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六章 李丹重現

忽然不見了師姐蹤影,我心間泛起一陣不安的感覺,這不妥之感,在腹間傳來一道掌力時得到證實。

「你是誰?」

師姐清冷中夾著泉水淙淙般的妙音傳入我耳中,凝掌未發。

莫非我瞧得太過投入,忘了掩藏氣息?或是活春宮讓人身熱難禁,故而被師姐察覺?我心念電轉,想來她是穿壁而出,順著我因嫌氣悶而未閉合的土道,潛襲而至。土道狹窄,我身前不容站人,她應是在我的側方,悄然出手制住了我前腹要害。

以她現如今的修為功力,又是先發制人,把持了我的要害,甩脫她的可能,幾乎微乎其微。

只須她輕輕一吐掌勁,我的小命便嗚呼哀哉。我全身一動也不敢一動,連頭了不敢擺動去望,生怕師姐誤會,自己不免慘遭毒手。

想到我或許要死于師姐掌下,那種荒謬的感覺,讓人既不心甘,又啼笑皆非。

青陽山躲避全真道士追擊時,我與師姐亦有過這種五行界中近身相貼的情形,不過,那時師姐情意深重,不惜耗損功力渡氣給我,助我恢復劇斗后消耗的元氣,以便逃亡。

而今日情勢完全不同,我認得師姐,師姐可認不得我!

師姐小手柔乎乎的,按在腹前,給人以暗下銷魂之感,但我此時那敢分心多想?不能再遲疑了!機會只有一個,我要試試——「陳瑤!」

我連運氣傳音也不敢,大聲叫出,木壁若無隔音之效,估計秘室內的賈似道母子都能聽到。

「陳瑤?」師姐傳來的話音有些迷惑,道:「這名兒聽來倒也耳熟……」

師姐竟連她自己是誰也不知道了!

我心中一酸,趁她心神微分的瞬間,腳下一彈,沖天而起。

「你……!」師姐驚呼一聲,怒斥道:「下流!」

我將身沖起,師姐的小手滑下,觸到我腹下之蛇,登時手兒急縮,待她緩過神,發掌擊來,我已沖高丈許。

方才,無論我向后躲避,還是朝師姐立身的另一方逃逸,均逃不她的掌心。

向下則更是找死,正適她「迎頭痛擊」,惟有賭上一賭,觸到男子的陽物,她是否會羞避。

因此,我彈升時幾乎是刻意將火熱翹硬的塵根迎向她纖掌,依適才室中所見,師姐她顯然尚未修煉至視男子陽具如無物之境,利用她縮手驚羞的剎那,我全身逃離了她的控制。

在青陽山師門時,師姐就不如我機變,如今她功力雖脫胎換骨,反應還是慢了我半拍。

師姐驚覺我上逃后,一怒之下,出手全不留情,運足了掌勁,向我潛逃的方向狠狠擊來。

「嘭!」

巨大的氣勁透過身后的土障傳來,不僅重重撞上我的后背,且漫過我身子,將我全身裹夾在內。這一擊之威,比當日王寂更甚,師姐現在的功力真是太驚人了!

所幸身后厚達丈許的土障消去了大半勁力,又攔住了她的后續追擊。

我忍住周身劇痛,沒命地向前奔逃,那氣勁追身之感一直延續了數丈,才終于消停。我半刻也不敢停留,徑直逃至我的居處,才竄出地面。

出來的地方在院外,我檢視了身上,除了體內隱隱作痛、不知是否有內傷外,情況似乎還不是太糟,至少沒有出現七竅流血那般駭人的慘狀。

這駭人的慘狀卻發生在小白身上:可憐的小白,眼鼻嘴耳齊齊流血,奄奄一息。

我奔逃之際,以護體真氣護住了身上要害,卻忘了懷中尚有小白,它怎能承受那般強大的氣勁?

