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雁門破

慶都王庭,本是草原最神圣的地方,此刻卻是人潮涌動,劍拔弩張。在這小小的后宮之中,已是堆積了上千侍衛,個個彎弓搭箭,神色肅穆,而他們圍著的,卻只有三個人。

脫下胡服的琴樺已然穿著自己的黑色夜行衣,她的手中沒有兵刃,可又充滿了兵刃,在剛剛的交鋒中,但凡向前垮了一步的侍衛,盡皆倒下,不是脖頸插上了飛刀,便是胸口沾上了毒鏢,更甚至有人的頭顱天靈蓋上插著細微的銀針,也不知這些暗器從何處而來,但這一擊致命的本事,卻是早將這群侍衛震懾住了。琴樺的身側站著的便是蕭啟,蕭啟雙眼通紅,雙手顫抖的抱著只披著一件胡服的拓跋香蘿。

“還等什么,快給我殺了他們,不,我要抓活的。”完顏錚近乎咆哮道,父親慘死于眼前男子之手,叫他近乎歇斯底里起來,當下朝著身邊的黑袍人大喊道。

這黑袍男子卻是不為所動,卻是一個人稍稍向前邁了一步,朝著琴樺微微點頭:“你,便是煙波樓的琴樺?”

琴樺雙目凝神,朝著這黑袍男子盯了許久,方才答道:“正是!”

“琴樺?是她?”侍從們漸漸發出些許嘈雜之音,畢竟這三年來,在草原上討論得最多的兩個名字,一個便是一戰功成的驚雪,一個便是刺殺宏圖的琴樺,如今琴樺便在這慶都宮中現身,一時引得這群士卒群情激奮,個個摩拳擦掌,似是要一血草原人的恥辱。

“卻不知驚雪這三年可好?”黑袍人繼續問道。

“我二姐追隨小姐潛居江南,自在快活。”

“那便好了。”這黑袍人微微一笑,似是松了一口氣一般,

“哦?”琴樺有些不解其意。

“只要驚雪還在,我便有與她一戰的機會。”

“就你?”琴樺輕叱一聲,笑道:“我二姐披靡天下,豈會與你這種藏頭露尾的小人一戰?”

這黑袍人亦是淡然一笑,款款解下自己的頭帽,露出那張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面容,竟是朝著琴樺鞠了一躬:“琴樺小姐在上,在下夜八荒!”

“夜八荒?”琴樺與蕭啟幾乎同時喚出聲來,琴樺早年也愛追隨幾位姐姐游歷江湖,蕭啟更有歐陽遲為他講些江湖人物,可這“夜八荒”的名字,卻是毫無印象。琴樺暗忖道:“觀此人氣色,竟是絲毫察覺不出修為如何,但越是如此便越覺可怕。”

“蕭啟,跟緊我。”蕭啟正肅穆的望著眼前的敵人,且不說那上千侍衛的鐵弓冷箭,單說那屋檐之上站著的摩尼教貪狼與蒼生妒都叫他難以招架。可便在這時,耳邊卻是傳來琴樺的聲音,蕭啟錯愕望向她,卻見著琴樺看著自己,雙唇緊閉,不似有說過話的跡象。

“轟”的一聲,眾人均還未反應過來,卻是琴樺雙手猛地朝地下一擲,一團青煙驟然冒起,琴樺立時拉住蕭啟的手,蕭啟這才明白過來,她是要趁亂逃開了。

“啊?”青煙燃起之時,夜八荒卻是未有絲毫動作,最先反應過來的卻是貪狼,他半人半狼的嗅覺頗為靈敏,稍一聞到這股爆炸之味,立時便朝著琴樺的后路飛去。而另一側的蒼生妒已然彎弓搭箭,將目標對準著后院方向。“追!”青煙漸漸消散,完顏錚與眾侍衛卻是這才反應過來,但見青煙之后并無人影,當下向前探去,急得完顏錚大喝道:“人呢?”

