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劫之兆

四周一片漆黑,那是厚實的泥土。

謝小玉很不喜歡這種感覺,他覺得自己像被活埋一樣。

“小心,前面有土蠻的鉆地兵,這幫家伙很麻煩的。”傳音符里傳來麻子的警告聲。

謝小玉立刻屏住呼吸,與此同時,他也感覺速度慢了下來。

鉆地兵同樣精通土遁,麻子如果只是一個人的話,并不在乎這些家伙;帶著謝小玉就不行了,只能遠遠避開。

麻子遁得很深,離地面有百余丈,那些鉆地兵只在十丈上下巡游,所以要避開他們并不是什么難事。

一路上小心翼翼,兩個人在地底深處無聲無息滑行著。不知道過了多久,謝小玉終于感覺到麻子開始往地面升,這是要出去了。他很高興能夠重新踏上地面,四周全是土的感覺實在太糟糕了。

半個時辰之后,兩個人一前一后從土里冒了出來。

一起冒出來的,還有十二只海碗大小、渾身長滿剛毛的蜘蛛。這些土蜘蛛還只是幼體,力氣并不大,不過十二只一起出力效果還不錯,省了麻子很多力氣。

從土里一出來,謝小玉就用“觀天徹地洞幽大法”朝四周張望著。

這里深藏山腹中,旁邊就是一條靈脈,靈氣還挺足,不過他并不是來這里尋穴的。

從納物袋里掏出羅盤、牽機線,謝小玉開始工作起來。

布設法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當初在落魂谷,謝小玉花了一個下午才把三十六根陣旗全都布好,那里還是一片平地。

這里是一座山洞,想將陣旗全都鋪開的話,還要挖一些洞穴出來,他在礦井里就是這么做的。

這絕對是一項大工程,怪不得麻子不肯一個人干活。好在他帶來十二個挖慣了洞的“礦工”。這些土蜘蛛干別的事不行,挖洞一流。

將整個洞穴勘測一遍,在一張紙上描繪洞穴大致的走向,謝小玉嘆道:“想將陣布好,至少也要兩天的時間。看來我們不可能把每一個點都連接起來,最多挑十二個點。”

“我才不管,花再多的時間都沒關系,只要不是我一個人辛苦干活就行。”麻子的態度很直接。

這次,換成謝小玉說不出話來。

說干就干。兩個人各自分工,每人六只土蜘蛛。

這一來他們工作到不知時間。累了,就跑到一邊打坐休息;餓了,就拿出事先烤好的雞肉脯啃兩口。因為一旁有人,所以用不著擔心會被土蠻偷襲,打坐休息倒也很安穩。

眼看著工作完成一大半,還有七、八個陣基安置完畢就可以走人了。突然,東南方向傳來一陣令人心悸的波動。

“怎么回事?有人在做法?”謝小玉問道。

“我也不知道。我在外面的時候經常碰到這種事。我也曾經想要打探,可惜土蠻防衛森嚴,根本潛不進去。”麻子很不負責地回答道。

謝小玉的神情變得凝重。麻子可以不管,他卻不行,因為他的肩膀上負擔著太多東西。

“幫我在頂上開個洞。”謝小玉指了指頭頂上方的一道縫隙。

麻子明白他要干什么。當初被擋在北望城外的時候,他們就做過同樣的事。

開一個小洞并不困難,只要能夠把謝小玉塞進去就行。

縫隙正對著東南方,需要稍微擴大一些。很快,麻子就完成他的工作,那是一個很小的洞,人在里面連腰都直不起來。

謝小玉艱難地爬了進去,輕聲咒罵一句:“這個混蛋。”

從納物袋取出陽燧鏡。這次他沒有拿出那面大的,而是拿了一面小的,主鏡只有巴掌大,副鏡更是僅有銅錢大小。

將鏡子裝好,他透過主鏡后方的孔朝遠處眺望。

遠處有一大群土蠻正圍攏成圈,不停朝著中間跪拜著。

圈子中央被一片山脊擋住,看不清楚,不過從土蠻頂禮膜拜的樣子來看,正中央的位置上肯定立著一尊神像。

“土蠻有沒有什么特殊的祭拜儀式?比如祭天、祭地、祭祖?”謝小玉皺緊眉頭問道。

“這要問吳榮華,我對這里也不太了解。”麻子幫不上忙。

“你上來看看。”謝小玉說著,鉆了下來,這個洞實在太小了。

麻子嘟囔一聲,爬了上去。他本來想捉弄謝小玉,沒想到自己也被拖下水。

陽燧鏡早已經調整好,根本用不著動,只需要把眼睛湊到孔前就行。麻子同樣也看到遠處人頭攢動的場面。

“人好多啊!少說有兩、三百萬。”麻子喃喃自語著:“這怎么可能?難道整個天寶州的土蠻都集中在這里?他們哪來那么多糧食?”

“西面有座高峰,你帶我過去。”謝小玉決定追根究底。

麻子也感覺事態嚴重,不敢再開玩笑。

謝小玉所指的山峰和這座山頭相連著,所以沿著山脊而行,根本不用擔心會被發現。

到了那里之后,麻子鉆進土中,一會兒工夫他又冒了出來,已經挖好一個可以藏身的洞穴。

這次他很正經,挖的洞可以藏四、五個人,正前方同樣也有一道縫隙,而且縫隙外還有一叢矮樹,絕對是一個極其隱秘的觀察點。

重新將陽燧鏡裝好,麻子迫不及待湊過去看了起來。只看了一眼,他的臉色就變了。

謝小玉擠開麻子,將眼睛湊到孔前。瞬間,他的臉色也發白了。

山谷中央確實豎著一尊神像。那位神長著四顆腦袋、六只手臂,外表倒不顯得惡形惡狀,和那些六、七顆腦袋、幾十只手臂的神魔比起來,這位還差得多。

“是婆羅賀摩,萬魔之祖。”謝小玉的嘴唇微微哆嗦著。

“我知道那么多土蠻是怎么冒出來的了。婆羅賀摩最擅長的就是無中生有,而且在三位魔祖里最隨和,號稱有求必應,那數以百萬計的土蠻應該就是他的杰作。”麻子在一旁分析著。

“我不相信有那種神通存在,就算有,現在天地隔絕,婆羅賀摩也沒辦法打破天地間的隔膜,插手這個世界的事。”謝小玉否定麻子的說法。如果魔祖的力量這么容易降臨,魔門也不會被佛門取代。

