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大悲大喜

“妖怪,告訴我,釧兒在哪里?告訴我!”

特別的思緒令寶玉身軀顫抖,人生第一次露出懦弱的表情。

妙玉平靜的面容閃過詫異與擔憂的神色,寶玉心情的沉重已經超出她的預計,雖然妙玉天生靈秀,但又怎能明白“假寶玉”內心的復雜。

胡姬的感覺十分敏銳,不禁欣喜若狂:既然賈寶玉如此重視那個少女,說不定可以趁機要脅,騙得……五色神石!咯咯……

原本胡姬只想全身而退,如今情勢微妙變化,貪婪的意念突然充斥她心窩。

不料胡姬還未來得及開口提條件,寶玉突然神情大變,無盡的煩躁變成狂暴的殺氣。

寶玉雙目猛然大張,陰森、兇狠的目光直直盯視著胡姬,徹骨冰寒的話語自齒縫間流出,一字一字皆打在胡姬的心中。

“妖怪,我給你最后一個機會,你若不說,我對天發誓必滅你九族,不論你是什么東西變的,也要讓你全族消失!”

軟弱的寶玉突然消失不見,此刻的他絕對比妖怪還瘋狂而暴戾。

就連妙玉也嚇了一大跳,本能后退半步,被那狂暴氣勢直接沖擊的胡姬更是不堪,她雙膝一軟,好不容易才站穩身形。

胡姬心房瞬間劇烈震顫,寶玉如此氣勢竟然比金牛大王還恐怖,這絕對不是一個凡人,更不是能得罪的家伙。

情勢再次離奇變化,胡姬再也不敢坐地起價,又急又快將真相說出來,末了還連搖雙手,極力表白與自己無關。

胡姬話音未落,寶玉已經“撲通”一聲跳進古井中。

妙玉本可以阻止寶玉,但她伸了伸手又自行縮了回去,只能發出無奈的嘆息,因為金釧兒只是個凡人,已經落水一段時間,自然不可能還有命在,人死不能復生,即使是大羅金仙也沒有那般神通。

妙玉明白這一切,但如此殘酷的事實她又怎么說得出口?

胡姬趁機逃走了,妙玉則站在井邊,擔憂地看著那翻騰的井水。

幾分鐘后,水浪一蕩,寶玉浮出上半身,他懷中還抱著一具美麗而沒有絲毫生命氣息的軀體。

妙玉眼中閃過一抹酸楚,隨即水袖一抖,將寶玉與金釧兒拉上來。

雙腳剛一沾地,寶玉立刻對金釧兒做人工呼吸,擠壓甚至是捶打金釧兒的胸口,他全都做了,一邊又一遍重復著,可金釧兒卻沒有絲毫反應。

“寶玉,放下吧,讓她走得安心一點。”

女人的天性都是水做的,看著這樣的寶玉,妙玉芳心回蕩著從未有過的紊亂,并拉住寶玉的手腕。

妙玉勸說寶玉放下執著,不料他微微一愣,隨即反手抓住妙玉的手,興奮地道:“你會法術,一定有辦法救活釧兒,呵呵……我真是急糊涂了,連這也忘記了。”

“寶玉,除了女媧娘娘,沒人有起死回生的本領。我……做不到!”

“你沒試過,怎么知道不行——”

寶玉突然大吼起來,他已經鉆入牛角尖,甚至認為是自己害死金釧兒,是自己制造紅樓悲劇。

妙玉向來不喜歡多說話,也不善于勸解他人,唯有安慰道:“你看開點,凡人都難逃生死輪回之苦,所以才會有那么多人選擇天道之路。”

“天道?”

妙玉一句無心之語,卻觸發寶玉滿心的憤慨,他禁不住厲聲嘶吼道:“什么是天道?天道就是要玩我嗎?就是要玩死我嗎——”

寶玉修長的身軀猛然一震,似乎全身每一個竅穴都噴射著怒火。

吼聲化為虛無,突然寶玉心中的怒火沒有了,怨氣也消失了,整個人失魂落魄地茫然向前方走去。

擔憂浮上妙玉的臉頰,她想叫住寶玉,卻找不出留下他的理由。

“唉!”

這時,妙玉覺得她這十年哀嘆的次數加起來估計也沒有這一天多。

妙玉輕舒雙臂,準備抱起金釧兒的尸身,就在這時驚喜從天而降。

“寶玉,金釧兒還活著!”

