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煉丹

黎明破曉,營地里靜悄悄的,沒有埋鍋做飯的聲音,也沒有準備工具的聲音,所有的人都焦慮地看著落魂谷的方向。

終于,一道人影出現了。

“你回來了,太好了!”李光宗喜道。突然他愣在那里,因為他看到謝小玉手里拎著的玄鐵傘蓋已經破破爛爛。

其他人也驚呆了。

“差一點要了我的命,實在太危險了。”謝小玉把破傘扔在地上:“這幾天你們都在家修練吧,山谷里恐怕不太平,可能會有妖獸跑出來。”

“你沒事吧?”李嬸關切地問道。

“沒事,只是累了點,我去睡一會兒。”謝小玉把腰間系著那只裝草的袋子取下來,扔給蘇明成:“你先幫我處理一下,研磨成粉,再濾除雜質。底下還有一只盒子,里面是帶根的草,你試著種種看,如果能成功就太好了。”

蘇明成兩眼發亮接過東西。此刻,他徹底服了謝小玉的氣度,換成他自己,肯定第一時間就把這些全都藏起來,不告訴任何人。

他同樣也明白謝小玉不在乎的原因——他就算知道這是藥引也沒用,因為他不會煉丹,會煉丹的是謝小玉自己。

這就是有一門手藝在身的好處。

蘇明成也開始思考要不要練一門手藝?

三大雜藝肯定沒戲唱。他既沒煉丹的天賦,也不打算造器,因為修練劍符真解的緣故,制符肯定要練,但是僅此而已,他修練都來不及,沒時間練別的法術,制符一條走不遠。

好半天他發現,最適合自己的好像就只有煉毒和養蠱。

一想到這些,他心里總有些不太舒服。他修練的劍符真解是道門正宗無上法訣,但是除了這些之外,他會的東西全都是邪門外道的法門。

蘇明成垂著頭,抱著一袋毒草走了。

有了謝小玉剛才那句話,其他人也不去挖礦,李福祿他們幾個各自占據一個靈洞打坐練氣去了。他們年輕,這一點就比老白、超叔有利得多。兩個月來,他們輪流在靈眼石洞里修練,進展神速,只差一口氣就能入門。

“早飯怎么辦?”李嬸為難地看著丈夫。

“還管這些干嘛?大事要緊。”李光宗看著蘇明成在那里忙碌,偏偏自己幫不上忙,心里異常焦急,火氣不免大了一些。

“小李媳婦,你去把雞撕開,包在飯里捏成團子。我看他們幾個也沒心思吃東西,等一會兒餓了,拿幾顆飯團就可以填飽肚子,不耽誤工夫。”老礦頭無比羨慕地看著那幾個靈眼石洞。兩個月來,他也感覺到修練的效果,但是比起其他人來差遠了,甚至連二子和戲子都超過他一大截,所以他知道自己確實沒什么希望。

營地一片寂靜,所有的人各自忙著自己的事。

接近中午時,謝小玉從靈洞里出來,他已經睡夠了。

蘇明成就在靈洞不遠處的地方坐著,一看到他出來,立刻將一只玉瓶遞了過去。

謝小玉接過玉瓶,走到放食物的地方,掀開紗籠,從里面取了兩顆飯團,轉頭對李嬸說道:“這辦法好。修士修練起來沒日沒夜,往往一出來就覺得肚子餓,如果有現成吃的再好不過。”

李嬸被夸得眉開眼笑,連聲說道:“那以后我就這么辦。”

謝小玉道了聲辛苦之后,轉身回了靈洞。

一進去,他立刻把那口從忠義堂得來的丹爐拿了出來。

太古年間遺留下來的丹鼎、丹爐都很復雜,因為仿照人體而制,有竅有脈。

這座丹爐有九竅,即便在那個時代也是最頂級的一類。

把丹爐小心地放在右側石壁里,那里有一個凹坑,是他特地鑿出來。這個靈洞充滿庚金之氣,只有那個凹坑里不同,充塞著丙火之氣。

在凹坑內側,有一根銅管從上面引下來,連通到底部一圈銅盤上。

謝小玉在墻壁上輕輕一按,頓時從銅盤中射出九道極細的光,每一道光恰好射入丹爐的一竅中。

在他的靈洞外面有一面很大的陽燧鏡,陽光射在鏡子上,被聚集到一點,然后通過內側鍍銀的銅管傳到底下。

在銅盤的一側有九個旋鈕,每個旋鈕可以控制一路光線的強弱。

煉丹最難的地方就是對火的控制,高明的煉丹師肯定也是御火的高手,謝小玉對御火沒有一點心得,所以只能另尋他法。此刻他所用的煉丹之法,另辟蹊徑,用陽燧鏡聚光代火。火調節起來困難,光就容易許多了。