“不是沒辦法。在魔門之中,以一化十、以一化百的法術有一大堆,什么滴血分身、赤尸分身、肉骨分身……這些法術都要分魂裂魄。滅掉一個分身,施術者就不能再入輪回,只有這些不懼生死的土蠻才敢這么干。”麻子已經將前后的線索全部串聯在一起。之前他就覺得不對勁,那些進攻戊城的土蠻不但實力弱,連魂魄也孱弱到不可思議的程度。

“這我也明白,問題是,滴血分身那么容易修練嗎?”謝小玉透過陽燧鏡眺望著遠處,冷冷地問道。他想得比麻子深遠得多,所以臉色才會這么難看。

麻子被問住了。

分身類的法術沒有一個簡單,想修練最起碼要真君境界。

“你的猜測呢?”麻子知道謝小玉肯定猜到了些什么。

“神道,是消失萬年的神道死灰復燃了。”謝小玉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他能夠感覺到自己臉上的冰冷,額頭還有微微的虛汗。

“神道!”麻子的臉色也白了。

這絕對是讓人心驚肉跳的字眼。

佛門、道門、魔門、旁門教義各自不同,但是有一點卻是相同,那就是透過修練追求個人的解脫,所以才有修士這一說。

神道就不一樣了,那完全是另外一個體系。這些人不需要修練,只要召來一批善男信女,讓善男信女們信奉自己,時時刻刻口誦他們的尊號,他們就可以擁有神通。

這一套東西是從禱告、祭祀演變而來,而祭祀、禱告這類儀式源遠流長,太古之時就有人祭天地、祀鬼神。三千大道之中有祭拜之道和信仰之道,佛道魔旁四門之中也有相應的法門。

所以神道絕對不是什么邪道。

問題在神道需要大批信徒,而且只能信我,不能同時信奉旁人。這樣一來,信徒就成了修神道者的私產;再加上神道無需苦修,也不講資質,只要信徒眾多,自然神通廣大,自然受到世俗君王的青睞。

一開始大家還可以相安無事,漸漸地,修神道的君王開始互相兼并,弱者被吞,強者越發強橫,最后只剩下五位最強的君王。這五個人自稱神皇,每個人都到了舉步飛升的境地,所以無需繼續兼并。

這時候,神道的缺陷就顯露無遺。五位神皇能夠達到那樣的境界,是靠億萬名信徒維系著,他們一旦飛升,再也無法插手人間之事,那些信徒肯定會改信他人,他們立刻會被打回原形,所以他們不能飛升,也不敢飛升。

這五個人各自做出不同的選擇。一個人最先轉入佛門;另外三個人有樣學樣,不過他們改走道門,原因是他們看到轉入佛門的那位神皇進展非常緩慢。

百年之后,三位神皇相繼飛升而去,轉入佛門的神皇仍舊苦修著。

最后一位神皇沒打算這么做,他有一個異想天開的念頭——他想獨占天下,建一座永恒不滅的地上神國。

當那位轉入佛門的神皇成就羅漢果位,舉步飛升之后,他終于動手了……

這就是萬年之前天地大劫的由來。

大劫過后,“神道”就被視為災難的根源,成為各大教最為忌諱的東西,一旦發現“神道”有死灰復燃的跡象,各大教立刻會全力撲滅。

“麻子,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絕對不能再讓第三個人知道。”謝小玉轉瞬間就想到其中的利害。

“你擔心各大門派知道這件事之后會殺我們滅口?”麻子問道。

“不是殺我們兩個人滅口,而是將天寶州的人全都殺光。”謝小玉想到的結果遠比麻子的猜測可怕得多。

“這怎么可能?”麻子有些不信,但是他知道謝小玉絕對不會無的放矢。

“你現在還猜不出他們為什么攻城嗎?這些土蠻攻破城池之后,男人全部殺光,只留下女人和孩子。以前大家都猜不透他們要這些女人和孩子干什么,怎么養活?現在你應該懂了。”謝小玉越說,眼神越凌厲。

麻子當然明白。有修神道的人在,可以輕而易舉制造出一片沒有毒素的土地,也可以讓那些女人和孩子不怕毒素。

這就是神道厲害的地方。修神道的人先要選定一個專精的領域,只要在這個領域里,他就無所不能。

一明白這件事,麻子的臉色也跟著變了。

他知道謝小玉說得沒錯。如果各大門派知道此事,唯一的可能就是將天寶州的人全部殺掉,這樣就讓土蠻沒辦法補充人口,也沒辦法學到中土的技術。

這不是因為殘忍嗜殺,而是因為沒辦法把人從天寶州撤走。

臨海城一個月會有兩艘空行巨舟到達,每艘空行巨舟裝載一千五百到兩千人;一個月就是三、四千人;一年就是四萬多人。整個天寶州有六十幾座城,有些城每個月有一艘空行巨舟到港,有些是兩個月一艘,加起來差不多每年有將近一百萬人過來這里。盡管這里每天都有人死去,但是人口總數正在增長,而且增長速度驚人,所以臨海城十幾年前的黃泥崗現在已經變成城的一部分,粗略估計整個天寶州少說有五、六千萬人口。

這么多人用空行巨舟運載要來回幾萬趟,顯然不可能,用海船更不可能,因為海船即便順風順水,也要七、八年的時間才能到達中土。這一路上,人要吃飯喝水,先不說船能不能裝下這么多東西,這么多糧食也沒地方弄。

