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久別重逢

張保真深謀遠慮,從天寶宮一役開始就已經發現到鳳紅邪并非普通高手,這么可怕的敵人久后必定成為一個大患。故此他一直留意著鳳紅邪的一舉一動,希望找出其弱點,或是能置其于死地的機會。

就在這個晚上,張保真突然收到蒙人的指示,如果有人從皇宮逃走出來,就由他為朝庭出手擒拿。可是連他亦意料不到當中竟會有鳳紅邪牽涉在內,但更加意想不到的是宗喀巴忽然出現,還率先與鳳紅邪一決高下。

對張保真這頭老狐貍來說,這個實乃天賜的良機。他一直守在兩人靈覺發現不到的遠處,默默靜待他倆決戰的結果。當鳳宗兩人并個兩敗俱傷后,張保真才急急趕來,好趁鳳紅邪受了嚴重內傷下送他上路。

經過了十數里的追逐,張保真終于如愿以償,在這個驛站處追上了鳳紅邪。氣勁橫空封死對方所有的退路,張保真手中長刀更化成一道光芒破空斬擊敵手,全是一副迫敵手以硬碰硬的格局。

正當張保真的攻勢處于最巔峰狀態時,他卻發現鳳紅邪連一點反應也沒有,就像是失去生存意志般木然站在前方。張保真暗感胡疑,可是殺著既然使出,他只好下決心一刀斃敵。

鳳紅邪仍是仰天望著月亮微笑,這個笑容充滿了喜悅,就像是他鄉遇故知的表情無異。張保真心頭忽然猛跳,一道鋒芒內斂的劍氣已朝他空門大露的背后急速攻來。

同一時間鳳紅邪亦都出手,他張口一吐,一朵血色蓮花往迎面而來的張保真照頭照面罩過去,在時間上跟那施襲者配合得天衣無縫。

形勢瞬間逆轉,在猝不及防下張保真立時陷入腹背受敵的絕地。

張保真終是一代武術宗師,在這個生死存亡的一刻他仰天狂嚎,竟能奇跡地在空中改變方向,由急速前進改為向后猛退,長刀亦從前劈之勢回收,意欲先截上背后的一劍。兩個朝向不同方去的動作,張保真竟可以在空中無處著力之下,還做得如此自然而然,其輕功之高連鳳紅邪亦看得拍案叫好。

劍刀交擊,偷襲者的劍化為一團光華奪目的劍花,把張保真的視線徹底遮擋著。然而從來者的精妙劍法,張保真亦猜到偷襲者是誰,任憑他堅剛如巖石的意志亦要立即生出逃走的念頭。

逃生之念剛起,一直與他精神互鎖的鳳紅邪已感應得到,受氣機牽引下他的氣勢猛然攀升,從旗桿頂上踏空狙擊張保真。鳳紅邪一掌拍出,血蓮花形成旋渦猛攻向張保真。

張保真以刀勉強硬封來襲者的一劍,同時他的夜行衣倏地暴破,滿含真氣的布塊硬抗鳳紅邪的血花。布塊和血花沒有預期的氣勁碰擊,張保真終于發現原來血水之中根本毫無真氣,他心知受騙,但亦無可奈何。在這個混亂的情況下三道人影在半空之中高速閃動掠過。

隨著一聲微哼,張保真的配刀被對方的劍挑斷,但卻成功溜出了兩人的圍攻,折返京城的方向逃去無蹤,鳳紅邪亦終于力竭向地面墮下。那位神秘的緩手在空中扶著了他,輕松瀟灑地飄下地面。

「真不愧七大宗師之名,沒想到張保真竟能從我倆的聯手之下逃走。」

「他的確厲害,但我們能否留下他仍是未知之數,對嗎?玲兒。」

「嘿嘿嘿嘿嘿……我早知瞞你不過,但剛才一劍已夠他好受了,就當是為你出一口氣吧。」

在月光和夜風的照拂下,穆心玲風姿婥妁地站在鳳紅邪的身旁,微笑看著張保真遠遁的方向。

從剛才的圍攻之中,鳳紅邪根本感受不到穆心玲有任何殺意,甚至她出手時亦隱藏了自己的真正實力,否則能否殺死張保真恐怕是五五之數。

鳳紅邪亦是微笑不語,完全沒有怪責穆心玲的意思,因為他清楚穆心玲高瞻遠矚,更能忍他人所不能忍,她決定的事必定經過深思熟慮。堂堂大道教之主,在沒有公開的惡行把柄時,若果是橫死在穆心玲的劍下,佛道二門已經不穩的關系將會立即崩潰,演變成一發不可收拾的巨變。