將旋鈕開到最大,讓丹爐加熱。

看著火候差不多了,他將光線關小一些,然后用一把小勺將準備好的材料一樣樣送入爐口。

所有的藥材全都經過濾除雜質后再細細研磨,變成一堆極細的粉末。一進入爐中,藥粉立刻化散開來。

他的這種煉丹之法與眾不同,名為子午孕丹術,是用文火慢煉,讓各種材料的藥力完全揮發出來,讓它們在丹爐里相融相合,自然凝結成丹。

說起來,這套理念和太古時代道法自然的煉丹之法殊途同歸,所以當初他一看到這口丹爐,就迫不及待地拿了下來。

這套煉丹術準備繁瑣,光藥材的處理就很麻煩,限制又極多,必須午時開爐,子時收丹,而且必須有太陽,還不能是冬季,耗時又長,一次不能煉得太多,可以說缺點一大堆。

謝小玉得到這種煉丹之法完全是意外。當初他在藏經閣的時候,什么雜書都看,其中有一部《奇技妙法百篇》,里面記載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像陽燧鏡的各種用法還有這門子午孕丹術,都來自這部奇書。

所有的材料全都送入爐內后,謝小玉關上頂部的蓋子,然后打了一道法訣。

這道法訣是將他的神識和丹爐融為一體。太古時代煉丹之法是將丹爐當做人的分身,同樣需要呼吸吐納,同樣需要氣息流轉,只不過呼吸吐納的是藥力,流轉搬運的是藥氣。

現在的煉丹師早就不這么做了,所以他們得到太古時代的丹爐也用不了。他能用,是因為他以前走的是人器合一的路子,兩者異曲同工。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光線漸漸微弱,最后徹底消失,想必外面的天已經黑了。

謝小玉卻毫無所覺,以往他也煉過丹,但是沒這么投入過。

這是因為丹爐不同。他和這座丹爐有一種息息相關、氣機相引的感覺,許多以前不明白的道理現在都變得清晰起來,不光是和煉丹有關的道理,還有很多修練方面的東西。

他想起師父曾說過——丹道、器道、符道、陣道和修練之道殊途同歸。以前無法理解,現在他明白了。

謝小玉正沉醉于悟道中,突然感覺到丹爐里一陣劈啪亂響,整個丹爐微微震動起來。

那些完全混合在一起的藥氣突然互相分開,一部分融合在一起,然后凝聚成團,另外一部分則朝著四面八方分離。

此刻,他剛剛從悟道中醒來,神情仍舊有些恍惚。眼前這一切,在他眼中仿佛是天地初開濁氣下沉、清氣上升那一幕的重演。

他的耳邊如同驚雷閃過,猛然間想起一段曾經看過的文字:“一丹一天地,一丸一世界,渾沌化乾坤,爐中演天變。”

這是一篇丹經的總綱,哪一篇他已經記不得,當時只是一眼晃過,以為那是一段偈語,并沒往深處想。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從恍惚中醒來。

