們之外,再沒其他尼姑,難道靜云庵只有她們師徒二人?我高興起來——在這深山老林,一溪之隔,盛開著著這么一熟一幼兩朵花兒,要采她們還不是動動腿兒、伸伸手的事兒?看來我云飛的未來也并不像想象得那么糟糕嘛。

靜月端著木盆迎面走過來:“借到了?”

我笑著揚揚手里的剃刀,回頭看一眼靜云庵,問她:“你們庵里只有你和你師傅兩個人嗎?”

“不是啊,”小尼姑給了我一個新的希望,“我還有個師姐,她前天奉師傅之命去永泰寺借糧去了,可能要后天才能回來。”

“借糧?”

“是啊,天旱成這樣,庵里今年一點收成都沒有,都已經喝了半個月菜湯了。”靜月話剛說完,肚子不爭氣地咕嚕了一聲,頓時紅了臉,“你聽聽嘛……我肚子又餓了……”

那紅撲撲的小臉真是可愛極了,我幾乎要忍不住要擰兩把,不過我沒那么冒失,只是更冒失地拍胸.脯搏美女開心:“師妹放心,有師兄在,一定不會讓你挨餓的。你等著吧,短時間內我一定想辦法搞到糧食!”

像每一次在女人面前輕易拍胸.脯一樣,拍完我就后悔了——剛到這兒一天還沒過完,幾乎對這里的一切一無所知,要親戚沒親戚,要朋友沒朋友,我上哪兒弄糧食去?

“真的么?你真的可以弄到糧食?”小尼姑立刻喜出望外。

那雙充滿渴望的大眼睛讓我一下子忘了后悔,第二次拍胸膛:“師兄一言,駟馬難追!”

“不過師妹,”我在她說話前做出補充,“如果我弄到糧食,嘿嘿,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么?”

我點點自己的臉蛋……“親我一下。”

“……你!”本來剛才臉的紅勁兒還沒下去,再接上個這么勁暴的,我真擔心小尼姑的臉會突然躥出火苗來。

不等她緩過神兒來,我人已走遠,“就這么定了哦……”

或許我云飛壓根兒就不是做和尚的命,佛祖他老人不待見我,以至于剃個頭發都不順當,之前是剃刀銹得打不開,現在借了一把來,居然掉井里了!

不關我的事,是那老和尚說刀鈍,拿井邊去磨,當我聽到一聲失落的’阿彌陀佛’,就知道出事了,跑過去,他一副對不住我的表情指著井口道:“云飛,為師不小心把剃刀掉井里了,唉,人老不中用……”

面對這古今通用的自責,我又能說什么呢。反正心里也老大不愿意剃我這泡妞發型,于是借題發揮道:“師傅,事已至此,我看這頭發就別剃了,反正也就是個形式,只要我一心向佛,是不是光頭也沒多大關系,您說呢?”

“阿彌陀佛,剃度乃入我佛門的必受之戒,不可不剃。”老和尚居然較真兒。

靠,有本事你把剃刀撈上來!我心里有些不爽,一屁股坐在井邊上,“我無所謂,問題是拿啥剃,您說。”

老和尚眼睛往井口上瞄,我知道他想啥,趕緊先發制人:“井底下黑得跟陰.道一樣,我可不下去……”

老和尚也沒問我啥是陰.道,目光從井上移開,四下里瞅,那意思分明是想找什么替代品。

我心里有些發怵,正要問他找啥,他忽然喜上眉梢,朝墻根下的柴堆走去……

“師傅,您……干嘛?”我趕緊問。

“為師想到一個辦法,或可一試。”說話間,在柴堆里一通翻找,佛祖啊,這邪惡的老和尚居然提著把斧子走回來!

我的肝兒在顫抖,“師傅……你……你不會是……”

“阿彌陀佛,為師將這斧頭磨得鋒利一些,應該可以做剃發之用。”說著,已經霍霍地在井邊的青石條上摻著水磨礪起來……

大約三分之一個時辰后,嵩山普賢寺一個新的和尚誕生,那和尚的光頭上驢踢一樣青一塊紫一塊,破皮出血之處不不計其數。和尚的旁邊是他一臉愧疚的師傅。

受戒儀式結束,我一言不發起身出了佛殿,身后傳來老和尚關切的聲音:“云徹(老和尚根據我俗名取的法號,聽起來跟他媽‘暈車’一樣,改還不準改。),你去哪里?”

“殺人!”此時我真的有種想殺人的感覺。

“罪過罪過……”

……

當晚,我得到一間屬于自己的禪房,除了地面,到處都是破洞和裂縫,看起來隨時會塵歸塵來土歸土,很考驗出家人的定力。

我那和禪房一樣慘的腦袋晚上不敢挨枕頭,于是耷拉在床沿上,本來被雷劈的頭疼還沒好,再這么懸吊一夜,早上醒來后我基本上已經產生自行了斷的悲觀情緒樂。

早飯仍然是菜湯,而且沒一絲鹽味兒,老和尚告訴我,從今天起,寺里斷鹽了。

我跑廚房把菜湯倒進空蕩蕩的鹽罐里,總算湊合過去這一頓,但這一刻開始,我意識到:弄糧食不再是泡妞的資本,它同時變成活下必須要做的一件事。”

在此之前,我得先把剃刀還了。

我想的是讓師傅出面去跟那老尼姑說一聲原委,反正一把剃刀,他們鄰居這么多年,說不定還有一腿,應該不會計較。可是我話還沒說完,慧方大師突然驚呼:“壞了!”

“怎么了?”我一驚。

“寺后的菜地多日未澆,千萬別旱死了。阿彌陀佛……”

看著老和尚提起木桶逃走的背影,我明白了兩件事:第一,隔壁的師太不好惹。第二,老和尚也是。

我當然不會怕那個老尼姑,但是我必須考慮我將要泡的妞是她徒弟,為了妞,這老尼姑是無論如何不能得罪的,最起碼短時間內不能。

于是我決定下井把那剃刀撈上來。

這是一口古井,古老到井口圍砌的石頭已經被水沖刷得沒了棱角。井口直徑約一米,井壁以石塊砌成。

我等到正午,趁太陽中天光線垂直照進井里的時候,仔細觀察了一番,大約有十多米深,井水清澈見底。

我手攀井繩,雙腳踩著那些突出的壁石小心翼翼下到水平面,由于陽光的角度正合適,加上井水清澈,很快就找到了靜靜躺在井底淤泥上的剃刀。

水深大約三米,這樣的深度,對從小一到夏天就以我們村西的水庫為家的我來說,根本就是小兒科。

我拿兩根手指試了試水,冰涼刺骨,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決定這一趟不能白下來,于是深吸一口氣,潛了下去。

很容易的,我拿到了剃刀,正要翻轉身體浮出水面,井壁上一個奇怪的東西吸引了我的目光。

那東西呈圓柱狀,搟面杖那么粗,半尺來長,從一塊平滑的帶著長方形鑿槽的石面上斜伸出來,表面裹滿粘糊糊的青苔,坦白說,它就像是武俠小說上某個機關門的控制手柄。

氣已經不夠,我浮出水面換了口氣,重新潛下去,這次我要弄清楚它到底是個什么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