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落魂谷

青花的瓷盤砸在墻上,砸得碎片亂飛,絳彩山水的大花瓶扔在地上,同樣變成一大堆碎片。

屋子里傳出來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除此之外就是一連串的咒罵。

“這幫賤民簡直找死!難道他們真以為這里離中土遠就可以無法無天,以為我劉家鞭長莫及拿他們沒辦法?”那個公子哥兒砸完屋子里的瓷器,仍舊心中不忿,四處亂踢亂打。

奴仆們全都站在院子里,沒有一個人愿意這時候進去觸霉頭。

面白無須的老奴瞪眼看著地上跪的那個新礦頭。

老奴此刻最恨的不是那些造反的礦工,而是眼前這個家伙。

當初這家伙走的時候,他千叮嚀萬囑咐到了礦上能低調就低調,盡可能用收買的方式讓礦工留下,實在不行就重新招人,還關照過他工錢什么都不是問題,絕對不能把事情鬧大。沒想到這個畜生在少爺面前俯首帖耳,乖得像只兔子,放出去之后立刻顯露原形,原來是條瘋狗。

過了好一會兒,屋子里不再發出敲打聲,又過了片刻,那個少爺喊了一聲:“安福,你給我進來!”

老奴立刻小步跑了進去。

“你得給我出這口氣!”公子哥兒拍著桌子喊道。

“少爺,現在最重要的是將這件事壓下。那個狗奴才把一切都搞砸了,有些事只能私底下做,不能公開說出來,現在外面很多人都傳言我們劉家不行了,急著撈錢,連面子都不顧。這話遲早會傳到中土、傳進老爺耳朵里……”老奴停嘴不說。他知道提老爺最管用,這是少爺的死穴。

果然,公子哥兒臉色一變。

“少爺,老爺讓您過來并不是真想讓您做些什么,而是讓您來避避風頭。安陽劉家不管怎么說也是千年世家,會缺那點東西嗎?”老奴繼續勸道。他真的怕了,這位少爺是惹禍精,在中土不太平,到了這里沒人管束更是不得了。

“你的意思是我成不了事?”公子哥兒的臉頓時沉了下來。

“老奴絕對不敢有這個意思,問題是您沒什么得力手下。像賈六就只會吹牛拍馬屁,而且特別貪心,您囑咐他低調,要他收買人心,而且告訴他用不著在乎工錢,但是他做了什么?這不是把您架在火上烤嗎?他為的是什么?還不是想私吞?”老奴早就猜透外面跪著那人的心思,同時他最清楚自家少爺的脾氣,少爺最恨別人騙他。

公子哥兒眼睛轉了幾下,他已經明白了。

“這樣的奴才就應該拖下去活活打死。”老奴惡狠狠地說道。

外面立刻響起凄厲的求饒聲,那個新礦頭怎么也沒想到自己裝可憐跑來向主子求救,卻得到這么個結果。

“讓他下去領四十板子,是死是活,看他的運氣。”公子哥兒揮了揮手。

跪著的那人連連磕頭,他知道自己的命保住了。如果少爺真的要他的命,根本不會說數目,只有一句“拉下去往死里打”。

旁邊的老奴倒也不在意。他在少爺面前揭破賈六的底,只是想讓跟過來的奴才們有個警醒——別整天盤算著撈好處給主子惹禍,并不一定要拿人命立規矩。

“這件事怎么辦?難道就忍氣吞聲?”公子哥兒已經沒了之前的急切。他現在想的是消息傳到中土怎么辦?如果父親知道這些事,絕對不會讓他好過。

“這事不算完。打狗還要看主人,他們這么做,不把安陽劉家的名頭放在眼里,這絕對不能允許。不過我們不能明著來,現在看笑話的人多得是,少爺您的處境又不妙,所以我們只有另外想辦法。”

“你給我想啊!”公子哥兒拍著桌子叫嚷著。

老奴無奈。自家公子是個草包,性子又急,早知道會變成現在這樣,當初他實在不該慣著、寵著、還拼命瞞著老爺。

無奈歸無奈,辦法還是得想。

老東西眼珠一轉,已經有計策了。

“北面現在不是有事要發生嗎?按照規矩,官府肯定要從各個礦上抽人過去,我聽說他們打算自己開礦,只要他們確定礦區的位置,您再去總督衙門和礦業會所跑一趟,讓主事人的筆下這么一劃……”老奴嘿嘿一陣冷笑,然后悠然說道:“不就行了?”

“好,還是你有辦法。”公子哥兒又拍了一下桌子。這次他心花怒放,滿腔的怨氣都煙消云散。

一架飛天船在天空中盤旋著。

這是其他人沒有的優待,只有到陌生地方開辟新礦區的人有這樣的資格。

站在舷窗邊,謝小玉看著窗外下方那片叢林。

以前那座老礦區旁邊的樹木已經很茂密、植被也很繁盛,但是和這里根本不能比。這里是真正的深山老林,一棵棵大樹的樹冠如同華蓋一般,占地至少在一畝以上,從上面根本看不到地面的情況。

“觀天徹地洞幽大法”并不是透視眼,所以他也看不見樹冠下的情形,不過他看到的東西仍舊比別人多得多。

在這片叢林中,五顏六色的光團比其他任何地方多得多,光團和光團互相重疊著。它們有的凝聚成形,有的朦朧一片,有的星星點點,有的如煙似霧,不同的形狀代表不同的東西,凝聚成形的不是妖獸就是劇毒蛇蟲,朦朧一片的是毒瘴邪霧,星星點點的是礦石、藥材,如煙似霧的是靈脈、氣穴。

