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祭掃

早上本來就起得早,奔波了大半天之后,晚上更是鞠躬盡瘁。按說應該倒頭一覺拱到天亮才對。可這一宿,許博睡得并不安穩。

窗子分明關了的,也不知道那淫聲浪語是從哪里的縫隙鉆進來,還是原本就在自己腦中回響。倏遠忽近的,偶爾尖銳到虛弱的驚叫,就像崩散的火星,鍥而不舍的燒灼著敏感的神經。

恍恍惚惚中,總感覺有一根出離了欲望的弦,在那聲聲誘惑里持續緊繃著,明明已經疲憊不堪,甚至漸漸失去彈性,卻始終不敢放松下來。

好不容易睡意朦朧,又有另一個聲音開始縈繞耳邊,時而像山谷中的暖風,時而像發情的野貓,時而又像倏然遠去的摩托車,不依不饒的把他牽絆在飄飄搖搖的淺睡中。

半夜醒來,他才為自己的發現啞然失笑——那居然是程姐姐的鼾聲。

借著夜燈的微光,程歸雁的臉頰酥瑩月白,密匝匝的睫毛一動不動,小巧的下巴輕抵肩頭,嘴巴微張,濕暖的氣流呵得脖頸絲絲的癢。

想要側身細看,才發覺一只胳膊被她抱在胸乳之間,膝蓋上也壓著一條玉腿。半邊身子都陷入軟玉溫香的包裹中。

微不可查的肉體摩挲借著壓迫,伴著綿長輕鼾,將涼滑酥潤的膚觸浸透骨髓,唯有腿心貼上來的一小叢毛發中透著難以名狀的熱。

“同床共枕”四個字掠過心頭,忍不住在終歸寂靜的長夜撩起一圈幸福而喜悅的漣漪,天花板上居然裝了鏡子,把大床上的一切倒映出來,香艷得一塌糊涂。

不得不承認,配合視頻里的好戲干得太投入,一不留神開罪了程姐姐。

幸好,許博早已不是亂欲迷心的愣小子,誠心誠意的道了歉。那一番由衷之言,正是他這幾天來不吐不快的切身感悟。雖未必合理,也足見其誠,自己的一番心意,程姐姐應該不難領會。

而道歉這件事,從來都不是光靠嘴上功夫的。

“反抗無用,毋寧享受”的話,雖然是他勾著程姐姐說出來的,可本心并不贊同。男歡女愛,是件無關貞德操守的美事不假,可到什么時候,也不能丟掉兩廂情愿的前提。

就像騎馬必須要有韁繩一樣,人畢竟不是猴子,再純粹的享受也不能來者不拒。

不過,在程姐姐的眼睛里看到一縷火苗的剎那,他暫時放下了引導歸正的意圖。

她是個對性事有過十幾年心理陰影的女人,現在正是撥云見日的當口。不管從哪兒揭開點亮,哪怕一絲絲沒羞沒臊的渴望,都是值得珍視并呵護的。

姜露的處境雖然特殊,卻不失為一個把欲望的滿足本身從三貞九烈的仁義道德中剝離出來的旁證。

即便在骯臟的交易中,人的生理本能也必定期盼著還原出它純凈的本來面目,雖然這真的很難很難。畢竟,太多人僅憑直覺就把享受肉體的快樂看作墮落,反而把真正的罪惡理解為世情常態。