一想到丹爐里還有丹藥,謝小玉啊地叫了起來。

收丹要打法訣,否則丹藥根本沒辦法凝結成型,就算凝結了,也會立刻散開。

現在后悔太遲了,這爐丹十有八九完蛋了,好在不是一無所獲,至少讓他領悟丹道的真諦。

他苦笑著打開丹爐的頂蓋。

頂蓋還有些燙手,一打開,就看到里面霧氣彌漫,那是殘留的藥氣。

丹爐底部鋪著一層很細的粉末,他拿了一張紙,將粉末倒在紙上,湊到燈盞下看了看。

粉末顏色暗紅,像是把朱砂和炭粉混合在一起的模樣。

用手指沾起一點舔了舔,頓時一股濃重的藥味沖鼻而入,緊接著,絲絲縷縷的藥力在舌尖化開。

再蹩腳的煉丹師,在嘗藥方面肯定是行家,他學煉丹同樣也是從嘗藥開始。

一嘗之下,他松了口氣,丹變成了散,藥力弱了很多,但是能用。

他分出一小堆,用紙片卷起來送進嘴里。

藥粉很苦,不過發作很快,這是散的特征。

片刻的工夫,謝小玉就感覺渾身上下都在發癢,從五臟六腑一直癢到外面。

他連忙盤膝坐好,調運體內的劍氣,一遍又一遍運轉著,這能夠讓藥力發揮得更加徹底。

癢的感覺先是一點點加深,漸漸又減輕,從毛孔之中不停地有黑漆漆的油膩冒出來。

感覺余毒已清,謝小玉打開洞門沖了出去。

營地一角有一個水池,四周用木墻圍著,平時是用來洗衣服的地方,有時候也用來洗澡。現在是深夜,根本用不著擔心遇到人。

他沖進去,痛痛快快洗了個澡。

體內余毒盡去,身上也不再油膩膩的,感覺舒爽多了。

突然,他抬起頭來看了看天,然后低頭看了看地。不知不覺中,整個天地完全兩樣。

天空中原本不動的星辰在他眼中緩緩轉動起來,千變萬化,沒有一刻停息。

平時覺得沉穩厚重的大地也一下子變得充滿生機,每一寸土壤中都活著億萬生靈,而且每一刻都有許多生命死去,同時又有許多生命誕生。

星辰運轉,生死繁衍。

這一瞬間,謝小玉捕捉到一絲大道的痕跡。

同樣也在這一瞬間,他知道自己終于跨過那道障礙。他在練氣八重停滯兩年多,一直沒有寸進,但是此刻他踏入練氣九重。

九重是一道小門坎,需要感應天地,尋找大道之機,這一步是關鍵,找到什么樣的大道之機,會決定有什么樣的成就。十重又是一道小門坎,要連接天地之氣,化后天呼吸為先天呼吸;之后就是一道大門坎,要溝通天地,以己之氣,引天地之力。過了就是真人,長生有望;過不了仍舊是凡人,最后不過黃土一抔。

一年的停滯,一年的蹉跎,沒想到在煉了一次丹后,居然破開束縛。

謝小玉心中感慨萬千。

清晨,所有人都圍攏在放吃食的矮桌前,桌上放著的是一個個拇指大小的紙包。

李福祿伸手去拿,被謝小玉打了回去。

“別急,我有話說。你們服下藥散之后就立刻在這里打坐,運功行氣將藥力化開,可能肚子會不舒服,特別是那幾個吃飯總嫌不夠的飯桶。肚子實在受不了的時候就去茅廁,別去晚了,要不然……我就不用說了。之后去洗澡,李嬸已經替你們準備好衣服。”

說完,謝小玉才將紙包一個個發下去。

李光宗他們最干脆,拆開紙包往嘴里就倒,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吐納運氣。

蘇明成稍微有些猶豫,他能買到解毒丹,對手上這份藥散實在沒什么興趣,不過,最后他還是把紙包里的東西倒進嘴里,這是給謝小玉面子。

唯獨三個女人異常尷尬。她們商量一下,全都把紙包塞進懷里,打算等到深更半夜再用,這樣就用不著和男人們搶茅廁和澡堂。

她們剛剛做出決定,就看到二子猛地從地上跳了起來,捂著肚子往茅房沖,嘴里還叫著:“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幾乎緊跟在他后面,戲子也跳了起來。

這兩個人體內的積毒最深,所以藥一下去就立刻有了反應。

第三個跳起來的是李光宗。他在天寶州曾經待過十幾年,風里來雨里去,就算再小心,吸入的毒素仍舊不少。

剩下的人就好多了。老礦頭身為礦頭,也算是有地位的人物,吃的都是礦業會所送來的食材,大多是四等,偶爾也有三等,里面毒素很少;其他人來的時間短,毒也不深。

過了一刻鐘之后,超叔也起來了,之后是長叔,接下來是老白。

第四個起來的是二呆,這個傻小子跑到茅廁前面,這才發現里面全都有人。

“叔,您出來一下換俺吧,您老已經在里面蹲了老半天咧!”二呆抱著屁股在那里跳腳。

“滾!”茅廁里傳來李光宗的一聲怒吼。

二呆沒辦法,只能挪到旁邊一扇門前,探頭探腦地求道:“二子叔,您好了沒?”