“把我們放到那里。”謝小玉朝著一座偏僻的山頭指了指。

那是唯一一處樹木比較稀疏的地方。

駕駛飛天船的人照做,不過他沒有直接降落,而是停在樹冠上方兩丈高的地方。

第一個跳下去的是謝小玉,緊接著蘇明成、李光宗跟著跳了下去,三個人的手上各握著一把法兵。

隨著一陣陣刀光劍影在密林中閃爍,一棵棵樹木倒了下來,很快就出現一片空地。

飛天船降落,其他人全都從船上下來,大家七手八腳搬下東西。

李光宗抱起一塊非金非石、三尺多長、一尺多寬的碑走到山頭頂部,猛地把那塊碑砸進土里。

只聽轟隆一陣巨響,那塊碑四周的浮土全都高高隆起,浮現縱橫交錯如同脈絡一般的紋路。

這是界牌,是礦業會所發給他們的憑證,只要打入土里,這片區域就屬于他們的了,以后這就是一座新礦區,同時礦業會所也會增加一條飛行路線。

界牌同樣也是陣基,一旦打入地里,立刻會和地脈連接,開辟出一處隔離帶。

在這處隔離帶里,水、土、空氣中的毒素會被慢慢逼出去,人就可以住在這里。

“你們先搭起大棚。房子造兩間就夠,李嬸、二子媳婦和喜兒姐一間,礦頭一間。”謝小玉吩咐道。

那些傻小子們應了一聲,馬上干活去。這里滿地是傾倒的大樹,只要修整一下然后劈成木板就行,唯一麻煩一些的是要將樹樁從土里拔出來,再用土填坑。

“晚上我們住哪兒?”李福祿看了看頭頂,擔心自己得露天睡覺。

謝小玉沒有回答。此刻,他正神情凝重地一手拿著羅盤、一手拿著長刀,在山坡上戳來戳去。

“少啰嗦,干活。”李光宗用力在兒子腦袋上拍了一下。

“你在找什么?”蘇明成走過來問道。

“這個地方靈氣逼人,但是植被反而不茂密,你不覺得奇怪嗎?”謝小玉并不是很有把握。他對尋穴找脈、風水堪輿并不熟悉,以前看過一些這方面的書,來天寶州之前又惡補一番,這是第一次使用。

“我不懂這個。”蘇明成不知道謝小玉是充內行,他又被刺激到了。

謝小玉伸手說道:“給我幾枚流沙符。”

蘇明成二話不說,抓了一把符遞過去。他見識不足,但是身家豐厚。

謝小玉掐住法訣,抖手打出一枚符,不過,這次他的手法有些奧妙,流沙符分散開來,按照九宮方位打入土里。

他將符打入的地方是一片山坡,坡道很陡,沙子不停往外流淌。

片刻工夫,九個高五尺、深一丈的石洞就挖好了。這些石洞互相隔得很近,相差不過兩尺。

“果然沒錯。”謝小玉滿臉欣喜地盯著從石洞底部涌出的一層淡淡霧氣。

九個石洞或多或少有霧氣冒出來,最頂上一排中間那個石洞霧氣最濃。

“我還是差了一些,沒算準,偏了。”謝小玉很是遺憾地自言自語著。

旁邊的蘇明成已經麻木了。這次他可以肯定那不是自謙,謝小玉確實算偏了,差了至少七尺,但是和這位相比,他連那是什么都不知道,差太多了。

“這是什么?也是靈脈嗎?”蘇明成不懂就問。

“這是靈眼,一條靈脈的靈眼不會超過三個,在門派里只有掌門才有資格享用這樣的好地方。”謝小玉發出嘖嘖之聲。

“你不是說靈氣太足對修練不好嗎?”蘇明成奇道。

“沒錯,嬰兒不可能一下子就吃大魚大肉,但是直接喂仙丹就不一樣了。靈眼噴出的靈氣最為精純濃郁,再用上聚靈陣,即便到了真君級也同樣夠用。”謝小玉解釋道。話說回來,他自己正百爪撓心,在用和不用之間猶豫不決。

靈眼是好,但是和靈氣濃郁的情況一樣有利有弊。

好處是前期進展迅速,修練一日相當于別人修練半個月,日積月累,其中的差別不言而喻。壞處是這樣不勞而獲、習慣安逸之后,以后修練起來就難了。靈眼的效用只在真君級之前比較明顯,往后就沒那種奇效。

蘇明成卻沒有這種煩惱,他不懂,即便懂,他也不會在乎,真人級已經是他的最高目標,真君級他連想都不敢想。

和這口靈眼相比,他拿出來的四百萬兩銀子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值,完全值。

“你別跟著我,將煞池重新建起來吧,那里就有一條靈脈分支。”謝小玉指著百丈之外的一片凹地,道:“我還要將大陣立起來,沒有大陣,我不放心,誰知道什么時候會有妖獸跑過來?”

謝小玉所說的大陣,是老礦頭動用所有的關系,又在礦業會所裝可憐,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一副有冤無處訴的模樣,上面的人知道理虧,為了息事寧人,借了一套“倒轉乾坤虛空挪移陣”。

“倒轉乾坤虛空挪移陣”是一種極高明的法陣,根本不是用銀子能買到。

此陣一旦布下,方圓數里都被籠罩其中,任何進入里面的東西都會被任意挪移,再厲害的妖獸踏入大陣也有力無處使,甚至會借力打力,反傷己身。更妙的是,這座大陣就算已經發動,從外面也看不出來,不會有什么光華萬丈、祥云繚繞的異象,讓人落入陷阱也不自知,絕對是極其陰險的一座大陣。

