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殺王

一道煙柱沖天而起,離地數百丈之后徐徐散開,如同華蓋一般。在這頂華蓋之上,一尊神魔忽隱忽現。

這尊神魔身高數十丈,模樣猙獰恐怖。它長著三張臉,前面一張,左右各有一張,肋下伸出十二只手臂,每一只手臂上都拿著一柄法器。

它并非實體,是由黑煙凝聚而成,四周更有無數黑煙繚繞,看上去氣勢非凡。

在這尊神魔對面,一把赤紅色的刀輪徐徐轉動,刀輪上六顆魔頭探身探爪,仰天狂嘯,卻只聞“嗡嗡”金刃震動之音,同樣猙獰恐怖,不過說到氣勢,絕對弱了許多。

謝小玉用刀輪指著那個蠻王,大聲道:“世人多說土蠻單純樸實,沒想到你們也會使詐,堂堂一個蠻王居然混在兵卒里。要不是這座大陣頗有奧妙,還真被你唬過去了。”

說罷,謝小玉仰天長嘯。這聲長嘯既是為了振奮斗志,也是為了驅散心中的不安。

面對蠻王,謝小玉一點把握都沒有。

雖然他已經殺了一個真人,不過那是偷襲,表面上只有他一人出手,暗地里麻子幫了大忙,還有王晨隨時準備接應。最重要的是那個真人輕敵,一上來沒有用全力,連法器都不曾掏出來。

眼前這個蠻王可不會給他同樣的機會。

“這座大陣很厲害,你也不錯,可惜,你和其他人一樣馬上就要死了。”蠻王居然用官話回答謝小玉,雖然說得很生硬,咬字卻很準確。

“誰勝誰負還不知道呢。”謝小玉不再啰嗦,猛地一拍刀輪。

“錚——”

一聲清音穿透天地,同時也穿透人心。

刀輪瞬間隱去,剎那間又出現在蠻王身前。這并不是謝小玉的本事,而是“倒轉乾坤虛空挪移陣”的妙用。

這一刀根本沒辦法躲,因為刀出現的時候,已經切進蠻王體內。

“噗——”

蠻王的身體飛散開來,滾滾黑煙到處漫卷,如同火山噴發。

“移形換位。”謝小玉的臉色異常難看。

移形換位就和虛空挪移一樣,也能瞬間改換位置。不同的是,移形換位必須事先確定移動的方位,比虛空挪移多了不少限制。

有缺點自然就有優點,移形換位用起來比虛空挪移輕松,也更容易。

“好厲害的陣法!在這座大陣里和你交手對我實在不利。”半空中再次響起那生硬的聲音。

聲音來自神魔體內,顯然蠻王此刻正藏身其中。

“有種別逃。你我實力相差懸殊,你如果不戰而退,會被人恥笑。”謝小玉當然不能讓那個家伙逃走。在大陣里,他還有一戰之力;一旦出去,兩邊的實力太過懸殊了。

“哈哈哈,你以為我是三歲孩童,會上你的當?”蠻王不屑道,瞬間駕起那道煙柱朝著天空躥去。

煙是無形無質之物,“倒轉乾坤虛空挪移陣”對它沒用,一旦被這道煙柱飛出陣外,只要一個移形換位,他就逃出去了。

謝小玉突然冷笑一聲,刀輪再次隱沒,下一瞬間,刀輪出現在半空中。

刀光爆閃,血焰狂噴,將那道煙柱攔腰截斷。只聽到一聲怒吼,那團煙云瞬間飛散,煙云中夾雜著一絲血光。

“好、好、好!”頭頂上吼聲如雷,憤怒中還夾雜著一絲慘痛。

“你自己蠢,怨得了誰?”謝小玉沒忘記諷刺幾句,他舌頭上的功夫比手上的實力更勝幾分。“煙霧無形無質,人卻不同。除非你魔功精深,將自己也練到無形無質的地步,否則當你出現在大陣邊緣時,就是你顯露原形之刻。我只需守株待兔,等你自投羅網。”