“別來煩我,再等一刻鐘就換你。”二子蹲在那里嚷嚷著。他的肚子里仍舊如同翻江倒海一般,而且他也看出來,要是把地方讓出的話,等一會兒可輪不到他。

“二呆,去外面找個草叢解決,別在這里廢話。”戲子不等人求上門來,搶先開口說話。

“俺不行咧,俺忍不住咧。”二呆在那里跳腳,他可不想去草叢里蹲著。離得近,三個女人肯定會收拾他;離得遠,靠近大陣邊緣,經常能看到巴掌大的蝎子、半尺長的蜈蚣爬來爬去。

他還在那里磨磨唧唧說好話,就看到李福祿朝著山頭后面跑去。

二呆不知道那家伙有什么打算,不過他還是捂著肚子跟了過去。等到他轉到后面,就看到李福祿在土里挖坑。

“你離俺遠點,而且不許在上風處。”李福祿大聲喝道。

“俺知道,俺知道。”二呆連連點頭。

在下風處找了一塊有石頭擋著的地方,二呆剛剛挖好坑,就看到他哥大呆跑了過來,后面還跟著一串人。

一時之間,后山頭變得臭氣熏天。

過了好一會兒,他們從山頭后面轉了出來,一個個如釋重負,不過身上仍舊黏糊糊的。

此時,李光宗已經換了一身衣服,站在營地中央。他在茅廁里蹲了好長時間,洗澡卻快得很,跳進水池里面刷了兩把就立刻起來。

和謝小玉一樣,他也感覺自己又進了一步。他的涌泉、太溪、大敦、太沖、太白五個穴位正一呼一吸,不停吸取著大地中的靈氣。

這是《力士經》第二重——透穴。

此刻他覺得只要雙腳不離開地面,渾身上下就有用不完的力氣。

“呼!”

李光宗重重吐了一口氣,那股氣如同狂風席卷,蹈得地上沙塵石子亂飛。

他猛地一腳踏出,地面頓時蕩起一圈漣漪,就像地震一樣,方圓百丈內石頭不停亂跳,那座大棚更是抖個不停。

李光宗腳下不敢再用力,怕將大棚拆了,他雙腳站定,右掌猛地推出。

半空中猶如打了個霹靂似的,轉瞬間,百丈之外的山坡上塵土飛揚,一個數丈方圓大小的手印留在上面。

“好厲害……”那群小子全都傻呆呆地看著山坡上的手印。

“《力士經》沒什么附帶的法術,聲勢卻挺駭人。”蘇明成是行家,他當然不會為這一掌所動。這一掌看似威猛,實際上力量分散,根本不實用。

他驚訝的是李光宗的修練速度。半年不到,已經連升兩級,按照這個速度,用不了三年就和他的實力相當。

對于其他人的評論,李光宗根本沒有聽進去,此刻他正回味剛才那一掌。他知道那一掌力量分散,從掌法上來說,沒有一點可取之處,但是那掌力如同驚濤駭浪,而且前力剛盡,后力又生。

現在他只打通腳底的五個穴位,周身有七百二十個穴位,如果全都打通的話,不知道會強悍到什么地步。

正當所有人為這一掌發呆,突然二呆大叫一聲:“俺入門咧,俺……”他猛地一掌推出。

這一掌遠沒有李光宗那一掌渾厚霸道,卻也有一股氣勁逼射而出,朝著四面八方擴散開去。

周圍的人全都被掌勁推得搖搖晃晃,一連跌出去十幾步,才重新站定。

不過很快又有人興奮地大叫:“俺也是,俺也是!”

幾個小子紛紛沉心內視,片刻之后,也一個個狂呼亂叫起來,全都興奮不已。

“別鬧了,先去洗澡。”李光宗喊道。

幾個小子不敢不聽,乖乖朝著洗澡的地方跑去,一邊跑、一邊傻笑著。

超叔、長叔、老白、二子、戲子、老礦頭恰好從木墻后出來。長叔渾身發抖,臉上滿是狂喜之色,其他人卻有些失落。

“修練不是一時的事,你們遲早也能入門。”李光宗安慰道。

“一塊大石頭落地,以后用不著擔心瘴毒了,這要好好慶賀一下。”李嬸也走過來說道,這招顯然比李光宗的安慰管用得多。

另外兩個女人立刻準備去了。今天肯定要多殺幾只雞,種在管子里的那些菜也要摘點下來。

平時用來休息的那個木頭圈子中間擺上一張大圓桌,所有的人全都坐下,桌子上擺著六只盤子和一口銅鍋。三葷三素加一鍋雞湯,算不上很豐盛,不過能夠在短時間里置辦好這么一桌,已經很不容易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沒有酒,因為謝小玉說過,修道之人最好不要飲酒。