整套大陣有三十六桿陣旗,按照天罡方位布下。

謝小玉怕那些傻小子沒事亂碰這些陣旗,干脆每一桿陣旗四周都布設一圈禁制,一旦碰觸禁制,碰觸的人立刻被移到外面去。

這是一項勞心的工作,等到他將最后一桿陣旗布好,日頭已經偏西,到了傍晚時分。

其他人早就完工了,空地中央多了一座木板搭成的大棚,四四方方,異常簡陋,里面全都是一排排木架。和老礦區那片用來試驗的大棚相比,這大棚大了幾十倍。那些傻小子一邊干活,一邊想著雞肉的美味,都覺得這一次可以頓頓吃雞。

在旁邊的凹地中,七個一丈方圓的池子被挖了出來。池子呈北斗七星狀,池壁鋪著一層玉石。這已經是第二次辟池,蘇明成熟能生巧,池子比前一次大得多,也漂亮得多。

閑著無事,眾人還用砍下來的樹劈成兩半,在空地上擺了個圓圈,旁邊砌了個灶臺。此刻,忙了一整天的人全都圍坐在那里,李嬸、喜兒和二子媳婦在灶臺上燉煮雞湯。這以前是長叔的活,現在有了三個女人,自然交給她們。

謝小玉最后一個忙完,他走到李光宗旁邊坐下來。

也不知道有意還無意,這一側坐著的全都是有身份的人物,一邊還有老礦頭和蘇明成。

“何叔已經知道我們的事了嗎?”謝小玉問道。

老礦頭連連點頭。他現在才知道這群人根本就用不著挖礦賺錢,那座大棚比什么礦都強。

“大家都靜一下,我有話說。”謝小玉抬聲喊道。

四周立刻安靜下來。

“想必你們剛才也聽見了,我的運氣不錯,找到一口靈眼,這也是你們的運氣。靈眼不大,所以大家只能擠一些,因為我沒算準,所以開偏了。這九個靈洞有強有弱,而且數量也不夠,所以大家只能輪著用,只有我和蘇明成各占一門,我占兌位,蘇明成占震位。”謝小玉看著眾人的反應。

“應該的,應該的。”大家全都點頭稱是。

蘇明成同樣沒說什么。九個格子里兌位和震位正好在兩邊的中間,靈氣的濃度不高不低,這多少有些遺憾。兌位對應西方白虎,屬金,正合適謝小玉;震位對應東方青龍,屬木,這一點他倒是明白,他既要養煞又要養蠱,生機消耗得厲害,正需要木氣滋補。

“喜兒也想修練,小哥,能不能……”李光宗不知道怎么開口。

“反正白天大家都要干活,有七個靈洞空著,不只喜兒姐可以用,其他人想修練的話也可以試試。”謝小玉道。他從納物袋里翻出一本小冊子,扔給李喜兒。

《力士經》修練到最后會變得身高過丈、背厚腰圓,顯然不適合女人修練。

那本小冊子名為《太陰玄經》,乃是旁門中很有名的一部經書,里面所載之法需在月圓之夜吸取月之精華,煉化成為一顆元丹,然后孕育生長,化丹為嬰。

這套法門可以說是萬法之祖。

天地開泰,萬物始生,先有精,后有妖,最后才有人。精只懂調息吐納,妖更近一步,知道吸日月精華,然后有了一套修練的法門,《太陰玄經》就是從這套法門演化而來。

這套法門無需悟性,不講資質,也沒什么瓶頸,稱得上天下間最容易成就的法門之一,不過練成之后,威力也相當可觀。

這部《太陰玄經》是從信樂堂弄來。

堂口收集的功法肯定比最早去的那家店齊全得多,不過正因為堂口里有識貨的人事先篩選過一遍,收集的全都是比較齊全的功法,像《六如法》這樣拆開之后混雜在其他經文里的功法就不可能被收入。所以那里的東西雖然品質較好,對謝小玉來說卻沒什么用處。

他越發確信一點,機緣必須到不起眼的地方找。

“我呢?”老礦頭也心里發癢。

“何叔,你閑著沒事也可以練練。《力士經》在大叔手里,還有一本注解,那是大家碰到問題之后我給的解答。你、二子和戲子先練起來,《力士經》內外兼修,對身體有調理的功效,過一段時間,我會嘗試煉制排毒丹,如果成功的話,就再也不用擔心這里無處不在的瘴毒了,你們的身體也會恢復原狀。”

謝小玉說的其實是安慰話,像老礦頭這樣年過半百,精血已衰,再想修練已經不可能。

“排毒丹?”蘇明成卻從話語里聽到他感興趣的東西。

“我來天寶州之前,一位長輩給了我一個方子,可以用幾種便宜的藥材煉制成排毒丹,唯一難弄的是藥引。藥引的成分并不確定,可能是草木,可能是蛇蟲,也可能是妖獸,只能一樣樣試。落魂谷瘴氣濃密,毒物遍布,如果這里找不到的話,其他地方更不可能了。”謝小玉終于說出選擇這里的目的。

眾人恍然大悟,不過也沒覺得什么不滿,如果真的煉成排毒丹,大家都有福了。

“我還有一些好東西要給你們。”謝小玉從納物袋里又取出一只翡翠玉盒和一面鏡子大小的玉盤,盤子上有金絲銀線扭成的紋路,還有許多刻上去的符文。

翡翠玉盒里放著的正是那些土蜘蛛的卵。他拿了一枚出來,放在玉盤中間,然后讓大叔刺破食指,在卵上滴了一滴血。

只見一陣血霧冒了出來,那枚卵晃動兩下,裂了開來,一只拳頭大小的蜘蛛從里面爬出來,閃電般地爬到李光宗的手掌心里。

李光宗本能地一甩手,想把這東西扔得遠遠的,他的膽子不小,但是對這種東西始終有些發毛。他還算好,那三個女人驚聲尖叫起來,飛也似地逃得遠遠的。

“別。”謝小玉一把抓住李光宗的手臂:“這東西叫土蜘蛛,是很厲害的妖獸,它在土里就如同魚在水里,還可以穿入巖石。它吐的蛛絲刀槍不入,我打算用這些蛛絲替每個人做一件法衣呢!它對震動異常敏感,晚上用它守夜比養狗還管用。而且這個地方妖獸眾多,如果像以前那樣用鐵鎬挖礦,動靜實在太大了,很容易招來妖獸。土蜘蛛可以穿入巖石里,我再教你們借物傳力之術,土蜘蛛的幼體力量不大,但是有你們傳力,就會變得力大無窮,一人一蛛,可以抵得上百十個人。”