妙玉驚喜的聲音有如一道閃電般,瞬間刺入寶玉的心窩,令他“颼”的一聲比閃電還快地飛回來。

“妙玉,你說什么?”

“她還沒有死!”

妙玉認真地重復一遍,隨即沉聲解釋道:“她的魂魄還在體內,現在的狀況等于是假死,真是太奇怪了!”

妙玉不可抑制地驚嘆,突然她靈光一閃,下意識看向“通靈寶玉”末了忍不住好奇問道:“寶玉,你與金釧兒發生過什么特別的事嗎?尤其是與通靈寶玉有關。”

“特別的事情,與玉石有關?嗯,沒有!”

假寶玉凝神一想,突然古怪地笑了笑,隨即緊張地不答反問道:“妙玉,你能救活她嗎?”

“沒問題,喚醒她魂魄并不難,她睡上一日自會平安無恙。”

金釧兒意外“復活”妙玉的注意力立刻被“奇跡”吸引,再發現寶玉那一抹怪笑,少有地堅持追問道:“你再仔細想想,金釧兒能大難不死一定與你有一。”

“這……”

奇跡突然天降,寶玉不由得心弦一松,先遲疑兩秒,然后竟然臉紅地說道:“其實……我也不敢肯定,不過我昨日與金釧兒……那個了。”

“那個?什么意思?你是傳授她法術,還是神石又出現什么神奇變化?”

妙玉多年靜修,可謂博覽群書,但她卻唯獨不懂一件事——男女之愛,云雨之歡。

瞬間寶玉臉頰的肌肉劇烈抽動幾下,費盡全身之力才忍住爆笑的沖動,然后故意仔仔細細地解釋道:“就是男歡女愛,我的……元氣留在金釧兒的體內,我猜可能是這原因。”

竟然能與天仙玉人談論男女之事,寶玉禁不住呼吸一蕩,更期待著妙玉嬌嗔羞窘的美妙畫面。

可下一剎那,妙玉卻微微頷首,隨即點了點頭,還有條不紊地分析道:“嗯,原來如此,看來你已經與神石初步融合,所以元氣能夠護住她的魂魄。”

妙玉竟然如此平靜?假寶玉頓時一愣,失落突然鉆入他的心海:唉,修真者果然不是“凡人”呀!

寶玉無聊地胡思亂想,妙玉則轉過身,玉手法訣翻轉,開始救治金釧兒。

雖然妙玉看似悠然自在,但背對寶玉后,玉臉卻迅速閃過一抹羞紅。

原來仙子也是女人,也有羞怯的感覺,而且她還突然想通一件事:難怪師尊要她與寶玉雙修,原來是這個原因!

“唔……”

一想到未來也可能被寶玉的“元氣”保護,妙玉不由得檀口一顫,發出一聲若有若無的呻吟,可惜寶玉正在皺眉沉思,未能欣賞到她害羞的無雙美景。

“妙玉,能不能讓釧兒睡久一點,只要不傷及她身體就行。”

沉思不到一分鐘,寶玉突然提出奇怪的要求。

“為什么?”

尋根究底并不是妙玉的習性,但今夜她卻很失常,寶玉每一個奇怪的舉動總是能掀動她心海波瀾。

“我想讓她離開賈府,我想擺脫賈府規矩的束縛!”

說到最后,寶玉的身形突然高大幾分,堅定、豪邁的氣息迸射而出,還有幾許神秘在他清朗的目光中悠然盤旋。

其實,寶玉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口……他要徹底改變悲劇的“紅樓”就必須走出賈府!

妙玉與寶玉的目光在虛空中相遇,多年苦修的心弦突然一顫,她下意識低下頭,不再好奇追問,而是按照寶玉的請求迅速動作起來。

混亂隨著風兒逐漸散去。

一刻鐘后,寶玉抱著金釧兒敲響金福的院門。

縮在被窩內的金福嚇得渾身發抖,還是玉釧兒鼓足勇氣沖出臥房,打開院門。

片刻后,哭泣、悲鳴、哀傷籠罩著小院,人群從四面八方涌來,寶玉則長出一口大氣,辛苦地偽裝著悲傷的模樣離開此處。

“寶玉,你在這里呀!”