雖然沒有酒,飯桌上的氣氛仍舊頗為熱鬧。

“剛才你那一掌好厲害啊!”老礦頭羨慕不已地說道。

“馬馬虎虎,《力士經》不是用來打斗的功法,威力有限。”蘇明成心里多少有些不悅,所以不知不覺中,說出來的話帶著一絲貶低的味道。

“他說得對。”謝小玉不幫任何人說話,只要是對的,他就承認:“不過這要看修練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是為了打斗,換成同類之中帶‘天王’、‘仁王’、‘明王’、‘金剛’字眼的功法,至少要強五倍以上。那還是沒名字的,還有一些有名字的,比如‘蚩尤’、‘黑天’、‘大威德’,那就更沒法比。”

眾人頓時有些沮喪起來。

“不為了打斗呢?”戲子聽出一絲言外之意。

“蘇明成恐怕不知道吧?《力士經》現在雖然是隨處可見的功法,但是在一萬年前,它卻是玉霄宮秘傳的無上大法。那時候它不叫這個名字,而是名為《玉霄太元十八重天》。”謝小玉又開始講起古。

“一萬年前?”蘇明成喃喃自語著。在場的人中,只有他明白這意味著什么。

一萬年前,天地大劫。大劫之前,修練者以長生為目的,并不重視法術,認為道是根本,法是末節。大劫之后,一切都變了,光修道不修法的功訣大多被摒棄。

“無上秘法……”蘇明成神情怪異地念了兩聲,忍不住問道:“你們門派里知道這件事的人應該不少吧?既然這是無上秘法,就算威力差勁一些,肯定也會有人修練,那豈不是真君一群、地仙一堆?”

蘇明成這樣說本來是有所懷疑,沒想到謝小玉微微一笑道:“所以不是大門派的人,根本想象不出大門派的恐怖。你知道這種功法為什么改名為《力士經》?因為它是給門派里沒什么資質的仆傭練的。大門派十年開一次山門,一次最多收幾十個弟子,能夠踏入玄門的不過兩成,能夠再進一步的頂多半成,偌大一個門派難道靠這么點人撐著?”

蘇明成早已經坐直身子。這種大門派的秘聞,他這種散修能聽到也是機緣。

“大門派里仆傭的數目少說有一萬之數。《力士經》沒什么威力,但是想要有所成就卻容易,一萬人里有兩成能夠踏入玄門,那就是兩千真人;若有半成的人能夠再進一步,這就是五百真君。他們平日都在后山修練,雖然戰力不行,法力卻高,一旦有敵來犯,護山大陣開啟,兩千真人同時發功,五百真君執掌陣旗大殺四方,有誰能夠抵擋?”謝小玉道出其中的奧妙。

蘇明成如同醍醐灌頂。現在他徹底明白為什么小門派輕易就會被滅門;中等門派稍微好一些,卻也朝不保夕;大門派卻始終鼎立不搖,任憑門派里斗得你死我活,門人弟子自相殘殺,有時候殺得連中等門派也不如,卻沒看到有什么人敢打大門派的主意。

本來他以為大門派間互相有什么默契,現在總算明白,原來靠的是千百年來積累起來的厚實底子。

這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李光宗他們都聽在耳里。李光宗也說不清是什么滋味,以前覺得能夠修練已經是天大的幸運,現在真的踏上修練之路,他又羨慕起謝小玉那身本事。

“小哥,你肯定有辦法吧?俺也想像你那樣。”比李光宗更急切的是李福祿。

年輕人比中年人更多一絲朝氣,也更多一絲傲氣。

“辦法是有,那邊就是蠱池。煉蠱和功法無關,又很厲害。”謝小玉指了指遠處的凹地。

李福祿連忙搖頭。年紀越輕,就越在意善惡,他總覺得碰這些東西的都不是好人。

反倒是二子、戲子、超叔、長叔、老白、老礦頭這幾個人心有所動。他們的年紀都大了,閱歷也夠,自然明白善未必是真善,這個世上人面獸心之輩多的是。

邪門外道的手段只要不主動害人,僅僅用來自保,他們根本不會有心理負擔。

“放心,如果以后碰上機緣,我會幫你們彌補這個缺憾。”謝小玉安慰他們一句,不過他也沒將話說死。機緣這東西誰都確定不了。

其實辦法并非沒有,修練《力士經》的人可以走近身搏殺的路子,但是這條路兇險難行,早期威風八面,但是到了中期就開始停滯不前,偏偏想突破還得勇往直前,要不停和人爭斗。所以走這條路的人要不天賦異稟,要不有一門極好的護體功訣在身。

謝小玉正想開口,突然他轉頭看向遠方,好半天后,他神情凝重地問道:“今天好像不是飛天船過來的日子吧?”