聽到有這么多好處,李光宗再也不覺得這個滿是剛毛、黑黃相間的東西丑陋猙獰,非常小心地捧在手掌心里。

那些小子們也都擠了過來,他們已經急不可耐想擁有一頭屬于自己的妖獸。

天寶州人人都知道又多了一處新礦區,不過這處礦區與眾不同,礦區開出來卻一直沒什么動靜,根本沒有招募人手的意思,飛天船也每半個月才進去一次,帶進去的除了少量食物之外,就只有水,運出來的是一鐵箱、一鐵箱的金屬錠,數量不多,恰好是每個月的最低限額。

對于這樣的跡象,老礦頭給出的理由也很充分,這里是險地,用普通的開采方法根本不行,一有敲打聲立刻會引來妖獸,他們只能用特殊的方法一點一點將礦石刨出來,而且只能在邊緣開采,不敢深入。

礦倒是好礦,玄鐵、寒鐵、烙銀、閃星銀、炫明金、夕陽金、比赤火銅之類值錢很多。從已經開了的礦井來看,礦石儲量中等,不算貧礦,也不算富礦,不過現在開采的范圍不大,探明的區域連萬分之一都不到,礦業會所派去的人沒辦法確定等級,只能按照已經開出來礦井的儲量,給這處礦區打了個臨時的六等級別,算是中等偏上。

只有幾座礦井的小礦,等級只有中等偏上,每個月上繳的金屬錠卻要一萬斤。

很明顯,又是安陽劉家在背后搞鬼。

一個月一萬斤,一天就要三百多斤,算到每個人頭上,一天至少要采出二十斤金屬,運氣再好,也要挖五、六千斤礦石才行。

換成普通人根本就做不到,李光宗他們卻不在乎。這里全都是修士,而且人手一只土蜘蛛,別說五千斤礦石,干得瘋了,五萬斤礦石也可以挖得出來。

白天挖礦,順帶練力,晚上就在靈眼石洞里練氣,日子過得平淡又充實。

靈眼石洞的數目不夠,只能輪流使用,但是普通石室的數量卻很足夠。因為有靈眼石洞的關系,謝小玉也不在乎什么過猶不及,直接用上最好的聚靈陣,所以在里面修練的效果也不差到哪里去。

三個女人則照管那座大棚,大棚里一大半被一排排管子占據著,管子上長滿青草。謝小玉之前的試驗成功了,他找到不用泥土就可以種植物的辦法,這樣一來,從源頭就解決余毒殘留的問題。

那些青草是蟲子的食物,也用來喂雞,蟲子則是雞的飼料,所有的糞便用來種草,從頭到尾沒有一點浪費。

大棚里的工作很繁瑣,卻不累,三個女人早上轉一圈、下午再轉一圈就夠了。

其他時間除了做些縫縫補補的女紅,就是做三頓飯。李喜兒則把大部分時間都花在打坐上,白天的時候沒人和她搶,她自然挑最好的那個靈眼石洞。

蘇明成也不用去礦上干活。他比任何人都勤勉,整天都在自己的靈洞里打坐,只是偶爾去那七座池子里轉轉。那七個池子現在全都籠罩著不同顏色的煙云,底下盡是些黑水、淤泥、腐土之類的東西,上面長著顏色鮮艷的毒蘑菇、嬌嫩欲滴的毒花毒草,花草叢中四處亂爬著蜈蚣、蝎子、蜘蛛、蟾蜍、蜥蜴、毒蛇。整個營地除了這位舵主,其他人全都離這片凹地遠遠的。

只有一個人既不在礦上,也不在營地里。謝小玉整天在深山老林里打轉,每天回來的時候,總是帶回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蘇明成養在池子里的那些東西大部分就是他帶回來的。每天晚上,他都會拿著那些帶回來的東西鉆進遠處的一間木屋,不知道干些什么,一個時辰之后,他也總是垂頭喪氣地出來,把一大堆東西扔給蘇明成處理。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

這一天,謝小玉早早就進了山谷。

整座落魂谷是一座很大的盆地,長近三百里,寬也有一百八十余里,四周重巒疊嶂,里面古木參天。謝小玉到現在為止連四分之一都沒搜索完,即便是搜索過的區域,也有很多地方因為太過兇險的緣故不敢深入。

這是一個非常可怕的地方,實力相當于真人級的妖獸遍地都是,以他現在的實力,根本惹不起。

“嗷——”

