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遺國太子

幸好「上青天」雖然名字如天梯般響亮,實際上只有上下兩層,三個人又及時鉆到了咖啡桌下,所以沒有被砸死。劉瑤先是嚇得要死,后來忍不住咯咯直笑,覺得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玩更荒唐的事情了。

「我不過拿起了一本書,它居然就倒了。」她用難以置信的語氣說了一遍又一遍。

「不,可能是地震了。」李如冰可不那么小孩子氣。長白山地處火山帶,發生微震和小震是家常便飯。

不過,他很快就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懷疑,因為在強震之前居然一點征兆也沒有,那可太不尋常了。此外,那種讓人像坐船一樣左搖右晃的地震波,他們并沒有感到。看來,問題似乎不在外力,而是出在了房子自身上。

李如冰用手掩住了劉瑤那笑彎了的嘴。盡管在廢墟之下,看不見彼此的臉,他還是能感覺到郭庭的異樣。

沒錯,郭庭的身子在發抖,連聲音也跟著一起發抖,而外面的震動早就已經結束了。

「他們來了!」

「誰來了?」李如冰和劉瑤感到迷惑不解。幾位貴女們早就已經走了,而救援人員不可能這么快就趕過來。

先逃出來再說。經過了一個多小時的自救,李如冰終于從廢墟上挖關了一個缺口,拉著劉瑤從咖啡桌下鉆了出來。和他預測的一樣,整個世界安然無恙,天池中連條冰縫也沒有裂開。湖邊所有的房子中,只有這一楝完蛋了。

李如冰又返身將郭庭拖了出來,丟到了地上,沒好氣地問了一句。

「你是『上青天』的老板,房子又是你主持維修的,它怎么會像紙糊的一樣一碰就倒了呢?」

「沒錯,你說的完全正確。不但『上青天』是我一手重建的,而且在我的計劃中,它一定會倒塌的——不過不是現在而已!」

看到李如冰張口結舌的樣子,郭庭淡淡地笑了笑,隨即長嘆了一聲。

「事已至此,沒有什么可隱瞞的了,讓我來告訴你全部的真相吧。過去一個月來,發生的天池邊的一切全是我一手策劃的。可是,我也不過是為虎作倀而已。換句話來說,我不過是個棋盤上的小卒子,一個任人擺弄的傀儡而已。」

「那么,你幕后的主人是誰呀?」李如冰驚訝地追問道。像郭庭這樣的才智之士都甘為之驅使的人,該是怎樣厲害的大角色呢?

郭庭沒有直接回答,他的眼睛凝視著遠山,似乎在看什么遙不可及的東西。

「你聽說過『王朝護符』這個詞嗎?」

「不就是護身符嗎?我在電視里見過:一張黃紙,上面用紅筆寫滿了看不懂的咒語,一個道士用桃木劍挑著它念念有詞,突然使勁一揮,它就著火了,道士將紙灰灑入了酒中,讓人喝下去,就百病全消、鬼妖不侵了。」李如冰自作聰明地說道。

「虎符?你說的是一種刻著字的玉雕老虎吧?我上高中時,學過一篇古文叫《信陵君竊符救趙》,說的是古代的軍隊出征時,國王要將虎符一分為二,自己拿一半,大將軍拿另一半。國王有命令下達給軍隊,使者必須拿著一半虎符作為信物去見大將軍,兩半虎符合而為一,大將軍才會執行命令的。」劉瑤果然是個好學生,看她娓娓道來的樣子,讓李如冰自愧不如。

郭庭聽了,微微一笑,不知是在笑他們的稚嫩,還是故意要顯出高深莫測的樣子。

「『王朝護符』不是虎符,更不是裝神弄鬼的護身符。不過,它倒是和虎符有點相似的地方,同樣代表著至高無上的皇權,同樣不為外人所見所知,唯一不同的是,被一剖為二的,是皇家的血脈而已。」

李如冰更加聽不懂了,臉上露出了無趣的神情,郭庭發覺了,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不管你愿不愿意,你既然已經踏進了這個圈子,還惹上了一大宗風流韻事,想退出也來不及了。」

這么一說,李如冰只好耐下心來洗耳恭聽,可是郭庭又扯遠了。

「你知道,人類歷史上曾出現過無數個大小王朝,有的立國垂久,有的則曇花一現。可是極少有人知道,不論古今中外,這些王朝都有一個天大的秘密,那就是:為了實現萬世一系的美夢,更為了將自己的血脈永遠地傳承下去,深謀遠慮的王朝開創者往往會將一名絕對可靠的嫡系子孫隱藏在民間,這樣的子孫就被稱為『王朝護符』。」