“不是。”老礦頭記得最清楚。其他人只管修練,和外面打交道的事都由他負責。

“有人過來了。”謝小玉站了起來。

李光宗也放下筷子說道:“把東西全都收拾收拾,女人下地洞。何叔、二子、戲子你們也一起過去,其他人抄家伙。”

“來的人未必有惡意。”李嬸在一旁勸道。

“住口!這種大事女人瞎攙和什么?”李光宗怒罵道。此刻的他完全換了個人,顯得強橫又霸道,但話出口,他立刻醒悟過來,老婆沒什么惡意,只是缺乏見識,所以連忙解釋:“這個地方可不是平安樂土,第一次遇上不認識的人,最好多加防范,小心點沒壞處。等到對方亮出刀來的時候,十有八九已經晚了。”

李嬸不敢再開口,眾人各自準備。

謝小玉跑到那間木屋里,出來的時候手上抱著一捆利刺,正是那頭豪豬身上取下來的東西。這些刺長一丈,重量卻比竹子還輕,剛硬鋒銳,不是法兵卻勝似法兵。

“用這東西。”謝小玉把長刺戳在地上。

“我還是喜歡這玩意。”李光宗揮了揮手中的刀輪。兩個月來,他沒少花時間琢磨這東西,自己琢磨出一套招式,比當初亂舞強得多了。

“俺要那把刀。”李福祿早就看中另外兩把法兵,相對于劍,他更喜歡刀。

“我騙過你嗎?”謝小玉問。

“沒。”李福祿想都沒想,立刻答道。

“這東西比那兩把法兵強多了。”謝小玉將一根長刺扔到李福祿腳邊。

長刺立刻穿透泥土,一下子扎進地里三尺有余。這長刺銳利到這樣的程度,包括蘇明成在內全都被嚇了一跳。

李福祿再沒話說,高高興興將長刺拔出來,在手里舞動著,還不停地東戳戳西刺刺,不管是木頭還是巖石,全都一捅一個窟窿。

其他幾個小子也各自搶過一根長刺。有了兵刃在手,他們再也沒有恐懼,反倒巴不得有敵來犯,正好讓他們試試掌中的長槍。

天空中果然有飛天船過來,到了近前看得分明,正是往日來回于臨海城和這里的那艘飛天船。

等到再近一些能夠看清船上的人,謝小玉揮了揮手道:“把東西收起來吧,是忠義堂的人。”

“他們來干嘛?”蘇明成嘟嚷一聲。兩個堂口行事迥異,他看對方自然不順眼。

“不會是沖著排毒丹來的吧?”李光宗現在對忠義堂也不怎么信任。

“不可能。從臨海城到這里要五天,我昨日開爐,今日子時方才煉成,這里又有大陣阻擋,外面的人根本占算不出這里的狀況。”謝小玉不擅長掐算天機,但是他的師父擅長此道,所以他對六爻、八卦、梅花、易數全都有些了解。當初讓老礦頭裝可憐,從礦業會所討要來“倒轉乾坤虛空挪移陣”,不只是防備妖獸襲擊和有人暗算,也是為了防備有人占算他的動向。

飛天船緩緩落下,來的人正是忠義堂那兩位軍師。

周大夫一下飛天船,鼻子立刻嗅了嗅。

他聞到兩種味道,一種是藥味,很濃,應該剛煉成不久;另一種是糞臭味,像是久病之人排出的糞便。

等到他看清李光宗和李光宗身后那群小子,立刻明白一切。

“恭喜,恭喜……各位體內沉積之毒盡去,從此之后再也用不著擔心天地間這些瘴毒邪氣了。”周大夫朝著眾人一稽首。

“同喜,同喜。”謝小玉同樣稽首一禮。不過他并不打算和這兩個人客套太多,所以直接問道:“不知兩位大駕光臨所為何事?”

“禍事。各位不知道自己大難臨頭了吧?”鐵嘴張在一旁搶著說道。

謝小玉眉頭一皺。算命者多以驚嚇開頭,為的是先聲奪人,不過眼前這人應該知道江湖手段對他沒用。

“安陽劉家的人又玩什么花樣?”謝小玉淡然地問道。

“先不說這個。你在這里消息閉塞,恐怕不知道天寶州出了件大事吧?”鐵嘴張不愿意讓謝小玉得到主動權,所以話題又是一轉;與此同時,他還朝著后面的蘇明成掃了一眼。

“愿聞其詳。”謝小玉知道這樣一說就落了下風,不過他已經沒興趣斗機鋒了,就算落了下風又如何?

