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紅樓別夢

半個時辰后,寶玉站在另一個府宅大門前。

臺階上,朱紅大門氣派不凡。

臺階前,兩頭鎮宅的貔貅雄渾威猛。

飛檐翹角下,風鈴隨風叮當回響,悠揚悅耳的鈴聲四方飄散,令寶玉不由得雙目微閉,心舒神暢地打量著自己的新家。

“二爺,這就是按您的意思挑選的宅子。”

包勇恭敬的話語透出絲絲自豪,特意補充道:“小的選了十幾座大宅,但覺得只有這兒才配得上二爺的身份,不知二爺意下如何?”

“環境清幽,位置也很好,包勇,我會給你記一功。”

寶玉贊賞地點了點頭,此處離賈府并不太遠,也不太近,他來回十分方便,也不用擔心被賈府下人碰見,的確是個好地方。

倪二也是臉帶笑意,說:“二爺,這兒原本是一個當官的私宅,如今已告老還鄉,我們可是真金白銀買來,一點也不敢用強。”

“這就好,做事要懂得用這兒。”

說著,寶玉用手指了指腦袋,笑著當先邁步而入。

這座宅院雖然沒有榮國府的十分之一大,但卻勝在雅靜別致,當“石鈺”的新家可謂完美無瑕。

寶玉立于庭院中,環視四周的涼亭修竹、假山流泉,不由得心生無限感慨:從今以后,這兒就是自己另一個家了,不,應該說這才是自己……假寶玉真正的家!

意念一動,寶玉掏出大把銀票給包勇與倪一丁道:“你們盡快在外面買一些丫鬟回來,一定要身家清白,與賈府沒有什么關聯最好。”

包勇兩人已經熟知寶玉的個性,雖然對這要求有點困惑,但還是疾步走出去,帶著一干兄弟四處張羅起來。

明月悄然升上中天。

寶玉坐在大廳內,一邊悠閑品茗,一邊凝神沉思。

辦妥一切的倪二、包勇已經返回,他們好像兩桿筆直的標槍站在寶玉的身后。

假寶玉抬頭望了望門外,隨即略顯興奮地挺身而起,大手一揮,道:“帶齊工具,隨我出發!”

“二爺且慢,”

倪二語帶激動喊住寶玉:“您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

寶玉微一愣神,仔細回想一遍,卻找不到遺漏之處。

包勇上前指著一塊被紅布遮掩的匾額,說:“二爺,你還要揭開紅布點上金漆,屬下才能將匾額掛上府門。”

假寶玉頓時恍然大悟,暗嘆:這古人規矩還真多!

紅布隨手掀開,順著寶玉大手緩緩移動,“夢宅”兩個大字逐漸呈現在他眼前。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好似開天劈地的利劍般,重重刺入寶玉的心間,就是這兩個字融入他心底最深的秘密,甚至代表他存在的意義。

他——假寶玉,出現在這時空,只為塑造一個全新的“紅樓”一個只有歡笑,沒有眼淚的紅樓別夢!

“二爺?”

包勇與倪二見寶玉望著匾額呆呆出神、久久不語,不由得好奇地對望一眼,還以為自己做錯什么事。

寶玉回過神來,一聲唏噓后,他親自拿起匾額,縱身一躍,將心中的夢想掛在門楣上。

紅布在夜風中輕輕飄動,寶玉感慨萬千地凝望最后一眼,挺拔的身形隨即破空而去,迅速融入夜色中。

子夜已過,夜色正濃。

淡淡的月光照耀下,三道鬼祟的身影站在賈家墓地前。

“你們畏手畏腳的干嘛?”

寶玉輕笑道,第一個泰然自若走進去,回頭對準備翻墻而入的包勇與倪二道:“巡更的人員早已被我借故調走,里面如今一個活人也沒有,怕什么?”

包勇與倪二滿臉苦笑,無奈地跟著寶玉走進賈家目的,皆在心中暗自嘀咕:就是因為沒有一個活人才害怕,也不知二爺是不是氣瘋了,竟然溜進自己家祖墳盜尸!

