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香風弱水

在直沽的街道上,依舊保持著平日的人流和吵雜,可是有某些行業卻受到戰爭影響,其中之一就是醫藥行業。

大規模的叛亂已經暴發,在京師與及北方各地的大夫們,十居其九亦被朝庭強招入伍充當軍隊中的后勤。

剛在客棧吃飽了的兩男一女又再在這里四出尋找大夫,可是卻始終撲空。一直到日落時份,他們突然從大街上轉入橫巷中。跟在他們背后的鳳紅邪知道這三個仆役終于發現了自己的跟縱,心里暗暗盤算著,兩腿卻跟著轉入橫巷。

甫轉進橫巷,左右各一陣風起,兩名男仆分從兩邊撲至。以他們不能稱為武功的武功,鳳紅邪當然不會放在眼里,可是他的面上卻詐作吃驚,同時兩手迎著他們擋隔。跟兩男仆發生碰撞的時間,剩下的那名婢女已從中間突入,一柄匕首朝他的頸項刺去。

鳳紅邪往后退開,背貼著墻壁并暗運真氣凝聚喉頭,就跟他預計的一樣,那名婢女果然沒有殺他之心,匕首只是抵著他咽喉就停頓下來。其實若然她的匕首真是直刺進喉頭,恐怕會被他的內力反震而廢去手臂。

首先入目的是一張俏麗但帶著男兒英氣的面孔,那雙玲瓏機警的眼睛,不禁讓鳳紅邪憶起了那個跳皮又狡猾的俏婢韓巧巧。

左手邊的一位漢子留了一撮羊須,年紀比右手邊的大很多,相信就是他們剛才對話中姓冼的管家。鳳紅邪留意他的同時,姓冼的亦用神打量他,并開口道:

「閣下何人?為何要跟蹤我們?」

「對…對不起,在下姓趙,見幾位不停進出醫館,心想可能要找大夫看病,才會跟著你們而已。」

三人對望一眼,冼管家和姓馬的姑娘還來不及制止,右手邊的少年已然大喜道:

「你有認識的大夫嗎?」

冼管家和那姑娘早向那少年?出一個責怪的眼神,在江湖之中做什么事亦要小心謹慎,怎么可以如此輕易就露了底。就連鳳紅邪亦在心中偷笑,只是面上卻仍保持平靜的表情。

「在下確是認識大夫,但不知要醫誰主人家,不知有何酬勞?」

「這位兄臺,知多一事不如知少一事,如若兄臺愿作介紹,五兩銀作為回報,如何?」

「銀兩在下故然想要,但該位大夫是在下摰友,而且現在又正值亂世,萬一有何閃失…………幾位該明白吧。」

出意鳳紅邪的料外,在這關節眼時冼管家竟先望向那位姑娘,把決定權交到她的手上。那姑娘向鳳紅邪仔細打量一番,似乎是看出了他心中的想法,緩緩點頭道:

「這位大哥,我等乃濠洲郭子興的家仆,本來我等是打算坐船到合洲辦事的,可是我家大小姐抱病在床已有數日,故此才心急要找大夫。如果能治好我家小姐之病,報酬多寡絕不成問題。」

「如此便好,其實在下正是大夫,可是為避蒙古人的征募而逃出京師,如果姑娘能帶在下到合洲,在下定必盡心盡力為貴家小姐治病。」

三人再次凝視鳳紅邪,雖然鳳紅邪沒有刻意易容,但兩日來都沒有意情閑志清潔身體,加上新長出來的短胡須,與及收起真氣后的散渙眼光,無論如何都不像是位行醫之士。

對于他們的猶豫,跑了數年江湖的鳳紅邪當然心里有數。

「口說無憑,如若幾位不相信在下是大夫,可以把貴家小姐的病征告知趙某,趙某應可推斷其中的因由。」

那位姑娘沉思了一會兒,突然露出了皓齒微笑道:

「嗯…………不用了,我相信你。奴家馬秀英,這位是郭府的管家洗力,這位小哥叫牛二,請問大夫尊姓高名?」

「在下趙無極。」

在直沽的碼頭停泊了近百艘的船只,當中有貨船亦有客船。由于干海運的有不少涉及運私鹽等非法勾當,故多與黑道幫派結下深厚的關系。雖然在近京,黑道勢力被朝廷所淡化,可是在這個交通發達的直沽,黑道人士卻能保持在江湖與朝廷之間的中立。

此處其中最有勢力的桃花會,就是最為韜光養晦的一個幫派。受他們保護的船只,通常亦能避過朝廷的不必要騷擾。

郭子興乃有勢力人士,在江湖之上亦有其影響力,于此亂世中更有傳他早已抹馬勵兵準備干大事,就是此處的桃花會會主亦曾受其恩惠,他的船只當然會被保護周全。

正當鳳紅邪安心地跟著身前二男一女,逐漸接近船塢其中一艘插上桃花會會旗的五帆大船時,心中警兆突生,一點不知是什么所造成的氣勁,從背后無聲息地向他飛襲而來,其落點更是一擊必殺的后頸穴位置。

換了平時,以他的魔功自然可以輕松擋開,可是此刻他卻不敢如此,因他察出偷襲者的功力修為絕非現在的他可以應付。相差只有十呎,那道尖銳的氣勁收束凝聚,沒有帶起任何的風聲或風力,這份技藝讓鳳紅邪非常欣賞的同時,腦袋又要天人交戰起來。

他只有兩個選擇,一是試圖逃走,咬緊牙關望碼頭下的大海跳進去。另一個是裝作若無其事,賭一賭出手者的意圖純屬試探。

五呎,天生豪勇的鳳紅邪決心一搏。

他不敢東張西望,保持著一貫的步伐前進,就連任何雜亂神思亦不敢妄動,身體盡力保持正常的姿態動作。正當那道針刺般的勁力要刺中他的后頸穴時,鳳紅邪的心湖里竟不由自主地浮現出穆心玲在月下抱劍時,那張平靜端莊有如女神的臉孔,繼而竟是韓巧巧那副又討人愛,又惹人氣的鬼臉樣兒,最后才是趙梓橦在樹下吹起葉笛的幽怨神情。

下一刻危機已過,勁力奇跡般化為一縷清風散去,只留下后頸一陣舒爽的涼快。雖然鳳紅邪是賭贏了,可是卻沒有放松的感覺。雖說他有傷在身,可是其靈覺應不受影響,但沒想到在對方出手時他始能察覺得到,他實在不敢想象如果剛才是避開的話會有什么后果。

此人到底是誰?

「趙大夫,我們到了。」

鳳紅邪微笑點頭,但心里的波濤仍難平伏。原本以為是一船風順,享受人生的美滿旅程注定要泡湯了。可是他又好奇得很,宗喀巴、張保真和伽僯真等都相繼受傷,到底在近京之地,還有誰人可以威脅到他。

登上客船,當他們一行四人進入船倉時,已有三名衣著講究的年青公子迎面而來。這三人身穿名貴的綢緞衣飾,身配寶玉與寶劍,一副大家名門貴公子的格局,但最符合他們身份的卻是似從九天之上望下來的不屑眼神。

鳳紅邪不知好氣還是好笑,從這三人的步伐他看得出他們斤兩有多少,恐怕現在受傷的他仍可以勉強應付他們,但他們看他的眼光就似是在看一只螞蟻般,那幾副嘴臉實在討厭得很。

「哼。」

「小人冼力見過三位公子爺。」

小人有小人的做事方式,冼力一見這三人,就像是耗子見著貓般,幾乎要跪下來膜拜。反而馬秀英卻冷然地瞄了他們一眼,默不作聲的繼續走路。

在這三人之中走在最前的秀美少年,嘴角現出一個半帶淫邪的笑意,眼波在馬秀英全身上下游走一回,才笑道:

「馬姑娘是否太無情了,反正遲點我們也是一家人。」

馬秀英勃然大怒,回首狠盯著這家伙。

「不知廉恥,誰跟你一家人?」

「郭曲兩家交厚,只等我爹爹金口一開,曲姑娘早晚亦是本少爺的娘子,本少爺跟馬姑娘不也是「一家人」了嗎,到時我們要多多親近呢。」

三位少年加上那名冼管家的哄笑之下,馬秀英立時臉紅耳赤,鳳紅邪知道她正待發作,干咳一聲,她才收斂下來。

「看病要緊,還請馬姑娘帶路。」

「嗯,趙大夫請。」

丟下了這班討厭之人,馬秀英領著鳳紅邪離開。

「敢問馬姑娘,那三位是此處少爺嗎?」

「大夫好眼力,剛才為首的就是郭老爺子的長子郭天敘,其余兩人則是次男郭天爵,和郭老爺的小舅張天佑。」

「請恕趙某多事,他說郭曲交厚,請問馬姑娘是否他口中所指的曲家傭人?」

「正是,家主乃郭老爺子的八拜兄弟,叫名曲游山。我家小姐和郭家小姐今趟是一同乘船到合洲辦一點私事。」

「曲游山?!」

「咦?趙大夫認識我家老爺嗎?」

鳳紅邪暗吃一驚,想不到世界會如此渺小。

曲游山是江南的商賈,雖然萬貫家錢,但為人低調而且不沾江湖事,故此在武林或朝廷中皆不聞名,可是他的女兒卻名滿大江南北,更與鳳紅邪父母有著很深淵源。

當韓慧君還在少女時代,踏足武林尋找圣門秘典之時,其傾國姿色就惹得武林男士神暈顛倒。那時武林流傳了一句話:「劍貌雙絕韓慧君,絲竹品奏曲香風」。中原群芳之中,能與江北的韓慧君分庭伉儷者,就只有江南的曲家大小姐曲香風。

曲香風自幼體弱多病,但她心思細密,才華比媲蘇氏小妹,其美貌更被武林中好事者推為江南之首。韓慧君因為一時的好奇,女扮男裝偷會曲香風,豈知曲香風跟傳聞中一樣慧質蘭心,不單一眼看破韓慧君身份,更沒有實時揭破她,反而大方地為她彈奏了一曲。其胸襟才華連韓慧君亦深感佩服,兩位絕世美女更義結金蘭。

可惜好景不常,域外拜火教的伽僯真,與及中原通天教少主賈遠揚同時覬覦曲香風姿色,兩人合計打算擄走她作為禁臠,此事終于惹起了韓慧君。結果韓慧君擊殺賈遠揚,更重創伽僯真,逼得他逃回域外潛養十多年。

而曲香風亦中了伽僯真的奇毒一直臥床昏迷,亦因此讓韓慧君與前來治病的鳳嘯天締結了一段傳奇姻緣。

「趙某并非認識曲老先生,但曲家小姐的芳名卻聞之久已。」

馬秀英突然定眼望著鳳紅邪,良久才微笑道:

「原來傳聞是真的,府中上下皆說大小姐廿年前芳名傳遍江湖,奴家初時還以為是夸大之言。」

「馬姑娘說的大小姐是曲香風小姐嗎?那么姑娘侍奉的是………」

「奴家侍候的是二小姐曲弱水。」

曲弱水?

在韓慧君跟隨鳳嘯天退隱時,曲香風仍然昏迷不醒,而且更沒有聽聞她有位妹妹。如果是他們退隱后,曲家才生下來的女孩,那么她應該跟鳳紅邪差不多年紀了。

鳳紅邪總覺得韓慧君跟曲風香有著一種難以解釋的緣份,即使她已不在人世,但想不到這緣份仍會傳承到他的身上。到底這位曲家二小姐會是什么樣的人?