寶玉行至回程中途,襲人自前方迎來,語帶關懷地道:“我找你好久了,出什么大事嗎?下院好吵鬧呀。”

“襲人,是……釧兒,她跳井了。”

假寶玉本該哭,可他心中全是笑意,為了不露出破綻,他唯有摟住襲人,然后將金釧兒遇害的事說了一遍。

“妹妹能有你這么掛念,她泉下有知,會開心的。”

襲人一番柔情的安慰后,眼眸一眨,很迷惑地追問道:“你說妹妹遇害是因為你的‘通靈寶玉’?不可能吧!妖怪會貪圖一塊玉石?這太奇怪了!”

“你不明白!”

寶玉松開襲人,感觸萬千、半真半假地道:“其實我也不是很明白,不過這應該不是普通的玉石。”

女子的好奇心果然強大無比,連溫柔似水的襲人也不能免俗。

在好奇之下,襲人連眼底的悲傷也消散許多,柔聲道:“寶玉,我看著這塊石頭也看了十幾年,怎么沒有發現它有什么稀奇的地方呢?嘻嘻……”

悅耳的輕笑聲微微一頓,襲人美眸迸射期待之色,道:“你給我仔細瞧一瞧,說不定真能找到什么神奇之處呢,寶玉,給我看看嘛!”

襲人拉住寶玉的手臂,竟然少有地撒起嬌來。

“我隔幾日心情自會好轉,你不用這么辛苦地安慰我。”

寶玉對襲人的苦心感動不已,如果不是怕襲人牽連進來,他真想立刻告訴她真相。

“我真的想看一看,你不給我看一下,恐怕今夜人家會睡不著了!”

“你想看就看吧!”

溫柔佳人的撒嬌可謂稀奇,寶玉心情大爽,隨手就將通靈寶玉取下來,道:“給你,今夜讓你一個人看得夠,呵呵……”

寶玉的笑聲還是露出破綻,不過襲人已經被通靈寶玉吸引,完全沒有看到寶玉那輕快的笑容。

“轟!”

就在這時,一道驚雷憑空炸響,對準襲人的頭頂猛擊而下。

襲人臉色一變,剛碰到通靈寶玉的手急速收回來,緊接著掌心一翻,對著天空打出一掌。

又是一聲巨響,驚雷消弭于無形,而襲人則挺直站立,渾身煞氣騰騰。

“什么人?竟敢壞本君好事!”

粗豪的話語自“襲人”口中蹦出。

“啊,又是……妖怪?”

寶玉眼珠子一突,下意識五指一收,將通靈寶玉緊緊握在手中。

“寶玉孩兒,還不快走!”

久已不見的賈敬在不遠處的墻頭上迎風而立,他頷下三縷黑須無風自動,手持符咒,真言出口,頗有道骨仙風之姿。

轉眼間,“襲人”已經變成一個中年漢子,眼見寶玉向后退去,他一聲怒吼飛身撲過去。

妖怪的敵意如此強烈,通靈寶玉自然猛烈反擊,瞬間霞光萬丈。

妖怪頓時被震退十丈,但此妖法力強大,雖然吐出一縷血絲,但只是一點輕傷,而且還將寶玉震昏過去。

“熊山君,休得放肆!”

幻影一閃,賈敬及時出現在寶玉身前,他先衣袖一掃,將寶玉“吹”到遠處,隨即符咒一揚,再次擋住熊山君的去路。

“老家伙,你既然活膩了,本君就送你一程!”

妙計功虧一簣,熊山君滿心的憤怒轟然爆發。

賈敬手中符咒虛空飛舞,化作一道道迅雷,同時厲聲怒斥道:“熊山君,你敢在凡間作亂,老夫今日就替天行道,收了你這妖孽!”

符咒驚雷連環劈下,熊山君一聲冷哼,在有所準備下,他竟以肉掌接下雷擊,隨即目露兇光,一掌隔空拍出。

只見掌影飛速變大,讓賈敬難以閃避,唯有身子一震,將身上所有符咒全部扔出去,瞬間組成一道“符咒之墻”又是一聲巨響,夜空閃現出一片美麗的煙火。

煙火過后,兩道快如鬼魅的身影糾纏在一起,好似平地刮起龍卷風暴,狂風所過之處,飛沙走石、天昏地暗。

片刻,妙玉再次出現,可她還來不及加入戰團,狂風中已經響起熊山君一聲狂笑,隨即只見兩道幻影各自向后翻飛,然后又各自破空離去。

妙玉先檢查一下寶玉的傷勢,隨即一聲怒斥,腳踏飛劍,挾帶著一股寒風追向熊山君。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賈府上下已經燈火通明,悲呼聲、奔跑聲、訓斥聲響成一片,唯獨沒有歡笑聲。

很快,賈府一干主子臉色再次大變,被噩耗嚇得六神無主——寶玉昏迷不醒,生死難測!

