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一切從養雞開始

夜色漸去,東方露出魚肚白。

下面蕭條冷清的居住區總算有了一絲人氣。整個礦區有兩、三千人,他們白天大多在礦井里,晚上回到家里倒頭就睡,只有清晨這段時間可以輕松一些。

“大哥,你昨晚大呼小叫的在干什么?”李福祿睡眼惺忪地問道。

“大哥,有什么好事?說出來讓俺們也高興一下。”另外一個傻小子湊了過來。

謝小玉有點不好意思。和這幫人相識好幾天,他居然還不知道他們的名字。

之前他心中抑郁,對一切都看得很淡,這群人在他眼里只是過客,根本沒被他放在心上,但是昨天晚上發泄一頓之后,他變得神清氣爽,看誰都順眼三分。

再說,他能夠得到《六如法》,還多虧李光宗和這些人。如果說《六如法》是他的機緣,那么認識這些人或許也是機緣。

“我還不知道怎么稱呼你呢。”謝小玉說道。

“這是二呆。”李福祿拍了一下剛才說話的人的肩膀,然后一個個指了過去:“那是大呆,還有木頭、柱子、田壯、小五子、小六子、老白、長叔、超叔。”

“小哥,叫老長、老超就行,俺們擔不起這個叔字。”一個和李光宗年紀差不多的中年人連忙拱手。

“大哥,你還沒說呢,到底有什么好事?”李福祿介紹完后,仍舊追問道。

“我只是想通一些東西。”謝小玉微微一笑。

“你想通什么了?”李福祿追問道。

“好了,去漱口擦臉,然后吃飯。吃完飯,跟我上工去。”李光宗走過來,又是一個大鍋蓋。他對兒子基本上都是用手說話,很少動嘴講道理,因為那樣太累。

李福祿閉嘴了,他最怕的就是爹。

其他人也不敢多說話,把自己收拾干凈,吃完早飯,飯碗一扔,全都跟著李光宗走了,只留下長叔一個人收拾碗筷。

長叔以前在大戶人家做幫傭,從打雜的一直做到管事,中間當過一段時間廚子,所以亂七八糟的一堆事全都歸了他。不過他也有好處,因為要幫大家做飯,所以他可以比別人晚半個時辰上工,又比別人早半個時辰回來。

走出一里多,李光宗轉過頭朝著兒子厲聲說道:“聽著,以后不許再問小哥這件事。”

“為什么?”李福祿疑惑地問道。

“你沒看出來嗎?小哥今天早上出來的時候,精氣神都和以前不一樣,簡直像換了一個人。以前別看他挺客氣,他看人的眼神就像看石頭一樣,眼睛里根本沒俺們,今天有了。”超叔是個精細的人,連忙在一旁解釋。

“這和我問的事有什么關系?”李福祿仍舊不服。

話音剛落,他的后腦勺立刻挨了一巴掌,打得他一個踉蹌,眼前金星亂冒。

李光宗打兒子很少下重手,這一次他真用了力。打完之后,他怒罵道:“你只要給我記住就是,以后不許亂問,什么都不許問。你問一次,我打一次。”

超叔搖頭,對李光宗的做法不敢茍同,所以又解釋起來:“那位小哥不同于我們,來這里肯定不是為了討生活。他要不是在中土犯了什么事,要不是為了‘愛恨情仇’這四個字,你亂問,就犯了忌諱。遇上小哥是你的機緣,也是俺們的機緣,看看現在,功法有了,又有了那什么靈脈,昨天晚上我打坐一個時辰,比得上以前一個月的辛苦。只要小哥不走,以后肯定還有好事,你不要把機緣變成仇怨。”