真相道破,半空中那尊神魔氣得渾身亂抖。魔由心生,這尊神魔就是蠻王的心意化身,此刻他怒發欲狂,神魔化身也顯露出狂怒之狀。

“我要把你碎尸萬段、挫骨揚灰!”蠻王仰天怒嘯。

那尊神魔十幾只手臂同時舉起,然后猛地揮了下來,十幾件法器呼嘯著朝謝小玉擲去。

這些法器同樣被無數黑煙繚繞,其中有一半是飛劍、飛刀,另外還有一根長槍、一柄禪杖、一串念珠、一口缽盂、一方寶印和一根兩頭系著鈴鐺的繩索。

謝小玉不敢硬接,他雙手各打出一個訣印,強行將這十二件法器挪移到陣外。

大陣外面一陣飛沙走石,滾滾的煙塵揚起數百丈高,簡直和天連接在一起。

煙塵中有十幾個大坑,每一個坑都有一人深、十余丈寬,很多坑外還有深不見底的切痕。

“沒用的,只要是有形之物,就會被任意挪移,我不知道你在哪里,所以沒辦法反擊,但是我可以把你的法器挪移到陣外去。”

謝小玉得意洋洋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

“那么我就用無形之物。”那尊神魔咆哮一聲,再次抖動身體。

剎那間,無數身高過丈、青面獠牙的惡鬼從黑煙中冒了出來,這些惡鬼的手全都長及膝蓋,一落到地上就亂撓亂抓。

“你又上當了。”山頂上顯露出謝小玉的身影。

幾乎同時,那些落到地上的惡鬼一個個痛苦地抱住腦袋,只是片刻工夫,這些惡鬼重新化作黑影,射回那尊神魔體內。

就像會傳染似的,那尊神魔也變得痛苦萬分。

魔多短處,最致命的就是魔頭會反噬。之前闖進城來時,他們就用這招對付那頭蛇魔,讓蛇魔掙脫束縛,重獲自由。這次故技重施。

不過,謝小玉不指望只用這招就能打敗那個蠻王,他還準備后招。

一座山峰的影子漸漸浮現出來。

這座山峰比以往更虛無縹緲,但是景色細膩許多。山腰四周可以看到成片茵茵綠樹,再往上是碧油油的草地;快到山頂處,有一叢叢灌木生長在懸崖峭壁之上,還有一道溪流跳躍奔騰,朝著山下流淌。

如果說原來的山峰徒具氣勢,此刻的山峰就多了一絲生機。

天空中那若隱若現的星辰不停閃爍著,數十道搖曳的星光自天上墜下,一落入陣里,立刻化作無數細碎光塵浮在半空中。這些光塵看似輕盈,卻凝重無比;看似暗弱,卻厚重堅實,將這方天地瞬間凍了個嚴嚴實實。