「對不住了,小白!」

我愧疚地默道,心痛地捧著它虛弱的身子,以腳推開了院門。

如果說此時有什么能讓我心情變得更壞的話,那就是宋恣那張怡然自得的臉。

這人背著雙手,頎身而立,目如朗星,迎空望月,一副仙然欲飄的樣子。

「啊,是少主嗎,這么晚你去哪了?不好意思,我正望月練劍,不能恭迎少主了。」

宋恣仰面向空,僵著面肌,嘴像魚兒一樣張動說話,卻沒向我這邊望上一眼。

若非此時想到他恰好能幫小白看傷,我定然怒了。

「三郎,你不好好值夜,在那里看什么月亮?快來,長老摔傷了,你幫忙瞧一瞧。」

「少主稍候片刻,待我收功。」

宋恣沉氣收功,結束望月,一邊賠笑道:「我練目劍并不妨礙值夜的。」一邊走近,翻瞧小白傷勢:「哎呀,這是摔著了嗎,怎么摔成這樣了,賈府有那么高的地方嗎,能將長老摔成這樣?」

「少羅嗦,你瞧怎么治?」

「嗯,看著像受了內傷,只能寄望于調養,但傷勢這般重,存活是很渺茫了,除非……」

「別吞吞吐吐的,等你說完,長老只怕都死了。」

「除非有什么法子,能增強它的體氣,嗯,這個城池既固……」

我腦中靈光一閃,道:「好了,莫說了!我現下要采丹練功,你幫我在一旁護法!」

宋恣臉上掠過詫異之色,但我顧不上理會他了。

小白若亡,往后能否引動丹氣便很難說,青陽丹從此廢棄,那就太可惜了。

況且小白此時急需丹氣療傷,師姐異常出現,我也想加快提升功力以應變,于是,我決意行險一試,正好有宋恣這個大行家在一旁,或許還能消除采丹過急之險。

進屋取了青陽丹,出了院子不遠,便是園中花池。

此際早過了三更,月華流照,園中花池水氣彌漫,說不出的靜美。開匣之后,小白掙扎著爬近,伏著不動,我心下大喜,一時氣感滋生,我臨池采丹,宋恣則遠遠守于一旁。

或許小白知道這是它最后的救命機會,忍住了受氣過多的不適,到青陽丹被采了十之八九,它才掙動足爪,想要爬開,我忙斂功沉氣,將它移走。青陽丹暗淡無光,球體癟了下去,只剩下一個萎縮干皺的肉球。

我舉頭望月,身心充盈,有說不出的寧靜。

此番采氣,比前兩次多了一倍的量,卻并無不適之感,也沒煥然如新的強烈反應,實是大出我的意料。

也許,前兩次的采丹入氣,經這些日的吸收后,已大大提升了我的內府經脈。

小杯盛水,拘水可滿,大湖浩蕩,雖奔流不能使其盈。

上回我就與禿鷹斗了個旗鼓相當,此番采丹后,功力提升了幾近一倍,該能與雀使之流一較長短了罷?那青陽巨蛇數百年修行,功力確乎可驚,它修練至成丹的境界,若非云真子手中有斬邪刃,又恰有那白須紅面的高大道士寒功克制,哪方能最終取勝,也還難說得緊呢。

青陽巨蛇慘遭戮身取丹,還有一大緣故,只因他乃蟲類,畢竟蟲畜有靈,卻怎么都無法與人相比,人為萬物靈長之說,確非虛言。便如小白,年壽至百歲,通有靈性,在鼠類中已是極為難得罕見,可惜限于天賦微軀,受了師姐掌勁波及,便難承受。

如今,青陽巨蛇成丹元氣盡皆轉為我所有,功力相若,由人揮使,又會是何結果呢?