這話不是說給李福祿一個人聽,也是讓另外幾個傻小子明白道理。

“超叔的話都聽明白了嗎?”李光宗喝道。

“明白了!”一群傻小子齊聲說道。他們其實不明白,只是不敢說,怕挨揍,只知道以后不能亂問。

巖洞里,謝小玉正忙碌著。

那口銅壺已經拿了出來,放在一口小火爐上。銅壺里裝滿了水,銅管連著壺嘴,那縱橫往復的部分蓋著兩層很厚的棉被,他正把雞蛋一顆顆放在棉被上。

只要燒開水,蒸氣就會經過銅管噴出,銅管會變熱,把棉被烘得熱呼呼的。三、四天后,這些雞蛋就會孵出一只只雛雞。

當初在門派里時,他曾經博覽群書,包括一些地理志、農書之類的雜書,其中有一本提到遼北人在農舍里養雞。

遼北一到冬天就天寒地凍,下的雪可以把人埋了,雞如果養在外面,肯定會凍死。所以遼北人就在農舍里搭起木架,上面鋪上一層層的隔板,把雞養在隔板上,一間不大的農舍可以養兩、三百只雞。

這些雞吃的是蟲子,蟲子需要另外養。遼北人用秸稈、麩皮之類的東西喂它們,那都是人不吃的。所以盡管遼北大半年被冰雪覆蓋,地里長不出什么莊稼,那里的人也過得不錯。

天寶州雖然不冷,但是水、土、空氣都有毒,哪怕臨海城周圍那些農田種出來的東西里也有毒素,只是少一些罷了,和遼北差不多。

在長達半年的航程中,謝小玉想了很多事,其中包括來這里之后如何生存。

這段記憶被他翻了出來。

不過書上的東西不能盡信,必須驗證一番,所以他只買了兩百顆雞蛋。

等到成功之后,再擴大規模。

弄好孵化臺,謝小玉回到自己的座位重新盤腿坐好。修練是一件枯燥的事,大部分時間都用在打坐上,所以必須耐得住寂寞。

日升日落,在洞中打坐根本就沒有時間流逝的感覺,直到聽見外面響起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又聽到埋鍋造飯的聲音,他才知道已經晚上了。

那是長叔先一步回來做飯。

過了半個時辰,果然外面腳步聲嘈雜,其他人也都回來了。

從巖洞里出來,謝小玉就看到李光宗他們滿臉漆黑,蓬頭垢面地爬上山崖。

“收獲如何?”他問道。

換作之前,他絕對連問都不會問,反正這和他沒什么關系,現在他多多少少把自己看作其中一員。

“礦確實快挖光了,一天下來,收獲比以前少得多。”李光宗有些無奈,這樣下去恐怕連吃飯都成問題。

“吃完飯,我跟你過去看看。”謝小玉說道。既然是這群人中的一員,他就應該出一分力。

聽到這話,李光宗頓時一喜,朝著長叔連聲說道:“快,把飯端上來,吃完飯我陪小哥去一趟礦上。你們給我打坐練功,身體乏累的時候,練功最有效了。”