反復想了半天,麻子最后發現這件事真的不能說。

天空開始飄起雪,一開始只是小雪,西北風吹過來之后,雪開始越下越大。

謝小玉和麻子并不在乎下雪天,對他們來說,漫天大雪反倒能阻礙土蠻的視線,讓他們活動起來更容易些。

那厚厚的積雪讓謝小玉突然意識到自己算漏一件事——他沒算天時。

“看來我們可以早一點結束了。”他有些不好意思。

麻子看著滿地的白雪,臉頰不停抽搐著,很想將旁邊的家伙痛揍一頓。

雪就是水,到了冬天,整個天寶州就成了一處水的世界。

精通水遁的修士不少,大部分修士也都會一些水遁之術,可以像來的時候那樣以幾個精通水遁的修士為主,其他人為輔,大家駕著水遁逃跑,不信那些土蠻能追得上來。

就算追上來也不怕,現在他們這支隊伍里的每一個人都今非昔比,如果再遇上當初那種埋伏,他們絕對會毫不猶豫地殺回去。

“別抱怨了,走吧。”謝小玉拍了一下麻子的肩膀。

麻子哼了一聲,一下子鉆進土里,謝小玉直接被帶下去。

和來的時候一樣,麻子一直鉆到百余丈的深度,才朝著戊城的方向而去。十二只土蜘蛛一齊用力,拖著謝小玉前進。

快靠近戊城的時候,頭頂上又傳來土蠻鉆地兵的氣息。

“糟糕,這些東西的數量增加十幾倍。”傳音符里面響起了麻子的聲音。

“應該是借神道的力量一化十、十化百。你不覺得我們最早碰到的那些鳥人太弱了嗎?而且數量也多得離譜。”謝小玉說道。

“我們怎么上去?”麻子問。

“還能怎么上去?當然是強行殺回去。”謝小玉想都沒想就回道。

有那么多鉆地兵游弋巡邏,他絕對不敢打開為麻子準備的出入口。

“抄家伙吧。”麻子興奮地取出裂地鞭。這件魔器煉成之后,立刻拿一個真人做了祭品,沒比這更完美了,可惜一直沒機會用,這次總算能顯顯威風。

謝小玉嘆息一聲,掏出刀輪。

這次要速戰速決,還是這玩意兒用起來方便,威力也大。

兩個人也不急著上去,全都拼命地往魔器里打著法訣。

這就是魔器的好處,法器如果這樣做的話,肯定會被上面的土蠻發現,魔器卻沒這個問題,所以魔器適合用來偷襲。

明知魔道兇險,也知道魔多短處,但是修練魔門大法的人仍舊數不勝數,自然有其道理。

麻子的準備很快就結束了,裂地鞭將地底深處的大地精氣強行抽取一空。

謝小玉卻碰到麻煩。他手上的刀輪如同一個無底洞,十幾個法訣打進去,就像石頭扔到井里,只聽到撲通一聲輕響,卻連個水花都沒看見。

他連忙從納物袋里掏出一只瓶子,用拇指撥開瓶蓋,倒了幾顆補氣丹丸入口。

這些丹丸入口即化,變成絲絲縷縷的靈力,支撐著他繼續往刀輪里打法訣。

“誰教你心黑,將六欲天魔招了來。”麻子在一旁看笑話,這種機會難得有。

謝小玉一嘴丹丸根本不能說話,只能任憑麻子取笑。

足足吞下去三十多顆補氣丹后,謝小玉感覺稍微好一點了,法訣打進去之后,總算是有了點反應。

“走。”謝小玉一手抓住麻子的手肘。

麻子運起土遁之術,飛快朝著地面沖去,這次他不再講什么隱蔽了。

四周那些鉆地兵立刻被驚動了,紛紛圍攏過來。

兩邊都在爭分奪秒。

麻子畢竟搶先發動,帶著謝小玉先一步從土里冒了出來,三個鉆地兵幾乎貼著他們的腳底也鉆了出來。

剎那間,麻子和謝小玉同時出手。

麻子手中的長鞭舞動如飛,以他的身體為中心,一片扇形區域全都被鞭影籠罩住,下一瞬間,鞭影變成漫天血霧。

謝小玉出手也不慢。刀輪一出手,立刻發出一陣悅耳的輕吟,那聲音清幽婉轉,令人心醉神迷,卻帶著一絲說不出的哀怨,讓人聲淚俱下、傷心斷腸。

聽到聲音的人全都變得神情呆滯、兩眼無神,旁邊正發威的麻子也中了招,眼神漸漸失去神采。

“醒來!”謝小玉在這個家伙的肩膀上猛擊一掌。

“嘶——這么用力干嘛!”麻子痛呼一聲,不過馬上打了個寒顫,異常畏懼地看著那把刀輪。

這東西不愧有天魔潛伏,兇性懾人,居然敵我不分,連自己人都暗算。

不過從外表看,這把刀輪卻看不出一絲邪氣,沒有以前那方圓畝許的魔焰,也沒有神魔的身影,只有一道若有若無的神光隨意漫卷著,不帶絲毫煙火之氣。但是魔音所至,不管是在地上還是地下的人全都瞬間被迷住心神,然后在不知不覺中沒了氣息。

被魔頭所殺,一點不比被赤霄紫光雷炸死好多少,同樣連轉世投胎的機會都沒有。不過那些魂魄并沒有被刀輪吞噬,天魔分身顯然對普通的魂魄不感興趣,所以直接將它們化為虛無。

謝小玉和麻子都被刀輪的恐怖所震懾,不過他們并沒有忘記自己還身處險境,一頭撞進“倒轉乾坤虛空挪移陣”里。

一進入“倒轉乾坤虛空挪移陣”,他們就聽到頭頂上傳來一聲震怒的狂吼,眨眼間,戊城上空天昏地暗。

兩個人同時感到心頭亂跳,即便已經身處大陣之中,那恐怖的氣勢仍舊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