默思中,我似乎能感受慘遭屠戮的青陽巨蛇遞來的哀哀寄望之意,暗道:「同山修煉,雖無交往,也算同鄉道友。青陽道友,我定會為你雪恥復仇!」得受其氣,我不僅感其深恩,亦覺青陽巨蛇雖為蟲類,形如同道,頗覺親近。想必當日被驚動而爬出大樹的青陽巨蛇,也是嗅到了我與師姐的青陽氣息,有親近之感,才轉而掉頭攔擊外敵罷?

宋恣見我只顧仰望默思,移身走近,嘆道:「棋娘真是個奇人呀,如此靈丹,何求可得?踏遍靈山也難尋啊!」

他親見我采丹,極口稱奇,又不知云真子之事,只道青陽丹是棋娘從哪處仙山覓獲的,不由大發感嘆起來。

我自也不跟他多說,只淡然一笑:「霍姨來瞧了,咱們回去罷!」

我與宋恣踏著月色回去,剛進院子,「吱呀」一聲,霍錦兒的房門打開,我心中感念她夜深未睡,牽掛于我,嘴上也沒多說什么,只將小白交至她手中。

月色之下,霍錦兒袖口露著的一截皓腕,豐腴白皙,情致動人。我遞過小白時,與她肌膚相觸,只覺軟滑冰膩,一時情難自已,背對著宋恣,悄悄傳音:「霍姨,我心領了。」

「什么?」霍錦兒不知我是運功傳音,出言相問,待見我面色尷尬,她瞬即明白我是背人說話,又領會了我言意,不由面上一紅,慌忙轉過身,進屋去了。

我回到房中,諸事停當穩妥,解衣就寢,一會回思霍錦兒風韻,一會思及久別的師姐,心中說不清是喜樂甜酸。

朦朧欲睡時,我想起師姐纖手觸及我塵根時的驚羞急亂,心間一蕩,癡癡喚了聲「師姐」,手兒悄悄摸了下去……

次日凌晨時分,外邊就開始傳來噪雜的聲息,人員走動繁忙,喝喚聲不絕,敢情婚儀之日,人人都不敢躲懶,很早便忙碌了起來。

我居住的院子正是新房所在,洞房設在隔壁原本閑置的大屋,前兩日已妝飾一新,今兒是正日,許多只有今日能放入的物什,便早早布置進來。

我起身穿衣時,試運念力,不料,未見榻旁的衣袍飄移,袍服已然在手。

這何止是念動,幾乎可說是搬運術了。我心知功力滿溢,水到渠成,一法通萬法通,自己雖未當真習過搬運術,但所謂道法萬千,殊路同歸,這次的念動應該不是搬運,導致的情形卻差相類似。

我躍身下榻,體捷如風。昨夜臨睡前,雖偷偷干了些邋遢事,此際早起,卻精力充盈,感覺整個世界也為之氣象一新,躍躍然只想做些什么。

臨安婚俗,新郎須領著儀隊,敲鑼打鼓,熱熱鬧鬧地趕至女家,將新娘接回府中,是為「迎娶」,俗稱「接親」。若男女雙方府第離得較遠,迎娶之列一大早便要出發,離得較近,午后啟行,也無不可,能趕上男家晚間喜宴便算于禮妥當。賈、陸兩府同在城外西湖之畔,去那不須一個時辰,故此時還沒人來催我更衣妝飾。