眾人應了一聲。

李光宗并不擔心有人不聽話。雖然腦子笨,但是他的人都知道好歹,而且鄉下出來的人都肯吃苦。

飯早就做好了。長叔裝了一碗精白的大米,恭恭敬敬遞給謝小玉。

“我吃不了那么多。”謝小玉用筷子撥掉半碗。他倒不是胃口小,而是不想多吃,不想讓太多毒素侵入身體。在雞孵出來并長大之前,每天吃的東西能維持生機就行。

其他人當然不知道其中原因,他們以為真正的修士都不需要吃飯。

三兩口把飯扒進嘴里,李光宗急不可耐地走到謝小玉面前。

“好吧,我們走。”謝小玉把碗放在地上。

兩個人也不帶十字鎬,就這么空著手去礦上。

礦區很大,一路走去,兩邊到處都是礦井。有些礦井的入口已經被木條封住,那是已經挖光的廢礦。

李光宗他們去的是一座比較偏僻的礦井,需要走五、六里路。

進了礦洞,里面很是低矮窄小,礦道傾斜向下,黝黑陰暗,每隔百米才有一個微弱的亮點。

不過這一切對于謝小玉來說都不是問題。他有觀天徹地洞幽大法,在他眼里,整個礦洞亮如白晝,還到處可見五顏六色的光團。

那些光團就是礦石,顏色不同,礦的種類也不同。

突然,他停了下來。有一片洞壁上密密麻麻全都是光團,而且大多呈深紫色。

這處礦區主要產銅,除了一般的銅,還有產赤火銅、紫宸銅、珠光銅、血紋銅,眼前這壁上就是紫宸銅。

“這是一條礦脈。”他用手在洞壁上畫了一個大圓。

“礦脈啊!”李光宗的眼睛瞪得滾圓。他在這里干了許多年,當然明白發現一條礦脈意味著什么。

如果是以前,他們肯定保不住秘密。人最多的時候,這里有十幾萬礦工在開礦,每一條礦井都塞得滿滿的,誰發現礦脈,馬上就會被其他人知道。

現在不同,偌大一片礦區才兩、三千人開礦,一條礦道里往往只有幾個人干活。

“這處礦脈全都是紫宸銅,所以別太賣力,小心被別人發現。”謝小玉警告道。

“礦井里毒氣太重了,我會讓他們在外面砸石頭。”李光宗明白謝小玉的意思。如果是紫宸銅,一天兩籮筐就已經是不錯的收獲,讓那群小子砸石頭,是為了鍛煉他們的力氣。他可沒忘記謝小玉說過,《力士經》白天練力,晚上練氣,相輔相成。

謝小玉突然想到他要做的那些事,不如也交給李光宗他們干。

“請你幫我搭個棚子,還要做一些木架和隔板,樣子就像江南一帶養蠶的蠶房。”謝小玉不知道怎么解釋,手不停地比劃著。

“我明白,我們家里也有這樣的蠶房。”李光宗不是沒見識的人。不過,他馬上變得黯然。他想起了年景好的時光,那幾年單賣生絲,一年就可以賺五、六十兩銀子,家里的兩間蠶房簡直就是搖錢樹。

可惜天災加人禍,再厚實的家底也頂不住。

“那我就放心了。”謝小玉松了口氣,馬上又想到一件事:“請你再留一個人下來,過幾天,有些東西需要他打理。”

“是不是那些雞蛋?”李光宗其實早就在猜雞蛋和銅器的用途。他雖是鄉下人,卻不傻,雞蛋不是用來吃,就是孵成小雞后養大。

“這是第一批,權當試驗。一旦成功,以后就用不著擔心水土中的毒了。”謝小玉透露道:“那些米飯不要吃太多。雖然看上去很干凈,里面仍舊有很多毒素。”

李光宗啊了一聲,臉色大變,他知道謝小玉并不是聳人聽聞。

“時間上恐怕來不及吧?我家也養雞,一只雞從雛雞到養大要兩、三個月。”李光宗急得滿頭大汗。

“這倒不用,一個半月就夠了。”謝小玉有把握。那些蛋全都用木靈之氣滋養過,成長的速度肯定會快得多。再說,他也不打算讓雞長得太大,長到一斤足矣。

“我在菜市場看到這里的雞鴨魚肉好像都分等級。同樣的東西,高一級,價錢就貴十倍。”謝小玉原本只想自己吃,所以規模不打算搞得太大,在菜市場轉了一圈之后,他突然有了新的想法。

天寶州金銀便宜,食材的價格卻昂貴,特別是那些毒素極少的食材,根本就是一種稀缺的資源。

李光宗不知道謝小玉的心思,但是他仍舊兩眼發光。

他當然知道那些高等食材的珍貴。以前,他所在的幫會就開辟一片靈田,每年種出來的糧食不到萬斤,一般人根本享受不到,只有香主以上的成員每個月可以分到一袋。沒想到自己居然也有機會享受到香主的福利。

李光宗越發肯定一件事——遇到這位小哥絕對是自己的機緣,這大腿一定要牢牢抱住。

日子仍舊照樣過,一大清早,李光宗就帶著大家去挖礦。不過和以往不同,總有一個人會留下來看家,順便照料那些雞蛋。

四天后,一只只拳頭大小的雛雞破殼而出。

在那片山崖上早已經多了一間大棚,棚子是按照江南養蠶的蠶房建造,唯一不同的是棚子頂上多了一塊塊微微內凹的銅鏡。這東西叫陽燧鏡,能聚光于一點,匯聚的光被內壁鍍銀的銅管導入每一層隔板間,所以白天棚子里很亮,沒有光線照不到的死角。