「真的嗎?」李如冰問了一句,怎么皇帝貴為天子,竟然和黑社會老大的想法一樣,一邊在江湖上混,一邊還要在白道上安插一個臥底。

「不信?你如果了解歷史——當然,我知道你不怎么了解,現在正好補上這一課。」郭庭說完后停頓了一下,頗有點對牛彈琴的遺憾。

「翻一翻史書,我們會發現一個普遍的也是很奇特的現象,那就是在新王朝建立的第一第二代,宮廷往往會爆發一場激烈的儲位之爭。為了登上大寶,每個皇子都全力以赴,拉幫結派,甚至不惜手足相殘。在這個過程中,本該作為仲裁者的皇帝卻袖手旁觀,任由兒子們斗成一團,甚至還明里暗里地挑逗和鼓勵這種競爭,直到自己快咽下最后一口氣才罷手。皇帝為什么這么做?從好的一面講,是為了擇優而立,可實際的結果卻是:越優秀的皇子往往越先敗下陣來,被父親貶斥到一邊,甚至死得不明不白,而另一個資質平平、循規蹈矩的皇子卻成為了最后的勝利者。」

「聽起來有點像現在的高考制度,死讀書就能上大學,有創意懂實干的人卻得不到高分。」劉瑤深有體會,也意有所指地說道。聽了這幾句貼心的話,李如冰感激得幾乎要掉淚了。

「不,事實并非如此。新王朝的開國君主們個個雄才大略,通曉世事,怎么可能看不出哪個兒子最優秀呢?」郭庭沒有聽見他們在說什么,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明顯的證據就擺在史書中,不過咱們的歷史學家沒有眼光發現其中的蹊蹺罷了。比如,宋朝的開國君主趙匡胤主動將皇位傳給了弟弟,而將自己的親生兒子們送到了云南的大理國,讓他們成了化外之民;明太祖朱元璋死后不過一年,庶子燕王就挑起了『靖難之亂』,嫡孫建文帝在叔叔兵臨城下時從秘密地道出走,從此下落不明,據說也流亡到了海外;還有一個最著名的例子,就是清朝康熙晚年的『九王奪

嫡』,出身最低而性情隱忍的雍正笑到了最后,而德才兼備、文武雙全的廢太子卻被囚禁一生,他生下的兒子不過百日,也去向不明。」

聽郭庭這么一說,李如冰覺得自己還是很幸運的,首先生來就是獨生子女,父母想要找個替代品也不可能,此外,這次離家出走畢竟是自己主動的,不是父母強迫的。那些皇帝的古怪行為要是放在了今天,恐怕個個要犯遺棄罪了。

「誰都愛自己的兒子,皇帝也不例外,不過,為了血統的延續,王朝的開創者們個個用心良苦。江山已經打下來了,要有明暗兩手的準備。明的一手就是選擇合適的

太子,繼承人只要不主動鬧事搗亂,安安穩穩守上十幾代,兩、三百年沒有問題,這么一來,太子的能力反倒成了次要的,而品行性情卻成了第一要素,所以一個庸才就是最好的繼承人。暗的一手呢?天下沒有不亡之國,家族中最強悍最有潛力的一支要保留下來,而且離權力中心越遠越好,因為宮廷的脂粉氣會消磨了他們的雄心和銳氣,放縱無度的享樂會造成家族基因的退化。」

「那么,他們究竟藏在什么地方呢?」李如冰有點好奇了,他離家出走的時候,也一遍遍地問過自己這個問題。

「不在深山,不在野林,而在尋常的鬧市。這些懷有特殊使命的『王朝護符』們,就像定期發作的計算機病毒一樣,平常的行為裝束和普通老百姓相比,幾乎看不出什么不同,可是,暗中卻在默默等待著發作的信號。這個信號就是改朝換代。到那時,王朝雖然覆滅了,可是利用埋藏在絕密之地的財富,隱藏在民間的王朝嫡系子孫也會東山再起。因此,『王朝護符』也被稱之為『遺國太子』。」

