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點荷抬眼勉強一笑,搖頭說:“恐怕……”

“你年紀還小,若真的想去蝴蝶學院,姐妹們都會幫助你的,心事別老噎在心里。”白衣女郎淡淡一笑,說,“若在學院里出人頭地,學得一身武技或者魔法,以后做個巾幗英雄,可別忘了姐妹就是。”

點荷連忙擺手說:“點荷絕不是那種人,我發誓。”

白衣女郎微笑著說:“姐妹們早就知道你的性格了。但是這一年你若在妙香院,自然會傳言出去,到時候去讀書,恐怕……”

點荷毅然點頭說:“別人怎么看我我無所謂。”

“苦了你了,若不是為你母親的病……”白衣女郎輕輕嘆息著,卻沒有繼續說下去。

人群里傳來那種調戲的聲音不絕入耳,想來是因為人多壯膽,猛得一句“那個青衣女孩長得真嫩呢,我喜歡。”

“果然不錯,有此絕色,晚上兄弟們要奮戰一場……”

點荷眉頭微皺,卻是白衣女郎微笑著說:“你放心,賣藝不賣身,妙香院已和官府打過招呼,大概還不會有人撒野來著。”

此刻那個窘迫的書生,竟和旁邊人爭得眼紅脖子粗,剛才他受了恥笑,自然心里不平衡,為了扳回面子,和周圍的人爭起那個青衣女郎的三圍來。周圍人看得津津有味,書生自然聲音、力氣都不夠大,明顯落了下風,最后在眾人的哄笑里,他再度拂袖想走,同時張口,猛得想到眾人會說他“酸”,可是“爾等”兩字煞不住,竟已出口。

他本來以為眾人會斥責一句,可是似乎聲音太輕周圍人沒聽見,這下他倒反而有種失落,然后試探地補充了一句:“爾等。”

他把聲音頓了頓,人群里自然有人回神過來:“酸!”

“酸”字不絕中,這回書生心里似乎得到了異樣的滿足,然后仰首闊步而走,彷佛如斗勝的公雞了一般。卻是周圍人忽然在他腳下一絆,把他勾倒在地。于是眾人更是嘻笑不已。

就在此刻,在舟上那個白衣女郎看到一個穿白衣的少年,忽然兩眼放出異彩——她也算是閱歷無數男子,可是看到他后,心頓時癡了。順著她眼神的方向,幾個女郎都探眼而望,頓時她們手里的簫聲絲竹都停滯了下來。

周圍人覺察到了這個場景,也便紛紛看去。這一看之下,每個人也猛得呆住。

而舟上的點荷淺眸輕抬,她原本對男子都沒有什么好感,可是看到岸邊一個穿白色衣衫的少年,一直平靜若水的心忽然一陣顫栗。

心似乎跳了出來。

那個少年大約十六七歲,劍眉星目,英俊倜儻。他的嘴角帶著一絲似有似無的微笑,而剛才那些庸俗人的打弄嘲笑,彷佛全然不在他眼前一般。這些僅僅只是第一眼看上去的印象而已。若僅僅如此,也罷了,最多就惹人凝神觀望幾眼,心下贊服而已。可是多看一分,那笑意只覺讓人溫馨無比,越想越妙不可言。

此刻他凝神靜靜看著湖水,身上散發著一種說不盡的氣質。

那少年正是剛才拉住書生的那位,而他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了——蕭吟和。他施展南宮世家的武藝凌空虛,速度奇快,僅僅數日已到了龍天城。

在龍天大陸上,武技是非常盛行的,經常有奇人異士隱匿于街市巷口,所以剛才人影一閃,也不致引起人們驚訝。

似乎在看到蕭吟和凝神湖面的那瞬間,每個人心里都看到了眼前絕妙的意境,可是卻無從表達,就在此刻,忽然從點荷唇里輕吐:“醉眼觀花湖柳零,年年歲歲荷韻新。”

她的聲音并不大,可是此刻就讓所有人如同醍醐灌頂一般清醒過來,而此刻已經有人驚贊出口:“絕妙之極!”

