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煙雨凄迷

“柳姑娘,紅邪不是要你在燕州邊境守候嗎,怎么你會突然折返呢?”

與柳玉儀并肩而坐,文小勇說話的同時一雙眼睛卻盯緊馬車外邊的環境,小心注意四周的風吹草動。

剛才他帶著丁萬山等人逃走時,距離燕京三里許的地方發現有人從反方向秘密潛行。他腦里靈光一閃就跟在這班人背后,發現他們果然就是白蓮教的探子們。

柳玉儀望向坐在她對面的丁萬山,眼里微露一點敵意,但隨即又回復平常。

“因為京城以煙火通訊后,四周守兵的行動很古怪。如果是因為你們的刺殺計劃而作出反應,他們應該是緊守岡位防止犯人溜出京畿才對,但他們卻組成一團接一團的隊伍向一座荒郊小山緩緩迫近。奴家覺得事有蹊蹺,所以才率領數名助手折返查看,只是萬萬沒想到會演變成這個局面。”

柳玉儀徐徐嘆氣,她對鳳紅邪的武功雖然很俱信心,可是當她知道他的對手是西域第一高手宗喀巴后,什么信心都要化為烏有。除了雪無痕,張志敬及韓明霞等有限幾人外,余者連當宗喀巴的對手也不夠資格,更莫說是鳳紅邪這個比她還要年輕的小伙子。

她不得不計算鳳紅邪戰敗身死之后的可能情況。

如果鳳紅邪魂斷京師,她實在無法想象深愛著他的韓巧巧會如何,甚至韓明霞亦有可能出山大開殺戒,以挽回黑道之首的尊嚴面子。而且此事因丐幫與峨眉而起,他們兩幫派更不能置身事外,至少白道肯定會聯手討伐聚賢山莊及昆侖派,好向勢力龐大的白蓮教交代。

若然鳳紅邪能從單打獨斗中死里逃生,同樣會把中原江湖搞得天番地覆。外了突然多出一個第八宗師,讓黑白兩道徹底失去平衡,更甚者是蒙古人將視此為民族恥辱,他們的反應實在難以預料。

“其它事情不容我們多想,總之我們要依紅邪的吩咐離開燕州,到峨嵋山下等待他來會……唔?!”

看見柳玉儀心事重重,同是有心人的文小勇當然曉得她想什么,可是話還未完,他的面色忽然微變。

“有追兵!”

文小勇緊閉眼睛,以敏銳的聽覺及靈覺捕捉他們身后的動靜。廂內眾人大吃一驚,蒙古騎兵的速度與及追蹤術果然厲害。離開京師后,仍能在十里之內如此快速地找出他們的位置,他們想要離開幽燕恐怕也不是一件易事。

“他們大概三,四百人左右,兩炷香的時間將可以追到我們。到時男的跟我攔截敵人,女的由柳姑娘帶著逃生,有沒有問題?”

一句有沒有問題,但大家都知道文小勇其實是問他們是否有什么遺言要及早交代。丁萬山沖著身旁從小就看著她成長的史靜雯微微而笑,表露出他身為丐幫長老視死如歸的胸襟骨氣,反而是史靜雯與及其它幾名丐幫及白蓮教的弟子都面如死灰。

“這些是我們白蓮教所秘制的毒霧炮與及解藥,專門用于逃走時阻礙敵人狙擊。你們全都拿去吧,只要阻截他們片刻大家就各自逃生,生死就聽天尤命,希望在峨嵋山下再見各位。”

柳玉儀不愧是白蓮教派駐京師的探子頭領,在這種生死一刻的時間里仍是頭腦冷靜。人總會怕死,絕望的軍士永遠都是最沒士氣的,但只要留給他們一線生機,他們就會有拼死一搏的決心。