“最近北面不大太平,很多跡象都證明土蠻各部正朝那里匯聚。”鐵嘴張略微有些得意地說道。

這分得意是沖著蘇明成去。忠義堂得了消息,信樂堂卻沒有,這就是底蘊的不同。

“土蠻攻城!”蘇明成大驚道。

如果此刻二子、戲子、老礦頭在這里,肯定也會做出同樣的判斷。各部匯聚就是土蠻攻城的先兆,前三年莫不如此。

“這和我們有什么關系?這里是東部。”李光宗有些莫名其妙。

“前年子歸城被攻破,是因為沒人愿意防守,連當地守軍都逃了。出事之后,所有守軍被盡數斬首,而且官府還規定從今往后再有類似事件發生,其他城市和每個礦區都要派人增援。”蘇明成對這里的事多少有點了解。

“像我們這種新開的礦區也要派人增援?”謝小玉問道。這好像太不近情理。

“上面沒有規定,那就可松可緊。問題是有人在中間搞鬼,而且這個人有權有勢,官府和礦業會所都得賣幾分面子。”鐵嘴張說出其中的關鍵。

李光宗的臉脹得通紅,怒氣已經爬到頭頂;那群小子也一樣。

“俺們干脆宰了那家姓劉的!”李福祿愣頭愣腦地吼道。

“順便宰了那些當官的!”大呆說話更沖。

“住口!”李光宗聽到那些話,反倒沒辦法發火。他也有殺人的沖動,但是他絕對不會說出來,現在說出來就不好下手了。

“兩位遠來辛苦,就在這里休息一下吧。”謝小玉同樣頭痛。不過他知道這樣亂哄哄解決不了問題,只有把老礦頭他們請過來商量一下,才好做出決定。

眾人圍成一圈,老礦頭、二子、戲子都在,唯獨少了蘇明成。

蘇明成的身份有些特別,和這座礦沒有實際關系,而且這次的消息是忠義堂送過來的,身為信樂堂一員的他,確實不適合列席。

另外一個原因是蘇明成要陪著那兩位軍師。這里的秘密太多,不管是大棚里面的東西還是靈眼石洞,都不適合讓外人知道。

“你們怎么想?”謝小玉按照慣例,不會首先發言,他要先聽其他人的想法。

和往常不一樣,這一次眾人面面相覷,誰都說不出話來。

“礦頭,你老年歲最長,你先來吧。”謝小玉只能點名了。

老頭嘴巴蠕動兩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

“要不然這座礦就當做白扔了,人命比錢重要。”老礦頭心疼四百萬兩銀子,不過他想到那座大棚,又覺得銀子算不了什么。

“這恐怕做不到。還記得你們在礦業會所遇到那個賣礦的人嗎?我懷疑這個人事先得到消息,所以才賣掉礦早早跑路。官府和礦業會所既然制訂這條規矩,肯定也想到有人會棄礦而去,應該會有所防范。”謝小玉雖然沒問過具體的情況,卻也能猜到幾分。

“實在不行,或許可以考慮加入忠義堂。”二子在一旁提議道。

只要是稍微有點閱歷的人都可以猜到,忠義堂的兩位軍師特意來這里跑一趟,肯定不只是通風報信。

像忠義堂這樣的大堂口,想找幾個人頂下這座礦實在太容易了。

二子不停朝著李光宗使眼色,他以為李光宗這個忠義堂的成員應該會幫忙勸勸才對。

李光宗根本無動于衷,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謝小玉對忠義堂的看法,如果真的要投靠的話,謝小玉也只會投靠信樂堂。

“小哥,你打算怎么做?我不管別人怎么決定,我肯定會跟著你走。”李光宗雙手抱胸,非常干脆地說道。

“俺們也是,你去哪兒,俺們就去哪兒。”李福祿是那幫小子的首領,所以他一說話,其他幾個小子在一旁跟著點頭。

“天寶州三大兇——瘴毒、妖獸、土蠻,前兩樣我都已經見識過。瘴毒已經解決,不再是威脅;妖獸我看了不少,也殺了不少;現在只剩下土蠻,我正打算找機會見識一下。”

謝小玉裝出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樣。他很清楚,如果他沒信心,其他人肯定更沒信心。

“你打算響應征召?”二子大吃一驚。

“我已經問過了,土蠻里最強的人物,實力也不過相當于真君級,數量還很少,連十個都不到。歷次土蠻攻城都沒看到這些人的蹤影,會看到的頂多是和真人同一層級的蠻王,官府和礦業會所里有很多真人,這方面我們并不吃虧。”謝小玉能做的除了打氣,還是打氣。