我在房中整備半晌,趁人員忙亂,悄悄溜出府外走了一躺,返歸時,不少府中人笑我半日都等不及了,跑去湖邊遙望新娘。

我對諸般打趣充耳不聞,約莫是時候了,便持帖一封,到了霍氏居處,丫鬟自去報知。

霍氏早就穿戴一新,沿著窗外的房廊走來,行走之間,麗裙閃動,下肢掀起微微的臀波,邁進側廳,卻于房口停步,未言先笑:「一大早的,你怎么上這來了?」

人說「春風洗面簡衣妝」,這霍氏卻盛裝也穿出了簡衣素服的輕捷之感。

我抬目悄視,道:「孩兒來此拜會「仙姑」。」

霍氏很是疑惑,走近落座,娥眉微皺道:「你不在房中候著做新郎,這會兒跑這添什么亂子?只怕兩位仙姑未必肯見呢。」說著,擺了擺手,卻也讓人接帖進去傳話了。

我心中有數,并不著急,只向霍氏說起,一向心慕道法,難得仙姑臨府,故求一見。

霍氏眼眸流波,道:「你是心慕道法呢,還是心慕仙姑?」說著,掩嘴一笑。

我瞥了房口的丫鬟一眼,微傾過身,低聲道:「娘,你……怎地取笑起孩兒來了?」

霍氏面色微紅,白了我一眼,并不作聲。一時側首抬視,掠鬢一笑道:「今兒天色不錯,就該你娶一房媳婦進門。」

「娘說差了,我這里見仙姑,娘卻說娶媳婦,這話……不很妥哦。」

霍氏忍俊不住,「噗哧」一聲,揚起手兒,笑道:「筠兒,瞧我不打你,你呀,越發不老成了!」

霍氏向來言笑無忌,但她這般身段放出來,連我也覺得有些扎眼了。房口那侍候打簾的丫鬟神情登時有些不自在,借著望向外邊,腳下移動,悄悄退出廳房了。

「回來!」霍氏舉頭見了,微微一愣,厲聲道:「三心二意的,干什么去?」

那丫鬟臉上紅了又白,不敢爭辯,只低頭認錯:「奴婢錯了,一時看外邊,卻走神了。」

霍氏定定地瞧著身前丫鬟,羞惱之下,臉上起了一陣升降不定的紅云,似笑非笑的:「裝聰明!我們母子難得說笑,瞧不過眼了?」

「奴婢不敢!」那丫鬟撲通一聲跪下,險些要哭了。

見了此狀,我心下砰砰直跳,說不清是何滋味,擺頭暗窺了霍氏一眼,或許她也是無意的,卻被丫鬟一番舉動,攪得行跡很重,難怪她羞惱了。暗下也不由檢討:奇怪,自己本是有事來此,怎地一見她,偏喜說些風話兒呢。

未及深思,小荃引著圣女師姐、張幼玉已從廳外的穿堂走過來了。

霍氏忙低聲斥道:「一旁老實站著去!」匆忽間,面帶余紅,瞥了我一眼。

那丫鬟如蒙大敕,慌忙起身至廳口,撩簾相候。

師姐、張幼玉兩人身量齊高,如仙妃引伴,美色雙映,步入廳來,滿室生光。

我不由緩緩立起,雖然已窺望過兩次,這回卻是我首次毫無遮擋、正首直視闊別許久的師姐,那份沖擊和感動,瞬間彌漫了我全身心。

師姐的容色本就極美,但此時一見,我心下不得不承認,不知那見鬼的太乙派做了什么,竟使得師姐的容光中散發著「冰肌雪骨玉為魂」氣息,渾不似人間氣韻,那蓮花出塵的不可近褻之態,令人心狂。

霍氏早定了神氣,起身相迎,指著我,笑道:「有擾兩位仙姑了,這是屋下長男賈筠,幼慕仙術,冒昧求見,乞勞仙姑點化。」

「不敢,」張幼玉皓齒微露,語帶笑音:「不知公子有何指教?」人前顯然是張幼玉出頭接洽,師姐便似不聞世事的靜女,神容自若,對身外世事淡如清風。

我竭力忍著不去貪瞧師姐,只笑道:「得見兩位仙子,幸何如之,小可喜讀道書,正有些難題,欲就便請教。」說著,一邊揖讓引座。

待兩人盈盈落座,我假意問了些道法義理,張幼玉一一作答,雙方意不在此,均泛泛而談。

師姐似不喜作偽,略皺其眉,目光如刃,忽而插言道:「賈公子目爍精華,體氣周盈,若我拙眼不花,公子當是練氣高手,這些粗淺的法理若尚未走通,何能至此?」

近聽師姐熟悉的聲音,問的又是自己,我鼻頭一酸,險些要哭,咬牙暗忍,借著說話,轉過頭,細瞧她近在眼前的熟悉面孔,口中道:「仙姑有所不知,小可……天資駑鈍,卻有些奇遇,有此微成,皆拜全真高道云真子之賜!」