便在眾人將目光朝著后院方向看去之時,完顏錚只覺腳下一松,一道麗影竟是從她腳下破土而出,手中一記彎刀,直朝著完顏錚殺來。

“不好,有詐!”眾人這才反應過來,可堪堪回頭之時,琴樺已然殺出,黑色護臂輕輕一甩,便是一支飛刀飛出,直取完顏錚脖頸之處。

“陛下!”眾人均覺大事不妙,鬼方兩位首領已然死去一位,若是完顏錚再有不測,那鬼方定將頃刻間灰飛煙滅。

“嘶!”便在眾人慌亂之際,亦是在完顏錚絕望閉眼之時,一道黑色法杖橫置于完顏錚身前,法杖隨意一舞,便正好擋在飛刀飛來的路徑之上。“叮鈴”一聲清脆,那飛刀應聲而落,眾人這才發現,這黑衣女子當真好膽魄,借著青煙假意遁走,實則是要擒賊擒王,將目標對準著完顏錚。“好在有軍師大人。”眾人紛紛心下念道,說來這軍師大人也是頗為神秘,平日里沉默寡言,但但凡有言,必然是算無遺策,今日便也一樣,在場上千人,僅有他一個識破了這黑衣女子的暗殺之機。

然而電光火石之間,異變再起,琴樺一擊不中卻是絲毫未有停息,矯健的身姿宛若靈蛇一般在空中不住扭動,而伴隨著這股扭動,琴樺身上的暗器便如傾盆大雨一般直朝完顏錚撲來,飛沙走石,銀針飛刀,頃刻之間,完顏錚身邊的護衛反應不及,盡皆橫死當場,而唯有完顏錚身前,那支黑色法杖依然橫亙其間肆意揮舞,宛若在完顏錚身前立起一道黑色屏障,叫琴樺的暗器難以侵入。

“師傅?”蕭啟不知何時鉆了出來,見琴樺幾次襲擊均被這夜八荒化解,不由有些擔心。

而便在此時,貪狼已然殺到,伴隨著一支利箭,蒼生妒的彎弓滿月,亦是射出這勁道無比的一箭,蕭啟急忙回過神來,將精力集中在這二人身上,他早已不是孱弱之輩,面對這強大攻勢卻是毫無畏懼,結掌成拳,一個側身躲過蒼生妒的飛箭,雙拳轟然迎上貪狼,

“哼!”貪狼悶聲一哼,本料想這蕭啟不過是個尋常之人,稍稍相觸便能置之于死地,可甫一交手,貪狼便意識到自己的錯誤,這蕭啟看似年不過二十,實則內力渾厚,竟不在自己之下,而且這蕭啟招式靈動,顯然得那黑衣女子傳授,若不是蒼生妒在旁暗箭壓陣,怕是自己很快便要敗下陣來。

幾番出手,琴樺便已覺不妙,這夜八荒仍然只是以杖畫盾,將她的暗器海潮盡皆抵擋在外,縱然她使出各種神通,可依舊拿眼前的形勢沒有辦法,場上戰過一輪,形勢稍稍嚴峻起來,她與蕭啟被圍在人群之中,夜八荒與貪狼蒼生妒各據一角,虎視眈眈的盯著他們。琴樺驟然之間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她的暗器雖不至于例無虛發,但若她要殺一個人,即便是幾位姐姐在場,怕是也無法阻止,可眼前這人只是簡單一根黑杖,便竟似看破了自己一般,每一招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而她的身邊,蕭啟已然顯露出一絲頹勢,蕭啟得她傳授技藝,又有體內真龍血脈提供源源不斷的內力,故而在受到香蘿慘像刺激之下一時怒發沖冠,勁力暴漲,可貪狼與蒼生妒亦不是易與之輩,幾番交鋒,便也折了銳氣,不復初時之猛。貪狼鐵拳威猛,每一拳都有鬼哭狼嚎之勢,蕭啟已然應接不暇,而一旁的蒼生妒卻是瞅準時機,彎弓稍稍偏移,竟是將目標對準了躺在地上的拓跋香蘿。

“咻”的一聲,利箭破空而出,蕭啟怎能不覺,強行回身,眼疾手快,一手便抓住那流星一箭,可還未待他站穩腳步,貪狼一拳攻至,蒼生妒又是一箭…“噗”,這一次,蕭啟再也來不及躲避蒼生妒的暗箭,暗箭正中前胸,蕭啟立時痛得跌落在地,琴樺聞言望來,立時玉手一揮,便是幾道飛針灑出,迫得貪狼不敢再靠近。