這首是詩人南宮吟的“苦中作樂”,無論是詩味,還是意境,和此刻場景竟無二,配合著點荷清幽的聲音,竟讓別人覺得身處在畫里。

那蕭吟和忽然淡淡一笑,輕聲接下去說:“山高路遠長放歌,唯將苦處當戀情。”他那么一笑,讓每個人的心怦然而動。蕭吟和說完后,抬眼凝視了一眼點荷,說:“繁華柳巷處,潔身自重仍為佳人。”說完后,他負手而走,周圍人不約而同地為他讓出一條路來。

待蕭吟和身影消失后,點荷猶自喃喃著:“繁華柳巷處,潔身自重仍為佳人……這么遠,他還能聽到我和夜姐的對話了……他……”她心下一震,全身猛得洋溢著無限的欣喜。

白衣女郎癡癡凝視著蕭吟和的背影,忽然臉飛起一片紅云起來。原來是她雖接待過無數人,可是此刻卻在想,若是能和少年一夜相對,那我愿意出高價……

蕭吟和一身單薄衣服,初冬天氣固然寒冷,可是對他全無影響。他一路走去,卻是在街頭拐角看到一個孩子,那孩子穿著極少,身體打著哆嗦,面上卻都是頑強的表情。

孩子雙手抱著醬油瓶,生怕掉下來一般,可是經過路口忽然腳下一滑,身體重心失去,眼看著就要跌倒,卻是蕭吟和身形如電,已經閃到他身邊,輕輕扶著他。

孩子本來已經嚇得面色鐵青,以為瓶必然會被摔碎,此刻發現無恙,頓時欣喜地呼喚出來。

然后他向蕭吟和甜甜地一笑,說:“謝謝哥哥。”

也許是因為這孩子的笑容太過純真,蕭吟和忽然輕輕抓住了孩子的手。

孩子一怔,忽然感覺到從蕭吟和身上傳來一陣熱流,如同握著溫玉一般,全身一陣舒爽,當下驚喜地說:“哥哥你會火系魔法呀,好厲害呢。”

蕭吟和正欲搖頭,但面上只淡淡一笑。這本是那“火玉戒指”的功效。

而孩子馬上接著說:“哥哥真是好人呢。對了,我從來沒見過這么英俊的哥哥呢,哥哥你肯定是第一次來西鎮的吧?”

蕭吟和淡淡一笑,也不回答。

孩子馬上說:“對了哥哥,你是蝴蝶學院的學生嗎?”

蕭吟和微笑著說:“不是。你很羨慕蝴蝶學院嗎?”他以前流浪在龍天大陸時,幾乎是最為崇拜蝴蝶學院,若能身為欲望學院的學生,當真是天大的榮幸,此刻看到孩子這般,不由起了親切的感覺。

“當然了,那可是龍天大陸最有名的學院,只要你進了蝴蝶學院,學了一身武功就能隨心所欲,所以又稱欲望學院,”孩子的臉上忽然有了光芒,說:“我今年十五歲了,后天我就要去參加蝴蝶學院的入學考試。”但是他忽然露出沮喪的表情,說:“只是,入學好嚴格呢,需要很高的魔法天賦或者武術天分。”他自己說是十五歲,可是看上去卻像是十二三歲光景。

蕭吟和淡雅微笑地聽著,此刻便說:“怎么?沒信心?”

而孩子大聲說:“沒信心我也不會放棄。”

蕭吟和贊許地看了他一眼,說:“我送你回去吧。”

“謝謝哥哥。”孩子甜甜一笑,說,“哥哥來西鎮做什么呢?”

蕭吟和忽然輕聲嘆息說:“我只是為了尋找當年的一個溫暖。八年前……”蕭吟和似乎陷入沉思,臉上露出溫情來。

那孩子忽然覺得全身感覺到一種溫情,似乎被蕭吟和感染了一般,此刻他說:“三年前大整修,這里的建筑都推倒重建了呢。”

“無怪乎我找不到。”蕭吟和驚喜地說,“你知道附近有什么客棧嗎?”

“我家就是客棧呢,溫情客棧。”

蕭吟和忽然全身一震,喃喃地說:“溫情客棧?”他臉上露出一絲喜色來。

孩子沒有覺察到這點,此刻周圍人遠遠看著少年的氣度,都瞧呆了,孩子忽然覺得倍受關注一般,當下便說:“我應該怎么稱呼哥哥呢?”

“我叫蕭吟和。”蕭吟和微笑著說。

“哥哥這個名字好有氣質,和哥哥很相符呢。”孩子說到這里,歪了歪頭,向蕭吟和一笑,說:“我叫林軒,哥哥叫我小軒子好了。”

此刻風兒輕輕吹過,一片黃葉微微落下,蕭吟和隨手一掂,已把葉子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

林軒看到蕭吟和的這等手法,忽然拉緊蕭吟和的衣袖,說:“哥哥可以教我武技嗎?”

蕭吟和微笑不語。

林軒眼楮一轉,輕輕地說:“哥哥聽過我姐姐的名氣嗎?”

“你姐?”