謝小玉也動了。他雙手掐訣,隨著一聲霹靂巨響,萬丈雷芒破空而至,沒入煙柱之中。

霹靂聲聲,雷電滾滾,無數雷芒在神魔的身體里鉆進鉆出。

雷最是剛猛爆裂,是所有陰魂戾魄的克星,同樣也是魔頭的克星。

那尊神魔仰天怒吼,猛地墜落到山頭上,十幾只巨手同時結成手印。瞬間,大陣之中的每一個人都感覺神魂搖動,似乎要脫體飛出一般。

“乾坤倒轉——”王晨是唯一清醒的人,他聲嘶力竭地喊了一聲,口中噴出一團鮮血。

剎那間,一道無形的波紋從山后大陣的邊緣透了出來。

這道波紋寬有百丈,其速如電,一路之上,樹木被崩成粉碎,泥土被震成粉末,巖石被裂成碎屑;血肉之軀更不用說,全都變成漫天飛散的血沫。

強行讓這一擊偏開,王晨一下子躺在地上,口鼻噴血,除了喘氣,已經不能做任何事。旁邊立刻有人搶步上前將他扶到一邊。

這一擊同樣也耗盡那尊神魔的力量。山上虛影瞬間爆散,昏黃的塵土和黑色的煙霧交纏在一起,底下有一把刀輪噴出方圓數畝的血焰,雖是緩慢,但無可阻擋地旋轉著向前。

那尊神魔又發出一聲怒嚎,掙扎一下,緊接著爆裂開來,身體化作無窮黑煙,朝著四面八方彌漫開去。

黑煙中,無數魔影翻卷著,發出嗷嗷的嚎叫,四處亂撲。

這是魔門分身逃命的秘法,只要有一條魔影脫逃出去,那個蠻王就可以借體重生。

幾乎同時,麻子、蘇明成的身影也冒了出來,兩個人的動作簡直一模一樣,一個隨手揮出一把鬼頭大刀,另一個出手就是如絲如縷的七色光華。

謝小玉也一樣,打出十幾道碧綠的光芒。

七色光華和碧綠光芒都是煉入心魔的劍蠱,那漫天的魔影對它們來說絕對是大補之物。

鬼頭刀也一樣,這是麻子煉制的魔器。這把魔刀在半空中盤旋飛舞的時候,身后拖著百余丈長的一條赤色火練,刀身上同樣趴著一個神魔的虛影。

這把刀質地極好,本來就是一柄上品飛刀,也不知道麻子是從什么地方得來。所以雖然只有一個魔頭,卻絲毫不弱于謝小玉手里的刀輪,而且飛行速度還快過刀輪許多。

“小心,別傷了自己人。”謝小玉朝著麻子喊道。

他說的自己人是指那些蠱蟲。

剛才神魔分出無數惡鬼,想用無盡鬼海將這個地方徹底淹沒,卻被潛伏在暗處的萬千毒蠱所制。毒蠱本身沒有這個能力,但是種在它們體內的無形魔頭卻有這樣的本事。

礦井里一陣歡聲笑語,所有的人都在慶祝這場勝利。

“六千七百三十二顆首級,其中三等土蠻兩千零七十五個、二等土蠻一千五百二十六個、一等土蠻四百零五個,還有蠻將七十五人,最后再加上一個蠻王。”法磬已經將戰果整理出來。

“麻子,幫忙跑一趟都護衙門。”謝小玉把這個差事扔給麻子。

“為什么是我?”麻子翻了翻白眼。

“這應該是王晨的差事,可惜他受傷了,你總不好意思讓一個傷員四處跑吧?我去不合適;蘇明成的身分有些尷尬,名單上并沒他;吳榮華要盯著那邊;除了你,還有什么人適合做這件事?”謝小玉將比較重要的人都點了一遍。

“好吧,但愿土蠻不要趁這個時候突襲。”麻子站了起來。

“應該不會。”謝小玉也沒什么把握,但是總要有人去一趟主城。身為修士,可以聽調不聽宣,但是事關戰局,這邊的情況總要說一聲,特別是殺掉一個蠻王,不炫耀一下的話實在太虧了。

“宰了這么多土蠻,肯定有點好處吧?”麻子摸著下巴,眼珠亂轉。

“這件事你看著辦,我信任你的眼光。”這也是謝小玉讓麻子去的原因之一。

不管怎么說,麻子出身大門派,見多識廣,不會被人拿一堆垃圾騙倒。當然,他并不指望麻子能夠像他那樣從一堆垃圾里挑出寶貝。

“丑話說在前面,我肯定先挑自己能用的。”麻子倒也磊落。

“你要什么?”謝小玉皺著眉頭問道。如果這里只有他一個人,他絕對不會在乎;但是這里有四十幾個人,身為首領的他絕不能輕易下決定。

“首先要一口煉爐,我手上有丹爐,但是沒煉爐。其他的到時候再說。”麻子也只想到這些。

“大家應該不反對吧?”謝小玉朝著四周問道。

“沒關系。”法磬第一個點頭。

“可以。”趙博也一樣。

“有一口煉爐絕對是好事。這段日子我們手上或多或少有些戰利品,如果能夠煉成法器,對大家都有好處。”蘇明成第三個說道。

他的話獲得大部分人的心。

天寶州材料得來容易,誰的納物袋里都有幾件不錯的材料。要說到擅長造器的人這里也很多,但是真正算得上好手的人卻不多。

三大雜藝都很注重見識,一個見多識廣的人更容易有所成就。

天寶州的造器師大多只能算匠人,麻子雖然手法上差了一些,但是他的見識是那些造器師不能比的。

商議定了,麻子帶上那些首級動身去主城。

他根本不走地面,颼的一聲就鉆入地里。這也是謝小玉讓他負責此事的原因之一。雖然土蠻已經退去,但是主城和各個衛城間都埋伏他們的人,麻子不只實力極強,光這一手土遁本領就讓他來去無憂。

“真沒想到有這么一座大陣,居然連真人級的人物都能夠殺掉。”法磬喜形于色。

“那個蠻王比普通真人恐怕還強上幾分。”蘇明成見過不少真人。臨海城里各個堂口的堂主全都是真人,包括他家堂主也一樣,但是沒有一個堂主的氣勢能夠和那個蠻王相比。

“我要練魔功,魔功實在太厲害了,想活下去必須有實力。”一個修士聽了蘇明成的話,立刻大聲嚷嚷起來。

這個人正是當初自以為飛縱跳躍之術了得,但是看了法磬的表演之后又縮回去的那位。

謝小玉只記得此人叫黃浩,好像是一個不得志的世家子弟,在家里待不下去,走投無路來了天寶州。他接到征召,顯然是家里的人在背后搗鬼,都慘到這樣的地步,還有人不肯放過他。

