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礦上也不太平

黃泥大街的四喜牌樓仍舊喧鬧嘈雜,男人聚在一起吹牛聊天,女人湊在一起談論家常。

李光宗和謝小玉突然間闖入,引起一陣騷動。這兩個人實在有些狼狽,特別是李光宗,他一路撞破墻壁,又在地上滾過爬過,身上全都是泥土和灰塵。

“你們這是怎么了?”李嬸一臉緊張地看著丈夫。

“大哥,你們遇到什么事?要不要緊?”二子也有些緊張。

“沒什么,有人想對付我們。那個家伙自己不出面,花錢買了黑刺社的殺手,不過被我們干掉了。”李光宗滿不在乎地說道。

他很清楚隱瞞沒用。對方出得起錢買動黑刺社的殺手,肯定也知道他和這座牌坊的關系,他不想害了這里的人。

“黑刺社——”人群中響起一陣尖叫,叫的人不止一個,男的女的都有。

“你們居然從黑刺社的手底活了下來。”二子難以置信地說道,他已經完全傻了。

天寶州的人全都知道黑刺社的恐怖,對于他們來說那就是地府,黑刺社的殺手就是地府里的勾命無常。

“沒什么了不起,只是一些小角色罷了。”李光宗故作鎮定,揮了揮手說道:“總共來了三個,全都讓小哥宰了。”

這話一出,天井里一陣倒抽涼氣的聲音。

“這里很危險,我怕黑刺社的人找你們的麻煩,大家最好另尋住處。這里有些東西,是從黑刺社的殺手身上搜出來的,大家分一下當做補償。”謝小玉把兩只納物袋掏了出來,拉過一張桌子,把里面的東西全都倒了出來。

“你們得罪黑刺社的人,憑什么我們遭殃?”一名四十幾歲的中年人很憤怒地站了起來。

李光宗臉色微變,他不知道應該怎么解釋。

謝小玉看了那個人一眼,手指一彈,一枚劍符激射而出。

劍光繞著牌樓轉了幾圈。

只聽到一陣劈啪亂響,整座牌樓轟然倒塌,竹片、木板飛得到處都是。

“我們和黑刺社打斗的時候,沒辦法控制力度,戰斗的余威波及三個街區,十幾幢樓被拆平,不知道死了多少人,真是可憐。”謝小玉淡淡地說道。

那個中年人哆嗦著坐了回去,天井里的其他人也一個個噤若寒蟬。他們的心里原本有股怨氣,但是當牌樓倒塌下來的一瞬間,什么怨氣都沒了。眼前這兩位連黑刺社的殺手都能干掉,殺他們還不是像捏死一只臭蟲?

桌子上的東西大多是錢和銀兩。那些錢自然不是普通的銅錢,都是用昂貴金屬鑄造而成,價值甚至超出同等的黃金,不過謝小玉沒興趣一個個區分,隨意揮了兩下,把這些東西分成幾十堆。

“一戶一堆,幫忙分一下。”謝小玉說道。

這話是對著二子說,不過李光宗卻搶先站了起來。這樣肯定不平均,少拿的人家心里會有怨憤,二子承受不起,他卻不在乎。

“你們兩家就別拿了。這次我們原本打算把李嬸和喜兒姐帶去礦山,現在出了這件事,你們倆也一起走吧?”謝小玉對這兩位有點好感。二子是因為李光宗的關系;戲子在有人打上門來的時候,把那位張捕頭請了來。

“我明天就去藥鋪辭工。”二子倒也干脆。

“別。今晚出的事不小,消息肯定很快就傳到你老板的耳朵里。要走,明天一早就走。”戲子很干脆。他孤家寡人一個,不像二子還有個老婆需要顧慮。

“我們去了礦上,恐怕干不了什么活。”戲子轉頭又說道。

“用不著你下礦,就連我們自己也只不過把挖礦當成練功。”李光宗自從成了修士之后,眼界開闊許多,早已經不是那個一文錢掰成八瓣的鄉下人了。

“我們也能修練嗎?”戲子有些激動地試探道。當年他急不可耐地買了一部功法,毫不顧忌地偷偷瞎練,可見他的修練之心有多么熱烈。

“這個……”李光宗不知道怎么回答。

“或許可以。”謝小玉在一旁說道。

這不是敷衍。

在來天寶州之前,他制訂過一份計劃。第一步是養雞種地,盡量自給自足,不需要擔心天寶州無處不在的毒素;第二步是仿照以前那件本命法器,打造出替代品;第三步就是游歷天寶州,尋找所需要的藥引,煉制排毒丹。有了排毒丹,天寶州遍地的藥材就可以利用了。