“師傅,徒兒沒用。”蕭啟見琴樺在前,不由有些慚愧,而今情勢危急,自己確是不爭氣的先倒了下來。

琴樺倒是并不慌張,稍稍打量了蕭啟傷勢,好在并不致命。當下從衣角處撕下一塊黑布,素手狠狠一拔,便將那暗箭拔了出來,蕭啟胸口鮮血立時涌出,琴樺立即從懷中取出些藥物涂抹在傷口,便用黑布緊緊包裹住。

“咻!”便在眾人盡皆凝視著琴樺救人之時,蒼生妒卻是一箭打破了這份寧靜,而琴樺卻是絲毫不懼,待那暗箭靠近之時左手一揮,同時灑出三道一模一樣的暗箭出來。這三道暗箭與蒼生妒所射出的暗箭撞在一起,除了兩支相觸而落,便剩得兩支朝著蒼生妒方向飛速而出。

“小心!”貪狼話音未落,蒼生妒亦是反應不及,好不容易扭過身來躲過一支,卻是被另一支暗箭破體而入,正中右肩。

琴樺一邊撫慰著蕭啟,一邊朝著那依舊安穩如山的夜八荒看去,在場眾人不是虎視眈眈的盯著他們,便是圍攏在蒼生妒身旁觀測,沒人再敢出手,但琴樺卻是知道,若是這夜八荒出手,自己恐是難以抵御。

“咳咳。”蕭啟氣色好了許多,堪堪能捂住傷口站起身來,他與琴樺背靠而立,亦是面色凝重,

“怎么樣?還能動嗎?”琴樺壓低了聲音微微問道。

蕭啟稍稍將香蘿抱在懷中:“師傅可是有突圍之策?”

琴樺囑咐道:“來時我有留意,此地向東一里左右便是一處馬廄,切記。”

“啊?師傅?”蕭啟還未反應過來,卻見著琴樺一個縱躍,凌空而起,似是天神一般傲視著在場千人。

琴樺傲立空中,想必自有絕技而出,可令人絕想不到的是,琴樺于空中竟是一聲怒喝,全身似是爆裂開來一般,在她身上的那一件黑色勁裝立時四分五裂,露出其中的白色小衫以及醉人的白皙肌膚。可無人敢在這個時候欣賞眼前的美景,那黑衣破體之時,便似有無數暗器朝著四面八方蜂擁而出,這暗器之眾,堪比千軍萬馬,暗器請灑而出,一時間眾人盡皆哀鴻一片,即便是強如貪狼蒼生妒這般的摩尼教護法依然需要運功抵御才得向后退去,不敢硬接,而這圍攏在一處的鬼方侍衛便遭了秧,個個中招而倒,毫無幸免。

而便在眾人不堪抵御這暗器狂潮之時,蕭啟身側竟是燃起陣陣青煙,蕭啟立即意識到師傅是將那燃起青煙的暗器藏于其中,當下了然,正欲帶上香蘿趁亂逃脫,可一道嬌麗清影應聲而落,蕭啟大駭,這,竟是那只著了一件白衣小衫的琴樺師傅。琴樺一臉疲憊之色,顯然是這一招破體暗器潮耗用了她太多精力,“難怪師傅先前叮囑了馬廄所在。”蕭啟把心一橫,也顧不上男女之防,一手夾住一個,便趁著這青煙彌漫,一個縱步躍上墻頭,向著東邊的馬廄奔去。

青煙消散,場中之人紛紛互相攙扶著聚攏在一起,完顏錚滿臉怒色,朝著夜八荒吼道:“軍師這是何意?為何不攔下他們。”

“他們盡皆負傷,殿下何不趁勝而追?”夜八荒淡淡一句,卻是遏制住了完顏錚的猙獰面孔。

“哼!”完顏錚怒喝一聲,也不理他,朝著軍營方向行去,顯然是要調兵追擊了,貪狼扶著已無大礙的蒼生妒漸漸想著夜八荒走來,亦是疑惑道:“長老?”

“我們也跟上罷!”