世家豪門的恩怨情仇比起山門里的爭斗更加激烈、更加殘酷。

有一個人這么說,其他人也跟著心動起來。一時之間,礦井里全都是吵吵嚷嚷的聲音。

“給我安靜!”謝小玉怒聲喝道。

他的喝聲一起,四周頓時安靜下來。

“李光宗他們和我如此親近,如果修練魔功對他們有好處的話,我會不傳授給他們嗎?魔門那么容易入門的話,現在恐怕人人都是魔門子弟,哪里會有佛道兩門的輝煌?”

謝小玉的一連串詰問,讓眾人全都冷靜下來。

“想修魔功?可以。誰主修的功法屬于超品,我就立刻傳他魔門秘法。當然,這里面還有講究,有些功法進步神速,而且沒有瓶頸,也能算超品,可惜缺乏降妖伏魔的手段,這種超品功法也沒用。”謝小玉朝著李福祿看去。

他說這話就是針對這幫小子,李福祿早就偷偷問過他能不能傳授他們魔門大法。

眾人頓時不出聲了。

散修能夠得到完整的傳承已經算幸運的了,大部分散修修練的要不就是殘缺不全的功法,要不就是到處能夠買到的便宜貨。

“別看我和麻子修魔門秘法,那只是用來自保的手段。我們并沒舍下本身的道法,等到境界提升了,我們都會舍棄魔功,度化魔頭。老蘇和我同修一脈,我怎么走,他就可以怎么走,有我在前面鋪路,他更沒兇險。你們有這樣的條件嗎?”謝小玉繼續說道。

謝小玉這番話一說完,李福祿那幾個小子又一個個嘴巴張得奇大。蘇明成的事早已經人盡皆知,現在又多了法磬這個榜樣,所以那些修士全都巴不得自己的功法能夠讓謝小玉看上眼。可惜謝小玉的眼光極高,能夠讓他多看兩眼的功法少之又少。

“算了,我知道你們也不容易。而且當初你們不跟著我的話,未必沒機會逃出去。”謝小玉早就想揭過這段因果。他把人騙來,總會留下芥蒂:“我的本事雜七雜八,有些也拿不出手,唯獨制符和煉丹算是一絕,煉丹教不了你們……”

說到這里,謝小玉看了看眾人的反應。

還好眾人全都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一來,煉丹師本就少,所以在大家的心目中越發顯得神秘;二來,他煉丹的時候會進入悟道的狀態,這一手別說其他人,就連麻子看到都胸口發悶。任何事一旦和“道”牽扯上關系,立刻就變得高不可攀。所以一說到煉丹,眾人全都是一副仰望的神情。

謝小玉松了口氣,他真怕有人要和他學煉丹。

“從現在開始,我會傳你們制符之道。因為時間緊迫,那些高深莫測的東西我先全部拿掉,只挑實用的教。我會仔細教你們,然后就是練、苦練、狠練、往死里練。”他轉頭問李光宗:“倉庫里應該還有不少鐵吧?”

“確實有不少,全都是鐵釘、鎬頭、斧頭之類的東西,融掉的話,應該有幾萬斤。”李光宗記得很清楚。

“還有戰利品呢。土蠻用的砍刀、斧頭都是上好材料。”法磬在一旁提醒道。

“那就夠了。我要打一些鐵筆,每一支都重兩百斤;還要一些破紙,最好沾水就爛,越差勁越好。”謝小玉把這件事交給李光宗去做。

眾人個個欣喜若狂。這是大門派里修練符法的秘訣,平時哪有機會學到?