可惜,計劃從一開頭就被打亂。他意外得到“六如法”,改走劍修之路,本命法器用不著,但是真氣轉化為劍氣,逼得他不得不盡快煉制一種養護經脈的丹藥,所以尋找藥引、煉制排毒丹這件事不得不提前。

一旦有了排毒丹,就要看這二子和戲子的運氣了。如果運氣好,他們的氣血還沒有被瘴毒完全滯澀、毒沒有深入骨髓,就還有希望。

《力士經》不是什么高明的功法,但是溫潤平和,又是煉體的功法,最擅長梳理經脈,調和氣血,排擠瘀毒。

謝小玉正思索著那份被打亂的計劃表應該怎么修改的時候,只聽到外面響起一陣腳步聲,緊接著有人飛身跳了進來。

謝小玉猛地一轉身,食指和中指之間已經捻著一枚劍符,李光宗同樣也把刀輪抄在手中。

“別、別動手,是我啊。”來人連連擺手。

來的人正是信樂堂的舵主蘇明成。

“你已經聽到消息了?”謝小玉問道。

“蒲觀巷修士火拼,兩邊殺得昏天黑地,房子倒了十幾幢,里面的人更是不知道死多少,臨海城已經好幾年沒出這樣的慘事了。”蘇明成笑著回答。從他的神情之中可以看出,他對倒了多少房子、死了多少人根本不在乎。

“火拼?”謝小玉臉色古怪,連忙問道:“那些巡捕難道沒有發現黑刺社的殺手的尸體?”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天寶州有那么多修士,隨便找兩個最近死掉的修士頂這個罪名就可以了,總好過跑到黑刺社詢問案情。”蘇明成很清楚官府的做法。

“說起黑刺社,我倒是挺感興趣。修士雖然不把人命放在心上,但是像這樣肆無忌憚的似乎不多,這里面肯定有什么名堂吧?”謝小玉問道。

“小哥剛來這里,不清楚。黑刺社并不是幫會,而是一個殺手組織,完全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黑刺社的成員身份隱秘,他們可能是某個幫會的舵主,也可能是官府中人,不過最多的還是散修。散修不想在幫會里受限,又需要資源修練,那么加入黑刺社就是最好的選擇。今天被殺的三個全都是散修,而且是有名的兇人,平時干的也是殺人越貨的事,自然不把人命放在眼里。”蘇明成解說著其中的緣由。

一聽到黑刺社是殺手組織,謝小玉的頭立刻大了一圈。

“黑刺社死了人,有什么說法嗎?”謝小玉在作出決定之前,首先要打聽清楚情況。

“這本來就是交易,有人出錢買你的性命,他們接下買賣,結果沒成功。接下來他們有兩個選擇,要不把錢退回去,因為出過手還死了人,按照規矩,他們只會退一半;要不繼續派人暗殺你,不過這要看價錢是否談得攏。黑刺社的殺手全都是自愿接任務,你這任務難度很高,報酬相對太低恐怕沒人會接,除非出錢買你性命的人追加報酬。”蘇明成解釋著其中的門道。

謝小玉稍微放心一些。

殺手組織有兩種,一種是左手接買賣,右手抓著大把的殺手,自己只充當一個中間人,殺手全都從外面招募;另外一種是自己豢養殺手,大多從小開始培養,過程非常殘酷,層層淘汰,最后只剩下一批精英。

第二種絕對危險得多,一旦得罪就如同附骨之疽。

黑刺社屬于前者,這值得慶幸。

“黑刺社里有沒有真人?”謝小玉要確認最后一件事。

剛才的戰斗讓謝小玉對劍修有了更深的了解。

練氣境界的修士只能調用自身的力量,所以誰的攻擊更集中、爆發更猛烈,誰的贏面就大。劍修的攻擊力集中于一線,瞬息間爆發,手法雖然單調,卻有萬千變化,純粹就是為殺戮而存在,在這個境界難尋敵手,但是遇上高一層的對手結果就難說了。