許博尤其期望程歸雁能夠盡早理解其中看似簡單的邏輯,至少,這將有助于她重新面對自己的父親,更順利的跟過去的自己和解。

手機就安靜的躺在枕邊,再不會分散他的注意力了。

況且,直面程歸雁的盛世嬌顏,本就沒有哪個男人還能分心它顧。光是看一眼她楚楚可憐的翦水秋瞳和羞赧背后熾熱到純凈的欲望之光,鋼芯子彈就一顆接著一顆的頂上了槍膛。

這種時候,所有的逼逼賴賴都TM是多余的。

所以,許博一個字都沒說。全神貫注的把自己的狀態調整到最佳,鐵了心要把從莫妖精那里學到的所有高階技巧全都用在程姐姐身上。

他的動作從緩慢而深沉循序漸進,每一下都務求最透徹的占領,最纏綿的抽退。全身上下的每一條肌肉都調動起來,只為了讓最簡單的機械運動上天入地行云流水。

穩扎穩打的陣地戰迅速的激起了懷中嬌軀的強烈共鳴,無論期待還是挽留都飽含著濃濃的情意,依依的眷戀。

熱吻始終如饑似渴的堵在程歸雁的小嘴兒上,把她的鼻息憋得拉風箱似的粗濃顫抖,仿若飲泣抽噎的壓抑呻吟逼出滿頭的細汗,紅撲撲的臉蛋兒發著粉艷艷的光。

許博居高臨下,將水蒙蒙的眸底光華瀲滟的癡迷神采盡收眼底。

那熱切的波動告訴他,悉心的開導起到了效果,許太太的現身說法也發揮了立竿見影的作用。

親愛的程姐姐終于不再左支右絀的被動承受,開始嘗試著在沖擊下迎合,于細微處品咂,放開身心去體驗每一波快樂的驚悚和顫栗。

四只眼睛一瞬不瞬的勾在一起,起伏抵湊的交媾并不激烈,卻在兩廂對望中迸發著幾欲燃燒的熱情。

節奏的控制是許博的殺手锏,他一手托著愛侶的小腦袋,一手在胸乳腰臀間愛撫游弋,仿佛在調弄一件完美的樂器。

只等那快感浪潮中的身子開始發僵,鼻息出現缺氧,才合身而上發動一輪飽和攻擊,奏出最歇斯底里又酣暢淋漓的華美樂章。

每到這時,許博僅僅從程姐姐失神絕望的表情里,就足以收獲巨大的滿足。

從宜喜宜嗔,欲拒還迎的承受,到忘情歡叫,空虛幻滅的滿足,演繹著為絕美容顏賦予靈魂的萬種風情。

這世間恐怕在沒有什么景觀比美嬌娘飽受針砭時的表情更美,更揪心了。為了多看幾遍,他緊鎖精關,一次又一次的把她送上極樂巔峰。

而程姐姐也真的徹底放開了似的,小臉更紅,身子更燙,高潮也更迅猛直接,卻終于舍棄了嬌羞,摟緊男人的脖子,夾住舞動的狼腰,一會兒像溺水的孩子,沒命的撲騰,一會兒像展翅的雛鷹,飚著高音放縱翱翔。

直到把她狠狠的釘在床上,暢快無比的射進去,許博已經把程姐姐肏上了六次高潮。只可惜,最終也沒能達成“把我干暈過去”的KPI。

兩個人大汗淋漓的抱在一起,喘了足有三分鐘才同時發出虛弱的笑聲。

這一笑,把半軟的許大將軍擠了出來。程歸雁“嚶嚀”一聲,嬌羞再現,挺著酥顫顫的奶子往男人懷里躲。

許博摟緊嬌軀,印上親吻,不禁暢懷感慨。

輕快的笑聲讓他確信,兩人雖然狠狠的踏進了肉欲的禁區,之前的那份輕松默契居然還在那里。至少,在身體的互動中,可以毫不費力的取悅彼此,放心享受來自對方的激情。

這是怎樣令人神清氣爽心滿意足的歡悅啊!

纏綿良久,程歸雁皺著鼻子嗅探一番,無法繼續享受腥洌的味道,起身去了浴室。許博把被子上的大片濕痕拍了張照片,給祁婧發了過去。

沒過一會兒,信息回了過來。一邊下床點了根煙,一邊點開微信。

同樣是一張照片,許博一眼就認出自家的床頭柜。柜子上放著那串“潘多拉”,在三顆紅色串珠兩邊,居然各添了兩顆藍色的。

“這個陳大頭可真夠拼的,一下午射了三次!”

許博盯著照片數了好幾遍才深深吸了一口煙,踱至窗邊。他們應該不可能在山頂上梅開二度,肯定后來又去了別的地方。

“我是不會跟他去開房的!”

回想著祁婧說過的話,許博還是忍下了發信息詢問的沖動。不管是去了哪里,她現在也已經回家了。

這一既定事實無疑讓他心頭稍安,更不無默契的意識到,許太太只發來這么一張照片,分明就是為了留出更多的想象空間,跟他發過去的大片濕痕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這個壞女人!”

許博放下手機,微笑著喃喃自語。又吸了一口,去外間茶幾上找煙灰缸。

他沒有煙癮,在祁婧的監管下,平時也不怎么抽。兜里的這包買了一個多禮拜了,今天忽然想起這一口,連自己也說不清為什么。

“咯咯咯……”

經過落地窗的時候,一串尖細又飄忽的浪笑從窗簾背后透了進來。許博心頭一動,先去彈了煙灰又關了燈才回來撥開厚重的窗簾。

月光灑在寬闊的庭院里,仿佛落了一地的白霜。花壇周圍多出來的七八輛車首先吸引了他的目光。

“沒想到,小小的縣城,居然有這么多豪車。”

許博暗自嘀咕著張望一圈兒,除了院中及廊下的幾盞燈火,別的什么也看不見。尖銳的笑聲繼續傳來,還能依稀分辨出男人的哈哈大笑,卻辨不清聲音的來源。

他不死心,按住把手,把窗戶推開了一道縫。

這下好了。隨著微涼的夜風透入,幾乎可以聽見嘈雜的說話聲了。有男有女,有說有笑。最鉆耳朵的,是夾雜其中極富韻律的叫床聲,明顯來自別墅的西側。

第一時間,許博就猜到是什么活動項目了。

可是,西廂一樓的燈雖然亮著,卻看不出有人。二樓則一片漆黑。

“老公,你怎么把燈給關了?”

不難聽出,程歸雁的問話里憋著笑,撒著嬌,悄無聲息的來到男人身后。許博把煙壓在手里,回頭使了個眼色。

程歸雁穿著他那件黑襯衫,馬馬虎虎的系了兩個扣子,領口的酥白即使在黑暗中也瑩光熠熠界限分明。

無需許博提醒,她的臉色也已經變了。水汽氤氳的身子挨至男人身前,驚異古怪的瞥了他一眼,側頭向西邊望去。

就在這時,二樓的一個窗口“唰”的一亮,有人把窗簾拉開了足有一人多寬。二三十米的距離,足夠許博把玻璃窗后面跳蕩跑曬的兩個大奶子看個一清二楚。

那女人兩手扶著窗框,肌膚白嫩,體態豐腴,腰胯比肩膀還要寬。雖然奶子墜得像吊起的南瓜,腰身卻并不冗贅,肩臂上的白肉反射著燈光,腹股間的陰影被胯下透出的光線晃得乍現倏隱,神秘莫測……

女人的臉貼上窗戶又背著光,看不真切,從發型判斷,跟程姑媽很像卻不敢確定。

而身后縱馬馳騁的男人瘦骨嶙峋,一臉淫笑,特別是頭上的反光比月亮還耀眼,赫然是晚上一起吃飯的“侯伯伯”!