行經大門的寶玉三人展目一望,果然沒有半點燈火,只有夜風吹拂,樹枝作響,搖曳中頓顯陰影幢幢,看得包勇與倪二不禁心中發寒。

寶玉雖沒有向天借膽,但這陣子屢有奇遇的他早已習慣成自然,神色平靜的直奔金釧兒的新墳而去。

好釧兒,我們很快就可以見面了!寶玉深情地凝視著新砌的墳堆,隨即精神一振,搶過倪二手中的鐵鍬,用力撬開墳堆外層的石板。

包勇與倪二見事已至此,只得一邊默念神佛保佑,一邊在鐵膽忠心的驅使下,臨時客串盜墓賊。

很快的,金釧兒的靈柩就出現在寶玉三人的視線中。

寶玉呼吸一緊,一掌震飛棺蓋,月光灑落而下,金釧兒紅潤的玉臉終于重新映入他激蕩的心海:回來了,我的好釧兒回來了,我就要改寫歷史了,哈哈:“大膽!”

突然,一聲厲喝從寶玉三人的背后憑空響起,本就心神不寧的倪二與包勇只覺耳邊一聲驚雷炸響,手中的鐵鏟“砰”的一聲驚落于地。

寶玉也受到那聲浪的沖擊,他本已將金釧兒半抱在懷中,卻被聲浪震得四肢發麻,“砰”的一聲,金釧兒又摔回棺內。

瞬間的愕然后,無盡的怒火自寶玉心中涌出:是誰敢壞本少爺的好事?絕不輕饒!

倪二與包勇這時也回過神來,他們見寶玉已經沖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他們急忙追上去。

夜色下,墓地大門口傲然站著一個中年文士。

說來也是巧合,那中年文士無意間看見三道鬼祟的身影,正義之心令他好奇跟隨,一跟就跟到這出乎意料的地方。

更讓中年文士沒有料到的是,這三個盜墓賊非但不倉皇逃遁,反而還氣勢洶洶地圍上來,看那模樣竟是理直氣壯。

此刻假寶玉的怒火絕非尋常,他絕不允許任何人破壞自己的夢想。

極度煩躁下,寶玉還以為是看守墓地的下人,隔著一段距離就大罵道:“我是誰?我是你家二爺!滾!”

中年文士被罵得滿頭霧水,微微一愣后,他氣得渾身顫抖,瞬間殺氣飆升,道:“無恥小賊,掘人墳墓還敢如此兇惡!”

“兇你老母!”

倪二出身市井,臟話可是他的專長,眼見寶玉怒火萬丈,他立刻一拳打向中年文士,包勇緊接著也撲上去。

包勇與倪二可不是善男信女,再加上因為先前驚嚇而惱羞成怒,這兩拳刮起的勁風已經是呼嘯嗚鳴、殺氣騰騰。

寶玉雙目微微一縮,雖然滿意包勇與倪二的忠心,但對他們的濫殺又有點不滿。

寒風一吹,寶玉的怒氣被手下的殺氣意外熄滅,他正想出聲阻止,不料慘叫聲已經響起,比他預料的速度快了無數倍。

“呀一”一聲慘叫,兩道身影飛到十丈開外,再也絲毫沒有動靜。

“啊!”

寶玉一聲驚叫脫口而出,他飛身躍到包勇與倪二的身前,探手一試,才松了一口大氣。

倪二與包勇并未氣絕,只是閉氣昏死過去。

中年文士并未趁機出手,他傲然而立,渾身籠罩著強者的光芒,以居高臨下的氣勢道:“小賊,向死者叩頭認錯、誠心悔改,本居士就饒你這一次。”

寶玉已經明白自己三人遇到奇人異士,但明白歸明白,他是有苦難言,這個盜墓賊還必須做下去。

“這位居士,我們不是盜墓賊,此事另有內情,請你……”

寶玉極力尋求和平解決的機會,可惜對方卻一聲怒斥打斷他的話語。

“胡說八道!此等下作之事你還敢狡辯?既然不知悔改,本居士就替天行道!”

中年文士雙袖一甩,一股殺氣猛然撲向寶玉。

寶玉向后一退,強烈的危機在他識海敲響警鐘,動門法力終于有一次聽話的時候,飛速運轉起來,艱難地抵擋著透骨的殺氣。

“咦!”

中年文士深邃的雙目閃現詫異,緊接著三分殺氣變成十分,道:“你這廝竟然會道術,留你不得!”

話音未落,一道光芒已經從中年文士的掌心飛出,如閃電般射向寶玉。

“砰!”