真人是踏入玄門修士的尊稱,他們能夠溝通天地,借用天地之威,出手極其恐怖。

“沒人知道黑刺社的情況,不過里面肯定有真人,而且數量不少。有時候他們還會臨時聘請高手幫他們殺人,只要代價夠,哪怕從中土過來需要半年,回去還要半年,也仍舊有人愿意跑一趟。”蘇明成潑滅謝小玉的僥幸之心。

蘇明成走了,他來這里就是為了傳話。除了透露那些消息給謝小玉,同時他也拍著胸脯保證,信樂堂已經將這件事壓下去。黑刺社要不找人繼續刺殺,要不退錢,不會牽連無辜。

走出去有兩條街口,看到旁邊一家茶館的燈還亮著。茶博士呆愣愣地站在墻角,兩眼無神,里面有一個矮胖的紅臉老頭坐在那里,這個老頭一張臉紅得不正常,腦袋微禿,嘴邊一部稀疏的胡子,鼓眼泡,小眼睛。他身上穿著黃褐色的麻衫,樣子又像僧袍又像大褂,腳底踩著一雙木拖鞋。

蘇明成垂著手走了過去。

“坐吧,這里的茶還不錯。”紅臉老頭指了指對面的位子。

蘇明成連忙坐下,拿起旁邊的茶壺替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然后抿了一口。

茶水苦澀,還有一股青草味,實在說不出有什么好的地方。

“你跟了我幾年?”老頭問道。

“十二年了。”蘇明成心底發顫,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錯了。

“跟了十二年,你卻越混越回去。你和那小子說話,我從頭到尾都聽到了。你應該直接告訴他黑刺社的人就是忠義堂請來的。”老頭用力拍著桌子,完全一副老流氓的模樣。

“我怕適得其反。”蘇明成放心了,他連忙解釋。

“那又怎么樣?”老頭的腦袋一直伸到蘇明成面前,口氣熏得蘇明成腦袋發暈:“我的堂口需要用忠義仁孝掩飾嗎?為什么叫信樂堂?信我者,得歡樂。我們就是小人,煽風點火、挑撥離間才符合小人的行徑,你剛才的表現就和忠義堂那個偽君子差不多,如果我是他,以后肯定離你遠遠的。”

蘇明成發一陣呆。他思索著剛才的表現,好半天后,頭垂了下來。

“你沒在門派待過,門派里偽君子最多,那個人跑到這里來,不是自己想來的吧?以他的身份,結識的卻是一群泥腿子,你想過為什么嗎?你去找他麻煩,本來已經結仇,幸好你事先留了情面,沒得罪深,事后又舍得下臉面巴結,結果得到多少好處?你居然還沒摸透那個人的性子,真是白長一張聰明臉。”老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蘇明成一個勁兒地點頭,他確實知道自己錯了。

“去中土來回要一年,想查一個人?他媽的費勁。”老頭又倒了一杯茶,一邊有滋有味地喝了起來,一邊說道:“不過看這個人的行徑,他說得那些應該不假,看他好為人師的樣子,恐怕真是從藏經閣出來。”

“這么厲害還只是普通弟子?”蘇明成大驚失色,這件事他一直不明白。

“沒見識,大門派里水深著呢!弟子進門之后,第一看的是什么?不是資質,是家世!家世好的弟子,無論如何都得給個面子。資質好的,往戰堂塞培養成為打手;資質再好一些,放在戰堂里很快就會脫穎而出,然后縱橫天下,傲視群雄。到時候怎么辦?給什么位子?難不成把掌門的位子騰出來?不可能。掌門未必需要實力,手腕和人脈更加重要。”老頭滿臉玩味的看著蘇明成,他想看看這個家伙是否夠聰明。

“難道往藏經閣塞?”蘇明成恍然大悟。

“還好,你還沒笨到家。”老頭點了點頭:“不只是藏經閣,還有丹房、器房這種地方也都用來塞天才。反正天才的資質那么好,分點心思沒什么關系,門派里還可以多一個寶貴的人才,何樂而不為?而且天才到哪里都是天才,很容易出宗師級的人物,煉丹、造器、制符、陣法,任何一門的宗師能夠給門派帶來多大的利益?與之相比,門派里出一個無敵高手有個屁用?到處挑戰,到處得罪人,替門派惹禍,名氣是個人的,麻煩卻要門派背,劃得來嗎?”

