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月下女神

日暮西沉,天色開始昏暗,離開密林戰場的鳳紅邪第一時間來到數里以外的一個小山丘。在這小山丘之上,文小勇正在一個人獨坐于石頭之上靜靜地等待著。

當他望見鳳紅邪珊珊而來,便微笑著把手上的一瓶酒?給了他。

“為元朝的閉幕飲勝。”

接過酒瓶,鳳紅邪把酒瓶一翻,美酒立時如瀑布般往他的口里傾瀉而下,他亦放開喉嚨豪情痛飲起來。直至把酒全都喝光,他隨手把空瓶一擲于地摔成碎塊。

“潁州之事總算完結了。”

“嗯。”

靜看上空開始飄散的雨云,鳳紅邪感到了異常的輕松。潁州一役,紅巾軍只是得到一個慘勝。以他推測,戰員損失應該不下于五至六千人。在未來的一段日子里,潁州本教必須休養備糧,招攬及訓練新兵人才。

至于元朝廷也不好得多少,他們亦要為應付烽煙四起的反動義軍而無法顧及潁州白蓮教,故此短期之內也用不著為韓明霞等人費神。

放下了因韓趙兩女安危而來的袍服,他終于可以去做一件他很想去做的事。

微笑不語,鳳紅邪就這樣靜靜地在文小勇的身邊擦身而過。反而文小勇一臉莫名的怪叫道:

“紅邪兄,你要到那里?”

“京師。”

“京師,到京師干什么?”

“殺伽僯真。”

鳳紅邪若無其事地回答,可是文小勇卻大吃一驚,從石上的身影突然消失,下一刻他已經拉著了鳳紅邪的衣衫。

“老兄你說笑吧,伽僯真不是小角色呀。而且他現在匿藏禁宮之內。莫說禁宮高手如云,就算要在宮里找出那個家伙也不是件易事。你一個人去有把握嗎?”

鳳紅邪看了看文小勇扯著自己的衫袖后輕皺了眉頭,旋又不禁好笑道:

“你這樣跟我拉拉扯扯,被人看到成何體統?你自己被人說就算了,但我還要出來混的。”

鳳紅邪原本只是開個玩笑,沒想到文小勇倒真的嚇得立時放開了手。

“哈,你倒是聽教聽話。放心吧,我要找的人一定找得到,要殺的人躲亦躲不了。只要伽僯真身在燕京,我就有方法找他出來,怕亦沒有人可以保得住他。”

鳳紅邪的眼神無比堅定,文小勇知道他已經真的起了殺機,鐵定要殺伽僯真,但同時亦為他的自信,膽識和決心而暗自喝采。文小勇不由把他與韋天機相比較,也發現此子越來越有大家風范。

“那里始終是皇宮禁宛,那廝也始終是當朝國師,你一個人去叫我怎么放心?”

鳳紅邪甩了一甩肩膀,似是無可無不可地道:

“現在又不是去打扙,人多亦沒有用,反而我一個人去已經足夠。嗯,你說了這么多廢話,不是想跟我一道去吧?”

被鳳紅邪看穿了意圖,文小勇只用眼神向他示意,今次反而是鳳紅邪微感訝異。

“你不用看顧梓橦了嗎?”

“唉,蓮后開金口保證照顧她,難道還有人可以傷得到她嗎?我留在這里也是閑著沒事干的。小勇反而很好奇,到底伽僯真是個怎么樣的人,竟然可以惹得紅邪你要殺之而后快。”

“那家伙是個該死之人,你若果見到了他,保證你也會想殺了他。”

鳳紅邪的面容微微一黯,一言不發的向山下走去。文小勇雖然不知他與伽僯真之間的恩怨,但也知機的不再多言,只靜靜地跟他一道兒走。

“哎呀!”

兩人沒走幾步,鳳紅邪突然一拍后腦的慘叫了一聲。

“怎…怎么了?”

“我……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沒有做。”

“很重要的事情?”