一陣輕微而又低沉的獸吼傳進他耳朵里。

謝小玉站住了,側耳傾聽著。

在他的腳下,一只茶壺大小的蜘蛛冒了出來。這東西沒有耳朵,聽不到聲音,卻能夠感知到空氣的震動。

又是一陣吼聲傳來,他連忙從納物袋里掏出一對銀光閃閃的東西套在耳朵上。

那是一對白銀打造的長耳,長兩尺、寬六寸,配上“觀天徹地洞幽大法”,他可以清楚聽到三里之內樹枝折斷的聲音,更大一些的聲音就算遠在十里之外他也能聽到。

這次他聽得清清楚楚,那聲音來自東南方向二十余里的地方。

妖獸絕對不會莫名其妙亂吼,這頭畜生肯定碰上什么強敵。

這樣的好事他當然不會放過,不只是趁火打劫的機會難得,妖獸身上說不定有他要的藥引。

謝小玉催促著那只土蜘蛛,讓它在前面打頭陣,一人一蛛小心朝著東南而去。

不小心不行,在落魂谷里做什么事都不能匆忙,走一步要看三看。這里的每一棵樹上都可能爬著兩、三條毒蛇,至于各種毒蟲更不用說,樹后說不定還藏著一頭妖獸。如果什么都沒有,就更可怕了,那棵樹本身可能就有問題,或者地里藏著類似土蜘蛛的妖獸。

在牢里的半年,謝小玉學會隨時都不能放松警戒;這兩個月,又讓他明白任何一個地方都可能潛藏著危機。

這是在書里永遠都學不到的東西。

謝小玉走得很小心也走得很慢,而且不是筆直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他的目標是遠處的一座小山。

整整花了兩個時辰,謝小玉才登上那座山的山頂,這里離獸吼傳來的地方仍舊有三、四里遠。

確認四周沒有危險,讓土蜘蛛在一旁放哨,謝小玉從納物袋里取出一套東西。

那是兩塊陽燧鏡,一大一小,大的如同洗澡的木盆,中間挖了個洞;小的那塊僅如杯口,兩塊陽燧鏡凹進去的那面互相正對著。

兩塊陽燧鏡浮在半空中,徐徐轉動著,最終朝著獸吼傳來的方向。

謝小玉站在大的那面陽燧鏡后面,眼睛透過中間的小洞看去。

遠處的一切清楚進入他的眼睛里。

那邊像地震過一樣,數不清的樹木倒在地上,成片山坡坍塌滑落,地面上新土翻卷。

一頭受了傷的豪豬在那里嗷嗷直叫。這頭豬的塊頭有一幢房子那么大,顏色棕黑,身上一根根利刺直豎著,每一根都有兩個人那么長。

豪豬對面一條花紋斑駁的蛇正不停游走著。從那倒下的樹木和蛇身的比例來看,這條蛇長度至少在十丈以上,把它卷起來,同樣可以塞滿半幢房子。看它三角的腦袋,絕對劇毒無比,最詭異的是它背后居然長著蝙蝠一樣的翅膀。

謝小玉連忙將目光從這條飛蛇身上挪開。

蛇最為敏銳,萬一氣機感應,被它發現有人窺視,那就麻煩了。

這兩頭妖獸都極有耐性,一頭不停打轉,另一頭只是吼叫卻不肯主動進攻。

太陽越升越高,眼看著快要到正午,那條蛇猛地躥出來,如同電射一般咬了過去。

幾乎同時,豪豬的身體一縮,一根根利刺調轉方向,指著那條飛蛇。

只聽到一陣刺耳的嗤嗤聲,一丈多長的利刺疾射而出。

那條蛇似乎知道厲害,身體在半空中詭異的扭轉著,避開大多數飛來的利刺,不過仍舊有五、六根刺射在它身上。

一連串血珠飛濺,這些利刺劃破蛇皮,帶走十幾片蛇鱗,然后滑了開去。

那條飛蛇居然在剎那間收縮肌肉,避開利刺的鋒芒。

飛蛇被激怒了,一股墨綠色的毒煙從它嘴里噴了出來,豪豬被噴了個正著,發出聲嘶力竭的尖叫。

那口毒煙厲害至極,四周沾染到毒煙的地面全都冒起白煙,被腐蝕出一個個大大小小的坑。

不過這一下也激起豪豬的兇性。這頭妖獸猛地朝著飛蛇撞去,身上的利刺朝著四面八方亂戳。

那條蛇抽身急退,它可不想拼命。

突然,一個微不可查的碧綠小點落在飛蛇身上,那東西像是一片樹葉,無聲無息地貼了上去。

原本抽身急退的那條飛蛇突然間轉了性子,尾巴一甩,朝著豪豬抽了過去。

這一下抽得地動山搖,豪豬少說有數萬斤重,居然被抽飛百丈遠,四周的大樹也全都被抽飛起來,街區大小的一片空地被整整齊齊刮掉一層泥土。

不過那條飛蛇也不好受,它的尾巴被利刺劃得鮮血淋淋。

那條蛇像瘋了一樣沖著豪豬撲去,不顧那鋒利的尖刺,居然卷住豪豬的身體,像是要將豪豬活活勒死。

利刺穿透蛇皮,像一根根長槍般戳了出來。

豪豬知道無可幸免,干脆拼著同歸于盡。它拼命掙扎、扭動著,盡可能將飛蛇的傷口撕裂得更大。

突然,一道碧綠光華閃過,那片貼在飛蛇身上的“樹葉”飄飛而起,瞬間穿入豪豬的眼睛里。

這東西一離開飛蛇的身體,那條蛇就清醒過來,它掙扎著想要脫開,可惜此刻的它就像纏繞在針山上的一團棉線,扯都扯不下來。

碧綠光華一閃,從原來野豬的眼珠子里又射了出來,轉瞬間沒入那條蛇的傷口中。

那條蛇剛才還在掙扎,綠光一射入,它只扭了幾下就再也不動了。

碧綠光華再一次飛出,在半空中閃了幾閃,徑直飛回謝小玉的手里。

這東西是一只蟲,只有兩截手指那樣長,通體碧綠,形狀像一片剛剛出芽的嫩葉。

這東西叫失心蠱,是蘇明成費盡心機飼養的七種毒蠱之一。

謝小玉手里的這只失心蠱非同尋常。當初他曾經對蘇明成說過,七煞、七星、七毒、七蠱之外,還可以融入七情、七傷、七竅,不過那會為天所忌。

這話半真半假,不過他本人也不敢全練。弄來魔門七情迷心大法之后,他只練了怒、懼兩情,一個融入失心蠱,一個融入失魂蠱。前者中了之后會變得怒發成狂,不死不休;后者中了之后會心生畏懼,疑神疑鬼。