只見他一邊挺刺一邊揮起巴掌,毫不留情的落在女人的屁股上,高亢的尖叫怕是要把窗玻璃震碎,也分不清是疼還是爽。

然而,這還不足以觸目驚心,從兩人開辟的缺口望進去,才是真正讓人血脈賁張的場面。即使視野十分有限,轉眼間晃過的赤裸人影也有四五人之多。

居然是個群交派對!

程歸雁的小腦袋自打貼上窗玻璃就一動不動,酥白的小手抓在許博腕子上,一陣一陣的用力。

開眼了么?畢竟不是十幾歲的女孩了,身體被鎖住,眼睛耳朵可沒有。這種事在國內早就不新鮮了,況且,她還是個留過學的海歸。

許博自然不會認為她看不出這群人在干什么。但是,親眼目睹跟道聽途說的感官刺激絕對有本質的區別。好在之前討論小姜老師的時候也算打過預防針,應該不至留下心理陰影之類的。

許博把煙叼在嘴里,從身后摟住了她:“至少小姜老師不是孤軍奮戰。”

本以為這個蹩腳的玩笑能活躍下氣氛,稍稍分散緊張的注意力,誰知程歸雁像是沒聽見似的,仍盯著那扇窗戶。

這時,女人忽然挺身回頭,面色不善的說了句什么,把側臉輪廓暴露在了燈下。果然,正是“程貴妃”本人!

分不清懷中的身子是倏然繃緊,還是一下松軟,反正呼吸沒有一下是正常的。程歸雁緩慢的轉回身,伸手從許博嘴上捏下香煙,湊到嘴邊吸了一口。

“我去,你還會抽煙呢?抽煙可……可不好。”

許博本來談笑自若,可被她吐出煙霧的小臉兒一照,差點兒色授心迷魂飛魄散。

眼前穿著黑襯衫的程歸雁,清透的眸子里放著莫名銳利的光,分明是一只換上了惡魔翅膀的白天鵝。

“不好你還抽?”

吐出煙霧的程歸雁終于放松下來,歪著頭仰望男人,不服氣的表情像個偷穿爸爸衣服的小痞子。

“我?我就是抽著玩兒的。”

程歸雁嘴巴一嘟,把胳膊往男人脖子上一吊:“那我也玩玩兒不行么?”

“讓我猜猜,是誰教會你抽煙的……”

許博關上窗子,拉好窗簾,一把摟過纖腰,“Monica!對不對?”

程歸雁直勾勾的盯著男人,不置可否,卻用同樣的口氣問:“讓我猜猜,你跟歐陽潔是什么關系……你睡過她!對不對?”

“不是,你這……這又是誰告訴你的?”

許博話已脫口才發覺這樣問跟認罪沒什么兩樣。程歸雁星眸仰望,根本不理他的狼狽,連譏嘲的笑意都是淡淡的,也不知在想什么。

越是這樣,許博心里越沒底。剛想追問,程歸雁小嘴兒張了張,一咬櫻唇:“你說……每個跟你在一起的女人……都是不可替代的,你都會把她當成生命的一部分?”

“不是,姐……”許博笑得臉皮都快開裂了,“我跟她不是……”

話沒說完,嘴已經被一只小手捂住了。

“我想我懂了……”程歸雁眼睛亮晶晶的搖頭,跟著眼神兒一飄,立時紅霞滿腮,顫著嗓子說:

“許博……你還行嗎?我……還想要!”

不知為何,聽見程姐姐直呼自己的名字,而不再忸怩婉轉的喊老公,許博心中一暢,立馬拋棄了繼續解釋的念頭。

許大將軍早就整裝待發了。就近把美人放躺在沙發上,分腿拎腰,一下就把那個小騷穴灌得滿滿當當。

“嗯——啊……”

一貫到底,程歸雁才梗著脖子叫出聲來:“許博……你也太……啊啊啊……我……我好喜歡……要我……啊啊啊……”

邁著虛浮的步子,再次回到臥室,已經不知夜深幾許。聽聲音,那邊的聚會依舊如火如荼。

程歸雁的身子軟得像一匹綢緞,被輕輕放落換過鋪蓋的大床上。一躺下,就抱住了許博的胳膊,胸夾腿纏的嚶嚶索吻,連沖個澡也不讓去。

許博不記得她是什么時候睡著的。這個姿勢,竟一直保持到半夜轉醒。

“你倒睡得踏實。”

望著纏繞身畔的絕美睡顏,許博心中默念著,怎么也不忍心拒人千里。

作為一個在婚床上打滾多年的資深老公,身上的每條肌肉都懂得兩個人抱著睡會有怎樣的后果。可是此刻,卻怎么也抑制不住憐香惜玉的沖動,慢慢的抽出胳膊,小心的抬起程姐姐的頭,讓她枕在自己臂彎里。