“我忘了問巧巧取回我的銀兩。”

聽罷鳳紅邪的說話,文小勇張大了口的呆了起來。

當晚的夜深時份,在潁州外的密林里充斥著濃烈至沸點的血腥臭氣。在大戰以后的這片樹林內到處也是殘肢和血污,當紅巾軍獲勝后只略為收拾自己人的尸身,然而那些來自域外客死異鄉的阿速人尸體卻任由他們曝尸于此,當軍隊徹退以后就把善后的責任交給了其它的生物。

被血腥及尸臭氣味所吸引,來自四方八面的動物也開始爬到此處吃食四散的腐肉尸體。

山狗,山貓,狐貍,豺狼或野豬等,不同種類的動物應有盡有。當牠們開始享用這里接近一萬的人體殘駭時,所發出的筋肉撕裂和嘴嚼聲就有如是夏夜的蟬鳴般清楚,但同時也使得身為同類的人類感到嘔心和恐怖。

一聲悠揚清聲突然響起,在場的野生動物只是望了一眼聲音的來源,又再垂首繼續牠們的晚餐。

在這個有如是無間地獄的可怕環境,卻有一位少女坐在一棵樹丫之上吹著葉笛。在明亮的月色之下,可以清楚看見這位少女的天生麗質。不單是她沉魚落雁的容顏,還有是一份獨特的,悲天憫人的氣質,形成這位美少女與現在的殘酷環境產生出奇異的對比。

今天是趙梓橦第一次出手殺人,但她到底抹殺了多少的人命,就連她自己也不清楚。

當大部份的紅巾軍都筋疲力竭,在附近覓地扎營休息時,她實在是無法入眠。在子時五刻,她一個人悄悄回來這個常人不會來的地方。坐在一棵大樹的丫枝之上,開始吹奏起一首安魂曲來。

雖然韓巧巧和郗翠云也曾安慰過她,說出阿速人在潁州城外所犯下的滔天惡行。可是,她始終覺得好應該為這些戰死者干一點事,至少也應該吹奏一曲當作超度這些戰死的亡靈。

清晣的樂音伴隨著風聲四處飄揚,樂中更暗含著淡淡的悲傷。

剛吹奏完一曲,趙梓橦盈盈的站起身來。

“奴家失禮,請問是那一位前輩來了?”

在陰暗之中的某個角落里突然生出異動,一位穿上了白色雪衣的完美女性身軀,就似是半夜的美麗女鬼般向她慢慢飄來。

看到了來人,趙梓橦不禁心中暗吃一驚。

怎么韓明霞會在這里的?

韓明霞的如花俏臉上輕輕淺笑,她手上提著一個細小的藤籃,而藤籃里更傳來有別于四周惡嗅的花香。當她來到了趙梓橦的身邊靜立時,趙梓橦還是有點不能置信。

雖然韓明霞是鳳紅邪的外婆,韓巧巧的師傅。可是來了潁州的半個月里,所有軍事行動全皆通過劉福通,韓巧巧和郗翠云幾人親手指揮的,反而背后策劃的韓明霞卻是非常低調。

但在這個夜晚,趙梓橦竟然在這種地方遇上了七大宗師之中唯一的女性,被尊稱為魔門第一高手的韓明霞,而且她們現在還親切地肩并肩的站在一起。

“不介意本宮叫你作梓橦嗎?”

趙梓橦只覺得韓明霞的說話聲線動聽得無法形容,而且她的語氣亦異常溫柔動人,就似是直接扣動趙梓橦的心弦般生出一種玄異的感覺。趙梓橦沒有說半句話,但卻帶點害羞的微笑搖頭。

韓明霞的芳心里卻在嘖嘖稱奇。

剛才她在一旁偷聽趙梓橦吹奏樂曲時明明已經隱藏了氣息,但這個年紀小小的妮子卻竟然發現了她的蹤跡。趙梓橦的武功雖算不俗,但看在韓明霞的眼中仍是不怎么樣,可是事實卻偏偏不如她所推斷。

在她魔道大成后的三十年來,她一直為推反元朝建立新帝國而努力,而她所部署的每一著都深計遠慮。直至今日,紅巾軍在不可能的情況下戰勝了阿速軍,她更曉得自己已經諦造了歷史的新一頁。

可是也在今日,竟然發生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事情,而且還是連續兩次。對韓明霞來說,趙梓橦是個難以探知的女子,她帶來的驚訝差幾及得上今午與鳳紅邪的相遇。