“老蘇、大叔,你們幾個辛苦些,帶著那幾個小子負責日常雜務。老吳,你的職責重大,必須盯著土蠻的一舉一動,只要能夠活著出去,我會另外答謝你。”謝小玉說道。

“說什么謝不謝的。”吳榮華眉開眼笑地回道。他當然能夠猜到自己得到的肯定比別人多。

“我也想學。”李福祿舉起手,朝著這邊不停招手。

“你湊什么熱鬧?連云篆都不認得,學什么?鬼畫符?”謝小玉一瞪眼。

眾人哄笑起來。

“是啊,你們湊什么熱鬧?以后有的是機會。”法磬也笑著說道。此刻就只有他能說這話,其他人說出口,免不了會有一些酸溜溜的感覺。

法磬也在學符道,不過他學的東西不一樣。他是拿自家的《彌天星斗劍陣》和蘇明成換了《劍符真解》。

土蠻攻城已經數日,不過除了第一天,之后攻上來的土蠻全都是普通角色,這邊只需派一個人盯著,憑那兩千名老卒和他們控制的數十萬毒蠱,足以讓進犯的土蠻有來無回。

修士們全都聚攏在中間那座大廳里,聽謝小玉傳授符道。

“你們中很多人學過符道,但是你們有沒有想過什么是符?這個世上為什么會有符?符是從何而來?”

謝小玉盤坐于一處石臺之上,不由得想起當初聽師父講解符道時的情景,不知不覺中學起師父當初的模樣。

“符就是法。”法磬搶先答道。

“不錯,符就是法。但另外兩個問題呢?”謝小玉問道。

這次沒人答得上來。

“人出現之始,并沒有得到任何傳承,一切都要靠自己摸索。當時的一些大賢觀察天地之變化,從中得到一絲天道的軌跡,他們用線條記錄這些天道軌跡,然后開始模仿。有人成功了,這些模仿天道軌跡的線條就是陣,這就是陣的由來。所以陣道離天道最近,是諸法之源。”

“眾所周知,陣會因時而變,其中有一些變化是固定的。古人為了方便記住,也為了方便傳授,就把這些固定的變化描繪下來,后來又刪掉一些枝節,只留下主干;久而久之,這些簡化的東西就變成符,而后又由符演化出文字。”

謝小玉說到這里停了下來,等著眾人的反應。讓他失望的是,那群人全都像是聽故事一般。

“你別對他們期望太高。”礦洞盡頭傳來麻子的聲音,他已經從都護衙門回來了。

“東西換來了?”謝小玉問道。

“我和他做了筆交易。那顆腦袋算在他名下,他給了我一套陰陽鼎兩儀爐。”麻子滿面紅光,每一顆麻點都在發亮。

“北望城還有這樣的好東西?”謝小玉兩眼放光。

“你太小看官府的底蘊。”麻子難得有教訓謝小玉的機會,自然不肯放過。

謝小玉并不戳破。如果麻子早料到會這樣,也不會如此得意。

陰陽鼎兩儀爐不是法器。

法器的名稱一般很長,并不是修士吃飽飯沒事干,故意這么做,而是想將法器的特性交代清楚,名稱不可能不長。

謝小玉的劍蠱以玄冥之力驅使,里面融入七煞、七毒、七蠱和七情心魔,是劍修之法,又和符有關,所以叫做“玄冥陰煞迷心毒符劍蠱”。

像那種名字短、一目了然的東西,十有八九不是法器,而是法寶。陰陽鼎兩儀爐正是一件法寶。

“官府里肯定有煉丹師,這里一打仗,煉丹師就跑了,那個都護倒是會慷他人慨。”謝小玉立刻就猜到其中的緣由。

“他還給你送來五千名兵卒。”麻子撇了撇嘴。

“肯定又是老弱殘兵。”謝小玉不認為那個都護會有什么好事給他。

“是傷兵。第一仗很猛,有三座衛星城差一點被打破,最后是靠主城出兵才保住城。”麻子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虛而實之,實而虛之。大家都以為蠻族一上來會試探一下,他們就干脆來一下狠的;現在他們目的達到了,虛實也探出來了。”謝小玉揉了揉額頭,土蠻比想象中要難對付得多。

法磬看到兩個人談完大事,忍不住問道:“麻子剛才說沒必要對我們抱那么大期望,這是什么意思?”