一聲炸響,寶玉蜷曲的身子向后飛出去,直至撞到一個墳堆才停下來,墳堆被撞得煙塵四起,寶玉則全身骨骼劇疼,似欲斷裂般。

好厲害,這家伙是什么人?難道是沖著通靈寶玉而來?媽的,誰都以為老子好欺負是嗎?竟然追殺到這兒來二股怒火陡然充斥寶玉的識海,“通靈寶玉”微微一顫,他頓時只覺渾身充滿力量,猛然騰身躍起來。

瞬間墓地刮起神奇的颶風,那狂風吹不動落葉,卻吹動中年文士身上的衣袖,逼得中年文士一連后退三大步。

中年文士元神一亂,他雙目看到的依然是一個唇紅齒白的華服少年,但修真之人的感應卻大是不同,就好似看到一道龐大無比的幻影如山般壓下,壓得他連氣也喘不過來。

神色一變,中年文士急忙雙手法訣變換,以最快的速度喚出本命飛劍,飛劍在手,但文士卻一點信心也沒有。

此時,“妖怪”兩個字飛速鉆入文士的心中,他猛然一咬牙,主動殺向寶玉。

生死決斗一觸即發,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強大的劍氣從天而降,擋在寶玉與中年文士中間。

“士隱,你怎會與寶二爺大動干戈?”

飄逸的天籟之音悠然回蕩,美絕天人的妙玉腳踏飛劍,突然出現在半空中。

寶玉與中年文士見妙玉來到,同時面現喜色迎上去,動作一致的兩人不由得微微一愣,隨即又各自退開一步。

“弟子甄士隱參見師叔。”

中年文士年歲雖比妙玉大了許多,但輩分卻矮了一截,修為更相差許多。

寶玉正欲開口,聽聞中年文士自報名號,禁不住心弦一動:咦,這名字挺耳熟的,在哪兒聽過呢?

“寶玉,你受傷了嗎?”

妙玉簡單地回了飯士隱一句,隨即飄然來到寶玉身前。

妙玉見寶玉神色古怪,如水般的美眸不由得閃過一縷擔心,還有一縷怒氣。

在妙玉的關切下,寶玉突然又露出奇怪的神色,好似想通謎題般,心想:是他,原來是他!呵呵……這甄士隱不就是香菱的父親嗎?真是太巧了,自己上次還準備幫香菱尋父,這家伙就自己冒出來了,幫了大忙呀!嘎嘎……香菱會不會感恩戴德,以身相許呢?

寶玉心中的笑聲越來邪惡,他正暗自偷樂,卻令妙玉眼中的擔憂更加強烈,不禁提高聲調嬌嗔道:“傻子,你被打傻了呀?”

“呵呵,我沒事。”

妙玉的嬌嗔終于喚回寶玉的思緒,他隨即主動走向飯士隱。

一番簡單的對話后,自然誤會盡去。

不待甄士隱為他的沖動道歉,寶玉略一猶豫,突兀地問道:“甄居士,請問你女兒是否閨名英蓮,幼時走失?”

話語一說出口,寶玉自己就先緊張幾分,他雖已是十拿九穩,但這個世界與他記憶中的“歷史”有一些出入,他可不想碰上那十分之一的不同之處。

“啊,賈公子,你知道小女的下落?”

甄士隱激動無比地抓住寶玉的手,連聲追問道。

十幾年來,甄士隱已經尋遍大江南北,但自己女兒卻依然杳無音信,此時能從寶玉口中聽得消息,自是難免激動萬分。

太好啦,“歷史”沒有變,我還是一代預言大師!哈哈……寶玉瞬間眉開眼笑,心中的歡喜比甄士隱還要強烈幾分。

片刻,甄士隱已是淚流滿面、感激涕零,他臨走之際對寶玉深深一禮,道:“賈公子,士隱等你安排,只要能與小女相見,公子的隆情厚義士隱此生不忘!”

寶玉揮手送別甄士隱,隨即又恢復男人本色,湊到妙玉的身前,嘻笑道:“仙女姐姐,你是專程來救我的嗎?”

“我又不會卜卦之術。”

妙玉輕輕一哼,在寶玉面前越來越有女人味,她眼底隱帶笑意,故作不屑地道:“我是來抓膽大包天的盜墓賊!”

“呵呵……”

寶玉卻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開心不已地道:“既然都被大王抓住,那小的就委屈一點當個壓寨相公吧!”

妙玉對寶玉的無賴已是領教良多,但依然對此毫無辦法,只得轉移話題,道:“你還辦不辦正事?天都快亮了!”