一旦攏住嬌軀,相對而臥,那份滿足和愜意立時盈滿心懷,只覺得相親相愛的正確姿勢無比溫馨。

重新迷迷糊糊的睡著后,許博就沒頭沒腦的走進了一個又一個夢里。

一會兒是澡堂子似的群交聚會,一會兒是密林深處的野合,一會兒騎著摩托車飛躍峽谷,一會兒被山一樣的瀑布激流砸向水底。

總算渾身濕粘的游到岸邊,又遇到一頭長了角的叫驢,呲著大板牙玩命的朝自己叫喚。定睛一看,原來是趙叔叔,發出的聲音竟然跟喜鵲一模一樣——

“喳喳喳……喳喳喳……”

忽悠一下醒來,窗外何止是喜鵲叫,簡直百鳥朝鳳。明亮的陽光透過紗簾并不刺目,卻照得他一時想不起身在何方。

“醒啦?快起來洗個澡吧!你可是……出了好多汗,真的好臭!咯咯咯……”

程歸雁挺腰拔背的坐在床尾正對的梳妝臺前,從鏡子里跟他說話,笑得雙肩聳動,身上竟然還穿著那件黑襯衫。

“能不臭么?也不知是誰哭爹喊娘的,口水鼻涕流了我一咯吱窩!”

如果換了婧主子,早已母豹子似的張牙舞爪撲上床來了。程歸雁不但沒回嘴,連地方都沒動,坐在那兒低頭垂發,肩背劇烈抖動,憋笑憋得“吃吃”有聲。估計臉紅得自己都不敢往鏡子里面瞧。

“現在知道害羞了?昨晚上你可不是這樣的……要死要活的非抱著我……”

許博嘀咕著坐起,一道白光飛來,“啪”的一下拍在臉上。摸下來一看,是一塊疊得四四方方的濕巾。

這就是她的小小報復了么?許博輕笑,湊在鼻子底下聞了聞,很香。

剛想掀被子下床,忽然覺得有些不妥,轉圈兒四下翻找到內褲,在被子里穿上,才下了地。路過程歸雁身后的時候,不忘低頭嗅了嗅她的頭發,依然很香。

洗漱完畢從衛生間出來,程歸雁已經打扮妥帖。

一條深藍色的連體褲把豐胸,纖腰和長腿從曲線到比例安排得山水相依明明白白。一雙小白鞋探出褲腳,像兩個捉迷藏都要緊挨著的小朋友。

看見風姿卓約,清爽宜人的程姐姐捧著那件黑襯衫站在門口,許博笑了:“誒呦,洗衣服啊!你家男人可真有福氣。”

“知道就好!”

穿上衣服的程歸雁一臉莫名其妙的不好惹,側身閃進了衛生間,不忘溫柔賢惠的知會一聲:“早餐在桌上,餓了你就先吃,我馬上就好。”

許博本來回頭欣賞她腦后粗黑油亮的麻花辮兒,聞言往外間一探頭,就看見昨天半夜窺淫的窗邊居然多了一張圓形的小桌子。

桌上放著兩杯冒著熱氣的牛奶,中間亮閃閃的金屬圓蓋子下面也不知扣著什么,滿滿的西式早餐派頭兒。

略一思忖,這樣的安排就變得合情合理了。一大群人宣淫半宿,多半未起。去餐廳吃早餐,無論遇沒遇到人都尷尬。

許博一邊系著衣服扣子一邊踱至陽臺。

果然,樓下的豪車大多還在。樓里樓外都悄無聲息。郊外別墅雖然遠離喧囂,這份日上三竿的寂靜卻怎么也找不到世外桃源的感覺。反倒讓人想起古龍小說里的“快活林”。

忽然,身后“砰”的一聲巨響,把許博嚇了一跳,涼絲絲的水霧飄了一脖頸。回頭一看,程歸雁拎著濕淋淋的襯衫,笑得愈發響亮。

沒等她再甩一次,許博已經欺近她身前,“來,我幫你!”說著,一矮身子摟住雙腿抱了起來。

程歸雁驚叫一聲,陽臺頂上的晾衣桿已經觸手可及,咯咯笑著把衣服掛好,緊張的抱住許博的腦袋:“好了,放我下來。”

“那么愛洗衣服,怎么只洗一件啊?”許博抱著她走進房間。

“真想讓我給你當洗衣做飯的黃臉婆啊!想得美。快放我下來!”

“你就算肯做,我還不舍得呢!”

胳膊一松,修長嬌彈的身子落了地,卻沒放她脫出懷抱。邊嗅著如蘭似麝的體香邊捉住一只酥白纖長的小手,“誰要是忍心讓這么美的一雙手洗衣做飯,堂都甭過,直接下大獄!”

程歸雁只是莞爾一笑,抽出手掌撫上男人臉頰,“干嘛把胡子刮那么干凈,生怕別人不知道我找了個小老公啊?”

“怕什么,反正這里的人,以后你也不打算見了。”

程歸雁發出一聲哼笑,用一根手指按住許博的鼻子:“你怎么知道?說不定這是個休閑放松的好地方……”

說倒后來,程歸雁已經口齒不清,連頭都不敢再抬,吐著舌頭一擰身子掙脫男人,向外間走去。

她是個絕頂聰明的女人,海歸博士,大醫院里的科室帶頭人。手術臺上的從容冷靜,面對病人的熱誠嚴謹才是她慣常示人的樣子。

在她的世界里,應該沒人敢視其為弱者。

可每次在一起,許博老覺得自己面對的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最多是鄰家的小姐姐,總忍不住心中的保護欲望。就連偶爾正話反說的不著調,也能激起她父親般的寬容一笑。

是因為她從未在自己面前收起純真柔弱的一面么?還是因為她只會在自己面前如此輕盈自在?