老頭似乎被謝小玉刺激了,也變得好為人師起來。

“我怎么覺得自己白活了一輩子。”蘇明成滿臉沮喪。以前他挺自負的,自從碰到謝小玉之后,卻發現自己越來越渺小。本來還以為那位故意唬他,現在聽堂主一解釋,他徹底明白了,自己原來是只坐在井底玩泥巴的癩蛤蟆。那個少年只是告訴他天有多高、地有多廣;堂主則告訴他外面的世界有多危險。

“知道我為什么告訴你這些嗎?”老頭笑著問道。沒等蘇明成回答,他已經說出答案:“我不知道《十方道藏》的來歷,但是我知道這是一部了不起的經典;你能夠得到傳承,說明你是一個有福緣的人,只不過你的福緣缺了一部分,現在你的福緣補上了,未來無可限量。五年之內,你肯定可以和我一樣,而且成為真人不是你的終點,你還可以往上走,至少走得比我遠。”

老頭說到這里,顯得有些落寞。

這是他的真心話。對修士來說,第一重要的是功法;他的功法不行,一生修為僅止于此,現在就算想轉修也已經來不及。《劍符真解》只是一部殘篇,卻是無上等級的東西,直指大道。

“五年?”蘇明成被嚇住了。現在他只有八重,要跨過兩重境界,后面還有一道更高的門坎。

“我如果沒猜錯,他到忠義堂恐怕不是為了買丹藥,他要的是丹方。”老頭閱歷深厚,早已經從蘇明成稟報的那些事里,推測出謝小玉會煉丹。

“他會煉丹?”蘇明成瞪大眼睛。

“一個沒什么家世的人就算再怎么天才,在門派里也不會得到太多資源,想要什么都得自己弄,丹藥、法器、符篆莫不如此。所以被塞進藏經閣、丹器二房的天才大多也是通才,什么都會。”老頭的語氣里面充滿羨慕。

蘇明成有些坐不住了,他現在越發慶幸當初的選擇。要不是那時候低頭服軟,而且姿態放得很低,又拿出《劍符真解》結下善緣,哪里會有這么多好處?

“您的意思是,我應該花更大力氣結交?”蘇明成已經打算跑一趟黑刺社。

以信樂堂的實力,絕對可以影響到黑刺社的決定,這可是一個大人情。

老頭看透他的意思,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真是白長一張聰明面孔。什么是小人?專門為自己盤算的才叫小人。身為一個小人,你根本就不該給堂口拉這分人情,你應該為自己結交,而且也別玩什么欲擒故縱,最好是直接明白標價。”

“這……這太辜負堂主您的期望吧?”蘇明成不知道這是真話還是假話,他怕理解錯誤,小命不保。

“蠢,實在太蠢了。你用不了的東西可以賣給我啊!我沒用的話,你也可以賣給其他舵主。你得了好處,大家也都得了好處。”老頭拿起一根筷子在蘇明成的腦袋上一陣亂敲。

稍微解氣一些之后,老頭用筷子朝著忠義堂的方向一指:“你猜那個老白癡會怎么干?”嘿嘿一陣陰笑之后,老頭繼續說道:“他肯定會找那個叫李光宗的人,拉關系、套交情、拐彎抹角請對方煉丹,然后回去告訴大家,忠義堂也有一個煉丹師,以后忠義堂會成為天寶州最大的幫會。為了示好,老白癡會大發丹藥,又為了忠義堂不成為眾矢之的,他還得拿一些丹藥出來做人情。一來二去,他的藥永遠不夠,丹藥不夠能怎么樣?當然是讓煉丹師加班煉更多丹藥。但是那個小子是安分守己做一個煉丹師的人嗎?他學煉丹肯定只為了自己用,他又是個寧折不彎的角色,到時候你看著吧,絕對好戲連臺。你有興趣也可以上去敲敲鑼、打打鼓,刮一刮老白癡的臉皮。”

說到這里,老頭似乎看到忠義堂堂主下不了臺的樣子,忍不住摸著胡子哈哈大笑。

對面坐著的蘇明成滿頭是汗。剛才老頭說他五年內能夠踏足玄門的時候,他的心底冒出過一絲不敬的念頭,但是現在他什么念頭都沒了。他敢脫離信樂堂自立門戶的話,最后只會被這頭老謀深算的老狐貍活活玩死。