為了證實趙梓橦是否有某些特殊的能力,還是韓明霞自己發生了什么不知道的問題,當她向趙梓橦說話時就暗暗施出了媚功。而趙梓橦雖然含羞響應,但卻完全沒有任何心神受制的反應,反而眼神仍是清晰靈動,就是以韓明霞的卓絕才智,一時間亦想不通是何道理。

其實如果她知道連鳳紅邪亦發生過相同的事情,她的驚訝可能不會這么大。

“蓮后這么夜了還來這里,請問是否也沒法成眠呢?”

“梓橦你別叫本……叫我做蓮后了,你也叫我做姥姥吧。”

面皮本來就超薄的趙梓橦,被韓明霞這種親昵的說話影響,她也實時的臉頰排紅,更垂下了螓首不懂得說話。

看到趙梓橦這個樣子,韓明霞把剛才的胡疑?諸腦后,忍不住的掩嘴嬌笑起來。

“梓橦你很可愛呢,難怪邪兒會喜歡你。比起巧巧那個丫頭,你實在純品得多。”

“我……謝過…………姥姥。”

聽到趙梓橦最后那兩個細如蚊蚋的「姥姥」二字,韓明霞又再一次忍不住的莞爾。

“陪姥姥一起散步好嗎?”

“噢…好……”

往下一躍,韓明霞就像一條沒有重量的羽毛般慢柔地飄身落到樹下。原本正在四周吃食殘肢的動物卻感到了可怕的威脅,就連豺狼或山豬這些兇猛的動物也急急地爭相走避。

“好俊的身法。”

趙梓橦暗暗地驚訝,難怪韓巧巧的輕功如此高明,果然是名師出高徒。她深吸一口氣,踏著樹干往地面俯沖下去。

韓明霞似是沒有因為趙梓橦的輕功欠佳而輕視她,反而大方地拖起了她的玉手開始散步。

一股陰寒的真氣從趙梓橦的手心緩緩流入了體內,同時韓明霞也開始牽著她以輕松的步法在地面上游走。韓明霞并沒有穿著鞋子,但她的一雙赤足卻總是輕點在潔凈的石頭之上,并沒有誤踏在腐肉或血跡。

韓明霞的輕身之法除了快和準之外,每個細微的動作都自然而好看。在趙梓橦的眼中,韓明霞的身法步法實是神奇至極,同時她也暗暗地學著她的步伐前進。

“梓橦你的內功相當不錯,是邪兒教你的嗎?”

“是的。”

韓明霞沒有再說話,但卻不禁好奇心大起。從輸進趙梓橦體內的真氣察之,她幾乎肯定趙梓橦的武功心法就是通天教的鎮門武功圣極通天篇。可是當她的真氣要作進一步的探察時,卻感到了真氣竟離奇地被趙梓橦的身體吸納進去,因而使她無法看透其內家功法的最中心奧妙。

加上趙梓橦今午那神奇玄異的一箭,使得她對傳藝的鳳紅邪越來越感到興趣了。

兩人來到一塊小石之上停定,韓明霞空出來的一只手在腰前虛抓,一股氣流往她的掌心之中吸扯,藤籃之中所放置的花瓣立時螺旋形地扯進她掌中。

她輕描淡寫地把花瓣往空中一撒,帶著幽香的花瓣跟在夜風中四處飄散,在月光的照明下就似是無數的螢火蟲飛舞般美麗。

望著半空中的花瓣及地面上的血肉,韓明霞禁不住生出憐憫之心,平靜而幽幽地道:

“生命真的很脆弱和短促。”

站在韓明霞身旁的趙梓橦,一雙玲瓏剔透的眼眸同樣閃動著慈悲智能的光輝,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道:

“生命的義意并不在于強弱長短,只在于發揮出多少的光芒。”

聽到趙梓橦的說話,韓明霞眼中閃過了一瞬間的異采,眼尾也輕輕掃過了趙梓橦的臉容。從她的美貌之上,韓明霞發現一種不附合她年紀的成熟和悲哀,但偏偏這種特質卻非常切合她凄美飄逸的長相。