張幼玉、師姐奇道:「公子與云真子結有法緣?」

我近乎惡毒地道:「是的,云真子對小可的深恩,小可終生難忘!」

張幼玉、師姐兩人悄悄互視一眼,神色中似乎不能置信,張幼玉道:「然則……」

或許她想說,棋室之爭,云真子與我敵對的事吧。我微微一笑:「云真子不計嫌隙,身懷異寶而不用,將青陽靈丹贈予本府七姨娘,七姨娘又將靈丹給了小可,小可因此得有微成,飲水思源,豈不要感念云真子的道心寬廣,高風亮節?」

當下,半真半假的,將采練青陽丹,我由此而功力充盈等狀說了一遍,字里話間,透著對云真子的不盡感激。

有朝一日,當全真教知道與他們作對的我,竟然是云真子給喂肥的,心里頭定然會更加堵悶吧?我不無快意地想。

當然,我這么說還另有用意。變身為賈大公子后,我一直仔細掩藏自身功力,身具功法的事,也只有東府與雀使、禿鷹幾人知曉,且誤以為乃張天師施受,賈府上下,還一無所知。借此機會,恰好霍氏也在一旁,將一身功力的由來推到青陽丹上,那么,往后我再也不用躲躲藏藏,一旦施展玄功,也就不會令人奇怪了。

果然,霍氏聽了,大為驚異,而張幼玉、師姐兩人,顯然早知云真子贈丹一事,反倒不甚在意,只恭喜我能有此靈丹奇遇。未了,張幼玉似無意間問起:「賈公子天運垂青,據說還曾得獲真武教李元其道長贈予奇藥?」

我早知她會有此一問,這也是我今日此來,知道她們定會見我的緣故。

「沒有的事,」我矢口否認:「小可與李元其道長素不相識,他怎會贈藥給我?」

張幼玉臉色微變:「賈公子與李道長當真不熟?」

「委實不熟,我那藥丸,乃是五通派言老三給我的,他自其師祖地行尊處求來,據說地行尊卻是從李道長手中取得。」

我滿口大謊,將她們耍了大大地一通。她們面露恍然之色,反倒更相信了。

此說與連護法相異而同證,可說是幫了她一個大忙。

我心中暢快,不由多瞧了師姐幾眼,師姐不便發作,微慍的神情,更添讓人臆想翩翩的麗色。以往,我在青陽山也是常這么惹逗她,以賞其怒態之美。

霍氏坐在我身旁,后邊伸手,偷偷在我腰上掐了一下。

我駭然而驚,我的娘!她這小動作,怎能瞞過張幼玉與師姐兩人?一時只覺頭面變大,腫頭腫腦,訕訕然不安,張幼玉與師姐則游眸旁視,假作不知,幾人神情都有些不大自在。霍氏何等機靈,立時知機,改掐腰為推搡了我身背一下,嗔笑道:「筠兒,你瞞地娘好!得了許多寶貝,竟也不讓娘知道!」

正說笑間,廳外跑來一個下人,說府外有人送來一封信,是給太乙派仙姑的。

張幼玉與師姐聽了,皆大為驚訝。

霍氏道:「這里有兩位仙姑,卻是給哪位的?」

下人道:「遞信那人,說是交給什么圣女,屬下也不太明白。」

張幼玉愈發驚疑,師姐淡淡道:「給我瞧瞧。」接過書信,撕開瞧看。

我只盯著師姐,眼兒不眨一瞬。

半晌,師姐抖動手中信箋,冷笑道:「天下竟有這等奇事!」

張幼玉道:「怎么?」

師姐將信箋遞給張幼玉,道:「你瞅瞅。」

張幼玉展開看了,面色漸變,連笑帶氣,道:「這人準是個瘋子!誰不知你自幼備選本門圣女,秘室靜修多年,與外邊從無往來?這人卻稱你為師姐,又說你名叫什么「陳瑤」,豈不可笑?羅嗦一大堆青陽山事跡,說得煞有介事的,神龍門弟子李丹?卻沒聽說過此人。」