下一瞬間,方圓數十丈的一片地面猛地陷落下去。

陷落的地方顯露出一座烏光隱隱的曼陀羅陣,中間是三尊魔像,周圍是十二尊小一些的魔像,每一尊魔像都栩栩如生,已經完全凝結出實體。

之前無往而不利的“倒轉乾坤虛空挪移陣”這次居然失靈了,別說將這一擊挪移開,即便偏轉一分都做不到。

好在千鈞一發之際,謝小玉和麻子強行挪移進礦井里。

“那是什么?”麻子驚問道。

“不知道,可能是魔器,也可能是某種陣法,集合許多人的力量同時打出來。”謝小玉一想到剛才那一擊,也禁不住心生恐懼。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至,還沒看到人,就聽到李福祿的聲音。

“兩位哥哥,你們總算回來了。”

所有的人都跑來了,跑在最前面的是李福祿和趙博,蘇明成和法磬落后他們半步。

謝小玉和麻子這才回過神來。他們轉頭看去,立刻同時皺起眉頭,因為來迎接他們的人全都有些狼狽,每個人的身上或多或少帶著傷。

“怎么回事?”謝小玉急問道。

“你們走后五、六天,那些土蠻不知道吃錯什么藥,開始猛攻這里,來的全都是強手,我們拼了命才頂住。”法磬連忙解釋道。

“有沒有傷亡?”謝小玉問道。

“死了二十幾個人。七天前,一段礦井被打塌了,露出洞口,土蠻拼命想殺進來,我們則拼命死守,還好洞口不大,最后還是守住了。”法磬說著,仍舊顯得心有余悸。

與此同時,他也有些灰心喪氣。謝小玉和麻子不在,他以為自己和蘇明成可以挑起大梁,結果證明他們撐不起這副重擔。

“柱子、田壯、小六子、老白他們都死了,俺爹也受了重傷。”李福祿抽著鼻子說道。

這話出口,一些人的臉色顯得不太好看。

謝小玉立刻就明白了。

當初開辟這片隱蔽所的時候,就將所有的礦井分成許多段,每一段有專門的人把守,而李光宗他們負責統領那些兵卒。顯然,礦井被打塌的時候,負責那一段防御的人因為害怕而逃離,李光宗他們不得不上來補位。

“還有誰死了,給我一份名單。他們有什么親戚朋友嗎?”謝小玉問道。

他沒管那些失職的家伙,反正到了撤離時,他會讓這些人知道什么叫后悔。

“還有其他事嗎?”謝小玉又問。他出去將近一個月,肯定有很多事情急待他處理。

“那群傷兵鬧過一次叛變,讓老李鎮壓下去,參與叛變的三百多人全都被驅逐出去。”法磬畏畏縮縮地說道,他不清楚謝小玉會有什么樣的反應。

“這是我的安排。”謝小玉將責任攬了過來。

“現在士氣有些不穩,那些傷兵只是畏懼我們的實力,沒人敢再挑頭鬧事罷了。”法磬輕聲說道。這其實是善意的警告,他的想法和當初的李光宗是一樣的。

謝小玉沒辦法解釋,他對李光宗說的那番話絕對不會對著這些人說。

“不是我要他們過來,是都護大人打發他們來送死,我收留他們已經仁至義盡了。你告訴他們,誰不想留下,我可以送他們回主城。”謝小玉顯得異常冷酷。

這時候,謝小玉才想起有一件事沒問:“主城那邊怎么樣了?”

“那邊比這邊更糟。最外面的幾處城區已經丟了,他們學我們將城里的房子全都拆了,用來建造新的城墻,還支撐起六十幾座大陣,靠這些大陣在拖時間。”

“這么多大陣?”謝小玉大吃一驚。

他并不是吃驚官府的財力。礦頭去礦業會所哭訴一番,上面就拿出一套“倒轉乾坤虛空挪移陣”作為補償,官府在這方面絕對不會比礦業會所差。

問題是這些大陣需要有人操縱,其中必須有一個精通陣法的人主持全局,而且每根陣旗至少要一個粗通陣法的修士執掌。就拿“倒轉乾坤虛空挪移陣”來說,需要三十九個人連手才能發揮最大的威力。六十多套這樣的大陣,就要兩千四百多個修士,很難想象主城里還能湊出這么多修士。

“他們不像我們這樣奢侈,最多十來個人操縱一座大陣。”法磬精通陣法,他從那些大陣的變換中就看出人手不夠。

“那位陳都護絕對是個白癡。當初人多的時候就應該把這些大陣拿出來,也不至于一夜之間所有的衛星城盡數陷落,大批修士戰死。”蘇明成在一旁嘆道。

這顯然是所有人共同的想法。

謝小玉和麻子互望一眼,他們比其他人更明白朝廷那些詭異心思。

當初謝小玉剛來的時候,曾經說過朝廷意圖不軌,想讓天寶州的散修和土蠻同歸于盡。那只是他用來堵都護大人的話,沒想到居然一語中的,朝廷真的有這樣的意思。

“我們管好自己就夠了。”謝小玉不想多提主城的事,來這里的第一天,他對那邊的人就沒有一絲好感。“大家做各自的事去,沒事做的,就把握時間修練。”他開始揮手趕人。

那些新來的修士一個個都離開了,蘇明成、法磬他們卻從謝小玉的神情中看出一絲名堂。

等眾人全都散去,他們立刻湊了過來。

“那件事準備得怎么樣了?”蘇明成搶先問道。他是知道計劃的人。

“一切順利。”謝小玉不欲多說,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不是不相信法磬他們幾個人,問題是他說出來之后,法磬他們難免會流露出自己是知情人的意味,這樣一來,其他人就會犯嘀咕了。新來的修士或許還能克制住,像趙博這樣早就跟著他的人心里難免會有想法。