小雞破殼之后,立刻被移入這座棚子。

兩百只雛雞一個木架就放滿了,剩余的空間一小半用來養蟲,另外一大半放著一根根管子,管子上挖出了一個食指粗細的窟窿。

那些管子是謝小玉的另外一個試驗,他打算試試不用泥土種植莊稼。

有一種叫“霧鈴草”的藥材和五行相克,金木水火土都不能沾,所以這種藥材只能種在陶制的管子里,再灌入霧氣。

棚子外,那個樣子古怪的銅壺在火爐上燒著,銅管的另一頭,一滴滴清水不停滴落下來。

養雞、養蟲、再加上以后種植糧食都需要用到水。如果這些水從外面運進來的話,代價太昂貴。在行空巨舟上的時候,謝小玉就已經意識到,關鍵在于能不能將這里的河水蒸餾之后使用。

幾天下來,證明他的想法可行。

雛雞遠比人要嬌嫩。人如果直接飲用這里的河水,三個月之后才會出現虛弱的癥狀,雛雞三天就會有反應。

三天后,一只只雛雞仍舊活蹦亂跳,不像有事的樣子。

謝小玉暗自松了口氣。

心中安定下來,他不再為這些俗務而煩惱。對于一個修士來說,實力才是最重要的。

劍修之道并不是只要打坐就行,光有一身渾厚的真氣一點用都沒有。劍修厲害的地方,就是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劍術。