她拿出了十二枝長型的竹筒與及一些藥丸,并且交到文小勇的手上。

文小勇點一點頭,同時亦佩服丁萬山的氣魄及柳玉儀的智謀。當他正欲分派毒霧筒之際,他的眼中又再略過驚訝。

他從馬車的窗口位,猶如一條小魚般靈活地鉆出車廂之外,躍上馬車頂觀看,竟發現從正前方有另一隊步兵逐漸向他們迫近。

“此樹由我裁,此路由我開。汝等留下買路錢吧,某保證不傷汝等分毫。”

從步兵之中有一名黑臉大漢策馬而出,更憑精湛內勁向文小勇等人喝叫。在馬車頂傲立的文小勇哭笑不得,他沒想到居然會在這個關節眼碰上山賊來剪徑。

“文公子,小心一點。”

從馬車車廂內傳來柳玉儀的提點,文小勇也終于發現不妥,立即重新觀察眼前這班山賊,同時暗怪自己實在太大意,相比起長年在京師當探子的柳玉儀,她實在是小心謹慎得多。

這班步兵大既只有二百來人,而且全是普通農民的打扮,可是在皇城京畿的十里范圍內怎可能出現山賊。加上這群人驟眼看來全都是三山五岳人馬,手上的武器亦是最簡單的藤盾和鐮刀,但是當文小勇認真細察下,竟發現到他們所分布的陣型有點古怪,就像是暗暗地布下了某種陣法。

他忽然想起韋天機曾經提及專門對付騎兵的勾鐮兵。

除了這些兵士外,他更注意到帶頭那員騎著馬匹的漢子。此大漢豹頭獧眼,燕額虎須,體格彪悍強壯,兼之剛才所顯露出來的功力修為更非一般山賊能比。

既非朝廷之兵,又不像是普通的綠林強盜,文小勇突然猜到了他們身份的可能性。

“我們是白蓮神教的人,正被蒙古韃子追殺,朋友請快點離開,以免禍及無辜。”

文小勇突然想起鳳紅邪剛才的豪氣,不惜單挑宗喀巴引開其它狙擊,他當時那份氣魄文小勇現在清清楚楚感同身受,也不禁學著他平素的行為舉止。文小勇雙手度后穩立于馬車頂上,烏黑的瞳孔綻發著若閃若現的神采,強凝的氣勢從高而下罩定前方足有二百多人的步兵團。

被其氣勢所攝,黑面漢子的座騎也受驚而立,那些步兵的面孔更蓋上了驚訝的表情。

可是黑面漢子在驚異過后,很快又露出了高興的神情。

“白蓮神教?!某是濠州人士常遇春,正要帶著兒郎們前赴潁州投軍抗蒙,如不嫌棄請讓常某打發蒙狗。”

“常兄好意在下心領,但追來的并非普通騎兵,他們當中混有不少高手…”

那名叫常遇春的黑漢突然仰天大笑,其雄笑聲更硬是打斷了文小勇的說話。他緩緩從背后抽出了一把古刀,另一手輕抺其上,刀身竟發出了一陣清晰的低鳴。

“仁兄如此說,實在太看不起常某人。常某跟眾兄弟皆是受盡苦頭才打算投身白蓮教,為中原漢統?頭顱,灑熱血。兄弟們,你們怕死嗎?”

“不怕!”

二百多人的叫聲非常劃一,其默契與他們良莠不齊的外表實在差天同地。文小勇的玄功更隱約感到剛剛那簡單的一下叫喊,當中竟充滿著說不出的憤慨。

“你輸了。”

宗喀巴那雙合上的眼睛終于張開,鳳紅邪的心亦隨之冷了半截。

鳳紅邪閱人無數,可是從來沒有見過這種眼睛。在這對眼睛之內,他讀不到一絲情感,冷漠至一點屬于人類的感情也沒有。

宗喀巴用胸口來硬接鳳紅邪這無可抗御的重擊,這種戰斗策略跟玩命沒有任何分別,只要稍有差錯他就會命喪當場。可是只要避過了至命一擊,那就輪到鳳紅邪踏入絕路。以可以接受的重傷來換取同級數對手的性命,計落的確是非常化算。