傻子才會自找麻煩。

“我們什么時候撤?”法磬問道。他也很聰明,立刻猜到謝小玉不說明白的原因,所以用了一種沒有忌諱的問法。

“要看主城那邊什么時候撐不下去。”謝小玉不想給人留下把柄。

主城不破,他如果先撤的話叫臨陣脫逃;主城破了,他撤退就變得順理成章。

“到時候恐怕來不及。”法磬擔憂的是這件事。

“我什么時候做過沒把握的事?”謝小玉語氣重了一些。他之所以能將這么多人聚在身邊,就是因為他給眾人足夠的信心,所以他絕對不允許有人提出質疑。

“我沒那個意思。”法磬連忙解釋。

“我知道。你也是為了穩妥起見,不過有些事不能多說。”謝小玉連忙緩和一些,他也不想和法磬搞僵關系。

突然,他想起神道再現的事。

“我有很多事不能說。如果你們相信我,就在修練上加把勁,最好能夠在一、兩年里踏入玄門,否則恐怕就晚了。三年后,我們必須回中土,馬上就會有一場大禍降臨在天寶州,如果來不及走,誰都別想活命。”謝小玉顯得異常嚴肅。

“一、兩年成就真人?這怎么可能?”法磬相信,給自己五年的時間,十有八九可以成為真人,但是一、兩年實在太短了。

“不想死就拼命修練吧。”麻子冷著臉說道:“反正,我會盡可能在一年里踏入玄門。”說著,他朝蘇明成伸出手:“給我一瓶補氣丹,我拿《天符寶箓》換。”

麻子的話最有分量,因為他太高傲了,傲得不屑于撒謊。此刻他突然冒出來這么一句話,大家的心里全都發毛。

他們可以肯定,謝小玉和麻子在外面發現了什么。

“我……我要去修練了。”法磬轉身就走。

“我也是。”蘇明成也感覺到時間緊迫。

礦井里冰寒徹骨。士兵們裹著被子、毯子,仍舊瑟瑟發抖。

“卡擦、卡嚓。”

一個十八、九歲的青年斜靠在一塊木板上,正拿著生銹的破刀在墻壁上劃著,墻壁上全都是一道道刻痕。

“明天就是小年夜了。”他自言自語著。

他是被派過來那五千個傷兵里的一個,在之前的戰斗中他被砍掉右臂。

他旁邊是一群老卒。其中一個老卒目光渙散地看著天花板,好半天才說道:“往年這個時候,我們那邊都開始殺豬宰羊了。一年里難得吃到一次肉,只有過年有這個口福。”

另一個老卒說道:“我就沒這么舒服了。最后幾天是最累的日子,東家要盤賬,還要核對貨物,最后要把店鋪打掃干凈,一直要忙到小年夜這天。不過也有好處,小年夜的時候,東家總會請我們吃一頓,前年是在迎賓樓吃,去年是福來順。”

“今年能夠活著就不錯了。”年輕的傷兵扔掉手里的刀。

“別抱怨,你我活下來的機會比那些人多。”剛才那個老卒湊到年輕傷兵的耳邊低聲說道。

“你怎么知道?”年輕的傷兵一下子坐了起來。

“你應該聽說了吧?為首的那兩個修士已經回來了。這段日子,那些修士精氣神都和往日不一樣,好像在高興些什么。”老卒仍舊用極低的聲音說道。

“他們離開,是去安排退路?”傷兵雖然年輕,但是見識不錯。

“十有八九是這樣。當初剛剛開戰時我們都怕死了,小李頭領卻一點都不在乎,他說大頭領在來之前就已經想好怎么逃了。”

“只怕他們未必會帶著我們一起逃。”年輕的傷兵一臉不屑地說道。

“不至于。帶我們這些人走,對那幾位頭領來說只是舉手之勞。兩位頭領已經布置好退路,到時候要走就走,土蠻根本攔不住。”老卒異常得意地說道。他因為巴結李福祿的緣故,所以經常能夠得到別人不知道的消息。

“這肯定要花很大的氣力,那些修士老爺誰肯這樣做?我們對他們來說只是一只小螞蟻。”年輕的傷兵仍舊不信。

“誰說要他們花力氣?你我手里的蟲子全都是蘇頭領養的寶貝,平時才不會給人呢。那些蟲子每一只都有法力,比一些修士都強,到時候我們可以借它們的法力逃。”老卒道出其中的奧妙。

“這樣說來,沒養蟲子的人不就得困死在這里?”傷兵一下子坐直身體。

“就是這個意思。”老卒笑了起來:“前段時間有人造反,讓老李頭領壓了下去,事后很多人怕被牽連,就向老李頭領討要蟲子,想表示自己的忠誠,但是老李頭領根本沒給他們這個機會。明白為什么嗎?”老卒笑得越發高興。當初大部分傷兵不愿意養蟲,上面居然同意,這讓他們這些老卒很不好受,畢竟養蟲子傷元氣,所以無形之中他們就和那部分傷兵起了隔閡。現在知道那些人自作聰明,絕了自己的后路,老卒們樂得看笑話。

這就是小人物的心思,說不上壞,也絕對談不上善良。

年輕的傷兵心亂如麻,那邊還有他的好兄弟。

“你最好不要亂說亂動。自從那些人造反之后,幾位頭領對那邊很是小心,有點風吹草動,立刻會出手鎮壓。幾位頭領不會殺人,只是把人往外一扔,你知道是什么結果。”老卒看出年輕傷兵的心思,立刻警告道。