“嗯。她可是……小虎路……是西鎮第一美女呢。”林軒知道小虎路只有十來家住戶,可是此刻為了提高他現在說話的力度,把她姐姐提升了數個檔次。然后他瞧到蕭吟和一點也不在意,又補充說:“西鎮可是龍天城最出美女的地方,所以我姐姐現在和龍天城第一美女也差不多呢。”

蕭吟和卻喃喃地說:“小虎路?”全然沒仔細聽林軒的話。

林軒當下又慫恿說:“哥哥去我家酒店看看吧,以哥哥的氣度,還有我的引針插線,我姐姐一定會……”

蕭吟和微微一笑,他原本就準備去,此刻也明白林軒是為了想讓他教武技,當下點了點頭。

林軒幾乎歡快地要跳起來,兩人一路走去,林軒見得吸引很多人的注意,滿臉都是得色。兩人一直走到街頭的盡頭拐角,卻是一家有些破舊的客棧,林軒拉著蕭吟和就走上了二樓。

一身白衣的林雨兒站在柜臺前,她長得雖然并不漂亮,可是身上有一種水鄉獨特的靈氣。她淺笑著,隨手把剛才一個追求者的郵件扔進廢筒里。而此刻,又有一個鄰巷的追求者走了過來。她不禁皺起了眉頭。

她不喜歡這些街頭小巷的浪子們的行為,而這種行為甚至還引發了一些書生酸不溜秋地跑來為她吟詩。然而為了酒店的生意,她只能每天笑臉迎人。

蕭吟和走上臺階的時候,剛好后面有人推推攘攘,然后搶到蕭吟和前面去。那人長得人高馬大,卻是還像姑娘一般輕輕撩了撩他的頭發,他向林雨兒一笑,可是卻笑得林雨兒全身上下無一處舒服。林雨兒連聲敷衍,連頭都不愿抬起來看對方。

蕭吟和見此情況微微一笑,隨意坐在一張桌子上,卻是林軒跑到林雨兒旁邊說了幾句,林雨兒面色露出驚詫之色,然后向蕭吟和看來,一雙靈氣的雙目忽然射出美麗的光彩。卻是林軒輕笑著在她耳邊說了一句,她的臉頓時紅了起來,說了一句林軒的不是,她又偷偷向蕭吟和看來。

此刻卻是那個人高馬大的人一直在故意和林雨兒說話,雖然兩三句后才得到林雨兒敷衍的一個“嗯”,但他竟樂此不疲。林雨兒急切去蕭吟和那邊,一時抽不開身,但她性格頗好,看到對方不識趣地纏著自己,卻也不動怒。此刻卻是林軒對那個大漢說:“你要點什么酒菜?”

林雨兒便乘空斟著一杯茶水向蕭吟和送去,她婷婷走到蕭吟和身邊,輕聲說:“公子請用茶,剛才多謝公子扶軒兒一把。”

可是她卻不見蕭吟和回答,低頭卻是看到蕭吟和坐在那里,呆呆地看著她,眼神里射出一道溫柔又繾綣的光芒。她平時被無數人盯著,卻從來沒有此刻一般,心如小鹿亂撞般直跳。卻是蕭吟和忽然驚醒,說:“謝謝姑娘。”他接過杯子,目光猶自停留在杯子上。

林雨兒先入為主,此刻認為他還在看杯子不過是掩飾,其實他是在看我——當下林雨兒甜甜一笑,說:“請問公子要什么酒菜?”

卻是蕭吟和微微一嘆,原來這杯子勾起了他八年前的回憶。他和顏悅色地問林雨兒:“酒店老板可在?”

林雨兒輕輕頷首,眼神里透露出一股奇怪,便說:“我爹在里間,不過他受了一些風寒。”

蕭吟和眼神一亮,便說:“可否帶我去見他?”

林雨兒不敢和蕭吟和對視,心下嬌羞,一時想到了難道眼前這公子要向父親提親事?……可是他才第一次見到我呀……是了,以前聽說過一見鐘情,想來也是如此了,現在自己看他的瞬間,不也是被他所動嗎……這念頭上來,她臉漲的通紅,答應又是,不答應又不是,只覺得想要找個地洞鉆下去的嬌羞。

蕭吟和奇怪地看著對方,忽然明白了對方必然是誤解了,可是他又不好解釋,卻是林雨兒發出如蚊子般細小的聲音說:“好的。”她帶蕭吟和進了里屋,而對林雨兒傾慕的人早看得雙眼通紅。

林軒卻泛起滿頭疑問。

蕭吟和進了里間,看到床頭正躺著一個五十余歲的老人,看起來滿臉憔悴。那老人聽到腳步聲,奇怪地看著林雨兒和蕭吟和進來,此刻林雨兒忽然因為緊張滑了一下,蕭吟和連忙去扶,可是林雨兒身體乍一踫蕭吟和,全身軟了下去,蕭吟和不好放開她,只好扶了她走了幾步。

可是那個老人猛地故意咳嗽幾聲,眼前兩個少男少女“公然”在他面前故意調情,更何況這年輕人他并不認識,當然有些怒火。

蕭吟和及時放開林雨兒,恭敬走到老人面前,說:“老伯好。”

老人冷冷瞥他一眼,說:“你是誰?”