宗喀巴非但冷酷無情,他甚至把自己的性命和身體都視為一件沒有生命的工具,可偏偏他卻有著深不可測的大智能。

當鳳紅邪的無儔內力從手刀直透入宗喀巴的體內,他發現自己的內力竟如泥牛落海,無處著力。宗喀巴一腳往背后的大理石桌輕輕點去,鳳紅邪的內力大部份都被卸到石桌之中,偌大堅固的石桌立時轟成石粉隨風飄散。

不獨如此,宗喀巴的胸肌更運起驚人內力,硬是夾著鳳紅邪的手不放。

同一時間,他的左手緩緩地向鳳紅邪的臉上掃打過去。這一掌驟眼來緩慢得出奇,可是落到鳳紅邪的眼里,它實際是以無尚的武技打出似緩實快的一巴掌,能夠連鳳紅邪的官感亦可誤導,根本就到了化腐朽為神奇的境界。

除了可怕的一掌,宗喀巴同時向鳳紅邪踢出了一腳。對他而言,這一腳又另有一番滋味。

腳的速度快疾無倫,而且腳尖的路線更不斷地變化,其靈巧有若一條毒蛇,讓人難以看通它的最終落點。單是把腳使得比手還要靈活,這份能耐已足夠叫人嘆為觀止。

同一個人竟可以同時使出兩種截然不同,但同樣玄妙精奇的招式,情況就好象是由一人手持寶劍舞出精妙劍法,另一只手卻握著毛筆仿出名家書法般神奇,沒見過的人根本就沒法可以想象得到。

成名之下無虛士,鳳紅邪終于體驗到宗喀巴的可怕,這家伙已經把身體和精神發揮到出神入化的地步。

面對九死一生的絕境,鳳紅邪亦被激起了其兇性。

他的臉容亦是毫無表情,一對虎目閃動純紅色的精光,心神平定不波。體內兩種不同屬性的真氣同時往右手傳送,天魔真氣與血魔真氣在手腕經脈急速凝聚。

冒著自斷右手之險,鳳紅邪意欲把真氣在經脈之內作引爆,利用這股爆破力震碎對方的五臟六腑,實行壯士斷臂,以一手換一命。

宗喀巴就似是未卜先知般,當感到危機時胸肌自發性發出勁力震退鳳紅邪。

脫出了糾纏,鳳紅邪的劣勢卻未有什么改變。

他一拳擊出,無視宗喀巴的掌擊和腳踢,就往對方的面上轟過去。沒有招式,亦沒有花巧,鳳紅邪專心一意的鐵拳只有純粹的速度。就像是一拳打破時間的限制,這一拳竟追上了對方兩記精奧的攻擊,后發先至地送到宗喀巴的面前。

宗喀巴的臉容沒有一絲改變,依然是冰冷陰森,可是其拍向鳳紅邪的手掌卻突然停定,更如扇風般拍出驚人的氣勁。

被氣勁影響,鳳紅邪的身體微微晃動,耳鼓穴亦被氣勁沖得鳴痛,轟出的一拳亦被阻礙了半刻。就在這一刻半刻間,宗喀巴另一只一直沒有使用的手終于活動,剛好趕及上封鳳紅邪霸道的一拳。

一聲巨響,兩人的內勁終于硬拼一記,原已滿目瘡痍的涼亭經受這一擊后終化為白地。

緊隨著氣勁交拼的巨響,一道黑影從亭子飛出,往森林的方向電射而去。

此時,涼亭的頂部才終于倒跌地上,擊起了濃厚的灰塵。

“與虎狼為伍,希望宗喀巴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從遠去的黑影處隨風傳來穩定有力的說話,半山上的塵埃慢慢飄散,逐漸露出當中一位枯瘦的漢子。宗喀巴仍是雙手十合,遠眺消失于叢林的鳳紅邪,他恭敬地躬身行禮后就轉身悄然離去。