“就算他說出去也沒用,那些蟲子在修士的手里,他能求得動修士老爺?”另外一個老卒冷言冷語道。

“怪我多嘴。”剛才那個老卒一臉后悔,從地上爬了起來,沒意思地走開了。

過了拐角,老卒就看到李光宗背靠著巖壁站在那里。

“小的已經遵照您的意思做了。”老卒連忙點頭哈腰說道。

李光宗想著心事,好半天他才嘆了口氣說:“我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

“您是菩薩心腸。”老卒連忙拍馬屁。

“我只是不想看著那么多人眼睜睜地等死,一年前我和你們一樣,都是一個螻蟻似的人物。”李光宗嘆道。

“您這是前世修來的福氣。”老卒這次說了真心話。

“你也要把握住機緣,有事沒事就多想想大首領的好處,透過那些蠱蟲,他能夠感應到你的想法。”李光宗很不想說這話,這讓他覺得自己像個巫婆、靈媒。

他現在也算是個正牌的修士,已經知道那些巫婆、靈媒大多是騙人的,沒什么法力,就算偶爾有兩個會法術的,也只是最差勁的那種。

他不知道謝小玉為什么要他這么做,他不會多問,只知道照著做就是了。

“小的遵命。”老卒連聲說道。

活到他這個年紀,已經沒什么想法了,只求平安;如果再能活得好一些、活得長一些,那就更好了。反正修士老爺只是讓他誠心求拜,并不需要做別的事,也沒有性命之虞,為什么不干?

“你再告訴那個人,如果他的朋友也誠心求告的話,說不定有機會得到靈蟲。不過只有靈蟲不夠,因為他們得到靈蟲的時間實在太晚了,到時候就算能帶上他們,可能也走不遠,所以他們要更加誠心求告,或許有一線生機。”李光宗厚著臉皮裝神弄鬼。他覺得臉頰發燒,好在礦井里光線暗淡,不用擔心會被看破。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老卒打定主意,以后每天念大首領的名字兩萬遍,就當做神來拜。

“你回去吧。”李光宗揮了揮手。

那個老卒轉身回去了。

看到老卒走遠,李光宗也回去復命。

在礦井一角,現在多了一個不大的石室,里面按照五行方位挖了五個坑,此刻一群人擠在那里。

石室里靈氣充裕,僅次于靈眼,這已經不是聚靈陣的效果,而是強行抽取來,頂多三個月,這條靈脈就會廢掉。

為了盡快提升實力,謝小玉和麻子也顧不得那么多了。

麻子一個人獨占土位,謝小玉、法磬兩個人占據金位,趙博和另外幾個擅長水遁的人擠在水位上,蘇明成占了木位;旁邊的火位最擠,李福祿等幾個小子全都擠在里面。

《力士經》不屬于五行之中任何一行,不過落魂谷里的那口靈眼因為被打偏了,最好的石洞恰好是火行,所以久而久之包括李光宗在內,他們的真氣或多或少沾了一些火氣。

看到自己老爹過來,李福祿連忙往旁邊挪了挪。

李光宗沒急著進去,先朝著謝小玉說道:“消息已經散發出去了。”

“辛苦你了。”謝小玉沒多說什么。

“你倒是無所不用其極。”麻子習慣性地刺了一句。

“這不是很好嗎?他們誠心祈禱,我借他們的信念之力提升修練速度,到時候再帶他們逃出去,給他們一條活路,了結這番因果。”謝小玉的這番話是解釋給眾人聽,他可不想給眼前這些人留下裝神弄鬼的印象。

“原來還有這種捷徑。”趙博羨慕地說道。

其他人也若有所思起來。

“你們別看著眼紅,這種辦法不是人人都能學。天底下沒有不勞而獲的事,有人祈禱,你就得響應,辦不到的話,當初得了多少好處全都要還。這家伙恰逢其會,才得了這個便宜。”麻子冷冷地說道。不過他也是好心,替謝小玉解釋前因后果。

“用這招是不是就可以避開瓶頸了?”法磬在一旁問道。

“哪有這樣的好事。這家伙是從頭來過的,他的境界本來就高,只要把修為補回來就可以,這之間根本沒什么瓶頸。”麻子清楚之中的奧妙,所以才沒插上一腳。

“也不是沒用,‘厚積薄發’這句話永遠都不會錯。如果碰到瓶頸過不去,有兩條路可走:要不停止修練,四處走走,尋求機緣;要不拼命苦修,境界不能提升,修為可以提升,修為高了,未必不能強行破開瓶頸。太古之時的那些大神通者并非個個悟性超絕,又沒人指點,一切都要自己創悟,步步坎坷,處處瓶頸。好在太古時代遍地是天材地寶,他們就是靠拼命提升修為,一路硬闖過去。”謝小玉并不是否定麻子的話,只不過點出另外一條路。

不過,這條路談何容易?即便在天寶州,真正能夠稱得上天材地寶的東西也不多。

還有另外一條路倒是可以走通,那就是修練神道,然后再轉修別法。可惜這條路太過兇險,一旦事情敗露,就要承受全天下人的追殺,成為正邪兩道的公敵。

“再教你們一個竅門。練氣八重的瓶頸不要輕易突破,最好準備得充分一些,因為突破瓶頸的時候,你們所看到的大道關系到你們未來的前景。到了練氣九重也一樣,天地之氣數不勝數,其中的高下相差巨大,隨便找一種的話,將來后悔都來不及。”謝小玉順嘴說道。反正這里全都是自己人,沒必要藏私。

“那應該怎么選?”蘇明成連忙問道。他離開戊城四處求戰的時候,就突破了八重,踏入九重,和謝小玉、麻子同列,比法磬、王晨、吳榮華都高。

“你就不用擔心了。上飛天船來這里之前,我不就告訴過你一口絕好的氣井嗎?”謝小玉點了一句。

蘇明成頓時明白了。他們離開時,謝小玉在靈眼中用炫明金打造一間小室,里面還布了一座庚金化靈陣。

“這天地之氣首先要量大,如果量少,就算品質再好也沒有用處,就像吃飯,山珍海味偶爾來一頓還可以,平時還是要靠白米飯過活。其次要精純,事后再凝練提純,絕對事倍功半,在這兩點基礎上再考慮品質的優劣。”謝小玉說得很仔細,不過并沒有把真正的竅門說出來。比如找一口靈眼加以改造的竅門,絕對比大部分的功法要寶貴得多。