謝小玉正打算解釋,卻被麻子搶在前面。

“很多東西要往深處想。他剛才說的就是道法的演變。陣代表道,符代表法,符由陣演變而來,這意味著法由道生;符又演化成文字,所有的功法都是由文字記錄,這又意味著道由法傳。再往下還有更深層的東西,不過我懶得費口舌。”

謝小玉鄙視地看了他一眼。什么懶得費口舌?根本就是說不出來。

眾人則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蘇明成和法磬兩個人最明顯。

蘇明成想到當初拿著《劍符真解》請教謝小玉的情景。在那之前,有好幾個人看過《劍符真解》,卻沒人說得出門道;謝小玉只看了一眼,就發現關鍵。《劍符真解》開頭第一句話看似空洞無物,其實隱含深意,是整篇的綱領。

如果換成麻子肯定也能看得出來,這就是大門派出身的底蘊。

法磬想的也差不多。

他原本還有些沾沾自喜,覺得自己也算名門大派的弟子;現在他明白了,他和真正大門派出身的人比起來,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你繼續教,我去開火眼、煉法器。”麻子說道。

“我也一起去。”蘇明成從地上爬了起來,手里還有一節蛇尾。謝小玉曾經說過,麻子的師門有兩種法器非常有名。

“法磬,這里就交給你了。你先教他們太初十二符,教他們握筆的姿態,讓他們畫熟那十二個符。”謝小玉也準備開溜。

“我也想去,想看看你說的趕山、裂地兩大神兵怎么煉制。”法磬感覺很委屈。有了這兩個榜樣,他越來越明白見識的重要性。

“想有所成就,首先要一心一意。那兩條鞭子只是在法器中稱雄,你學的符法可不一樣,借著幫別人上課,你自己也好好整理一下所學的東西。”謝小玉好不容易抓了個人頂替,怎么可能放過?再說,他如果答應法磬,其他人肯定也想跟,到時候更難擺平;而且人一多,麻子肯定不愿意,所以這個前例不能開。

說完,他緊追著麻子他們跑了下去。

李光宗、李福祿等人也跟了過去,挖火眼什么的少不得要他們出力。

“你就死了心吧。”

“來來來,教我們符法。”

眾人心中舒暢。當他們知道法磬手里的傳承是讓麻子都眼紅的東西,法磬還用他的傳承交換蘇明成的傳承,那是連謝小玉都在意的東西,眾人心里的感受可想而知。

“你從蘇明成那里換來的符法是哪一種等級?”趙博追問道。

其他人也來了興趣。反正他們也不想讓法磬教,總覺得法磬肯定比不上謝小玉教得好。看人家隨口一句話就是一番極深的道理,這樣的本事法磬有嗎?

“這不好說。”法磬連連搖頭。

“比你那套東西如何?”趙博換了種問法。現在大家都已經知道法磬的傳承來頭極大,是九曜道尊留下的無上大法。

“不差。”法磬咬著牙說道,不過他也知道自己欺心。他手里的不是原版《天變》,恐怕比不得《劍符真解》,所以又加一句:“玄門正宗,道家真傳。”

“媽的,三門無上大法。”一個修士粗口冒了出來。

法磬并不生氣。他也是散修,將心比心,他也會眼紅。

“不止。”吳榮華從礦井走了進來。

“你怎么過來了?”法磬奇道。

“麻子要運爐子,挖火眼,還要安爐子,準備材料。他沒事做,就替我一會兒。”吳榮華說道。

“剛才你說的話是什么意思?”趙博連忙把話題拉回來。

“我的耳朵好,聽到那幾個傻小子的閑談。你們沒發現,他們對法磬的傳承一點都不在意嗎?”吳榮華一臉高深莫測的模樣。

“我操——”趙博也冒粗口了:“你別告訴我,那幾個家伙練的也是無上大法……他……他們練的好像是《力士經》啊!”

“《力士經》在天地大劫之前也是無上大法,你們都不知道吧?”吳榮華一臉得意。他現在才發現耳力比別人好就是占便宜。

“這怎么可能?”法磬大叫起來。

“剛才他不是提到‘有些無上大法修練起來容易,而且沒什么瓶頸,但是缺乏降妖伏魔的手段’嗎?說的就是《力士經》。”吳榮華笑著解釋道。

這下子眾人心里稍微好受了些,不過,吳榮華的下一句話又讓他們全都嚷了起來。

“不過他們經常用的保命六招卻是太虛道尊自創的絕技,是太虛道尊早年逃命的手段。”

礦井里干聲不絕。法磬也第一次聽到這件事,感覺極度郁悶。十大道尊里,太虛道尊排名第一,恰好壓了他的祖師爺九曜道尊一頭。

“怪不得那招懶驢打滾如此厲害。”一個被李福祿修理過的修士大聲嚷嚷著。就是因為那次敗北,他在這群人里一直抬不起頭來,現在他服氣了。

“是啊、是啊,我們敗得不冤。那東西就算不是無上大法,但是對我們這些練氣層次的人來說有區別嗎?”另一個敗在李福祿手里的人也連忙說道。

“好吧,那也算上,加上《力士經》及他自己的劍術,還記得嗎?他曾經說過,他的劍術和符法同一等級,這樣一來……他手上已經有五部無上大法,還有嗎?”趙博扳著手指問道。

“他的瞳術不是無上就是絕世。”吳榮華說道。

“我早猜到了。”法磬在一旁說道。

“六種。”趙博伸出另外一只手。一個巴掌才五根手指,數不過來啊!