以韓明霞的自負亦要為趙梓橦而暗自喝采。

“邪兒有你這位紅顏,真個是他的福氣。”

趙梓橦的臉蛋立時升起了迷人的紅云。她羞赧地報以一笑,但這個滿帶矜持的淺笑,卻充分顯示出她那女孩子怕羞的可愛韻味。韓明霞暗忖如果她是男人,可能也會迷上這個女娃也說不定。

“夜了,梓橦先失陪了。”

趙梓橦彷佛是逃難般欠身陪退,韓明霞也看得不禁莞爾。在趙梓橦的身影靜靜遠去以后,她的臉上回復了平常的淡然,口里淡淡地道:

“不久的將來…………你會是個很特別的女人。”

潁州之役后的第六日,鳳紅邪領了文小勇在夜深時份,偷偷潛進燕京城西近邊關的一戶普通宅第。

連續數日里,鳳紅邪與文小勇二人以最快的速度由潁州前來京師,為的是要趕在阿速軍戰敗的消息傳回蒙古皇帝耳邊前先部署好一切。

從燕京的戍守程度和城內如常的情況看來,潁州的戰況應該還未傳回來。

“咯咯。”

鳳紅邪獨自站在門前輕輕敲門,為免惹起不必要的誤會,文小勇還留在遠處暗暗地觀察。

等了良久,但門后似是一點聲色亦沒有。鳳紅邪苦笑一聲,暗忖不愧是白蓮教在京師的探子,做事的確是小心得很。從他出現在門前一刻開始,他的聽覺已經發現屋內有五個人以輕功來回走動。

鳳紅邪并非韓巧巧,由于不知道白蓮教的通訊暗號,他就只能靜心地等待。他的心神平靜如水,從異于常人的觸感他感到有人從屋內外的各個暗哨悄悄盯在他身上。

等了良久,屋門緩緩開出一條窄縫,在微弱的光線照明下現出一位老人的面孔。此人看似是位風燭老者,手上更持著一枝拐杖,完全是行動不便的樣子。但是剛才在開門以前,以鳳紅邪之能仍只可以聽到幾近于無的腳步聲接近,故此他斷定此人的輕功造詣定必有四,五十載的修為。

“請問這位大哥找誰?”

老者樣似睡眼惺忪,隨意地把手上的蠟燭照向了鳳紅邪,乍看似是平常的舉動,但鳳紅邪卻留意到在室內光線不及的暗處隱隱傳來鋒銳的殺氣。即使肉眼看不到,但他感到他們已憑蠟燭的照明以弓箭瞄準了他的咽喉部位,只要他有任何異動,那些暗箭定會從窄小的門縫隙間把他無聲息地射殺當場。

于此元朝與白蓮教作戰的時刻,他們這些身為探子的實在時刻活于警惕之中。鳳紅邪不由暗暗自嘲,比起他這個大閑人來,人家實在是勤力得多。

“在下姓鳳,是來找柳玉儀姑娘的。”

老者還沒發言,在他身后已經多出了一位穿著單薄衣衫,盡現豐滿身材的女性。而且她出現的位置更剛好遮當著鳳紅邪與弓箭手之間,不用緩慢或尷尬地吩咐,那些暗箭手已經明白是什么一回事。

“鳳公子大駕光臨,玉儀失禮了。”

認出了鳳紅邪的聲音和輪廓,久違了的這位美麗探子頭領已經倒履相迎于門前。

柳玉儀出現的同時,在鳳紅邪背后亦突然多出一道人影,老者和柳玉儀立時一愣。她們這些當探子的有其獨特的察敵方法及深懂暗通消息的技倆。可是那個站在鳳紅邪背后的男子卻能避過了他們安排在屋外四周的暗哨,但更驚訝的是看不破鳳紅邪以什么手法與此人聯絡。

“他是鳳某的朋友。”

“嗯,請進。”

沒有多余的廢話,鳳文二人悄悄進入屋內,老者吹熄了蠟燭,屋內外也同時回復平常的樣子,就似什么也沒發生過一般,然而一場足以轟動整個京城及天下的風云巨變卻已因這二人的到來而率先出現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