大漠狂沙之中,一匹黑色駿馬狂奔不止,然而細細觀之,卻發現這駿馬之上過于臃腫,竟是馱了不止兩人。

蕭啟將身量好在三人均是身量都不算太高,蕭啟將昏迷的香蘿置于胸前,駿馬奔馳之間自己弓住身子,幾近將香蘿壓于身下,而琴樺,卻是緊緊貼著蕭啟的背,這兩人一個是他幼時的牽絆,此來草原,便是為了能救她于水火,而身后的師傅,卻更讓蕭啟不舍遺棄,師恩深重,千萬軍中幾近折損修為的一招才換來他的逃生之路。

“咳,咳。”香蘿昏迷得較早,隨著駿馬顛簸,不由得先醒了過來,見著身子被壓得有些難受,不由得咳了幾聲。

“啊,香蘿,你醒了。”蕭啟見得香蘿轉醒,一邊控制著駿馬,一邊將身子稍稍抬起,在確保琴樺貼著自己不至于跌落的前提下,多給了香蘿一些空間。

香蘿聽得蕭啟的聲音,一時間有些激動,三年戰火,鬼方人逐步打敗了她拓跋氏,對于家國之念,早在拓跋氏覆滅之時早已粉碎,心中終是仍然牽掛著的,只有那三年前相約終生的小郎君。而今終于盼來了蕭啟,更是在蕭啟的幫助下脫離了那夢魘一般的慶都王庭,一時間情難自已,竟是眼中落下淚來。

“蕭啟哥哥,我在做夢嗎?”香蘿抽泣著問道。

蕭啟見她醒來,不由得心下稍安,努力控制著馬速,回道:“香蘿,不是夢,從今以后,我便一直守著你,再也不叫人欺負你了。”

蕭啟一時大意,提起“欺負”二字,立時叫香蘿面色一滯,一想到昔日雁門關下,自己被完顏錚及部下徹夜淫辱失去貞潔之軀,又這數月來又被完顏錚帶回王庭日夜淫辱,直到蕭啟救她之時,亦是正在被完顏錚父子奸淫,如今的她,早已不是風光一時的草原明珠,只是一個戰亂之中的殘花敗柳,她還有何面目去跟著蕭啟呢?香蘿越想越是傷感,眼淚便越是奪眶而出,蕭啟只道她這段日子太過痛苦,一時也不知如何安慰,唯有默默前行,只盼著早日回到中原,再慢慢與她一敘三年別離之情。

蕭啟單騎緊趕慢趕,疾行三日未曾歇息。終是行得那日與明軍斥候們分別時的山谷。

那黑色駿馬終是支撐不住,驟然一雙腿一軟,三人立時仰面而飛,好在蕭啟反應迅速,一手抓起一個,于空中幾個折疊,終是安穩的落在地上。那駿馬癱倒在地,已然無法動彈,

“斥候安在?”蕭啟記起此地,朝著山谷上方高聲呼喊。山谷立時傳來他的回聲,但卻是依舊無人回應。

“斥候安在?”蕭啟有些著急,再次呼喊一聲,可依舊只等到那山谷高峰之地傳來的回聲,一副無人跡象。

“糟了,莫不是這些斥候不聽師傅的話,率先回去了?”蕭啟心中想道,若是如此那便難辦了,他如今三人無糧無水,唯一的馬兒已然不行了,且不說鬼方人追將上來,即便是沒有人追,他三人也難以在這草原之中活命。

正在蕭啟躊躇之時,一聲微小的聲音卻是自山腰之處傳來:“可是四皇子殿下?”

“啊,正是蕭啟,快快出來。”蕭啟聞聲大喜,終是發現原來這伙斥候藏于山腰之間的一處洞穴。

“小人梁志,拜見殿下,殿下終于回來了。”這斥候領隊喚得幾個手下一齊下來,先是自包袱之中取出些干糧和水,好叫蕭啟修整一二,蕭啟先是將香蘿安置于地,將食物遞了過去,見香蘿低著頭小口小口的輕輕吞食,心中稍安,便轉頭扶起仍然昏睡的琴樺,拿出水壺,輕輕的在琴樺嘴邊傾斜,水的清涼順著水壺緩緩潤濕了琴樺已然有些發干的嘴唇,漸漸的,琴樺的小嘴微微張開,清水順著嘴流了進去。

“咳咳…咳。”清水入喉,琴樺顯然被這水嗆著了些,竟是稍稍有了知覺,雙眸微張,見是蕭啟這章俊秀的小臉,不由得心中一暖,道:“不是叫你帶著小公主跑嗎?怎么又不聽我的話了。”

“啊,師傅你醒了?師傅且先吃些東西吧,等回了關內,徒兒再向師傅請罪。”蕭啟不敢頂撞師傅,只得拿來食物搪塞過去。

琴樺環顧了四周,見著這山谷異常寧靜,只有這群斥候在忙著修整,不由問道:“奇怪,你帶著兩個人,如何跑得過鬼方的鐵騎?”