“那兩種丹術。”法磬提醒道。

“八種。”趙博想都沒想立刻加了上去。那兩種全都能夠讓人悟道,說明它們直指大道,這不是無上是什么?

至于麻子悟不出什么道,那是他笨,這也是眾人確信麻子比不上謝小玉的理由之一。

“好像沒了。”吳榮華終于搖了搖頭。

“我要抱他的大腿。”趙博不要臉地吼了一聲。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心有戚戚焉。

“現在沒問題,仗打完后怎么辦?”一個修士問道。

“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反正我跟定這位老大了。”趙博握緊拳頭說道。

一道青色的火柱從地下噴了出來,火眼出口放著一個金屬圓盤,圓盤上刻著法陣,這些法陣將火柱約束到手臂粗細,火勢卻異常均勻。

火眼上方放著一座爐子。這是一座很大的煉爐,有一人多高、六尺寬,非金非玉,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制成,爐子的下半截赤紅如火,越往上顏色越暗,過了一半之后漸漸變成黑色。

紅色為陽,黑色為陰,所以這座爐子被稱為兩儀爐。

麻子披頭散發,腳下踩著禹步,嘴里念念有詞,雙手連環結印,不停將法印打進煉爐里。

爐子里有一黑一紅兩條細長的影子在那里盤旋回繞,不時還會交纏在一起。

麻子的法印打得很快,就和謝小玉制符的手法一樣,如同行云流水一般,不帶一絲滯澀。

爐中,紅黑二氣氤氳蒸騰,那兩條長影在云氣中鉆來鉆去,猶如兩條見首不見尾的神龍。

謝小玉和蘇明成遠遠看著。蘇明成只關心他的法器,對麻子的煉器手法并不在意,他自認不是那種天才,不可能在修練的同時再學一門雜藝,所以除了必須要學的制符和陣法,其他一概不管。

謝小玉就不同了。他對造器有點了解,不過和六爻八卦一樣只通其理。麻子的手法在他看來,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境地,不過離入道仍舊有很長一段距離。

轉念一想,這也太苛求他了一些。入道本來就要看機緣,他練制符多年,也只到同樣的層次,反倒是煉丹術在偶然間入了道。

他明白自己在煉丹方面所知多么有限,幾乎等于半個門外漢,這樣都能入道,只能說世事無常,天機難料。

麻子的法印越打越快,煉爐之中隱隱約約傳出陣陣龍吟之聲。

“關爐,熄火!”麻子大吼一聲。

蘇明成立刻沖了過去,腳在地上一踩,火眼四周立刻伸出一塊轉盤,轉盤漸漸收緊,將火眼關閉起來。

麻子仍舊打著法印。現在已經到了關鍵時刻,這兩件法器的質量如何,就看最后這一步是否能成功。

煉爐里的龍吟之聲越來越響,突然兩道光芒閃過,兩條龍形之物從爐膛里飛了出來。

蘇明成早有準備,雙手一揮,兩張巨網飛了出去,瞬間將整個礦洞籠罩起來。

謝小玉的手腳也不慢,他雙臂一伸,立刻用了分光捉影之法,眨眼間,無數只似虛似幻的手出現在半空中,不停亂撈。

不過這次沒那么簡單,他要撈的可不是丹藥,而是兩件法器,所以那兩條龍影只要一甩動,立刻就有許多幻化出來的手被擊散。

“你的分光捉影之法不怎么樣啊。”麻子又找到一個可以奚落謝小玉的地方。

說完,他的手也往空一伸,同樣幻化出無數虛幻的手掌,而且凝實得多。

只是錚錚兩聲輕響,兩條龍影就已經被他抓在手里,不停扭動著,想要掙脫。不過越來越多的手掌抓住它們,它們漸漸難以動彈。

一旦靜止下來,終于可以看清它們的樣子。

這兩條長鞭看上去異常嚇人。一條通體全都由白骨構成,中間是一條血色長筋,這一紅一白的組合只讓人感到詭異,長鞭的握把更是白骨嶙峋,上面還冒出一根根鋒利的骨刺。另外一條正好相反,式樣簡樸,和普通的長鞭沒什么兩樣,毫無花哨之處,但是這條長鞭通體漆黑如墨,上面黑煙繚繞,比那條白骨長鞭更讓人不寒而栗。