早餐還沒吃完,程姑媽的電話就打來了。說東西都準備齊了,馬上就能出發。

去程爸爸墳上祭掃是昨天就說好的。只是沒想到,等小兩口下樓,在門廳里等著的并不是程桂琴,而是昨天剛認識的鄭姑父。昨天飯桌上又進一步介紹過,叫鄭平安。

“你老姑不太舒服,讓我帶你們去。”

鄭姑父開門見山的解釋,連一句寒暄客套也沒有。即使戴著副眼鏡,也一看就能判定是個不善言辭的厚道人,鏡片后面的小眼睛瞇成一道縫兒,目光卻平和干凈。

許博跟程歸雁對視一眼,彼此心照,自然客隨主便,也沒問程姑媽怎么個不舒服。

三人出了門,許博忍不住扭頭朝西廂二樓看了一眼,依然是窗簾緊閉。忽然腰里被懟了一下,回頭一看,程歸雁目視前方,一絲嗔笑掛在嘴角:

“姑父,您是怎么跟我老姑認識的?”

鄭姑父回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呵呵,我倆從小就認識,小學六年都是同班同學,初中也是在一中一塊兒上的。”

“真的呀!你們那么早就認識了,那也算青梅竹馬啦!”

程歸雁清脆的嗓音比枝頭喜鵲更讓許博神清氣爽,看她小嘴巴巴的天真模樣比觀察鄭姑父更多。可這么八卦的問題一經提出,還是忍不住留意起鄭姑父的神色。

一聽“青梅竹馬”四個字,鄭姑父眼角的皺紋都擠在了一起,憨憨的笑了兩聲,似乎顧忌著長幼之別,并沒接大侄女兒的話頭。

不過,那一笑背后道不盡的意味還是被許博捕捉到了。

同在一棟樓里,昨晚的狂歡他即便未曾參與其中,發生了什么也一定比客人清楚。

不可言說卻又不言自明的難堪和尷尬無法讓那一笑充分坦然,但是憑老爺們兒的直覺,許博仍能品出一份對“兩小無猜”的樸素懷念。

只通過這樣一個小小的細節,已經足以讓許博掂出了這位鄭姑父的含金量。至少站在他的立場,并非像程桂琴說的那樣,是個隨便拉來撐門面的權宜角色。

可越是如此,這夫妻倆的關系就越耐人尋味令人唏噓不是么?

“您不會那時候就喜歡我老姑了吧?”

也不知程歸雁對“青梅竹馬”充滿幻想,還是對這位憨厚的鄭姑父格外好奇,竟然半開玩笑的追問起來,一點兒也不像她平時的文靜作風。

“嘿嘿,那時候懂啥呀?”

鄭姑父這回明顯換上長輩的口吻,也笑得爽快許多,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你老姑那時候學習可好了,人也穩當。”

聽來只是再尋常不過的憶當年,可進了許博的耳朵怎么都覺得夠諷刺的。昨夜窗外的一幕在腦中閃過,那趴在窗戶上的程姑媽可一點兒不穩當。

作為一名目睹過三個男人把老婆肏上高潮的資深小烏龜,許先生心里竟然壓不住一股對老實人的同情,還那么的情真意切,簡直雙標到人神共憤的程度。

只可惜,他自己一點兒也沒意識到。

三人來到昨天程桂琴用過的那輛奧迪車前,鄭姑父拉開后門示意兩人上車。

關上車門的剎那,許博回頭掃了一眼別墅。在三樓正中的雕花陽臺上,正倚著一襲淡綠裙影,手里似乎還夾著根香煙,向這邊望過來。

距離太遠看不清眉目,嫵媚的身姿卻告訴許博,那是小姜老師。不知怎么忽然記起,昨晚慌里慌張的夢境里好像也有她的身影。

“老公,你們男人是不是都喜歡學習好的女生啊?”程歸雁的好奇心隨著車子發動在加速擴張。

“那是肯定的!”許博摟住她肩膀,“你知道是為什么嗎?”

“為什么?”

“因為學習好的女生都特別漂亮!你說是吧老姑父?”

“老姑父”車開得很穩,無比厚道的“嘿嘿”直樂。程歸雁只是象征性的白了男人一眼,忙不迭的再次提問:

“老姑父,你們什么時候好上的呀?”

“呃——呵呵……”

鄭平安寬厚的笑聲讓許博隱隱發覺,今天程歸雁的話有點兒不同尋常的密。細一打量才發現,她的額頭鬢角布滿細密的汗珠,神色也并不像拉家常那樣輕松。

“小梅啊,你可能不記得了。我早就見過你!那時候你應該還在上高二。我隔三差五就去你老姑那兒剃頭。”

“哦……是嗎?”

“可不嘛!”鄭平安看了一眼倒車鏡,“你那時候梳的是兩根兒辮子,一回家就鉆屋里學習,跟誰都沒話。”

“那……那你怎么不早點兒追我老姑呢?”

不知是否聽出了程歸雁話語中的一絲幽怨,鄭平安把著方向盤,笑容緩緩消失。隔了一會兒才再次說話。

“我上學的時候不好好學習,連個高中都沒考上,如果不是被我爸攆著去當了兵,就成街溜子了……唉……房無一間地無一垅的,哪敢想那些個?”