天氣仍舊那樣寒冷,但是礦井里熱鬧起來。

李光宗帶著李福祿他們一大早就起來了,去了南側的礦洞。

那邊的礦洞并不住人,里面全都是一排排架子,架子上放著木質的托盤,里面長滿豆芽。這些豆芽青翠欲滴,一根根晶亮喜人。

這里是禁區,連麻子都不能進來,只有他們這幾個可以出入,此刻,他們正將托盤里的豆芽倒入鐵桶里。

和往常不同,這次鐵桶很多,每倒一盤下去,李福祿臉上都露出一絲惋惜。

“別沉著一張臉。今天畢竟是大年夜,過年總要吃頓好的。”謝小玉勸道。

“小哥,黑豆不多了。”二呆拎著一只口袋走了過來。

“還有多少?”謝小玉皺了皺眉頭。當初只有兩千名老卒的時候,他并不擔心糧食的問題,但是后來一下子多了五千名傷兵,這是他沒有預料到的。而且那時候城里已經開始缺糧,喂馬的黑豆也變成好東西,那位都護大人雖然送了人過來,卻沒給相應的軍糧,他們能夠支撐到現在實在不容易。

“還有四袋多一些。”二呆說道。

袋子是大型納物袋,相當于一座庫房的儲量,看上去數量不少,但是對于一支七千人的軍隊來說,實在吃不了多久。

七千張嘴,就算每人每天只配給一斤黑豆,也要七千多斤,一個月就是二十幾萬斤。這還沒算修士的份,修士更能吃,將黑豆變成豆芽還有額外的消耗。

“城里恐怕也沒什么糧了。”李光宗在天寶州待了十幾年,對這里有些了解。

天寶州一向缺糧,因為能夠耕種的土地太少。當年丘洛川大捷,前前后后只打了三個多月,打到最后,軍隊里那些輔兵已經只能吃麩皮、麥稈。北望城的這場戰爭從入秋就開始,現在已經是大年夜,前前后后打了五個多月,拖得夠久的。

“那些土蠻吃什么?不會吃人吧?”李福祿問道。

“難說。”李光宗對土蠻沒有一點好印象。

“大過年的,別說這些沒意思的話。”謝小玉阻止道。

“對啊,說點讓人高興的事吧。不知道娘和姐過得怎么樣,現在肯定在吃年夜飯吧?”李福祿想到親人了。

“有老礦頭照顧,她們應該過得不錯。會所里面吃的喝的絕對不缺,年夜飯也梃豐盛,我沒吃過,但是聽礦頭說過。”李光宗很是羨慕。

“俺們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吃一頓。”李福祿口水都流下來了。雖然他們全都成了修士,畢竟時間還短,始終沒有修士的覺悟。

“可惜了柱子他們。”說起戰死的四人,李光宗心里難過,覺得自己很難交代。老白是光棍一個,但是另外三個人都有爹娘,人家相信他,才把孩子托付給他,沒想到……

“柱子、田壯、小六子都還沒娶老婆呢。”二呆在旁邊低聲說道:“俺決定了,回去之后先討個老婆再說,俺不能讓家里斷子絕孫。”

這句話激起李福祿他們的心事,連李光宗也頭痛起來。他當然想抱孫子,不過他也知道童子身對修練的重要性。

“俺要修練,要和小哥一樣。”李福祿卻沒絲毫猶豫。

“不久后,整個天寶州就會有大禍臨頭,現在娶妻生子只是平添累贅。但是不留下后代的話,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你們幾家真要絕后了。”謝小玉也不知道應該怎么勸,他最清楚這場大難有多么可怕,根本不是土蠻攻城能比擬。

“修練,都給我拼命修練。想娶媳婦等到回中土之后再說,到時候想娶什么樣的女人都行。”李光宗終于下定決心。

“也對。俺要風風光光操辦婚事,要讓婁老財他們一家看看,他們和俺比起來屁都不是。”二呆頓時想通了。他拎起鐵桶,兩腳生風朝外面跑去。

離這片山洞不遠的地方就是廚房,里面一陣叮叮當當的聲音,上百口大鐵鍋一起翻炒著。

“雞湯省著用,沒多少了。”長叔扯著嗓子喊。他守著一口足夠讓人跳進去洗澡的大銅鍋,里面就是用雞肉熬出來的原湯。

“大叔,您少兌點水,這都沒鮮味了。”一個正在炒菜的炊頭苦著臉說道。

“難道以后的日子不要過了?這仗還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時候呢。”長叔越說越心疼。這一頓年夜飯,相當于他們這兩百多名修士一個月的消耗,他手里這些“家底”差不多快掏完了。

“長叔,你就別抱怨了。小哥說過,今天就圖個喜慶,料要下足。”二呆開口說道。這是假傳圣旨,不過他并不擔心被戳穿。

“小玉哥真說過這話?”長叔滿臉狐疑。

“你自己問去。”二呆耍了個心眼。他知道長叔絕對不會走開,否則他那一鍋寶貝肯定全都被燒菜的炊頭給弄去。

果然,長叔猶豫一下,揮了揮手說道:“大家就多加兩勺吧,不過別太多,否則不夠用。”

“好咧!”燒菜的炊頭們齊聲應道。

有了干勁,手腳就變得利落起來。很快,一口口大鐵鍋被抬了出去,抬鍋子的人一路小跑,一路高聲喊著:“過年了,開飯了,年夜飯來了。”

鐵鍋里溢散出來的香氣,也讓老卒們和傷兵們食指大動。幾個月來,他們天天吃的是黑豆,那玩意兒是喂馬的飼料,會好吃嗎?