“這?徒兒也不知,徒兒一路狂奔,許是這駿馬有力,倒是很快甩開了追兵,一路之上再沒見過鬼方人的影子。”

“嗯?”琴樺依然有些疑惑,可體內的傷勢容不得她多想,困意襲來,正欲再靠著蕭啟休息一會,忽然腳下一陣顫抖,山谷之中,人人警醒過來,紛紛互相張望,卻不知這是為何?

琴樺將身子伏下,將耳朵貼在地上,俏媚的眼珠兒稍稍一轉,秀眉微蹙,神色凝重道:“快走,鬼方的騎兵來了!”

“什么?”那斥候們紛紛慌亂起來,鬼方鐵騎昔日在雁門關外屠殺拓跋鐵騎之時,他們還歷歷在目,那鬼方人的勇武,豈是他們幾個斥候所能抵擋。

“快!別收拾了,快上馬!”梁志急聲喚道,眾人盡皆上馬,好在這斥候軍多備了些戰馬,蕭啟扶著香蘿共乘一騎,看著稍稍有些精神的琴樺已然翻身上馬,不由擔心道:“師傅,你可還能撐住。”

琴樺深吸一口氣,朝著蕭啟嫣然一笑:“放心吧,若是這點困難便能難倒我,我還怎么做你師傅。”說罷輕喚一聲“駕”,胯下戰馬一記嘶吼,便朝著南邊疾行而去。

雁門關外十里,完顏錚親率一萬鐵騎洶涌而來,他自小便追隨父親完顏鐵骨南征北戰,每每出征都是沖在最前,此時此刻他復仇心切,眼見得蕭啟一行便要逃入雁門關內,心中便怒不可遏。忽然,完顏錚見著一騎黑馬奔馳而來,竟是與自己并駕齊驅沖在全軍之前,不由詫異望去,卻見著是那熟悉而又神秘的軍師夜八荒。

“主公,征戰殺伐交由部下即可,切不可如先前一般將自己置于險地。”夜八荒淡然道,完顏錚卻是發覺他的稱呼漸漸變了,曾經軍師只喚他“將軍”或是“少將軍”,喚他父親作“大汗”,而今大汗已死,他是唯一的繼承人,自然是鬼方新王,因而這一聲“主公”倒是叫得他甚是舒坦,不過完顏錚亦不是好糊弄之輩,稍稍放慢馬速,回聲道:“我自幼征戰,哪一次不是征戰在前?”

“今日主公,不再是往日的將軍。”夜八荒這一句已然表明立場,完顏錚不由夾了夾馬背,馬速越發慢了下來。

“好,我便依你,只不過,軍師,是你說要整軍再發,我才耽擱了一天才出兵,而今他們便要回到雁門,再要想追殺談何容易?軍師可有良策?”

“沒有。”

完顏錚剛想發怒叱責,卻聽得這夜八荒話音未落:“屬下沒有擒拿兇手的良策,但有一道選擇贈與主公。”

“什么選擇?”完顏錚見他說得鄭重,當即問道。

“其一,屬下敢放走他們,必然是有抓回他們的把握,若是主公意欲抓捕,那屬下絕不讓主公失望…”

完顏錚聽他所言,似乎這背后更有玄機,當即追問:“其二呢?”

“其二便是,放棄這蠅頭小利,屬下可助陛下拿下這雁門雄關。”

夜八荒說得輕巧,然則完顏錚心頭一時掀起驚濤駭浪,完顏錚雖是一介莽夫,但自幼善與鉆研,夜八荒如此胸有成足,讓他不禁想到了這次領兵抓捕之時的安排,夜八荒足足以整軍為由拖了自己一天時間,一天時間,若是自己隨意領著一隊人馬,怕是早已追上那逞兇的男子,更何況那兇徒身邊還帶著兩個病弱女子,若不是還要仰仗軍師來對付這群兇徒的武功,他還真不一定會忍耐得住這份殺父之仇,而今聽他所言,原來這拖延的一日,竟似是早有準備。

抓捕仇人與雁門關,幾乎沒有任何可比性,父親做夢都想踏足的中原夢若是能在他手中實現,想必父親亦會認同自己,何況若是南下順利,一統中原,這幾個兇徒還能跑到哪里去,當即不再猶豫,朝著夜八荒問道:“軍師此言當真?”