雖然死不了他實在是很可惜,可是對鳳紅邪來說,張保真應交由趙梓橦來親手解決。

「講真一句,張老道實是令我大吃一驚,我從沒想過原來他的輕功如此可怕。」

「那是「潛龍」。」

「潛龍?」

穆心玲輕輕撥了一撥長而烏黑的秀發,美麗無瑕的面相被淡黃的月光映照著,秀美清靈的氣質更迫使鳳紅邪無法把視線移開。

「據我們所收到的密報,潛龍是張保真在半年前才收練完功的身法絕技,只知道速度快得可怕,但詳細情況則不得而知。」

鳳紅邪默然半響,開始為趙梓橦的情況而憂心。

「其實最叫玲兒吃驚的并不是張保真,而應該是伽僯真。我亦萬料不到他居然能夠使云飛你受傷,看來我有必要重新評估此人的實力。」

「嗯,玲兒你搞了,伽僯真未有這份本領。害我受傷的其實是宗喀巴。」

「什么?!」

以穆心玲無法可破的靜功心思,亦不由聽得微愣起來。

經過半個時辰的調息,鳳紅邪緩緩回收真氣,憑血魔化蓮的驚人療傷效力把體內的重傷壓制下來。盤膝坐在他對面的穆心玲一臉凝重,對于他的復完速度實在感到驚異。

「玲兒你千里迢迢來燕京,不是為了救我吧。」

可能是出于鳳紅邪變成廢人時的習慣,穆心玲奇怪地感到此刻傷重的他反而更熟悉和親切。連她自己亦沒有留意,竟自然地步近鳳紅邪的身旁,親熱地挽著手臂小心把他扶起身來,似是遺忘了今時今日的鳳紅邪已是魔功蓋世。

她的舉動連鳳紅邪亦微微愕然,兩人不自覺愕視對方一眼,最后竟尷尬地低頭微笑,只是輕挽著的手卻從有放開。

「云氣你知道嗎,玲兒有多么渴望想跟你說「是」。只恨答案卻是「不」,玲兒今次來京是為了尋找一個人的。」

「是峨眉派的冰山美人嗎?」

穆心玲面上掠過驚喜,最后化為一絲笑意,跟鳳紅邪并肩走到官道之上徐徐慢步。一路上,鳳紅邪把來到京城所發生的事情向穆心玲和盤托出,卻隱去了關于他跟韓慧君的事情。聽罷鳳紅邪的經歷,穆心玲絕麗的臉容卻浮現出重重憂色。

「云飛啊,你知不知道跟宗喀巴的決戰實在來得不及時。」

鳳紅邪嘴角牽出一個苦笑,輕輕點頭道:

「我明白,此戰理該交由雪先生負責。塞外第一人的對手,應該是中原第一宗師,可是宗喀巴故意來拿碴,我根本就沒法可以逃避。」

「話是沒錯,但今夜一役,對中原的形勢其實是好壞參半。好的方面是白蓮教聲勢會急速提升,尤其是潁州白蓮教更會蓋過所有門派,成為中土武林之首。如果我沒有估計錯誤,以蓮后的才智定會借勢收復北方各地所有勢力,原本中立的地方小幫派亦不得不支持她。

可是壞的一方卻是白道勢力衰退。一個韓明霞已足夠把中原白道壓得貼貼服服,現在還加上你這個超級外孫,恐怕平衡的勢力會一下子倒過去,原是采取觀望的白道派別可能會跟朝廷暗中勾結來壓制白蓮教。」

「你說的我都知道,但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還是想想接下來該怎辦吧。」

「對不起,玲兒并非想責備你。但剔除跟宗喀巴戰和的結果,云飛你今晚的表現實在不怎么樣。換了我的角度,即使犧牲數人性命亦一定要鏟除伽僯真,否則留下此人不殺,對中原武林人士來說是個無窮盡的禍患。」

鳳紅邪一時默然無語。

他清楚穆心玲所講的絕定沒錯,以全盤局勢的發展看,他今晚的確犯了幾個大錯誤,對伽僯真、宗喀巴和張保真全都無法完勝,反而還讓文小勇去涉險。如果文小勇有什么閃失,將可能把韋天機惹出來,加上他的師兄劉基,情況會變得更加復雜混亂。

這大概就是他跟穆心玲最大的差異。穆心玲的角度全在于大局變化,就似戰場上冷酷機智的將帥,以人命作棋子來換取勝利,好保謢更大數目的人命。但鳳紅邪則懷有俠義之心,即使他心知不對,但要他見死不救實在是辦不到。