“可是那三座城仍舊被攻破了,所有的人都被殺了個干干凈凈。”二子心有余悸地說道。

“那是平民百姓,負責防守的修士也都死了嗎?”謝小玉問道。他算準二子不可能回答出來。

果然,二子搖了搖頭。以前他和修士屬于兩個世界,平時想看到一個修士都難。

“只要準備得充分,就算打不過,想自保總是可以,頂不住的話,我們就逃。”謝小玉仍舊往好的方面說。

暗地里,他心知肚明,打仗遠沒他說得那么輕松。

一個萬人隊同時釋放法器,就算真君也要避其鋒芒,真人之流絕對會被打成碎屑,更別說戰爭中還有其他手段可用,比如戰獸,又比如陣法。所以只對比雙方的人數、只對比兩邊高手的數量,根本做不得準。

想逃也沒那么簡單,對方既然敢攻城,肯定在人數上占優勢,而且散布在四周。他們想逃的話,要躲過明處暗處的無數雙眼睛,還要逃過可能的追捕,土蠻對這片土地肯定比他們熟得多。

更麻煩的是,危險不只來自前方,更可能來自背后。安陽劉家既然可以買通官府和礦業會所,同樣也可以買通指揮打仗的將官。

“打仗就打仗,俺們跟著你!”李福祿大聲說道。

那幫小子一個比一個興奮,他們根本不覺得戰場有什么危險,反倒認為是男人建功立業的地方。

“你說吧,需要做什么準備?”李光宗也拿定主意。他是真正上過戰場的人,也是和土蠻打仗,這群人里最平靜的是他。

謝小玉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問道:“這場仗什么時候會打起來?”

“至少要到秋天。”二子連忙說道。

“土蠻過的是刀耕火種的日子,他們種的東西不夠,還要靠打獵才能湊夠糧食,所以必須等到秋天收獲之后才會動手。反正冬天獵物也少,打仗會死人,不打仗同樣也會餓死人。”李光宗在一旁補充道。

一聽這話,謝小玉立刻明白這場仗不好打,土蠻恐怕個個不要命。

“還有好幾個月,時間夠了。”他裝出一副輕松的模樣,說道:“接下來我會教你們一些東西,主要是遁法,打不過也能逃;我也會煉一些藥出來,如果運氣好的話,你們的修為會再提升一級,這樣存活的機率更大;我還會帶你們進谷,讓你們熟悉一下怎么戰斗。除此之外,還有很多東西要給你們,每人至少要有兩套戰衣、兩件法器。”

說著說著,謝小玉腦子里的計劃變得清晰起來,他轉過頭對老礦頭說道:“何叔,你跑一趟臨海城,確認一下出兵的事。如果有可能的話,將事情鬧大,讓大家都知道安陽劉家仗勢欺人,逼上面給個交代。要不把我們從名單上劃出,要不免掉今年的上繳額度。”

“這是必須的。”老礦頭理直氣壯地說道。就算謝小玉不提,他也要大鬧一場。

“那么再討一些好處,納物袋要幾只來,至少保證這里每人一只,軍隊用的大納物袋要兩只。”

他轉過頭又朝著二子、戲子說道:“你們兩個人也辛苦一下。接下來我打算將大棚再擴大一些,何叔進城的時候順便帶幾筐雞蛋回來,秋天以前我們要多養一些雞,上了戰場之后,我們只吃自己種、養的東西,我可不想被人在吃的東西上做手腳。”

“小哥放心。”二子應道。他知道自己幫不上別的忙,能夠出把力也好。

“兩位嬸子和喜兒姐也有事做,我需要你們幫忙織布裁衣。”謝小玉又對三個女人說道。

最后他轉了回來,李光宗這邊才是真正的關鍵。

“我給你一份清單,你去和忠義堂那兩個人談。接下來我要煉藥,需要大量藥材,你問他們愿不愿意做這筆交易,煉出來的藥五五分賬。”

李光宗奇道:“你為什么不自己問?這樣也不至于吃虧。”

謝小玉還沒回答,老礦頭在一旁笑道:“這是做生意的竅門。有那位蘇舵主在,從信樂堂拿藥材也行,但由你出面談,那是給忠義堂面子,看在以前的交情上,給他們一個做生意的機會。如果小哥出面的話,那就成我們欠對方人情。”

李光宗答應一聲。

第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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