妙玉話音未落,寶玉已經身子一轉,迅疾鉆入墓穴中,很快就抱著軟綿的金釧兒返身而出。

“仙女姐姐,你好人做到底,幫我救醒兩個手下吧。”

寶玉輕笑著指了指仍然昏厥在地的倪二與包勇。

妙玉玉手輕揮,輕松解開禁制,她不想與兩個凡夫俗子相見,柔聲對寶玉道:“我在前方等你,不要說我曾經來過。”

望著妙玉飄逸遠去的倩影,寶玉雙目異彩閃爍,禁不住喃喃自語道:“御劍飛行這么帥,什么時候我也弄一把飛劍來玩玩?”

寶玉正遐想聯翩,一聲怒吼突然嚇了他一大跳。

“啊!”

原來剛剛醒轉的倪二與包勇還未清醒過來,他們本能地翻身而起,揮舞著拳頭四處亂打。

“你們將這墳墓恢復原狀,不要讓人看出破綻。”

寶玉無端被嚇了一跳,不由得大為惱火,臨去之際,他還故意在墳堆上踢了一腳,光這一腳,包勇二人至少要多工作一小時。

搞了破壞后,他丟下發傻的包勇與倪二,飛身追向妙玉。

“仙女姐姐,等等我。”

兩分鐘后,寶玉已經看到妙玉的背影,他一邊喘著氣追上去,一邊調侃道:“仙女姐姐,你不會已是百歲老人了吧?呵呵……”

妙玉怡然微笑,對于寶玉的戲語毫不在意,年齡雖是女子最大的秘密,但這一規律運用到修真者身上卻沒有絲毫效果。

超脫凡俗的妙玉美眸秋波一橫,隨即從寶玉的手中接過金釧兒,玉手輕點幾下,歡聲道:“行了,你明晚就可以看到活蹦亂跳的金釧兒了。”

“多謝仙女姐姐。”

寶玉伸手將金釧兒抱回去,他一邊小心翼翼地摸著金釧兒的發絲,一邊突然雙目放光,思維無比跳躍地請求道:“仙女姐姐,可不可以教我開天眼?”

話語微頓,寶玉將牛頭與馬面的事情講出來,末了,很擔心地問道:“牛頭與馬面會不會再回來呀?金釧兒這樣死而復生,地府會不會不爽?”

“應該不會再出現了,死而復生也是天數,鬼差只會抓新鬼孤魂。”

妙玉蓮步隨風微晃,飄逸的她突然唇角往上一挑,竟然學會調侃,道:“再說你不是已經用什么香煙買通鬼差嗎?放心吧,鬼差比凡人更講信用。”

“呵呵……那倒是,那牛頭挺有意思的。”

“嘻嘻……那要不要去拜訪牛頭呢?”

“仙女姐姐饒命,我再也不敢啦!”

嘻笑聲中,一男一女并肩而行,遠遠看去,赫然正是一對神仙荇侶。

同一個夜空下,當寶玉正在墓地努力的時候,寧國府正飄蕩著一個悲傷的鬼靈。

秦可卿自上次被神石力量撞飛后,芳心驚駭的她再而也不敢接近寶玉十尺之內。

雖然秦可卿是個鬼靈,但性子卻與生前一樣溫婉柔順,想不出什么好辦法,唯有眼看著時光一日日過去,暗自焦急在心。

鬼王的三月之期雖然尚早,但如果拿不到“通靈寶玉”那被鬼王捉為人質的弟弟早晚會魂飛魄散。念及此處,秦可卿焦慮得團團亂轉,苦思無果下,她不由得自怨自憐:想不到自己死了也這么無能,唉……可恨的賊人!

剎那間,那悲怨化為煩躁,煩躁又化為殺氣,秦可卿眼底突然閃現盈盈綠光,靈體不由自主穿墻而過,直接殺向賈珍父子的臥房。

昔日熟悉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全都擋不住秦可卿的怨恨之氣,可惜任她翻遍寧國府每一個角落,也未看到仇人的身影。

“狗賊、狗賊,還我命來……”

幽幽鬼聲盤旋之際,秦可卿站在自己生前的臥房中。

望著屏風上那生動傳神的“海棠春睡圖”秦可卿沒有絲毫留戀,有的只是更加強烈的怨恨與屈辱,因為就是在這張豪華軟床上,她與賈蓉當了多年夫妻,同樣也是這張大床上,賈蓉父子李代桃僵,賈蓉睡到其父小妾的床上,賈珍則趴在中了迷藥的兒媳身上。

“殺,我要殺了他們!”

思緒回憶到這里,秦可卿猛然仰天大吼,一頭秀發無風自動,升空而起,雙眸的綠光更暴增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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