“屬下何曾騙過主公?”

是啊,這夜八荒自現身起便是算無遺策,自赤沙城一戰解了鬼方一族的危機,便一路縱橫漠北無人能擋,若說一統草原這份功勞劃為十分,軍師之謀和那噩夢一般的鬼兵只怕占了五分。

“好,還請軍師助我拿下雁門!”完顏錚朝著夜八荒微微一揖,面對這份功勞,完顏錚的態度與禮數一下子便也恭順起來。

“報!”親衛匆忙著跑向韓顯的營帳,腳步紊亂,顯是有緊急之事:“報將軍,城外五里處出現我軍斥候,正朝關內疾馳而來。”

“嗯?”韓顯本以為是甚要事,聽得是自己派出的斥候,當下心中稍安,卻不料這親兵補上一句:“城外十里出現大量鬼方騎兵,看似,看似是追著他們而來的。”

“鬼方鐵騎?”韓顯立時坐不住了,起身便朝著城樓走去,上得城樓,但見著蕭啟一行已然靠近,而鬼方鐵騎已然只有不到五里的距離了。

韓顯凝神而視,微微目測了一番這兩支隊伍的距離,稍是安心下來,當即吩咐道:“去,傳令戍門兵戒備,若是需要開門關門,都給我麻利一點,切不可耽誤了時間。”

蕭啟一行終是來到城下,蕭啟大喊:“韓將軍,我是蕭啟,速速開門。”

韓顯凝立城頭,見著越發靠近的鬼方鐵騎,心中不由打起了鼓,當即埋下頭去朝著蕭啟周圍仔細打量,風塵仆仆的一行人應是被追殺的,見著蕭啟與那煙波樓的琴樺安然而歸,韓顯的心里卻是要好過幾分,但為了謹慎起見,還是朝下喊道:“殿下,莫怪末將聒噪,殿下出塞之時,末將曾將一件物事交由殿下,殿下可曾帶著?”

蕭啟自懷中取出那刻著“蕭啟”二字的玉佩,猛地朝上一擲,便落入韓顯的手中。

這一番舉動卻是讓身后的香蘿看得個仔細,那熟悉的玉佩再次出現在眼前時,香蘿止不住的雙肩顫抖,眼中不自覺又是泛起一陣淚花。

韓顯查驗完畢,再無疑問,當即喝令:“開門!”

“咚”的一聲,鐵門緩緩落地,蕭啟心下稍安,與眾人立即朝著關內行去,而此時鬼方的大軍已然只不足三里的距離了。

“誒誒誒,你快些!”蕭啟進得城門,卻是聽聞戍門兵催促,不由轉頭望來,卻見著梁志等一伙人走在后面有些緩慢,不由提醒道:“各位還是快些吧,鬼方人可就在后頭。”

梁志卻是一聲不吭,與身邊的斥候緩緩進得城中,韓顯見著他們盡皆入城,不由振臂一呼,大喊道:“關城門!”

“關城門!”親兵放聲一喝,那戍門兵立即拉起吊繩,使出吃奶的勁兒便要將這鐵門給拉上去。可便在此時,那斥候統領梁志確實悄然靠近著戍門兵,突然,這群斥候同一時間自懷中掏出兵刃,電光火石之間,一齊出手,便將守城戍門之人盡皆刺死。

“你們,你們干什么?”蕭啟聽得身后異動,不由回頭一望,卻被這場景嚇得不輕,數十名戍門兵命喪當場,那鐵門繩索已然斷裂,而更叫他恐怖的是,以梁志為首的吃侯軍突然各個雙眼漆黑,發瘋了似的站在門口,抵擋著前來問訊之人。

“不好,快,快關城門。”韓顯見得城下變故,又朝著鬼方那不足一里的鐵騎望去,一時恍然道:“不是追殺,鬼方人這是要破關!”當即喝令道:“快些關閉城門,全軍戒備,準備迎戰。”

蕭啟心知琴樺有傷在身不宜動武,將香蘿向前一扔,正落在琴樺懷中,當即喊道:“師傅,香蘿就拜托你了。”隨即一人一劍便朝著梁志奔去,在他看來,要擊倒這幾個斥候不算難事,可還未待他靠近,忽然一道黑影自天而降,卻又是一位身手不凡的黑衣女子。