林雨兒正要解釋,卻是蕭吟和向她擺擺手,繼續對老人說:“老伯是否記得八年前,你曾經幫助過一個小童。”

老人凝神苦想,卻還是搖了搖頭。蕭吟和微笑著說:“老伯你幫助人太多了,自然想不起來,只是當時是風雪交加之夜,我還發著高燒獨自流浪,經過老伯的店,卻是饑餓難熬。”

老人猛地說:“我記得了。當時你雖饑餓,卻絕不肯過來乞討,我看你可憐,又頗有骨氣,便把你帶到酒店來。”

蕭吟和頷首說:“當初若非老伯幫我,恐怕小可已經病死街頭了。”他恭敬地向老人跪了下來,說:“那三天老伯幾乎對我又再生之恩,小可至今猶自感激不盡。”

老人忙說:“你快站起來,我承受不起。”待蕭吟和站起來后,這才便陷入回憶說:“當時本來想要你在我這里當幫工的,可是三天后你卻不見了。”

蕭吟和便說:“那是因我師父無意里經過,看到我在吹簫,便把我收入門下,學了一些武藝。”原來他生性高傲,不肯吃白食,最終還是離開了客棧。

老人頷首說:“八年了,你都長這么大了。”

蕭吟和微笑著說:“這八年我也學得一些醫術,老伯可否讓我看一下病情?”

老人驚異地說:“我這是老毛病了,這里的醫師看不好,至于祭師……”他嘆了口氣。

蕭吟和猜得可能是請祭師出不起價錢,或者那祭師身份高貴不肯為平民服務,他心頭泛起這一個疑問,一時竟對祭師鄙夷不已。他這一念起,日后竟造成祭師的大改革,這些又非蕭吟和所能預料的了。

蕭吟和把住老人的脈,半盞茶后便微微一笑說:“老伯得的是風濕,凡是天氣潮濕季節,就會全身骨節疼痛無比。日久天長,更受折磨,漸漸每天都疼。”

老人驚訝地說:“小兄弟果然深通醫術,這里的醫師一直說不出所以然來。”

蕭吟和猛地點住老人穴道,然后一口氣用金針刺入老人的穴道,老人只覺得全身舒泰,蕭吟和手掌經過的地方,他的身體輕輕顫抖著,那骨節處似乎燒了起來般灼熱。

蕭吟和施展金針大法,林雨兒和老人自然從未見過,也從未聽過,當下看得目瞪口呆。蕭吟和運出真氣在老人體內轉了一周后,這才取下金針。

蕭吟和運出真氣在老人體內轉了一周后,這才取下金針。

老人動了動手,再動了動腳,然后逕自坐了起來,驚喜地說:“我……我都好了……”

蕭吟和含笑說:“恭喜老伯痊愈。”

老人拉住蕭吟和的手說:“該浮三大白!想不到你學得如此絕藝,當年我幫你只是舉手之勞,而你卻幫了我下輩子呀!”

蕭吟和連忙點頭說:“施恩不在輕重,在于誠心。當初之事,在老伯眼里只是舉手之勞,對于我卻是一輩子的恩德呀!”

老人爽朗一笑,說:“施恩不在輕重,在于誠心!妙!”

他和蕭吟和走到小店前,眾人看到老人神清氣爽的樣子,一時怔住。

林軒目瞪口呆,說:“爹……”

老人哈哈一笑說:“軒兒,若非這位小兄弟,你爹恐怕要在床上痛苦下輩子呀!”老人此刻異常開心,為自己曾幫助別人而開心,也為別人幫助自己而開心。

林軒急切跑了過來,驚喜地拉住老人的手,然后回頭對蕭吟和說:“謝謝蕭哥哥。”

蕭吟和輕輕拿起剛才林雨兒端給他的杯子,說:“老伯,當時我記得你就是用這種杯子遞給我一杯熱茶的。”

林雨兒這才明白剛才自己誤會蕭吟和看自己的意恩,臉嬌羞地抬不起來,忙轉回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