「難道,他們真的想要復辟過去的帝國嗎?」李如冰對此聞所未聞,也感到不可思議。因為如果每個遺國太子的野心都如愿實現的話,就是多十個地球也不夠他們分配的。

「何況,就算是復辟成功,成為帝王又能怎樣?難道還能想殺誰就殺誰,想要誰就要誰嗎?」劉瑤也跟了一句,她也做過灰姑娘的夢,甚至想象著當上王妃,成為天下女人羨慕的對象。不過,放眼當今天下,雖然仍然有一小部分國家,比如英國、西班牙還保留著君主制,可是,除了作為國家的象征,享受尊榮的生活外,這些君主們幾乎沒有什么實際的權力。

「你說的沒錯,時間不會倒流,昔日不會重來。可是,作為一個普通人家的孩子,你一定沒有意識到:在任何一個時代,總有一些人享受著帝王般的生活,不管他們的頭上有沒有戴著王冠。」

劉瑤聽后沒有說話。是呀,光看那四個貴女目空一切、氣指頤使的派頭,和古代的公主又有什么差別呢?

「一個人有了富可敵國的財富,他在自己的圈子里就和皇帝沒有什么兩樣了,甚至可以凌駕于法律之上。現代政府的權力雖然不小,但內受憲法的束縛,外受聯合國的制約,除了一兩個超級強權外,幾乎不可能為所欲為。可是,今天卻有很多超國家形態的組織,明的如跨國集團、超級媒介、宗教流派等,暗的如洗錢中心、偷渡組織、販毒集團等,其經濟實力和滲透力已經達到了可怕的地步。國家主權在它們面前,往往顯得軟弱無力」。

郭庭說到這里,看了一眼李如冰的神色,知道自己說的太深奧了,于是轉了一個話題,不過,這個話題更是說得玄而又玄,讓人聽了一頭霧水。

「你知道龍的本質是什么嗎?中國古人習慣于將不世奇才稱之為『龍』,比如,諸葛亮就有臥龍』的美名,古代的皇帝更是喜歡自稱為『真龍天子』。龍能大能小,大則吞云吐霧,小則藏介隱形;能升能隱,升則飛騰于宇宙之見,隱則潛伏于波濤之內。西方人說:適者生存;東方人說:順流者昌。其實意思都是一樣的,那就是:不管時代如何演化,永遠讓自己和家族處于社會的頂端,處于管理者、操縱者和裁決者的位置上,這就是龍的真諦。」

「你的意思是,那些遺國太子現在就是有鱗無角的糾龍(編注:糾龍,有角的小龍;有鱗無角是為『蛟』或『璃』),一旦得志飛升,就再也無法控制了?」李如冰想了想,總算明白了一點。

郭庭點頭表示同意。他所了解的遺國太子們,個個心雄萬夫,憑借著優良的血統——自認為優良的血統,和祖先留下的財寶,在世界的各個角落建立起了龐大的不為外人所知的私人力量。為了打敗和吞并競爭對手,他們相互之間時而聯合時而斗爭,演出了一幕幕連橫合縱的活劇。

近年來,在這個隱秘的世界中,有一支力量異軍突起,其溯源之深、勢頭之猛、實力之強,讓人刮目相看,這就是由古代中國唐、宋、元、明、清五朝遺國太子們組成的「神圣同盟」。

郭庭從口袋里拿出了一張紙條給李如冰看。原來,這是幾句歌謠組成的簡短口訣,名為《五公子歌》,下面還有小字的注釋。幾年前,郭庭參加了在非洲叢林舉行的一次秘密集會,在偶然間得到了它。

黑云起,籠罩束南占半壁;

金風驟,皇孫返祖化野酋;

萬頃碧海起宮墻,白衣如雪不勝寒。

一輪明月當空照,千魔萬怪全遁消。

「什么黑白藍黃的?在開染坊嗎?我可一點也看不懂。」李如冰看著這幾句文不文白不白的話,覺得莫名其妙,尤其是那一句「返祖化野酋」,難道有一個遺國太子被食人族抓走了?或者說,他生下來就是個毛孩,長得像黑猩猩一樣?