“老姑父您當過兵啊?”許博接口問了句。

“是啊,從義務兵當到志愿兵,后來提了干,整整十六年啊!要不是廣西那地方實在活不慣,就扎那兒了。等我轉業回到家才知道,她還沒嫁人。”

鄭平安說到后來,不禁苦笑搖頭,倒車鏡里,那副眼鏡后面的目光比之前又柔和了許多。目視前方的視線里,曾經年少的不堪回首仿佛歷歷在目。

“那你們是什么時候結婚的?”

程歸雁有些機械的繼續提問。鄭平安卻沒急著回答。他動作熟練的點了根煙,深吸了一口,才望著前方說:

“小梅,按說有些話不該我說,可我要是不說,怕是就沒人跟你說了。”

一聽這話頭,程歸雁神色緊張欲言又止,不自覺的往許博身上靠了靠,陷入了沉默。

“你老姑,她是個命苦的女人。因為那些事,她蹲了笆籬子,你可能覺得是自作自受。是,她干的那一行不干凈,可往深了想想,要在這社會上混下去,別說她一個女人,就是個老爺們兒單打獨斗的,也難。”

煙霧飄散,鄭平安的魚尾紋再次皺起。許博第一次在他的側臉上看到一個成熟男人的內斂和深沉。

“你不知道她為什么高中沒上完就不念了吧?”

程歸雁聞言抬頭,表情疑惑卻沒吭聲。鄭平安略一沉吟繼續說:

“也不奇怪,那時候就算有你,也還沒記事兒呢。我當時早當兵走了,也是后來才打聽到的。她呀……她是被她的化學老師搞大了肚子,讓學校給開除了!”

許博明顯感到懷中的身子一緊,下意識的問:“那個化學老師呢?”

“哼哼!”鄭平安冷笑了兩聲,“那雜種根本不承認有這種事,反而說你老姑栽贓。誰讓人家老子是縣領導呢?一點兒都沒受影響,第二年就風風光光的調到一中當教導主任去了。”

“沃肏!”許博只覺得氣往上撞,“那就這么放過他了?”

“咱們平頭百姓能有什么辦法?把孩子生下來去做DNA?DNA那玩意兒又不會自己主持公道……”鄭平安似乎意識到自己明顯的失態,音量驟緩。

“那時候,小梅他爸氣不過,到法院門口貼標語,給打得住了兩個月的院,也就象征性的給了點兒醫藥費。到了還不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么?這么一鬧,反倒是壞了你老姑的名聲,受不住打擊,有點兒破罐子破摔了。他們兄妹倆就是因為這個才生了嫌隙。”

一番話說完,車廂里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鄭平安猛吸了幾口煙,把煙蒂扔出窗外,繼續開車。程歸雁愣愣的盯著座椅靠背,不知在想什么。

“這王八蛋爺倆到現在還逍遙著呢?”憋了半天,許博問出了最關切的問題。

鄭平安聞言臉色舒緩許多,甚至微微一笑:“五年前就進去了,無期。”

“善惡終有報啊!”許博其實并不解氣,但看了看身邊的程歸雁,還是感慨了一句。沒想到鄭平安再次冷笑:

“小伙子,年輕了。報應是等不來的,如果不是你們見過的那個趙叔叔,人家早當上縣里的一把手了……我也是利用手里的這點兒權力幫了點小忙,你老姑才答應嫁給我的。”

至此才算回答了程歸雁的提問,車后座上的兩個人已經不知說什么好了。

“當然了,你趙叔叔也不是什么善類。這個社會誰善誰惡,哪分的那么清楚?所以小梅,就沖你喊我一聲姑父,我也不能有偏有向。你老姑也覺得對不起你們爺倆,這是她親口跟我說的。”

“可人活著,誰都備不住遇到個關口,打錯了主意也是難免……這幾年日子好了,她就越來越覺得心中有愧。你看……”

說著,鄭平安指著前面距離湖岸不遠的山坡。

“那是咱們縣最高檔的陵園,你老姑選了塊風水最好的,把你爸媽合在了一塊。旁邊兒就是她給自己留的地方。”

“你們老程家就你一個女兒。等將來,你回來給爹媽上墳的時候,也能順便望她一眼。這是她親口說過的話。”

車子在山腳停下。鄭平安說著“東西都在后備箱里”,開門了下車。

許博也跟著下車,打開后備箱一看,里面放著兩個花籃,一籃子酒水果品,還貼心的準備了兩個編織精美的小蒲團。

那花籃用塑料紙包著,里面黃的是菊花,白的是百合。聞到暗香飄來,許博才發現竟是鮮花。

“您可真細心,準備這么齊全。”許博拎起花籃,由衷的感謝。

鄭姑父拎了果品藍,把蒲團夾在腋下,點了點頭,“我對這些講究其實一竅不通,也不知道你們城里人什么規矩,看電視上都興擺點兒花,就簡單弄弄。總歸是表個心意嘛!沒必要搞那些排場。再說,山上也不讓點火。”

許博連連稱是,越發覺得這個鄭姑父看上去憨厚,人并不木訥,大小事心中都有數,口才也很好。

兩人等了半天,也沒見程歸雁出來。許博趴著車門往里一看,還在擦眼淚,看見他才慢慢的挪了出來。

三個人沿著石板路拾級而上。沒走幾步,程歸雁已經緊張得挽住許博的胳膊,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囁喏:

“許博,我有點兒怕……”

“傻丫頭,自個兒爸媽怕什么?”