“白的是裂地,黑的是趕山。”麻子不喜歡多話。

“可惜了,我更喜歡裂地。”蘇明成搓著手道。

他已經聽謝小玉說過,這兩條鞭各有不同,裂地顧名思義一鞭擊出,能夠將大地抽裂,取的是一個“震”字,絕對霸道。趕山同樣厲害,不過它的特征是力大,一鞭抽下去有萬鈞之重,連山都能夠拍飛。

“你懂什么?你這鞭子奇毒無比,被它抽中,首先就被毒死,根本用不著什么震力。如果你碰上不怕如此奇毒的對手,那么震力對他肯定也沒用。”麻子解釋道。

他這話自然有道理,不過裂地確實在趕山之上。

“別解釋了,魔化吧。”謝小玉連忙在一旁打岔,有些事越描越黑。

有一點他比麻子高明——他喜歡把丑話說在前面,就算占便宜也一向明著來,反倒給人忠厚的感覺。

麻子果然住嘴,不過臉上的神情很是不舍。

這兩條鞭子可說是他的最高杰作,是他煉成的法器里最好的兩件。一來,這些材料原本就難得;二來,裂地、趕山確實是門派之中最為有名的法器。

“你真的打算將來超度這些魔頭?”麻子嘆道。

“當然。你難道想從此轉修魔道?”謝小玉反問道。

“可惜了。”麻子心疼得要命。一旦將這兩件法器轉化成魔器,將來超度之后,它們就會報廢。

魔化的好處是馬上能用,而且殺人越多、威力越強。這場仗打完之后,恐怕連真人都得避它們三分。

如果不轉化,等到他成為真人之后,就用不著再另找法器,這兩條鞭子在上品法器里也算不錯。

“先顧眼前吧。反正天寶州多的是妖獸魔怪,只要你我都活著,將來可以再找更好的材料。”謝小玉很看得開,這點他比麻子強。

當然,這話主要是安慰。

煉制這兩條長鞭的材料不是那么容易到手。第一次是機緣巧合,兩頭妖獸鷸蚌相爭,讓他這個漁翁得了利;第二次是魔頭失去控制,讓他們撿了便宜。這樣的好事可遇不可求。

“也對。”麻子被勸服了,從納物袋里取出兩片天靈骨。

魔煉之法并不一定要用整顆骷髏頭,土蠻的手法太過粗糙,才不得不那樣。

天靈骨是魂魄出竅的地方,用它們來承載陰魂已經足夠。

只見麻子飛快地把兩塊天靈骨打入兩條鞭子里,剎那間,這兩條鞭子起了變化,裂地鞭那白骨表面蔓生出縱橫交錯的血筋,看上去像是白骨生肌,就要活過來一般,而且隱隱約約可以看到一尊神魔的虛影浮現出來。這尊神魔身體精瘦,其他地方沒什么突出,唯獨手臂多了一些,少說有幾百只。

趕山鞭倒是沒太多變化,只是繚繞的黑影也凝聚成一尊神魔,看上去像是一條蟒怪,下半身是蟒,又粗又大;上半身是人,身體魁梧,肌肉結實。

“看來神魔顯化并不是隨意,應該和法器的特性有關。”謝小玉喃喃自語道。

麻子則兩眼放光。他當初和蘇明成交換材料的時候還有些不情不愿,總覺得謝小玉拿出來的東西質量低了一些,但是現在他知道自己撿到寶了。

法器魔化成為魔器,立刻和祭煉之人心意相通,所以他明白這條鞭子的奧妙。

這件魔器強就強在速度,以他現在的實力,能夠瞬息間抽出十八擊;如果全力而為,甚至可以抽出三十六擊;等到他實力再增長一些,就可以抽出七十二擊、一百零八擊、三百六十五擊。

法器之中最難得的就是這種能夠隨著運用者境界提升,威力也不停提升的法器。別說現在能用,就算將來成了真人甚至真君,他也不必擔心沒法器用。

可惜這么好的一件法器被他魔化,遲早要被超度。

麻子的心里不由得開始滴血。

心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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