「以后就明白了——不過,還是不明白的好。」

「他們既然已經有了這么大的勢力,為什么還要——還要把幾位貴女弄到手呢?」

「貪心是沒有止境的。」郭庭回答得言簡意賅。正所謂「一損皆損,一榮皆榮」,五公子在結盟之前各懷心思,也不乏明爭暗斗,可是結盟后卻表現出了空前的團結。因為,將他們糾合在一起的,是共同的利益。他們要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設計擄掠當今世界上最富有的五大家族的尊貴少女,然后按照實力大小的原則,一人分配一個少女——透過占有她們的處子之身,來獲取其家族的力量,從而形成一個更大更廣泛的聯盟,達到控制全球財富和資源的最終目的。

這個計劃一定制訂得很周密,五公子為此費盡了心機,因為想引誘這五位才貌雙全的女子上當,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作為計劃的執行人,郭庭的表現堪稱完美,塑因為他讀懂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句俗到極點也精確到了極點的話,拋出了一朵誰也沒有見過的冰凌花,就牢牢抓住了少女們的心,讓她們爭先恐后地送上門來。

「不過,大功告成之際,你卻色膽包天,想先下手為強,將五個女子都占為己有,這不是太過分了嗎?」想到這里,李如冰多少有點遺憾和委屈,如果幾位貴女能親耳聽到這個陰謀,她們還會對自己恨之入骨嗎?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郭庭的臉一揚,又恢復了往日的傲然神態。不過,他的豪言壯語剛開了個頭,突然就泄了氣。

「論智慧,論權謀,論才情,我哪一點在五公子之下?連相貌也!唉,那倒不必提了!」

李如冰和劉瑤奇怪地看著他,因為論相貌,郭庭也算是一表人才,如果連他也為自己的形象感到自卑,天下的男人十個中有九個該去跳河的。不過,聽郭庭講了一大堆,又繞了這么一大圈子,兩人總算明白了「他們」是誰。

「你怎么知道五公子已經來了?」

「五公子做事一向滴水不漏,這件事情又非比尋常,不同于一般人所理解的劫色,所以收尾要越干凈越好,最好是將『上青天』從地圖上抹掉,就像根本不存在一樣。所以,在裝修的時候,我就已經在各處做了巧妙的設計,如果一聲『拆除』令下,只需要拔掉屋頂的一個小小探針就行了。這個秘密,只有我們六個人知道而已。」

李如冰聽了心頭發冷,可是四顧一圈,除了幾只不畏寒的野鳥外,視線范圍之內沒有看到任何一個活物。

李如冰的心頭突然產生了一個疑問。

「你說過,王朝護符是世界上的一大秘密,可是,你為什么要告訴我呢?」

「因為,我不想總干這些藏頭縮尾的勾當,現在既然一切都挑明了,那就和五公子真刀真槍地干一場算了。假如我失敗了,世界上至少有兩個人知道我是一條好漢,總勝于默默無聞混一輩子。」

「名真的那么重要嗎?」李如冰看他單槍匹馬的樣子,心中的同情多于佩服。

「當然,如果你走到哪里,連名字也用的是別人的,那你不是太可悲了嗎?」郭庭說了一句,又不肯往下說了,似乎有天大的隱情。

「他們想把我怎么樣呢?」李如冰忍不住問道,可是話一出口,覺得真是說了句百分之一千的廢話。占有五位美女已經犯了彌天大錯,何況還是奪人所愛,那更是死無葬身之地了。即使沒有走過江湖,也該聽過道上朋友們常說的一句話:壞人好事,猶如殺人父母——李如冰雖然心里一直有點怪父母的不體諒,可是誰要是膽敢傷害了他們,自己一定會紅著眼拔刀子跟他拚命的。

果然,郭庭緩緩地搖了搖頭。「希望你永遠也不知道!當然,如果你死了,你也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李如冰雖然感到自己闖了大禍,可是那種害怕也是膚淺的,因為他并不了解五公子。只有郭庭才知道,五公子雖然個個金馬玉堂式的人物,似乎是翩翩濁世佳公子,可是在冠冕堂皇的外衣下,他們天性之狡詐,心腸之毒辣,手法之殘忍,讓人不寒而栗。與之相比,幾位美女給李如冰下的那一個個套完全屬于小兒科。

「郭大哥,既然已經得罪了人,那我們現在該干什么呢?」劉瑤又插了一句,她雖然善解人意,可是不喜歡太嚴肅的話題,也不懂兩個男人為何越說臉色越發白。她只是覺得,在一個大風天里,三個人坐在磚頭瓦片堆里聊天,感覺上有點怪怪的。郭庭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她,似乎劉瑤不是個十八歲的準大學生,而是一個三歲的嬰兒。

「那還用問?逃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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