第二天,天色還未大亮。

以賈母為首的一干主子已經齊聚在怡紅院。

賈母老淚橫流,想不到短短時日,寶玉竟經歷兩次大劫。

王夫人比賈母更為傷悲,她昨日雖然痛斥寶玉,但如果可以,她現在寧愿用自己的性命換回寶玉的平安。

隨著時間不停流逝,寶玉仍未清醒,在房內的大夫還滿頭大汗為寶玉施針下藥,全力搶救。

薛姨媽強振心神,安慰著悲痛欲絕的王夫人。

薛姨媽同樣心緒煩亂,但在擔憂之余,卻悄然生出一絲別樣的煩躁,好似自己正失去一件珍貴的寶貝般。

“襲人、晴雯,你們還是起來吧。”

迎春三姐妹走到四個丫鬟面前,一起伸手要扶起襲人四女,道:“寶玉命大福大,不會有事的!地上陰涼,要是你們跪出個好歹,到時他又要心疼了。”

“二姑娘,你不要勸我們了。”

襲人已經悲傷難言,晴雯剛強的個性令她還能回話,燭火映照著晴雯臉頰,濕痕了然,她隱帶哽咽道:“都是我們沒有照顧好二爺,他才會出此大事。二爺不醒,我們絕不會獨活!”

三春姐妹聞言,皆黯然低嘆。

一直陪在王夫人身側的薛寶釵見眾人無言,絕美的玉容閃現疑惑之色,輕盈邁步來到晴雯身旁,仔細問道:“你們知道發生什么事嗎?為何寶玉身體好好的,人卻昏迷不醒?”

“回寶姑娘,奴婢也不知詳情,我們找到二爺時,他已經昏迷了。嗚……”

說完,晴雯再也控制不住情緒,眼淚流了下來。

“老祖宗,我總覺得事有蹊蹺,寶哥哥為何會半夜出門?”

林黛玉在最初的驚惶后,突然想起妙玉,接著少有地急聲說道:“那櫳翠庵的妙玉不是有神通嗎,何不請她前來試一試?”

“對,說得在理!”

此刻賈母滿心盼望能救寶玉,急忙開口吩咐鴛鴦前去櫳翠庵請人。

“老祖宗,我與妙玉倒有數面之緣,還是我與鴛鴦同去吧。”

李紈主動請命,寡居十年的她感受又與眾人不同,望著眼前紛亂的一幕,那凝重悲傷的氣息讓她仿佛回到十年前相公病逝的夜晚。

李紈頓時心房一酸,更加不想悲劇再次上演,她只恨幫不上忙,如今見有出力之處,自是不辭辛勞搶先跑向門外,可惜妙玉追殺妖怪未回,她這一趟注定是徒勞無功。

李紈與鴛鴦離去不到半刻,王熙鳳就在平兒的扶持下出現,老遠就顫聲問道:“寶兄弟怎樣了?他人呢?醒了嗎?”

不顧一切的王熙鳳心防全碎,再難掩飾心底的情愫,她腳步一動,就欲沖向房內,幸虧精明的平兒早有防備,及時抱住王熙鳳往前撲的嬌軀。

平兒見王熙鳳不停掙脫,急忙附耳低語道:“奶奶,老太太與太太都在,你還是先拜見她們吧。”

在平兒低聲的提醒下,王熙鳳才自想起那“討厭”的身份,不得不強提心神,掩飾過于激動的舉止,好在眾人都在焦慮不安中,倒也無人懷疑。

月色一點一滴的變化,不知道過了多久,臥房的大門終于“吱”的一聲在萬眾矚目下打開。

只見賈府連夜請來的兩位御醫神情疲倦,而隨著他們的走近,眾女只覺口干舌燥、心房發緊,生恐聽到那最不愿聽到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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