蒙蒙細雨,融合在黑暗的叢林里化成一股刺骨的冰寒。

在長滿大樹長草的樹林里,一道黑影正無聲息地奔馳。

與宗喀巴一戰的鳳紅邪雖能全身而退,可是也付出了非輕的代價,依他現時的內傷看,十日之內休想可以再與人交手,故此他要安全逃出幽燕地區便成為一大問題。

鳳紅邪不由得苦笑自嘲,離開潁州時他還是意氣風發,可是萬意料不到會突然殺出一個宗喀巴來,更害得他要像只過街老鼠般逃竄,今次可真是陰溝翻船。猶幸韓巧巧那丫頭沒有跟來,否則讓她見到自己如此狼狽,不讓她笑足幾日才怪。

鳳紅邪小心控制體內所余無幾的真氣,同時監察樹林中的動靜。

驀地,一絲細若無聲的弦線震動聲隨風傳進耳內,一枝疾箭從一棵樹后無聲地貼著地面飛來,借長草的掩護準確地直取鳳紅邪的左腳腳面。

鳳紅邪心叫「來了」,左腳輕輕拐過一彎避開了疾箭。

暗箭無功,原是黑暗和靜寂的四周突然變成喧嘩震天,無數的火把更照亮了整個樹林。在樹與樹之間現出了數以百計的幢幢鬼影,刀劍離鞘的聲響交替不絕。

鳳紅邪的身形倏地加快,兩腳用力一躍而起,有如一只燕子般翔飛向面前樹干上的丫枝,勢欲從上方逃避包圍。

還未摸到樹身,可是兩張巨大的粗繩網已從埋伏樹上的蒙古士兵撒來,百多支勁箭亦往鳳紅邪將到達的樹梢上亂射一通。

身在半空之中的鳳紅邪忽然仰天長笑,原本向上斜飛的身體突然彎過一條美麗的弧線,在一眾蒙古兵眼瞪瞪之下由上飛變成俯沖,無數亂箭和羅網只能在他的頭頂上落空。

曾在邊關狙擊馬賊,鳳紅邪早就習慣以寡敵眾,更加不會愚蠢到在看不清情況的樹頂葉叢之間逃走。從容不迫地騙得蒙人的第一輪攻勢落空,鳳紅邪乘對方重組攻勢前改為貼著地面向包圍網沖過去。

以他現時的狀態,他當然不敢跟蒙古兵硬拼,只能憑過往的經驗及利用四周的環境逃命。

當弓箭手再次上弦時,才發現鳳紅邪已經混入了他們自己人之內。為免誤傷自己人,他們只能張弓挽箭,卻苦無下手機會。

被沖擊的蒙古兵立時亂作一團,他們一時之間只能爭相走避,變成互相推撞的窘境,卻無人能夠向地上略過的鳳紅邪揮刀劈砍。

沖進人群的鳳紅邪突然發現這班蒙古兵的實力,跟他所遇過的馬賊相差很遠。這一點是因為最厲害的禁衛應該仍留在蒙古皇帝的身邊守護著,出城搜捕的士兵大多質素平庸。加上他們根本沒有想過他能夠有命從宗喀巴手上生離此地,故此守在這山頭的兵力雖多,但卻不怎么厲害。

可是鳳紅邪很清楚,只要其它蒙古兵發現他尚未被殺,武功才智較高的蒙古首領將們將會來,并調動最大的人力物力來置他于死地。

蒙古朝廷絕不會容許一個跟宗喀巴打成平手的漢人,活著離開他們首都范圍的。

宗喀巴的后著就是讓蒙古高手狙擊鳳紅邪,而鳳紅邪的計劃就是以身作餌,為文小勇等人引走對方大部份高手。他們倆人之間的角力尚未完結,誰高誰低還要看鳳紅邪能否避過追殺,直至他回復十足狀態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