「等等,」霍氏一驚,問一旁的小荃道:「前陣子府中走丟的小道士,叫什么姓名?」

小荃閃著大眼兒:「是姓李,對了,好像就叫李丹!」

霍氏臉色一變,道:「你快去將齊管家喚來!」

齊管家來了,聽幾人一述,也是大驚:「哎呀,不錯,那小道士是叫李丹,后來宗陽宮道士也說他來自神龍門!棋娘前一陣找得他好苦!卻原來……這小道士莫非是神志失常了?故而走丟,現今又做些瘋瘋癲癲的事兒?」

張幼玉面色奇異,道:「竟真有此人,前陣子在貴府呆過?」

師姐沉吟道:「我想,他應該并未走遠,且常常潛入府中的。」

兩者都稱她為「陳瑤」,師姐顯然認定昨夜所遇,便是這個寫信的「李丹」

了,旁人卻當她是泛泛推測之詞,并未留意,霍氏問傳信的下人:「這信是誰交給你的?」

下人道:「便是那賣針線的姚貨郎,他往常挑擔子常從府前走過的。」

幾人猜疑不定,齊管家道:「屬下會盡快查明此事!」

估計他查也查不出什么。我從身后制住那貨郎,贈金相托,又展露功法相脅,讓他辦這件事,他連我影子也沒見著。

照我推想,如果昨夜師姐已找到渡劫石,她很快便會離府,若是沒找到渡劫石,以她的身份,也不會在賈府多呆。

師姐如今功力奇高,沒法將她暗暗劫走,她一回太乙門總壇,門深似海,要與師姐相見,想必更難。

我不愿失去在賈府與師姐難得的接觸機會,昨夜,當她聽到自己的名字「陳瑤」時,似乎有所觸動,那么,我提供給她更多的往事細節,她會作何反應呢?

書信是我親筆手書,我那如被狂風吹到的歪斜字體,往日的師姐常拿來笑話的,印象自深。那花押下龍爪暗記,更是師姐自己手創。在青陽山時,總臆想將來行道江湖,神龍門不可無自己的暗記,蘭心慧質的師姐便設計了這一鱗半爪見真龍、簡拙而又有意趣的龍爪之記。

其他或易忘失,常人對自己親創的物事,卻往往終生不忘。

見了這些,師姐是否能想起更多,并憶起我這個師弟呢?

若這些都不夠,那么,我向霍錦兒請得符法,碾碎青陽殘丹作汁,以它長期彌留的靈氣供養符法所需靈力,而留下的這龍爪之記,將會時時出現在師姐的腦海中,無論醒時夢里,揮之不去,直到青陽丹汁靈氣消逝。

——師姐,但愿你的記憶未被全然抹去,蒼天可憐見,教你我有重逢之日!

將來的結果尚不能知,以目前看,師姐顯然未被觸動,但我一點的不后悔今日此行此舉。

至少,我確知師姐遭太乙派動了手腳,前事盡忘,而我,已在師姐的心中埋下了一顆種子,更在信中與她約了一月后相見,想必師姐事后若有觸動,屆時定會設法赴會。

不管太乙派將會如何阻擾此事,也無法擋住我尋回師姐的決心!在這一個月中,我定要弄清師姐身上究竟發生了什么,設法救醒師姐!

我身坐如鐘,面露微笑,頭頂卻盤旋著寒絲絲的涼氣,心中激蕩起熾烈戰意……

「大公子,該去換新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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