“年夜飯,吃年夜飯嘍——”

兵卒們拿著飯盆圍攏過來,飯盆在他們手里叮當作響,原本死氣沉沉的礦井里,終于有了一絲過年的氣氛。

“別搶,別搶,每人三勺,不能多給。這東西可不一般,是修士老爺們吃的,聽說能夠增進功力。你我這樣的凡人吃了可以延年益壽,誰的運氣好,說不定還能成修士呢。”一個炊頭敲著鍋子大聲喊著。

“吹牛,這難不成是仙草或者靈丹?”

“是啊,若是這么容易成為修士,恐怕全天下的人個個都把豆芽當飯吃。”

周圍嚷成一片,不過那些笑罵的人并不怎么在意,只當聽了個笑話。

“信不信隨你們。這些豆芽珍貴著呢!這是大頭領弄出來的東西,除了大頭領和李頭領他們幾個,別的修士老爺也沒資格靠近,連麻頭領、法頭領、王頭領、吳頭領都眼紅這個。”炊頭平時跟著長叔,廚房又靠近種植室,同樣也靠近修士住的地方,所以不時能夠聽到些閑聞軼事。

可惜,不管他怎么說,就是沒人相信。

那些兵卒注意力都在鍋子上,哪里還會在乎什么修仙的事,排在前面的兵卒已經盛好豆芽,到一邊享用去了。

連著吃了幾個月的黑豆,在這群兵卒眼里,盤子里的這些豆芽絕對頂得上雞鴨魚肉、山珍海味。

突然有個傷兵大叫了一聲:“咦——這東西吃下去會有一股涼氣。這涼氣會躥,在身上轉來轉去,不但不覺得冷,反而還熱起來了,真舒服啊。”

話音剛落,另外一個老卒也說道:“有點意思,這東西說不定真是仙草。”

老卒正說著,身體猛地一抖,緊接著噗的一聲放了個臭屁,那股惡臭讓周圍一圈的人全都感覺眼前發黑。

“對不起、對不起。”那個老卒連聲道歉,但是隨即又噗的一聲放了個屁。

“你惡不惡心?”旁邊一個五大三粗的傷兵忍不住,掄起巴掌就打了過來。

這些傷兵和老卒之間本來就互相看不對眼。炊頭全都是從老卒里挑出來,自然偏袒老兄弟,所以排在前面的全都是一群老卒。傷兵們看在眼里,心中早就充滿怒氣,打人只不過是借題發揮罷了。

那個老卒嚇了一跳,連忙用一只手抱住腦袋,另外一只手往外一撥。這本來是無意識的舉動,沒想到打人的傷兵居然被撥得轉了一圈,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傷兵愣了,老卒也愣了,一旁的人同樣全都愣了。

“噗——”

又是一個響屁,不過這次是另外一個人放的。

“這……這是脫胎換骨!”掌著勺子的炊頭比其他人有見識,立刻大聲喊道。

“脫胎換骨?”老卒從發愣中醒來,狂喜大叫著,然后猛地朝地上跺了一腳。

只聽砰的一聲響,地上塵土飛揚,等他抬起腳來,只見石地上留下一個淡淡的腳印。

“我……我真的成了修士。”那個老卒一下子跳了起來。

這一下太用力了,他的身體一躥三尺高,腦袋撞在天花板上,撞得眼前金星亂冒。

沒人看他的笑話,此刻,其他人全都盯著那一口大鍋里的豆芽。

剛才炊頭的話沒人相信,此刻眾人卻已經認定那是仙草。已經盛了豆芽的人連忙把豆芽全都扒進嘴里,然后再躲到一邊細嚼慢咽。還沒輪到的人全都擠了上來,一時場面變得異常熱鬧。

“不許搶!打翻的話誰都沒有了。”炊頭急得大喊。

“誰都別搶!誰敢搶,老子扭下他的腦袋。”剛才那個老卒總算恢復過來,立刻大聲喝道。

換成以前,他的話只會被當做放屁,此刻卻沒人敢違抗,地上那個腳印子還留著呢。

礦井里迅速恢復秩序,大家拿著飯盆,重新排起長隊。

過了片刻,“噗噗噗”的聲音此起彼伏,伴隨著放屁聲的是一陣陣狂喜的歡呼。

好不容易輪到那個五大三粗的傷兵,他異常小心捧著那份屬于他的“仙草”,然后滿臉期冀地走到一邊開始往嘴里扒。

豆芽鮮美中帶著一絲甘甜,那滋味讓他差點把舌頭吞下去。豆芽下肚,果然有一絲涼氣透了出來,這絲涼氣在五臟六腑間轉著,果然把體內的寒意全都逼了出來。

他就等著自己放屁。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那個傷兵有些呆了,他感覺涼氣正漸漸消失。

“這怎么可能?為什么我沒有成為修士?為什么他們行,我不行?”他瘋了似地大聲吼道。

“我也是。為什么我沒成功,這些老家伙反倒成功了?”百丈之外,另一個傷兵也大喊大叫。

聽到這人一說,眾人這才注意到有反應的大部分是老卒,少部分是領了蠱蟲的傷兵。瞬間,他們都想起最近一段時間到處散播的一個傳聞。

有人說,那些蟲子是修士老爺用來考驗大家的靈蟲。領了蟲子的人一開始確實有害處,但是時間長了就變成好處;而且修士老爺們已經準備好退路,領了靈蟲的人可以借靈蟲的法力跟著一起逃,沒有領靈蟲的人只能在這里等死。

一時之間,那個傷兵如喪考妣般嚎啕大哭起來。以前他聽到這個傳聞只會心里冷笑,認定這是誆他們的謊言,現在他信了,可惜一切都太遲了。

他這一哭,那些同樣沒領靈蟲的傷兵也一個個明白過來。

一想到那些老頭都能夠逃出生天,他們卻要留下來等死,再堅強的人也受不了,跟著大哭起來。

礦井里頓時變成兩個世界,一邊是脫胎換骨的狂喜,很符合過年的氣氛;一邊是悲從中來的痛哭流涕,不但沒有一點過年的味道,反而像末日即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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