只在夢境中練劍不夠,練得再好也僅僅是舞劍,真正的劍術是生死系于一線的殺戮之術。

故每天清晨眾人還沒起來的時候,他就已經離開礦區。

十幾里外有一道很大的瀑布。

瀑布下有一塊石頭。這塊石頭被湍急的水流沖刷得滑溜異常,一般人根本站不住腳。

那就是他練劍的地方。

他站在石頭上,手里握著一把直刀。

他的刀很長,長達一丈,刀身和刀柄各占一半。平時,刀身可以收進刀柄里。

瀑布高達百丈,水流落下,聲勢驚人,他卻一點都不在乎,連腳跟都不動一下。

謝小玉蓄勢聚力,一刀劃出。

整道瀑布瞬間被攔腰截斷,一半嘩啦落下,另外一半仿佛凝滯于半空中。

幾天的苦練,已經讓他得了“如電”一式的精髓,出刀收刀間根本看不清楚刀的影子,只有刀過之后的那一抹刀光。

重新蓄勢聚力,又是一刀劃出……

他每天要在這里揮刀千下。這一千下可不是隨意出手,而是全力以赴,沒有絲毫保留。

這是武人的練法,而不是修士練劍的法門,不過道理一樣。武人對劍術的理解甚至還在修士之上,因為他們的劍術更加純粹,不像修士的劍術摻雜太多的東西。

又是一刀揮出。

瀑布再次被斬斷。不過這一次,斷口之處飛起一片水刃。

刀過不可見,這片水刃卻可見。水刃遠遠飛出,漸漸展開,變得越來越薄。

陽光透過水刃時,被折射成霓虹一般的炫麗光華。

這是絕美的一刀。

但是,這種美麗只持續頃刻,轉瞬間就消失于無痕。

謝小玉停下手來。他看著天空,回味著剛才那一抹刀光,仿佛又有所領悟。可惜這次的感覺如夢似幻,有些難以捉摸。

突然,遠處傳來砰的一聲輕響,還有一朵紫色的煙云在東邊的天空彌漫開來,那是求援的信號。

謝小玉猶豫片刻,還是朝著那邊飛奔而去。

紫色煙云看上去就在頭頂,實際上離這邊少說有二十余里。謝小玉并不擅長飛遁之術,他只會一門很普通的“陸地飛騰術”。

“陸地飛騰術”號稱登山涉水如履平地,不過僅止于此,速度只比馬快一些,又不能離開地面。

他以前倒是會一門速度極快的遁術,可惜要那件本命法器才能施展。現在法器沒了,這門遁術也算是徹底廢了。

足足跑了半個時辰,他總算到了。

前面有獸吼的聲音,還有廝殺的聲音,地上、樹上到處是折斷的枝椏和掉落的樹葉,還有不少樹倒在地上,最粗的一棵要兩個人才抱得起來。

循聲而去又跑了一里,他終于看到前面有七、八個人被許多虛影圍攏著。

這些虛影看上去像狼,顏色暗淡,輪廓模模糊糊,像是籠罩在一片迷霧之中,又像是一連串影子重疊而成。

那是妖獸。

謝小玉放慢腳步,他在猶豫。

天寶州是財富之地,同時也是危險之境,最危險的就是三樣東西:毒瘴、土蠻和妖獸。他已經領教毒瘴的厲害,現在又看到妖獸。

中土也有妖獸,不過因為門派眾多,人口也多,早就沒有蠻荒之地,妖獸沒有棲息之處,只能在人跡較少的地方茍延殘喘,所以大多屬于體型小、活動迅疾、沒威脅的那種。

眼前這些妖獸就不一樣,一看便知道非常危險。

被圍困的那幾個人也不簡單,大部分人圍攏在外圍,手中各持利刃。一個中年文士被保護在中間,正是這個人御使一件由無數花瓣組成的法器,把那些妖狼擋在外面。

這件法器非常漂亮。只見成千上萬片花瓣將這幾個人團團圍攏住,花瓣盤旋飛舞,隨意亂卷著。

就算這只是一件下品法器也非常難得,因為這件法器攻守皆能,一般的人絕對不可能擁有這樣的法器。

謝小玉猶豫的不只是會不會把自己搭進去,他還猶豫這些人值不值得他救。

俗話說:“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為讀書人。”他可以放心結交李光宗那樣的人,但是對眼前這些人,他提防還來不及。

謝小玉正猶豫著是救是走,突然聽到那個文士朝著這邊高聲喊道:“這位朋友若肯伸出援手,在下必有厚報。”