蕭啟見這女子自天而降,便已猜到這女子定不是凡人,但是敵是友卻是難辨。

“你可姓蕭?”黑衣女子緩緩問道。

“正是!在下蕭啟,還請姑娘讓開。”

“那便好了。”這黑衣女子如此說道,讓蕭啟稍是緩了一口氣,但他氣還未縷平,這聽這黑衣女子突然一笑,突然面色猙獰起來,目露兇光,全身裹著一層黑色殺氣,大喝道:“姓蕭的都該死!”言罷便是凌空一劍,朝著蕭啟殺來。

這一劍之威聲勢浩大,宛若鬼神哭泣一般驟然間便將蕭啟擊退數步,蕭啟也不知這女子哪里來的怨氣,但此刻耽誤不得,當下運起全身功力與這女子戰作一團。

而此刻,鬼方鐵騎已然兵臨城下,城頭已布滿弓弩手,一時間箭如雨下,可全身甲胄的兀爾豹渾然不懼,虎吼一聲:“殺!”那身后的鬼方鐵騎便也如刀槍不入一般頂著箭雨便沖入這來不及關上的城門。

“完了!”韓顯茫然念道,心中一時悲愴不已,雁門關一失,鬼方鐵騎便可長驅直入,大明還有何人能阻擋這群野獸。彷徨之間,卻看到城下正苦苦奮戰的蕭啟與琴樺,心中不由又燃起希望,蕭啟,煙波樓,他們便是大明的希望,當即朝著身邊親衛喊道:“來人,隨我死戰,誓死保護四殿下。”

即便是把鬼方人想象的很強,可終究還是低估了,當鬼方鐵騎沖入城池的那一刻,這在邊關已算得上訓練有素的雁門軍頃刻之間便是摧枯拉朽一般盡皆成為鬼方人的刀下亡魂,鬼方鐵騎,那是比拓跋氏還要兇狠的野獸,一人一騎,一騎一刀,一刀便是數十條鮮活的生命,蕭啟與那黑衣女子戰至一團,卻見著身邊不斷有鬼方人涌入,自是應接不暇,眼見著琴樺護著香蘿也在拼命廝殺,心中急成一團亂麻。正是焦急之時,卻聽得一聲大吼:“誓死保護四殿下!”扭頭看去,卻見著韓顯率著身邊的親衛殺將過來。

“殿下快走,韓某為你殿后。”韓顯殺了過來,朝著蕭啟喊道,身邊的親衛一擁而上,將那黑衣女子與鬼方人阻在外圍。

“你,跟我們一起走。”琴樺亦是靠攏過來,身后還靠著虛弱的拓跋香蘿。

“對啊,韓將軍,跟我一起走吧,大明不能沒有你啊。”蕭啟道。

韓顯輕笑一聲:“韓某無能,辜負陛下信任,如今雁門失守,無顏面見大明百姓,唯有死守此關,死戰到底。”

“這?”蕭啟一時語塞,卻不知如何開口。琴樺卻是搶白一句:“我二姐說了,要你活下來,她會來找你算賬的。”

“驚雪將軍?”韓顯呢喃一聲,堅定的心卻是動搖幾分,可旋即又搖了搖頭:“韓顯更加無顏面對驚雪將軍栽培。”

“嘣”的一聲,琴樺隨手便是一掌,正中韓顯頸下,朝著一臉錯愕的蕭啟道:“聒噪。”便背起香蘿,朝著南城奔去,蕭啟見狀,急忙將韓顯背在身后,正欲追隨而去,卻突然意識到什么,回頭一看,韓顯的親兵侍衛們正與鬼方鐵騎戰至一團,這群親兵英勇無畏,面對強大鬼方人亦是不斷沖殺,絲毫不退,蕭啟雙眼微微有些濕潤,拳頭捏得“咯咯”作響,終是無奈回首,背著韓顯向南城奔逃而去。

完顏錚騎著駿馬緩緩踏進雁門關,見得滿地的明軍尸首與降卒,臉上遮掩不住的興奮,朝著正從前方趕來的兀爾豹問道:“兀爾豹,可曾抓到殺我父汗之人?”