三天之后,飛天船在礦區緩緩降落。

李光宗他們回來了。

去的時候只有三個人,回來的時候有八個人,再加上一大堆東西。

現在就連李光宗也不在乎運費了。

崖頂上只有二呆。今天輪到他看家,一看到李光宗和謝小玉回來,二呆狂叫著往礦上跑,報信去了。

“這就是住的地方啊!”李嬸一臉郁悶。來的時候,她還以為自己的老公成了修士,住的就算不是豪門大院,也至少應該和礦頭差不多,沒想到只有一間大木屋,還是通鋪。

“別亂說話,別人想住還住不了呢!”李光宗瞪了老婆一眼,用腳踩了踩地面,低聲說道:“這底下有靈脈,你知道什么是靈脈嗎?沒見識的婆娘。”

李嬸不說話了,她還真不知道靈脈是什么。

“單獨搭三間屋子吧。你們夫妻倆一間,二子夫妻倆一間,喜兒姐一間。”

謝小玉現在是這里主事的人。

“我也要打擾了,我就在你洞府旁邊開個石穴吧。”蘇明成這一次跟過來,打算長住下去。

自從堂主說了他可以在五年里踏足玄門,蘇明成對舵主的位子已經沒興趣。

不說別的,跨不過那道門坎,他頂多再風光五、六十年,而且最后十年就和普通老人一樣,大部分時間只能待在床上。哪個修士愿意這樣的結局?哪個修士不想長生久視?

謝小玉點了點頭。來這里之前,蘇明成已經發了心魔大誓,絕對不把他所看到的任何東西泄漏出去。他又沒什么妻兒老小,不可能為了什么親人情愿背棄誓言,所以完全可以放心。

得到同意,蘇明成高高興興打洞去了。

他可不像謝小玉那么寒酸,更不會拿著十字鎬做苦力。只見他摸出一道符打了出去,那道符金光亂閃,一處巖石立刻化作流沙,沙子紛紛落下,原來的地方多了一個窟窿。窟窿越來越深,里面越來越大,四周石壁全都如同玉石一般光滑。

這就是法術的好處。

只一盞茶的工夫,一間石室就出現了。

看到這一幕,謝小玉也不禁有些羨慕。劍修雖好,可惜手段單一,說到神奇奧妙,實在比不上法術,而法術中最變化萬千的又莫過于五行一脈。

石室挖好,蘇明成從袖管里取出一套七塊陣基放進事先挖好的石穴里。他用的是七星聚靈陣,七星恰好對應七煞。他現在修練玄冥七煞劍,如果能吸納七星星力,再尋找和七星星力相容的煞氣,明為七煞,暗蘊七星,威力可以提升不止一倍,而且后勁更足。

將聚靈陣布好,他沒有急著修練,而是走了出來,又取出五塊陣基說道:“小哥,你的聚靈陣好像差了一些,不如用我的吧。”

“用不著。”謝小玉沒接:“靈氣不是越足越好。我在城里曾經說過,要你隨便買一套下品法陣就行了,你沒聽進去。”

這話略微帶著一些埋怨,蘇明成的汗都流下來了。他本來以為謝小玉隨口一說,沒想到里面有學問。

“小哥,我人笨,以為東西就應該買好的,沒想到還有別的說法。”蘇明成連連拱手,一臉歉意。

“在門派里,就算最得寵的弟子,一開始也不會住在上等靈穴里,不是做不到,而是這樣不好。就像哺育小孩,一開始只能用奶,大一點之后喂以蛋羹、肉糜,之后再加入魚肉、蝦米,不可以一上來就大魚大肉。”謝小玉確實如同胖老頭所說好為人師。

“原來如此。”蘇明成看著自己的石室愁眉苦臉。更讓他糾結的是,他已經習慣這等靈氣濃郁的房間,也就是說,他以前的路錯得不能再錯,現在改都改不過來。

“你那石室開了也就開了,干脆再挖七個洞,里面用玉石砌幾個池子,然后想辦法找齊七種煞氣,用靈氣養煞氣。”謝小玉指點道。

蘇明成現在什么都不想,反正照著做就行。

看到蘇明成馬上就要動手,謝小玉又加了一句:“把洞挖得深一些。煞氣這東西危險,泄漏出來可不得了。”

“小哥放心。”蘇明成看了看山腳。那里總安全了吧?

他這邊正忙著做苦力,遠處一大群人跑了過來。

二呆領著大家回來了。

一上山,那些人立刻七嘴八舌喊道:“大嬸,你們也來啦?”