謝小玉一陣愕然,朝著那人仔細看去。

他馬上明白了。

那人身邊有一個五短身材的家伙,手里捧著一個鏡子大小的羅盤。

謝小玉知道自己疏忽了。

天寶州到處是高山密林,難得看到平地,要深入內陸,一定要帶上一個會六爻定位的人。而會六爻易術,在危急關口肯定會占算兇吉禍福,這樣一算,就把他算出來了。

既然被看破行藏,謝小玉也不再隱藏,飛身躥了出去。

他這邊一動,立刻有兩條妖狼朝著他沖來。

剛才在一旁看熱鬧,謝小玉還沒覺得這些東西有什么可怕,但是當面對上,他立刻知道厲害。

原本只有兩條妖狼,但是一靠近過來,面前就變成重重狼影,四面八方少說有千條之多。這妖獸有幻化萬千之能。

謝小玉連忙手掐法訣在眼睛上一抹。

“觀天徹地洞幽大法”并非只能用來望氣,同樣也是各種迷幻之術的克星。

萬千狼影仍舊存在,但是大部分真的成了影子,顯得異常暗淡,真身頓時顯露出來。

他猛地一個滑步,手中的長刀閃電般劈出。

他的刀長達一丈,加上刀快,那條妖狼根本來不及躲閃。

刀過無痕。

那條妖狼連一點感覺都沒有,只是被嚇了一跳,往后連退幾步。

剛一移動,它的身體猛地一歪,血從脖頸處往外亂噴,原本看上去一點都沒事的脖頸上多了一條細細的血痕。

轉眼間,一顆狼頭滾落到地上。

另外一頭妖狼看到同伴被斬,頓時仰天厲嘯,原本圍攏著那些人的群狼,紛紛調轉頭來。

“走,快走,這是唯一的機會。”被保護在中間的那個文士大聲喊道。

一旁的人仿佛早有默契,立刻拔腿就跑。

看到這群人跑了,謝小玉氣得差點吐血。他來救人,被救的人居然把他當誘餌、當墊背。

不過,此刻沒空想其他的事,先保命要緊。

他的腳步又是一滑,一刀橫斬出去。

刀還是那樣快,另一頭妖狼仍舊保持著仰天長嘯的姿勢,但是它的生機已絕。

揮刀、再揮刀。

謝小玉的腦子里變得一片空白,揮刀早已經成一種下意識的反應。

這是他和那群兇徒關在一起的收獲。在牢里的半年和行空巨舟上的半年里,他根本不敢睡覺,因為一旦睡覺就可能被人暴起干掉。他只敢打個盹,身體則保持著隨時可以出手的姿態,一旦遇襲立刻反擊。

那根本就不是人過的日子。

以前他覺得很慘,甚至不想回憶那非人的生活,但是此刻他卻發現這一年沒白費。

沒有那段經歷,他怎么可能擁有這種近乎于本能的反應?

又是一刀揮出,又是一只妖狼倒在了地上。

剩下的妖狼已經不敢靠近,遠遠圍攏著他。

謝小玉不敢有絲毫的松懈,一步步往空地挪。

這些妖狼不同于普通野狼,力氣大得很,他就算背靠大樹也不安全。而且在樹林里,長刀根本施展不開。

換成以前,他首先想的是逃跑,不然就是借用地勢。剛才他來的路上就看到一片懸崖,那是一個不錯的地方,至少用不著擔心四面受敵。但是現在,他情愿殺出一條血路。

一年來的遭遇已經讓他明白一個道理——想要過太太平平的日子,先要有應對飛來橫禍的實力。

突然,一只妖狼發出一聲尖嘯,其他妖狼同時從四面八方猛沖而來。發號施令的是狼群的首領。以多欺少并不是人的專利,畜生也明白這個道理。

謝小玉沒動,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次出刀的機會,必須一刀斬殺所有的妖狼。否則,只要有一頭妖狼沖近過來,他就必死無疑。

那些妖狼有前有后,顯然它們也知道排成一排可能會一下子被干掉。

眨眼間,最近的狼已經奔到三尺之內,甚至飛撲而起。

刀終于動了,鋒快的長刀割裂空氣,發出嗡嗡的聲響,沒有雷聲那般震懾人心,卻令人膽寒。

燦爛的刀光連成一片,他的身體四周仿佛圍著一道光弧,飛撲而起的那幾條狼全都被攔腰截斷。

光弧外側是一道血環,血環均勻散開,其薄如紙,卻又鋒利如刃。

后面群狼一只接著一只撞上血環。

血環遠沒有刀刃那樣鋒利,卻已經足夠切進肉里。

紛亂的腳步和嘈雜的狼嘯瞬間停滯,只有一連串撲通撲通的輕響,一具具狼尸倒在地上。

謝小玉仍舊緊握著長刀,不敢有絲毫松懈。在牢里時,他吃過虧,以為別人已經被他打倒了,沒想到那個人裝死,趁他轉身,用一根筷子在他的胸口捅了個窟窿。

一陣金屬破裂聲傳進他耳朵里。

刀刃裂開了。

這不是什么寶刀,更不是法器,是他花了五兩銀子要鐵匠打造的,用的材料只是普通的精鋼。剛才他全力以赴斬出那一刀,刀身勉強承受住,可刀刃實在太脆弱,所以崩碎了。

看著那犬牙錯齒一般的刀刃,他暗自慶幸刃口是在群狼倒下之后崩碎,否則他恐怕兇多吉少。

凡俗的兵刃還是不能用,必須弄一把法劍,不過這也讓他有些猶豫。

《六如法》是御氣運劍之術,飛劍縱橫千丈,來去數里,絕不是這種近身搏殺、一丈之內皆是死地的劍術。他到底要弄一把飛劍、還是弄一把和手中直刀一樣的法劍?