「趙大夫,這里就是郭小姐的閨房。」

劍眉輕皺,還未進入房間鳳紅邪已感到一股異樣,他聽到內里傳來細微的呼吸聲,依強弱判斷應該是一位女兒家,可是其六識靈覺卻提醒他房內應該有兩個人。

「趙某打擾了。」

鳳紅邪忐忑不安地推門而入,赫然驚見一個非常眼熟的背影,這個消瘦而清寡的身形,那直得不能再直的烏黑長發,就跟廿年前的曲香風一模一樣,害得他幾乎就失聲驚呼。

「大夫,這位就是我家曲二小姐。小姐,秀英已帶了大夫來為郭小姐看病。」

那位端坐在床邊的少女聞言后淡然回首。

「稟圣后,北方傳來消息,燕京已開始實施戒嚴,各個大小幫派全被朝庭嚴密監視。我們駐于京城的線眼及時撤走,可是也因此而失去當地的情報。」

韓明霞身穿著一件藯藍披風,靜立在露臺之前遠望逐漸下山的夕陽。在他身后站著劉福通、郗翠云和一眾紅巾軍的將領要員,但唯獨少了韓巧巧及趙梓橦.

一名身材短小,而且其貌不揚的中年漢子正跪在韓明霞的身后,把收集的情報謹慎地稟報。此人外表非常普通,但卻是長年在韓明霞身邊負責收集情報的重要人物。除韓明霞一人外,從來沒有人曉他的真實姓名與出身,只知道每個人都叫他小松。

「京城的消息我倒不在意,小松,但其它各地有何動靜?」

「稟圣后,小人收到各地匯報,包括了我們穎州,天下共十四處地方接連割據起義,分別為臺州方國珍、閩州陳友定、孟津毛貴、蘄州徐壽輝、徐州芝麻李、童州崔德、池州趙普勝、道州周伯顏、汝南李武、泰州張士誠、四川明玉珍、山東田豐和丐洲倪文俊,其它小勢力不繼其數。

其中以我們的紅巾軍,張士誠,芝麻李和徐壽輝的聲勢最為酷大。各勢力當中,毛貴和趙普勝已飛鴿傳來通訊,將以白蓮教的分號劃地割據,跟我們提出結盟的請求。」

在一旁的劉福通踏著虎步排眾而出,向韓明霞躬身匯報道:

「太后,在現時的情況下跟其它地方結盟對我們有利。可是其它勢力之中,有一點讓我感到疑惑。以我所收到的資料顯示,芝麻李和徐壽輝跟白道多少帶點關系,但那個張士誠的背景卻很迷糊,以末將認為他很可能出身圣門其它派別。」

「雖不中,亦不遠矣。看來除了白道和我們之外,還有其它歸縮多時的勢力已趁機抬頭。福通,朝廷如有任何動作,千萬不要跟他們硬拼,明白嗎?」

「末將明白。」

「翠云,本座想你到泰州跑一趟,但萬事也要小心在意。」

「是,徒兒明白。」

「小松,還有沒有其它事情?」

「稟圣后,三日前的晚上在京外發生了一件大事……」

韓明霞輕輕伸手示意停止,她閉上眼睛仰首深吸一口空氣,終于轉身面向眾人,讓他們可以欣賞到何為人世絕色。在旁看見一切的郗翠云和劉福通卻是心中忖忖,即使臨陣交兵亦冷靜如常的韓明霞,為何會突然顯露出憂心的舉動?

「可以說下去了。」

「是,根據探子們最后傳回來的消息,鳳少爺在燕京皇城重傷伽僯真,接連跟宗喀巴決戰于京外。一戰之后,宗喀巴與鳳少爺同樣不知所蹤。」

全場眾將士同聲嘩然,就連劉福通和郗翠云等強手亦覺頭皮發麻。即使鳳紅邪厲害,但也沒有人會相信他竟可跟宗喀巴平分秋色。

除了一個人是例外。

「果然如此。翠云,本座想聽聽你的想法。」

郗翠云首先回過神來道:

「太后,鳳師兄跟宗喀巴一戰,長遠來說對我們的好處居多。但前題是鳳師兄必須平安無恙,而且決不可任由他一個人在蒙人的圍攻下亂闖。但比起這個,我更擔心師姐的事情。紙終包不了火,此事早晚會傳遍天下,以她的脾性,根本沒人會知道她得悉此事后的反應。

最后是蒙古人的行動,相信他們會盡起所有高手狙擊鳳師兄,在公在私,我們也要保著師兄的安全。」

「巧巧方面由我負責,小松,不論用任何方法,一定要查出邪兒的行縱。」

「屬下僅領法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