“喜兒姐,有你在太好了,俺們的褂子要補補了。”

“喜兒姐,你幫俺再做雙鞋吧,礦里石頭特多,鞋底薄了,刺腳。”

李光宗的女兒長得不錯,小家碧玉,在這些小子眼里就是九天仙女下凡塵。

除了李福祿之外,其他人心里都有那么一絲念頭。

李福祿沒纏著自己的姐姐,他徑直跑到謝小玉面前低聲說道:“大哥,你要我盯著的人我一直都注意著。這兩天他們好像要動身離開,本來我還著急不知道怎么告訴你,沒想到今天你們就回來了。”

謝小玉立刻來了精神。他要李福祿盯著的就是那個整天拿著把扇子的文士。

他討厭忘恩負義的人,更討厭自以為是、把別人都看成螻蟻的人,而那個文士兩項都占全了。

“你仍舊幫我盯著。”謝小玉掏出一枚信符塞在李福祿手里:“他們一離開,你就傳信給我。”

“沒問題。”李福祿挺著胸脯說道。

回到崖上,和爹娘姐姐打了個招呼,他又朝著礦上去。現在,謝小玉的話比他爹的話都管用。

“你要不要幫忙?那個人實力不怎么樣,但是手上的扇子非常麻煩。”蘇明成湊了過來問道。

“用不著。當初我從一群妖狼嘴下救了他們,就當我沒救過他們,我會再找一群妖獸,讓它們在回去路上和他們親近親近。”謝小玉早已經不是藏經閣里那個與人為善的小弟子,一年來的經歷讓他學會以牙還牙。

山連著山,一眼望去到處都是華羅傘蓋一般的大樹,樹和樹之間還掛著蔓藤。

礦區外面就是密林,十里之外就是險地,當年天寶州剛剛開發的時候,不知道有多少人被這些密林吞噬。

兩條人影在叢林間快速穿梭著。

蘇明成還是跟著來了,他現在已經打定主意充當謝小玉的狗腿。

謝小玉一路走,一路四處觀望。他的眼睛看到的世界與眾不同,多了一些五顏六色的光線,這些光線有些成團成片,也有一些絲絲縷縷,如同飄絮,如同游絲。

突然,他站定朝著遠處望了望,然后飛身躥到樹冠上。

遠處有一片小山丘,不停地蒸騰著黑氣。

這道黑氣大如山岳,而且給人的感覺異常凝重。一陣大風吹過,黑氣只晃動兩下,比較靠外圍的地方被吹散一些。

“有妖氣,應該是很厲害的東西。”謝小玉低聲說道。

蘇明成立刻明白自己露臉的機會到了。

他從袖管里摸出一只蝴蝶。

那不是真的蝴蝶,雖然看上去很逼真,樣子也很靈動,但是翅膀上有木質的紋路,正中央還鑲嵌著一枚水晶珠子。

這東西是用木片做的。

木片蝴蝶撲著翅膀飛了起來,緊貼著樹冠朝著那座小山丘飛去。

蘇明成雙眼緊閉,右手食指點在眉心上,那只蝴蝶所看到的一切全都落在他的眼睛里。

小山丘頂部有一個小窟窿,他控制著木片蝴蝶輕輕落了下去。

眼看著就要進入洞口,突然一根極細的白色絲線飛了出來,瞬間卷住木片蝴蝶,閃電般地把它拖了回去。

“是土蜘蛛。”蘇明成駭然變色。

謝小玉也倒吸一口涼氣,這可不是當初他殺掉那些妖狼能比。

“很不錯,就是它們了。”用土蜘蛛換妖狼,絕對是一筆不錯的買賣。謝小玉覺得自己太善良了。

“你怎么將這些土蜘蛛引過去?”蘇明成問道。

“你能把這東西送給那些蜘蛛嗎?”謝小玉小心翼翼地將一只皮袋扔了過去。

蘇明成拉開袋口看了一眼,里面是一團臟衣服,還有幾只臭襪子,除此之外就是幾顆核桃大小的東西。

“這是什么?”他問。

“雷。”謝小玉答道。

當初在臨海城買下那幾部功法的時候,還買下一部《九天都箓神霄玄靈寶箓》,書中的內容大部分是拼湊的,不過里面有幾種雷的煉制方法。

雷法的威力在諸般法術里名列前茅。修雷法的修士和劍修、武修一樣,都是殺戮機器,可惜雷法難修,所以有人仿照雷法研究出各式各樣的雷。

這東西的好處和符一樣,對修為沒有任何要求。一個剛剛入門的小修士拿著一枚威力強悍的雷,照樣可以殺死比他修為高得多的人,壞處是不受控制,很容易被人凌空打爆,炸死自己的機率比炸死敵人還高。