如果是前者,他的真氣不夠,根本御使不了;如果是后者,他現在只是借鑒武人的練法感悟劍術的真諦,并不打算走近身搏殺的路子,弄到這樣的法劍也沒用。

在每一只死狼身上都補一刀,斬下狼頭,謝小玉總算放心了。

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讓他皺起眉頭。

血腥味會引來其他妖獸,不過,這些狼尸扔在這里實在太可惜了。

他取過一只狼尸,將長刀直插進背脊里,然后沿著狼皮一刀削下去。

半張狼皮被削了起來,斷口的地方參差不齊,這是因為刀太長,而且刃口全都崩碎,變得犬牙交錯。

他又一刀,把另外半張狼皮也削了起來,這次感覺更加順手了。

謝小玉突然發現這是一種練控制力的好辦法。

他不由得想起以前看過的一本前人筆記。那位前輩以武入道,自稱能夠用金絲大環刀在米粒上刻字。

一想到這兒,他立刻興奮起來。

把光禿禿的狼尸扔得遠遠的,他彎腰又取了一頭狼尸,和剛才一樣,一刀插入背脊,然后刀身貼著狼皮削下去,這次取下來的是大半張狼皮。

他不管剩下那小半張狼皮,沒必要浪費時間,隨手一扔,又彎腰拎起一頭狼尸,仍舊一刀削下去。

樹林里的血腥味變得越來越濃,他的腳邊也堆起越來越多狼皮,越往上,皮越完整。

謝小玉已經漸漸找到控刀的竅門。

想要控制好刀,其實沒有任何奧秘可言,用得熟了,其中的道理自然明了。不過,有幾人能夠耐得住這分枯燥?

眼看著一張狼皮就要被完整地剝下來,樹林里響起一陣腳步聲。

剛才逃跑的那群人又回來了。為首的那個文士掮著扇子,看了看滿地剝了皮的狼尸,又看了看謝小玉,啪的一聲把扇子收攏起來,說道:“閣下的身手不錯啊,我家主人正缺你這樣的好手。如果你愿意……”

謝小玉頭也不抬,打斷那個人的話:“我過得很好。”

“閣下再好好想想。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文士不疾不徐地說道。

可惜這招一點用都沒有。

剛才此人點破謝小玉藏匿的所在,將妖狼的注意力全都引過來,他們趁機逃走,這已經讓謝小玉非常不滿,現在又說出這么難聽的話,謝小玉沒動刀砍人算涵養不錯了。

“小子,你別給臉不要臉。看上你是你的福氣。”旁邊一個人看到謝小玉無動于衷,頓時斥罵道。

一陣陰風刮過密林,陰風中凝聚著凜冽的殺氣。

那幾個人頓時嚇了一跳,走在最前面的文士連忙將手中的扇子一抖,原本潔白如雪的扇面上立刻顯露出無數花瓣。

這就是他用的法器。

“手下的人不會說話,閣下別放在心上。”文士知道不服軟不行。

謝小玉給他的感覺雖然只有練氣兩、三重的程度,刀下卻能斬殺那么多妖狼,不是隱藏真正的實力,就是有另外的手段。不管是哪種可能,都不是他們幾個對付得了。

殺氣并沒有因為這番話而減弱,反而越來越濃了。

文士的臉頓時有些蒼白。殺氣也是一種實力的證明,這時他才看了看那些狼尸。

等他看清楚了,那張臉越發蒼白。

他已經看出來,所有的狼都是被刀所殺,而且一刀斃命。

他同樣也看到那柄長刀,看到刀上崩裂的刀刃。

也就是說,這些狼并非被特殊的手段所殺,而是一刀一只直接斬殺,用的還是一把普通的鋼刀。能夠做到這一點的人,不是武修就是劍修。

“在下多有冒犯,得罪、得罪。”文士連連拱手。他繞開謝小玉,朝著來路走去。

走遠后,他總算松了口氣,猛地回身就是一個耳光,打的是剛才說話的那個手下:“以后別自作聰明。你死不要緊,別連累我。”

那個手下捧著臉,委屈地問道:“那小子頂多練氣三重,您為什么這么在意?”