兩人之間忽然沉默起來,氣氛亦變得尷尬。畢竟穆心玲乃佛門的表代人物,更以天下蒼生的福祉為己任,她的立場跟一向閑云野鶴的鳳紅邪相差何止千里。

「玲兒,唉………又要讓你為難了。」

「不,回想起來,玲兒就是喜歡你這股傻勁。嘻嘻,無論是過去的鳳云飛,還是現在的鳳紅邪,其實都是一樣,實在太好。」

「傻勁?!」

鳳紅邪哭笑不得,但當見到穆心玲花枝招展的笑容,那彷佛不屬于人間的仙女淺笑,又使他欣然接受她的逗弄,亦愉快地欣賞這位美女動人至極的一面。

「很久沒有這樣開心了。對了,寒姑娘的情況如何?」

「她身上被施上的蠱術及迷心術都不成問題。可是她心靈受到的重創,恐怕即使我爹出手,亦沒有把多少把握可以醫治。」

「寒姑娘實在很可憐,她只是運氣欠佳,成了元朝跟白蓮教之間的犧牲品。」

「玲兒,如果史靜雯被伽僯真生擒,誰人的獲益最大?」

「若史靜雯被生擒,伽僯真定會用無恥的手段讓她在武林人士面前出盡洋相,逼使丐幫幫主史震天無顏面在江湖立足,到時副幫主徐壽輝將會成為丐幫的話事人。」

「徐壽輝?此人我以前亦曾見過,但總覺得他不像這種卑鄙之徒。」

「你說得對,徐壽輝的確不是卑鄙之徒,相反,他是幫丐之中主張抗元最烈的一人。此人武功不下于幫主史震天,而且雄心壯志,希望編制人多勢眾的丐幫,組織成有效率的義軍對抗元朝。由于史幫主堅持丐幫不沾政事的原則,與徐副幫主認為不應墨守成規的想法不同,所以造成丐幫兩把不同的聲音。

可是與其把目標鎖到徐壽輝身上,反而他身邊一名叫陳友諒的八袋長老更值得留意。」

鳳紅邪閉上眼睛仰天默念陳友諒的名字數遍,緩緩張開眼睛時殺意一閃而過。在旁的穆心玲了解他的心事,亦知道陳友諒從此刻起已被注定無法善終。

「陳友諒是丐幫近百年來最年輕的八袋老長,他文武全才,對時勢權謀更有一手,故此深得愛才若竭的徐壽輝器重。但有一點很奇怪,我曾要求一位武林名宿調查他的出身來歷,結果卻發現他十二歲前的經歷與他自己所講的完全不同。」

「你查到了什么?」

「一遍空白。」

「嗯,這就叫欲蓋彌彰,看來陳友諒很有可能是元朝布在徐壽輝身邊的棋子,借助丐幫龐大的人力,牽制勢力日益擴張的白蓮教。」

「玲兒的猜想亦是一樣,只是捉拿史姑娘的計劃失敗,伽僯真才逼不得已把寒姑娘拿來作誘餌。他大概想不到,中途竟會殺出你這個程咬金吧。但云飛你有一件事是值得留意的,就是伽僯真在元朝其實只有表面風光,實際上得不到蒙人支持。」

「我知道,在伽僯真身邊出現的高手,清一色都是中原人士。由此看來,他的卑鄙所為使心高氣傲的域外人非常卑視。說來真是諷刺得很,比起那些被貶稱夷狄的域外人,我們那些只顧利益不借跟鼠輩為伍的所謂中原君子,實在是什么面子都要丟去。」

穆心玲大有深意地瞧了鳳紅邪一眼,似是表示世界就是如此。

黑夜漸漸過去,太陽的曙光從地平線上升起,穆心玲倏然停下了。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玲兒就送云飛到這里好了,我必須把今晚所發生的事盡快回報給師尊知道。但云飛,玲兒可否請求你一件事?」

「玲兒你可以放心,只要聚賢山莊和昆侖派不來惹我,我可以放過他們。只有伽僯真一人,我絕對不讓他活著離開中原。」

「多謝你。真是的,怎么每次日出,我們就得要分開。」

「分開與否并不在于人,而是在于心,玲兒你何時變得如此著相了。」

在日出的時候,陽光灑遍了大地,漫長多事的一夜亦終于過去。穆心玲微笑不語,并未說出道別的話語就轉身默默離開,鳳紅邪亦一伸頼腰,昂首闊步踏上余下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