蘇明成將袋口重新扎緊,從納物袋里又取出一只鷹,也是用木頭做的。

“你怎么有這么多機關獸?”謝小玉問道。現在妖獸也找到了,就等那些人出發,接下來會是漫長的等待,這其間又不合適修練,所以他想找些話題聊聊。

“信樂堂有一個舵主擅長機關術,堂口里有規矩,做出來的東西不許往外賣,所以大家只能互通有無。”蘇明成解釋道,這些并不是什么秘密。

“信樂堂不是以自由著稱嗎?”謝小玉感到有些奇怪。

“是啊,天寶州各個堂口里信樂堂最自由,規矩只有一條——不管什么東西,只進不出。”蘇明成說到這里,不由得想起堂主那副流氓嘴臉。

謝小玉喔了一聲,怪不得這些舵主沒有造反。

一句話換一個說法,感覺完全兩樣,明明是約束,聽起來卻像風格。

再往深里想,好東西全都內部消化,粗看好像每個人都吃了大虧,但是仔細一想就會發現自己賣東西出去確實吃虧,但是買東西就占便宜,一來一去其實占便宜比吃虧要大。

“你們的堂主也是門派中人吧?”謝小玉問道,他懷疑天寶州的幫派全都被中土各個門派暗中掌控著。

“應該是。不過他從來不說,感覺和你差不多。”蘇明成說完這話,心頭也是一動。以前他們這些舵主也討論過堂主的身份,什么猜測都有,最后也沒個結果;現在這么一對比,他有些懷疑堂主和眼前這位一樣,都是大門派里破門而出的弟子,或許也是被流放過來。

“那么……”謝小玉正想再問,遠處一粒火星飛了過來。

“這么快!”蘇明成一下子站了起來。

“和我猜的一樣,他們往東北方向去了。”謝小玉隨手掐滅火星,對方走的仍舊是當初那條路。

“我準備放鷹了。”蘇明成在一旁說道。

“你應該有跑得快一些的機關獸吧?”謝小玉問道。

這次用不著解釋,蘇明成也已經明白謝小玉的打算。像土蜘蛛這樣的妖獸沒什么腦子,完全憑本能做決定,很容易就會被勾引。

他隨手從納物袋里取出一只木頭兔子。

一刻鐘后,那個小山丘里響起一連串沉悶的雷鳴,山丘四周彌漫的妖氣都被震得如同火山噴發一般飛躥而起。過了片刻,隨著一陣陣凄厲嘶吼,小山丘上突然冒出來十幾只丑陋異常、渾身上下全都是黑黃相間花斑的大蜘蛛。

這些蜘蛛只顯現一下,馬上又消失不見,地面上卻隱約可見一條條微微鼓起的地壟,這些地壟不停往前延伸著。

土蜘蛛這種妖獸天生精于土遁,在土里就如同魚在水中,速度快如奔馬。

謝小玉和蘇明成躲在樹上,兩人屏住呼吸,盡可能地放慢心跳。土蜘蛛雖然長著一排眼睛,卻和瞎子沒什么差別,它們靠震動感應四周,剛才那只機關蝴蝶拍打翅膀震動空氣,就被它們發現了。

好在那些土蜘蛛的注意力全都被前面狂奔的機關兔吸引過去,它們緊追著那只兔子不放,根本顧不上四周的動靜。

直到這群土蜘蛛全都消失在視野中,蘇明成這才吁了口氣,問道:“你不過去看看?”