謝小玉原本沒想過要練這類陰毒詭邪之術,偏偏安陽劉家的門客之中有一個精于玄功變化的修士。

玄功變化練的是神魂,刀劍不能傷,五行法術不能破,非常難纏,只有兩種手段可以克制它,一種是雷法,另一種就是魔門諸般法門。

魔門最擅長拘役魔頭,魔頭分有形、無形兩種。所有的無形魔頭無論心魔、陰魔還是天魔,都能迷惑心智,污淤神魂。

修練雷法肯定來不及,雷法本來就難練,也沒什么捷徑。魔功就不同,上手容易,進展迅猛,還有無數捷徑可走。

這段日子以來,他能夠分毫無損地進出落魂谷,而且頗有斬獲,靠的就是這兩枚玄冥陰煞迷心毒符劍蠱。

這一次又是劍蠱立下大功。

再次確定這一路上沒什么兇險,謝小玉飛快跑了起來。

這是唯一必須快跑的時候,時間一久,肯定會有妖獸跑過來看情況,那就沒他撿便宜的份了。

越往打斗的現場跑,謝小玉的心里越是震驚。遠處看還不覺得有多激烈,但是靠近之后,只看到被那條蛇抽過的地方全都是一人多深的印痕,五、六人圍抱的大樹被利刺完全洞穿,那片被毒煙腐蝕的地面有五、六個街區那么大,繞著走都要繞半天。

好不容易到了那兩具妖獸的尸體前,謝小玉抖開當初順手拿來的軍用大納物袋,把緊緊糾纏在一起的兩具尸體全都兜了進去,然后背起袋子轉身就走。

如果手上沒這個大口袋,他還真想不出要用什么辦法將兩頭妖獸運走。

木屋里滿是血腥味,兩頭妖獸已經被肢解開來,墻邊放著一根根利刺。這東西比他手里那把法刀還要結實,一刀砍上去,刀口崩了,刺上居然連個白印子都沒有。

一想到還有許多利刺扎在石頭和土里,謝小玉就覺得可惜,那都是寶貝。

不過這頭豪豬比較沒用,除了一身利刺就沒其他可取之處。

那條飛蛇倒是不錯,肢解出來的材料里最好的就是背后那對翅膀。這條蛇來去如電,極擅御風,絕對和那對翅膀有關,可以煉成一件用來飛遁的法器。

謝小玉正缺這么一件東西。

蛇皮肯定也和御風有關,雖然已經千瘡百孔、破破爛爛,他還是小心翼翼剝了下來。

兩個毒腺也是好東西。這條蛇的毒性異常恐怖,蘇明成的七毒之中有一種毒可以換了。

和毒有關的還有兩根毒牙,有人腿那么長,這也是天生的法兵,將來還可以煉成飛劍,最起碼也是中品法器。

蛇背上還有一條大筋,這也是不錯的東西。

蛇骨白皙如玉,用刀敲上去叮當作響,也是好東西。

至于蛇膽更是好東西。

一旁的木盆里堆著成山的肉塊、肥膘和五臟六腑,這些全都是沒用的東西,大部分都會給蘇明成喂養蛇蟲,小部分會拿來喂土蜘蛛。

做完這一切,謝小玉從角落里拿起一只紫紅色的瓶子,用銀針從瓶子里挑了一滴紫紅色的液體,然后不管有用沒用,一樣樣試過去。

蛇血沒反應……豬血沒反應……蛇肉沒反應……豬肉沒反應……蛇筋沒反應……豬蹄沒反應……

不知道多少時間過去,他仍舊重復著那個動作。兩個月來他都這樣過,沒反應是正常的現象,到現在為止,他還沒看到有什么東西出現過反應。

正當他以為今天又一無所獲的時候,突然紫紅色的液體變成湛藍色。

他以為自己眼花了,連忙又滴了一滴下去。

紫紅色仍舊是紫紅色。

讓他感到疑惑的是,上面那點湛藍色清晰可見。

這是一顆獠牙,尖端似乎有些綠色的東西。

謝小玉用布將獠牙擦干,拿到陽燧鏡底下仔細看了起來。陽燧鏡可以將東西放得很大,用肉眼只能看到的一些綠色,在陽燧鏡下會變得清清楚楚。

那是草的碎末,可惜,憑這些碎末根本看不出是哪一種草。

謝小玉看了盤子里那個沙袋一樣的豬胃一眼,頓時一臉苦澀,難不成還要切開那東西翻找?