“別以為親眼看到的都是真的,扮豬吃老虎的人多著呢。”文士冷哼一聲:“而且此人不是武修就是劍修,別說我和你們都只是練氣境界,就算已經溝通天地、真正踏入玄門之輩,恐怕也要避讓三分。”

“這怎么可能?連那些真人都打不過?”另外一個人連忙問道。

“你敢懷疑我?”文士怒道。

“不敢、不敢。”那個人把頭縮了回去,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

“讓你們知道個好歹,省得以后給我惹禍。”文士有心賣弄:“所謂的真人也分三六九等,剛剛踏入玄門的真人并不強,對上武修和劍修,他們或許能勝,但是勝了也是慘勝,一個不小心還可能陰溝里翻船,被對方拉著同歸于盡。”

“這么厲害啊?那豈不是人人都會選這兩條路?”剛才那人問道。

“哪有那么容易?武修首先要煉體,十個人里頂多一、兩個吃得了這個苦。以武入道還需要天賦,資質和悟性缺一不可,有這樣的天賦,走別的路肯定更加暢通。劍修的要求稍微少點,不過對悟性的要求仍舊很高,而且劍修之路更加兇險,碰到瓶頸,往往只能在生死搏殺中尋求突破。常在河邊站,哪有不濕鞋?十個劍修九個橫死,剩下那個人肯定貪生怕死,終生不能寸進。”文士說到這里,心中的郁氣消去許多。

他身邊那些人原本有點意動,聽到這番解釋,再也不心動了。

文士說這番話的時候非常大聲,聲音遠遠飄進謝小玉的耳朵里。

他知道這話是故意說給他聽,是想亂他心境。

劍修之路兇險無比,這件事他早就知道,但想要報仇,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謝小玉做事一向執著,而且一年來的困厄讓他學會很多東西,其中就包括平心靜氣。

把一張完美無缺的狼皮放在一旁,謝小玉抖了抖手腕。

手里的長刀運使已經不像一開始那樣生硬,變得越來越靈活。

當然,他和那位用金絲大環刀在米粒上刻字的前輩相比差得還很遠。

知道這種辦法可行就已經足夠了,他可以照著這種辦法練,總有一天可以達到那樣的境界。

他的收獲還不只是這些,更重要的是,他已經明白“萬事萬物皆有至理”這句話的含義。

以前謝小玉在門派里一味苦修,現在想來都覺得可笑。

那時候的他連修些什么都不知道,如同一個老農埋頭鋤田,卻不清楚要種些什么。勤奮是勤奮,卻傻得要命。

別人看他恐怕就如他看李福祿,都覺得很傻很天真。

真正聰明的人都知道修練的目的,只要直指目標而去就行了,所以才有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觸類旁通的說法。太元老祖寄情于書畫,恒一老祖癡迷于金石篆刻,恐怕都不是什么興趣愛好,而是一種修練的方式。

他能夠領悟這個道理,已經走在其他人的前面,其中也包括陷害他的那個家伙。

門派里的尊長肯定懂得這個道理,但是他們不會說,這個道理必須自己領悟,否則會適得其反,很可能變成玩物喪志。

心情大好,謝小玉不再剝狼皮。他隨手卷起地上的狼皮,揚長而去。

他走了沒多久,樹林之中一陣窸窣亂響,那群人又走了回來。剛才挨巴掌的人推著一輛獨輪車,他們看到還有沒剝完皮的狼尸,全都有些意外。

“那人或許不是獵手,很可能也在礦山干活。”文士若有所思。

在天寶州,有本事的人大多選擇成為獵手。妖獸的體內積聚著毒素,肉不能食用,但是皮、骨、爪、牙、筋、血之類的東西都有大用。且山里還有各式各樣的藥材,雖然有毒,但相對于它們的價值而言,這點毒算不了什么。

他們原本以為謝小玉只是個獵手,可是這么不珍惜獵物絕對不是獵手的行徑。

“想辦法收拾他。”挨巴掌的那人躍躍欲試地說道。

“收拾絕對要收拾,但是不能整死他。難得碰上這么一個實力不錯的劍修,公子那邊肯定有大用。”文士故作大度地說道。

剛才一上來他就想收服謝小玉,這不是沒有理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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