許博讓聲音盡量輕柔,拍了拍她的后背,忽然明白過來。從出門時起,她的情緒就不太平靜,原來是因為這類似“近鄉情怯”的恐懼。

這次還鄉之行,他是一直為她提著一顆心的。

程姑媽的近況和身世遭遇讓她數度落淚,情緒起伏不可謂不大。但到底這些都是可以相互理解和原諒的,無論感傷失落,還是憤怒鄙夷,都來日方長,還有的是溝通的機會。

一時難以接受的刺激和變數,甚至可以通過身心的歡愉得到必要的紓解。

可是,對于故去的人呢?

那個連接彼此的通道早已關閉了,即使堆起一座墳丘,立起一塊墓碑,那也不過是個無可奈何,聊以安慰的空洞寄托而已。

你說什么,他們也聽不到了。

半圓形的墓地用水泥和花崗巖圈成,種了一圈兒柏樹。依山面水,風景很好。中央漢白玉的墓碑上刻著兩個很普通的名字:程立民,蔣云英。

程歸雁剛走到目前,就被牢牢的定在了那里,瞬目不移的盯著碑上的照片。那居然是一張黑白合影。

照片上的夫婦倆很年輕,男的俊朗女的秀美,臉上的笑容明亮得就像未來的無限美好正在眼前展開。

兩人都穿著雪白的襯衫,不約而同的靠向對方,應該是一張七八十年代的結婚照。

許博把目光集中在女人的臉上,除了眉目更纖巧一些,簡直跟程歸雁一模一樣。顯然,拍照的時候,媽媽比現在的女兒年輕許多。

見到這樣一張照片,許博心里最直接的感受卻是,失去這樣一位美麗的妻子,任何男人都必定痛不欲生。

“這還是你老姑從你姥姥那兒找到的,到底是當媽的,老太太一直偷偷保存著。”

鄭平安把鮮花果品擺放好,又把兩個小蒲團放在臺階下,“你倆磕個頭吧!”說完,退到了一邊。

許博上前拉著程歸雁跪下,連磕了三個。

正要拉她起來,程歸雁跪在那里搖了搖頭,輕聲說:“許博,你跟姑父先下去等我好么?你們在這兒……我說不出話來。”

許博見她面容平靜,稍稍放心,便跟著鄭姑父下了石階,往山下走。

陵園依山而建,占地不大,墓地之間的間隔卻很遠,上下錯落,其間種滿綠植,環境清幽肅穆。上山下山竟一個人也沒遇到。

鄭平安不再多話,邊走邊掏出香煙朝許博讓了讓,見他搖頭也就自顧自的吸起來。

許博原本好奇,想打聽一下昨天麻將桌上的都是什么人,可一想到昨晚“侯伯伯”發亮的天靈蓋,還是作罷了。

即使將來程歸雁繼續跟姑姑來往,估計也沒他這個臨時老公什么事了。當然,他更希望程歸雁也跟這座晝夜顛倒的別墅保持距離。

正倚著車門跟鄭姑父拉家常,忽然聽到一聲尖亢的呼喚——

“爸——”

許博聽得一驚,趕緊往山上望去,呼喊接二連三的傳來。

“爸——爸——爸爸……媽——媽媽——媽媽呀!媽媽——”

隨著呼喚一聲比一聲急切,聲音里迸發出的憋悶和委屈,悲傷和不舍立時揪緊了許博的心。

“你還是去看一下吧!”

沒等鄭平安說完,許博已經沖了出去。

程歸雁還在喊,一聲比一聲哀慟,一聲比一聲接近聲嘶力竭的嘶吼。起初還爸爸媽媽一起喊,后來就只剩下媽媽了。

她不是說生命里從未有過母親,對她沒有任何感覺嗎?

許博三步并作兩步的向上急奔,耳中的呼喚越來越尖利揪心。終于看到那方白玉石碑了,程歸雁嬌弱的身影幾乎蜷縮著跪在那里,雙手撐地,用盡渾身的力氣低頭哭喊著:

“媽媽——媽媽……”

許博腳下不停,幾步沖到近前。程歸雁聽到腳步聲驀然回頭,滿臉的淚水,滿眼的絕望,直像一個在大山里走丟的孩子,驚嚇中神智錯亂,不停執拗的喊著媽媽,又驚慌失措的向男人張開了手臂。

許博沖過去一把把她摟在懷里,緊緊抱住,心頭一跳一跳的疼。

程歸雁仿佛終于從無邊的驚恐與無助中找到了依靠,趴在許博肩上,口中的“媽媽”一下分不清音節,“哇”的一聲,嚎啕大哭。

“哭吧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許博以前不會這樣安慰人的,可撲在自己懷里哭的女人多了,自然而然就懂了。程歸雁第一次在影吧里哭,是自傷,上一次在夢醒時哭,是痛悔,而這一次,更像是發泄。

她不是對母親無感,而是從來不敢去觸碰心底那個近乎天然的黑洞。

沒見過親生母親,別人跟媽媽撒嬌她總見過,眼前的一位就是秦可依。雖然一再聲稱嵐姨就是她的母親,終究無法回到童年,彌補那份永恒的缺憾了。

直到今天,她才第一次看到母親的真容,怎么可能不把心里壓了三十多年的那一聲媽媽喊出來?