一刻鐘后,謝小玉忍著惡心從木屋里跑了出來。

惡心歸惡心,他的臉上卻充滿喜悅。

他從豪豬的胃里找到一些草葉,更讓他興奮的是,他以前看過這種草,只不過那地方非常兇險,他不敢靠近。

“有結果了?”李光宗迎了上去。

“我已經找到藥引了。”謝小玉滿心欣喜。

“那我們趕快去采。”比李光宗更急切的是戲子,他們幾個深受毒害。

相較之下,蘇明成比較淡然。天寶州各個堂口全都有解毒丹出售,這是堂口的福利之一,同樣也是吸引散修加入堂口的手段。

對普通人來說有價無市的解毒丹其實并不難弄,只要每個月都有人從中土過來就行,解毒丹在中土并不是什么很難買到的東西。

“有一件事比較麻煩,藥引所在的地方有一個很大的蜂窩,里面全都是毒蜂。”謝小玉先說了難處。

“這簡單,弄個養蜂人戴的紗布罩不就行了?”李福祿在一旁說道。

“屁!那會是普通毒蜂嗎?小哥都不敢靠近,一個紗布罩能有用?”李光宗怒罵著兒子。

“不管怎么說,先試試看。”謝小玉也不太有把握。不過,既然知道藥引是什么,總能想辦法弄到手,像一開始那樣毫無頭緒才讓人感到為難。

“實在不行,就打個鐵罩吧,我不信那些毒蜂連鐵都能戳穿。”老礦頭在一旁說道。雖然排毒丹對他沒什么用,不過他也挺熱心。

“要打就打結實些,反正倉庫里多的是各種金屬錠,干脆用它們打造。”李光宗搓了搓手。

想到就做。眾人也沒了吃飯的興趣,謝小玉、李光宗、蘇明成三個人鉆進鑄造房里。

鑄造房在營地的一角,深埋于地下,里面骯臟又凌亂,地上厚厚鋪著一層礦渣和鐵砂,四周的墻壁是用礦渣砌成,為的是隔音。

這里是極險之地,聲音太大的話,很容易招來妖獸。

房子正中央有一座煉爐,爐心是地面上鉆的一個臉盆大的窟窿,直接引來地火,天寶州的煉爐幾乎都是這種類型。

蘇明成負責開爐,三個人里他的真氣最雄厚,這項工作非他莫屬;李光宗負責搬運,因為他力氣最大;謝小玉則專管成型,這需要控制力。

“玄鐵……來一塊。”李光宗在金屬錠里翻來翻去,最后抽出一塊漆黑的鐵錠。玄鐵并不是這些材料里最珍貴的,但是說到堅硬,沒第二種材料能與之相比。

“再來一塊閃星銀,這東西最軟。”李光宗又挑了一塊金屬錠。

“你當過兵、打過仗?”蘇明成好奇地問道。知道打造防具要軟硬搭配的人,不是專職鑄造師,就是軍隊出身的人。

“當年在丘洛川的時候被拉過壯丁。”李光宗嘴上似乎不怎么愿意,好像拉壯丁很委屈,但是語氣中卻帶著一絲自豪。丘洛川大捷是近百年來對土蠻部落最大的一次勝利。

“怪不得你能回中土。”蘇明成恍然。天寶州這個地方來很容易,走卻難。行空巨舟來的時候帶的大部分是人,東西帶得很少,回程卻載滿金屬錠,準備給人的空位只有幾十個,大多被官府和礦業會占走,剩下的位子也都被各大幫會把持,小老百姓想離開絕對比登天還難。

兩塊金屬錠被扔進煉爐里,這是礦業會所提供的標準煉爐,火力強猛,操作簡單,不過控制不易,不是用來造器的那種。

錠子漸漸變紅,閃星銀先開始熔化,軟軟地流淌著,變成一團扭曲的液體。

好半天后,另外那塊玄鐵也開始熔化。

謝小玉雙手掐訣,每一次用手一指,那塊玄鐵就像被無形的鐵錘擊打一下似的,在火花四射之后,肯定有一塊地方癟了下去。

叮叮當當的聲音不絕于耳,那塊錠子漸漸改變形狀,變成一個很大的傘蓋。

那團完全融化成液體的閃星銀在傘蓋上攤開,轉瞬間就變成緊貼在上的一層銀色薄膜。傘蓋的邊緣,這層薄膜垂落變成絲絲縷縷,然后互相纏繞編織起來,轉眼間變成一張銀色的漁網。

將這頂傘蓋從爐膛里取出,謝小玉問李光宗:“你老婆平時織的那幾方輕紗呢?先拿來用用。”

“我馬上去拿。”李光宗連忙說道。

那幾方輕紗是用土蜘蛛吐出的蛛絲織成,原本打算織成布匹,但是蛛絲太輕太細,最后變成薄紗。

原本說好用蛛絲織成布之后,替每個人裁剪一件法衣出來,但是變成輕紗之后,那幾個小子看不上眼,所以蛛絲輕紗一直都堆在庫房里。

現在總算派上用場。

入夜之后的落魂谷越發幽深恐怖,遠處的群山就像是鋒利的犬牙,月光投在茂密的樹冠上,灑落下的光芒也顯得清冷徹骨。

猛獸全都有夜間覓食的習慣,妖獸也一樣,夜晚才是它們出沒的時候。

謝小玉以前沒有在晚上進入這里的經驗,這樣太危險,不但妖獸出沒無常,他的視力也受到限制,兩大法寶之一的陽燧鏡更是一點用都沒有。

不過權衡利弊之后,他還是決定冒一下險。

蜜蜂白天才會活動,晚上一般不會出來,所以白天的危險性遠遠大過晚上。

一路上小心翼翼,讓土蜘蛛在前面探路,他跟在后面。那對白銀長耳自始至終都戴在耳朵上,每一次都要反復確認前面沒有危險,這才快跑幾步。

蜂巢在落魂谷深處的一處斷崖上,到了那里的時候已經是深夜。

謝小玉撐開巨傘,頂在頭上,將閃星銀網和厚厚的幾層輕紗披散下來。將土蜘蛛召了回來,他自己一步步朝著蜂窩摸了過去。

那片草就長在蜂窩底下,稍微離得遠一些就沒草長出來。

謝小玉有些懷疑這種草和毒蜂有著伴生關系。

雖然有這樣的猜測,他仍舊蹲下身子,取出一只扁平的盒子,小心地連根一起挖了一大片草。他打算帶回去試種看看,如果能成功的話,以后就用不著冒險了。

將盒子收好,他開始割草。這一次他只要長在地面上的草葉子,如果無法人工種植,這片草地就是最重要的寶庫,不能竭澤而漁。

割了一斤左右,他收住手。這東西不是主要材料,只是一味藥引,可以少放一些。再說這東西雖然可以解除天寶州無所不在的瘴毒,本身卻也是一種劇毒,他、蘇明成和李光宗受得了,其他人不行。