謝小玉沒有說話,而是用行動表明一切。只見他飛身朝著那個小山丘掠去。

“白癡。”蘇明成輕輕地給自己一個耳光。堂主老是罵他白癡,他還不信,現在他懷疑這是真的了。

土丘離這里不遠,謝小玉很快就到,他立刻打了一枚流沙符過去。

大片泥土化為流沙朝著四面八方散開,流沙中夾雜著許多干尸骸骨,這些都是土蜘蛛吃剩的。

謝小玉冒著天大的危險跑過來,當然不是為了這些東西。他又將一枚流沙符打出去。

洞越挖越深,腳邊堆起的流沙也越來越多。

突然,前面嘩啦一聲垮塌下來。

塌下來的全都是土塊,上面還沾滿乳白色的漿液。

這就是剛才那幾發雷爆炸之后的成果。

謝小玉也不嫌臟,在那些沾滿漿液的土塊中翻找起來。扒開土塊,一顆拳頭大小、晶瑩剔透的蟲卵露了出來。

“你帶著玉盒之類的東西嗎?”謝小玉轉頭問道。

蘇明成就在外面。因為洞口太小,他擠不進來,原本還以為幫不上忙,沒想到居然還有機會。

身為一個在天寶州待了幾十年的人,蘇明成身上帶著所有用得著的東西,他連忙把一只形如梳妝盒的翡翠盒子遞了進去。

有靈氣的東西只能用玉盒保存,要不然靈氣會漸漸散失。

謝小玉非常小心地將蟲卵放進盒子里,然后繼續在土里翻找。等到他從洞里退出來的時候,盒子里面已經放著二十六枚蟲卵。

“可惜。原來應該有五、六百枚,大部分都被炸碎了。”謝小玉遺憾地道。

“你想養妖獸?這東西就算孵化,沒有五、六十年根本不可能長成。”蘇明成不太清楚謝小玉想干什么。在天寶州不是沒人豢養妖獸,問題是妖獸壽命很長,幼年期也長,動不動就是百八十年。

“不需要它們成年,成年的土蜘蛛只不過力氣大一些,皮厚實一些,其他和幼體沒什么兩樣。我在乎的是這東西土遁的能力,還有它們對震動的敏感。”謝小玉一邊解釋,一邊彈指打出一枚劍符。

劍符驟然爆開,那個剛剛挖出來的土洞轟地一聲坍塌了,整個土丘晃動幾下之后,也隨之坍塌下來。

“你太小心了吧?”蘇明成知道這是消滅痕跡。他不認為這有必要,土蜘蛛根本就沒智力。

“小心一些不會有錯。”謝小玉說的是經驗之談。之前的一年間,他連睡覺都得睜著一只眼,正因為小心謹慎才活到今天。

“對了,我剛剛想起一件事。”謝小玉不喜歡欠人情。蘇明成跟著他跑來跑去,又借這個又借那個,作為回報,他肯定要給點好處:“天寶州瘴氣那么重,各種毒物肯定很多,毒物又有草木之毒和蟲蛇之毒的分別,你可以試試找七種劇毒草木煉成七毒,再找七種劇毒蟲蛇用煉蠱之法煉成七蠱,然后殺蠱取魂,用蠱魂代替兇魂戾魄煉制劍符。煉成之后,再將劍符融入蠱尸,符蠱合一,這樣煉出來的玄冥七煞劍……好像已經不能叫這個名字了。”

“七煞、七星、七毒、七蠱……”蘇明成喃喃自語著。雖然還沒開煉,他已經感覺毛骨悚然。可以想象這套劍符一旦煉成,絕對驚天地、泣鬼神。

“不知道還能不能更強一些?現在只有四種,如果湊成七種就完美了。”他不由得問道。

“可以。魔門有一門七情迷心大法,你如果能夠找來,也可以融入。還有先傷己后傷人的七傷秘法,最后你可以把劍符煉入七竅,練成之后,你就能瞪眼殺人,吐氣取命,絕對厲害到極點……前提是你不怕為天所忌。要知道水滿則溢,月滿則虧,四七之數是人之極,五七之數是地之極,六七之數是天之極,七七四十九大衍之數是道之極。”謝小玉嘻嘻一陣陰笑。

那笑聲讓蘇明成寒毛直豎,再一想剛才那番話,他恨不得再抽自己兩個嘴巴。

“和小哥你在一起,我越來越覺得自己什么都不懂。”蘇明成嘆了口氣,這絕對是真心話。

讓他意想不到的是,謝小玉居然拱了拱手說道:“恭喜你,已經看到一絲大道的邊際。大道無垠,對大道理解得越深,就越感到自己什么都不懂。我師父曾經說過,他四十歲以前博覽群書,認為自己無所不知;四十歲之后在外面走了一圈,各地跑了一遍,世俗繁華也都經歷過,再回來讀書這才發現自己一無所知。”

謝小玉一臉憧憬。

蘇明成的腦袋已經垂到胸口。他現在也有懂得越多、越覺得自己可憐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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