這一喊,就再也止不住了。

程歸雁哭得幾乎用上了全身氣力。腰身扭結著,拳頭不停的在男人背上奮力捶打,好像即使用上了全身的力氣也遠遠不夠似的,哭聲從凄厲漸漸轉為嘶啞,幾欲撕心裂肺,震斷肝腸。

許博跪在地上任憑搖晃蹂躪,不停小聲寬慰著。

直到嘶嚎轉成了哀啼,又慢慢降為暗啞的呻吟,不受控制的抽噎,程歸雁的身子總算軟了下來,筋疲力竭的癱在男人身上。

山風陣陣,吹皺坡下的湖面,遠處的峰巒清透得不帶一絲霧氣。

墓前依偎的兩人仿佛穿越了時空,忘記了世事繁雜,一動不動,唯有對方胸膛里的溫熱在緩緩流淌。

“把你的襯衫都哭臟了……”

不知過了多久,程歸雁才吸著鼻涕說話。嗓子帶著沙啞,可聽口氣,精氣神兒正在恢復中。

“不怕,你不是專門負責洗襯衫么?”

許博輕撫著她的脊背調侃,“以后,我每年都陪你來這兒哭一次。到時候,你要事先把襯衫準備好。”

程歸雁身子一縮,應該破涕為笑,掙扎著起身。許博這時才發覺膝蓋跪得生疼,一邊攙扶,一邊彈著褲子上的土。

“該說的都說了吧,說完了咱們去逛逛?”

看著程姐姐找出紙巾背過身去,許博盡量讓氣氛變得輕松隨意些。一次給一百萬他也不愿意面對一個傷心流淚的女人。

程歸雁整理片刻,轉回身來,又對著墓碑凝望片刻才挽住男人的胳膊。兩人相攜下山。

鄭平安見兩人神色如常有說有笑的下來,臉上也掠過一絲笑意,把車鑰匙遞給許博說:“正事兒辦完了,你倆開著車繞著這臥龍湖逛逛吧!散散心。”

許博剛要接過,程歸雁說:“老姑父,車你開著吧,我們走走。”

鄭平安也沒客氣,叮囑兩句開車走了。許程二人手拉著手踏上寬敞的林蔭路,貼著湖邊散起了步。

“你真的會每年都陪我來一次?”

“那當然,君子一言啊!只要您差遣。”

“那這襯衫,我洗了。”

“你當然得洗了!你看你這一回一回的,把這輩子的眼淚都抹我身上了,你得負責,以后我襯衫都歸你洗了,做好心理準備哈!”

“嗤——不要個臉,我……我哪有……還這輩子。”

“不說這輩子也差不多了吧?打我認識你就三回了。之前的都不算,以后你每年來哭一回,沒一輩子也半輩子了吧?你知道我有多見不得女人掉眼淚嗎?亞歷山大呀我這。”

“行了行了,我洗,洗還不行嘛!才發現你嘴這么碎……不就才三回嘛……再說,我干嘛年年哭啊,我爸上吊我都沒哭……”

“不哭當然再好不過了。不過襯衫還是要洗的……欸?來信息了,你聽來信息了。不會是你家老教授查崗吧?”

“不許偷看!”

“好好好,不看不看,我看你還不行嘛?你比手機好看!”

“誒,我哭起來是不是特難看啊?”

“沒看見啊!不是,趴我背上哭的,我怎么知道難不難看啊?不過……用你們東北話說,動靜兒整挺大,地動山搖的……欸——別……別動手啊!動靜兒真挺大,扭秧歌不用吹喇叭了都……哈哈……哈哈哈……”

……

直到日落西山,兩個人擼完串兒,喝完啤酒才搭了個車回到別墅。

這大半天,許博遇到了最愛笑愛鬧,活力四射的程歸雁。兩個人繞著臥龍湖轉了一圈兒,還在湖里滑了兩個小時的船。

小船上,程歸雁躺在男人懷里美美的睡了個午覺,竟然沒打呼嚕。

別墅門前的豪車幾乎都不見了。

胡楊林跟昨天傍晚一樣靜謐。

剛進門,程桂琴就迎了上來,拉著程歸雁的手埋怨兩人貪玩兒,晚飯都不知道回家吃。

上到二樓中廳,程姑媽故作神秘的跟許博說:“先耽誤你們小兩口一會兒,我跟小梅有悄悄話要說。”

“悄悄話”三個字差點兒沒把許博的牙酸倒,趕緊連連點頭,看著程歸雁被姑媽拉近了“小兩口”的臥房。

信步來到陽臺邊向外望去,窗戶開著,一陣涼風襲來,格外舒爽。可畢竟是旅游區,遠離市區,燈光稀疏,什么也看不清。

整整一天沒跟“婧主子”聯絡了,正準備打個電話,忽然想起所站的位置正好是早上回望那一幕的樓下,不由抬頭向上望去。

“看什么呢,許哥?”一個甜膩圓潤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回頭一看,竟是姜露。

跟早上的穿著不同,此刻她換了一身枚紅色的短款繡花旗袍,發式沒變,腳上穿的卻是一雙只在家里才會穿的軟底軟面兒的繡花鞋。

光憑這雙閨閣氣十足的小鞋子,嬌小的麗人已經從頭到腳被攏進了鮮妍曖昧的光暈里,讓男人一眼都不敢多看。

“沒事,想抽根煙。”許博隨便應對一句。

姜露下巴一揚,像朵盛開的芍藥似的笑了,“許哥喜歡吸煙,我那兒正好有兩盒好的。你來,我拿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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