“報少主,他們幾個好像朝著南城逃去了。”

“哼,追,切不可叫他們跑掉。”

蕭啟與琴樺并未騎馬,匆匆奔逃之下才發覺雁門關陷落之快,后頭便是鬼方人的追兵,而他們,卻是剛剛從草原奔逃回來,哪里還有力氣。

“咻咻咻”的三聲,蕭啟猛地回頭側身,卻是躲過了來勢洶洶的三箭,他的身后,摩尼教的三大護法貪狼、蒼生妒、夜離恨已然追至。

“師傅,怎么辦?”蕭啟焦急問道,說話之間已是被這三騎越過,將他四人團團包住。

“哼,還能怎么辦,死戰而已。”琴樺嬌斥一聲,將香蘿安置于地上,揚手便是三支飛刀。

“吁吁吁。”烈馬盡皆拔地而起,飛刀正中各自腰腹,摩尼教三人匆忙下馬,神色凝重的望著琴樺,他們未想到的是琴樺自草原一路至此,竟還有如此功力,一時叫他三人不敢輕易上前。

可蕭啟與琴樺卻也不敢輕易出手,琴樺傷勢未復,剛剛三刀已是耗費她太多力氣,如今再戰怕是還不及自己的徒兒。故而雙方僵持不下,誰也不敢率先出手。

“咚咚咚!”鐵蹄之音再次響起,摩尼教三人卻是相視一笑,他們敢不動手,便是等著后方的援軍趕到,而蕭啟與琴樺相對而言便是面如死灰,雖是早有準備,可看著越來越近的鐵蹄涌來,不由心中升起絲絲絕望。

“師傅,怕是我們走不了了。”蕭啟苦笑一聲。

“都怪我,都怪我。”香蘿捏著哭腔自責道。

除了昏迷的韓顯,卻只有琴樺一聲不吭,她的眼神初時還流露出絕望之色,可這會兒功夫,竟是漸漸有了光彩。

“師傅?”蕭啟見她有此異狀,不由問道。

“別吵,你聽?”

蕭啟順著琴樺的話不由定下心神,忽然聽得耳畔邊傳來一陣清脆的琴音“叮”,琴聲古樸沉醉,誘人心弦,宛若人間至樂,萬古流芳。

燕京相國寺號稱大明第一寺,全寺香火旺盛,人流不息,不少善男信女在此敬奉佛祖,求簽問卦。

慕容爾雅一襲綠裙,正跪在一尊佛像之前,輕輕叩首,精致的小臉虔誠無比,朝著佛像微微祈福:“佛祖大人在上,弟子今日再為秦風秦公子祈福,祝他平安喜樂,早日歸來。”一語言罷,再次扣首三次,便起身上香,將香火奉于一塊平安牌位之前,原來這相國寺有“平安牌位”一說,是以用來為生人祈福之用,慕容爾雅小心的敬上香火,正欲走出,卻見佛像后面走出一位年長的和尚:“慕容小姐三年來風雨無阻,可見對這平安牌位之人在意得緊啊。”

慕容爾雅俏臉嫣紅,不禁想到三年前與秦公子相處的時光,不由一陣心悸,當下回道:“是心慈大師啊,此乃我一位好友,可惜卻是三年不見蹤影,特設此牌,還望他早日平安歸來。”

“有小姐這般心誠,相信你那朋友自會平安,只不過心慈見小姐面色沉郁,似是近期有為難之事?”

“這個?”慕容爾雅微微一滯,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莫不如將為難之事告知于佛祖,求上一卦,也好有個考量。”

慕容見他說得有理,有些心動,當即再度跪在佛像之前,小聲道:“佛祖在上,慕容苦念秦公子歸來,可眼下家中又有婚事相催,慕容不忍父親為難,卻又不愿就此嫁為人婦,究竟該何去何從,還望佛祖告知?”

慕容呢喃之時,這心慈大師已然取出一盒佛簽奉至慕容爾雅眼前,慕容爾雅從這佛簽之中隨意一抽,放置眼前仔細觀之,卻見這上面竟是刻著一個小字“嫁”。

慕容爾雅魂不守舍的在丫鬟的攙扶下離去,心慈大師收回佛簽,正欲回身之時,卻見著一道人影自佛像后走出。

“嘿,吳公子,您交代的事辦好了。”心慈大師一改往日慈善之容,此刻的他,儼然一副諂媚嘴臉。

“諾,辦的不錯,這是賞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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