將割下來的草葉裝進一個小布袋,然后塞進納物袋里,他小心翼翼沿著原路退了回去。

眼看著就要到山腳了,突然一道黑影從旁邊的樹叢里撲了出來。

謝小玉飛身而起,直接躍了過去,他不想在狹窄的斷崖上和任何東西打斗。

跳起來的同時,他的手指一彈,一枚劍符疾射而出。

借著劍光,他終于看清楚了,那是一頭背上生著一排骨板、形狀像蜥蜴的怪物。

那東西吐出一條長舌,如同鞭子一般抽了過來。

劍光猛地一震,一道清冷的劍氣激發而出,在半空中畫了一道半月形的圓弧,圓弧瞬間轉動兩下。

只這么一轉一絞,那根又細又長的舌頭從中被截成兩段。

刺耳的嘶吼聲頓時劃破夜晚的寂靜。

只聽嗡的一陣巨響,黑壓壓一大群毒蜂從蜂巢里飛了出來。

一看到這幅情景,謝小玉雙手抓住巨傘拔腿就跑。這時他再也顧不得黑暗中藏著的危險,先躲過眼前的危險再說。

身后響起一陣劈啪抽打的聲音,還有一陣陣刺耳的嘶鳴。

謝小玉稍一回頭,用眼角的余光掃了那頭壞事的怪蜥蜴一眼,他的寒毛全都豎了起來。

那頭蜥蜴在地上亂翻亂滾,一條尾巴在地上亂抽,劈啪的抽打聲就是這么來的。它的身體東一個鼓包、西一個腫塊,已經完全變形了。

被蜜蜂蟄到會起腫塊這很平常,但是整個身體腫大五、六倍就不正常了,說明毒性之烈超乎想象。

突然,一小群毒蜂調轉過頭,朝著謝小玉這邊飛來,眨眼間將他團團圍住。

只聽到一陣密如撥弦的叮當聲從頭頂上傳來,毒蜂進攻了。

謝小玉什么都不管,一個勁兒地蒙頭往前跑。

呼地一下,從前面一棵樹后竄出一條黑影,他心頭微震,以為那東西也要撲過來,沒想到那東西像見了鬼一樣,扭頭就跑。

不過四條腿跑得再快,也快不過長著翅膀的東西。圍攏著謝小玉的那群毒蜂分出一小隊朝著黑影追去,轉瞬間,那邊響起同樣凄厲的慘叫聲。

謝小玉的心頭一陣冰涼。他現在明白為什么蜂巢邊沒什么妖獸,原來這些毒蜂是落魂谷里的一霸,沒什么妖獸敢招惹。

頭頂上叮叮當當的聲音越發密集,突然,一道極為輕細的穿透聲傳入他的耳朵里。

抬頭一看,只見玄鐵傘蓋上多了一個微不可查的小孔。

有第一個就有第二個,很快,穿透聲密集響起,眨眼間,玄鐵傘蓋就變成一面大篩子。

謝小玉的眼睛盯著頭頂上,他現在進退兩難。如果就這么逃回去,同樣也會把成群的毒蜂引回去,就算營地里有一座大陣,但是對這種數量眾多、個頭卻細小的東西,“倒轉乾坤虛空挪移陣”并不是很管用。

眼看著頭頂上星星點點的穿孔已經連成一片,他的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突然,他想起一件事,低頭看了四周一眼。

傘蓋下垂落的輕紗外同樣圍滿毒蜂。這些毒蜂一點都不客氣,也拼命朝著輕紗不停攢刺,但是那些輕紗渾不著力,無堅不摧的蜂刺直接從輕紗的網眼里穿透過去。

頭頂上漸漸殘破的玄鐵傘蓋和四周垂落的輕紗在他眼前交替出現,一時之間,他整個人呆愣住了。

穿透聲越來越響,漸漸連成一片,不只穿透,有的地方洞眼密集,已經開始破碎。

只聽到嘩啷一聲輕響,左面邊緣處很大一塊破片掉落下來,無數毒蜂蜂擁而入。

這時,謝小玉口中一聲輕叱,他的手猛地展開,一道朦朧的劍光朝著四面八方散去。

這道劍光很弱,沒有以往那種鋒銳犀利的感覺,輕若無物,不帶一絲殺氣,卻將漫天毒蜂全都籠罩在里面。

原本漆黑一片的四周頓時變得星星點點,每一只毒蜂都沾染劍光,劍光猶如實體掛在毒蜂輕盈的身體和薄而透明的翅膀上,猶如清晨掛在草葉上的點點露珠。

突然,這些璀璨如露的劍光同時飛散開來,那一幕仿佛晨曦落在大地之上。

再也沒有毒蜂的嗡鳴聲,再也沒有金屬穿透聲,四周重歸寂靜。

這是露。

謝小玉忘記此時身處險地,他的腦子里只有剛才那一劍。

和電的暴烈狂猛、剎那光華不同,露雖然同樣短暫,卻沒快到那等地步,而且很輕很柔,讓人在不知不覺間中招。

露原本就是水氣凝結而成,水氣無所不在、無所不至。

這一劍的要旨就在于無所不在、無所不至。沒有發動之前,對方已經陷于劍招之中;一旦發動,異變突生,對方躲無可躲,避無可避。

和“如電”一式比起來,“如露”一式可以說很慢,也可以說極快,比“如電”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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