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退一步,海闊天空

地上幾灘暗紅色的土壤,還有一些斷枝落葉,證明這里曾經發生過爭斗,不過這場爭斗結束得很快,幾條長長的拖痕表明那群人的結局。

“可惜了他們的納物袋,里面肯定有好東西。”謝小玉一邊撿著掉落在地上的兵刃,一邊嘆息。

“反正你知道巢穴在哪里,過一段時間再去一趟就行。”蘇明成在一旁說道。

謝小玉根本不接口,他只是說說罷了。納物袋最容易被做下暗記,他手上的這只納物袋是黑刺社殺手的東西,作為繳獲品,他可以理直氣壯拿來用,但是那幾個人的納物袋就不一樣了。

他甚至連地上的兵刃都不敢撿,唯一讓他猶豫的是那把扇子。

“這件法器很不錯。”蘇明成異常惋惜地說道。

只聽到卡嚓一聲脆響,謝小玉將扇子拗斷。這東西是個麻煩,還是毀掉比較保險。

“走,我們去看看這些家伙倒底在搞什么名堂。”謝小玉注意到地上有一道車轍。

一只納物袋可以裝很多東西,就算一只納物袋不夠,多帶幾只就是,為什么還要弄輛車?

他沿著車轍走去,走了一里多路,終于看到一架獨輪車停在那里,上面放著兩只很大的袋子。

“看來你的麻煩不小。”蘇明成是這里的土著,一看到袋子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謝小玉走了過去,解開袋口往里看了一眼。

里面是擺放得整整齊齊的金屬錠子,赤火銅、紫宸銅、珠光銅、血紋銅,全都是礦上的出產。

“這是怎么一回事?礦區周圍不是有禁制嗎?”謝小玉問道。

“你自己不也猜到了?這幫人背后的勢力不得了,恐怕連飛天船都有。至于礦區那道禁制……關掉不就行了。”蘇明成面無表情地回道。

“天寶州的礦是官府和各大門派共有,當初制訂規矩的時候,就考慮可能有人徇私舞弊,或是大家互相牽制,那幫人背后的勢力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擺平所有門派吧?”謝小玉越想越不可能。

“大礦、新礦確實是這樣,大家都盯著呢,但是那些小礦、老礦就不一樣了。這片老礦區已經沒什么礦,價值不大,正好拿來作為某種交換。”蘇明成對其中的門道了如指掌。

原本以為發現賊贓,贓主絕對不敢深究,沒想到是某種私下交易。謝小玉有些泄氣。

“全都帶走不可能,拿幾塊走吧。”蘇明成不愧是混幫會的,最明白怎么順手牽羊。

他一掌將獨輪車打碎,然后一把撕開那只大口袋。

這不是普通的口袋,而是軍隊里用的大號納物袋,可以裝得下一庫房的東西,所以一被撕破,里面的金屬錠立刻嘩啦啦涌出來,轉眼間堆起一座小山。

這時謝小玉也明白了。他抱著另外一只口袋四處拋撒,制造出口袋被野獸拖著亂甩的模樣,這樣一來,少幾個金屬錠也就沒人會懷疑了。

眼看袋子就要倒空,他將袋口一收,剩下這些足夠他花銷。

這袋子也是一件寶貝,軍用的東西用不著擔心打有印記,對方拿了軍隊的東西來用,干的又是這種見不得光的勾當,白癡才會往上打印記,那等于制造把柄讓別人抓。

那邊的蘇明成同樣也往自己的納物袋里塞金屬錠。誰會嫌外快太多?

一處狹長的山谷中,停著一艘又細又長形如黃瓜的飛天船。

從細長的外形就可以看得出來,這艘船比天寶州到處飛來飛去的那些船快得多,船的前后兩端各有一座形如風車的巨大扇輪。

飛天船上垂下十六根手臂粗的麻繩,這些麻繩緊緊拴在山谷四周突出的巖石上。

飛天船里,一個十六、七歲身穿碎銀錯花白袍、頭戴束發金冠、腰系鑲玉寶帶的公子哥兒正怒氣沖天來回走動著。

這艘飛天船的船艙不小,但是因為又細又長,所以感覺有些壓迫感。這個公子哥兒發著脾氣,旁邊的人全都有烏云蓋頭、悶雷隆隆的感覺。

“現在什么時辰了?”公子哥兒朝著遠遠站著的一名侍女吼道。

“已經過了午時。”侍女不敢不答。

“那幫家伙死到哪里去了?怎么還沒來?”公子哥兒探頭往窗外張望一眼。

窗外仍舊靜悄悄的,除了山就是樹,根本看不到半個人影。

“上次齊先生說他們半路上遭遇影狼,這一次會不會又碰上什么妖獸?”一個白面無須的老奴在旁邊提醒道。

“就算碰到妖獸,他們也應該發個信號啊。上一次他們不就發了信號?”公子哥兒指著窗外問道。

窗外的天空一片晴朗,根本看不到報警的紫煙。

他不可能知道他的手下這一次遇到的是土蜘蛛。十幾只土蜘蛛直接從他們腳底下冒出來,緊接著就噴了一片蛛網過去,把人纏得動都不能動。除了少數幾個人掙扎兩下,那位齊先生施展法器抵擋片刻,其他人全都瞬間被制服,根本來不及發什么信號。

“不對,感覺完全不對。要不有人在背后搞鬼,要不就是齊連云起了什么心思,帶著東西跑了。”公子哥兒早就開始疑神疑鬼,剛才只是沒有發作,現在他再也等不下去,直接說了出來。

這話一出口,周圍那些人全都神情大變。

船上的人分兩類,一類常年待在天寶州,熟知這里的兇險,也知道齊先生的為人,他們都可以肯定齊先生做不出這等大膽違逆的事情,現在人沒到,十有八九兇多吉少,所以公子哥兒的話讓他們感到寒心。另外一類人是跟著公子哥兒過來的,他們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卻也明白這時候不該說那樣的話。

“先讓人沿路搜一下吧?”老奴只能這樣說。他不敢替姓齊的說話,又不想少爺繼續亂說話,將大家得罪得更加徹底。

他也知道這個要求同樣過分。如果姓齊的真遇上厲害妖獸,連信號都來不及發,那么派出去搜尋的人也可能撞上那頭妖獸。

老奴不得不這樣下令,那些常駐天寶州的人不得不聽命。他們最清楚其中的兇險,一個個心不甘情不愿往前搜索著,那速度不比蝸牛快多少。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傍晚時分,終于有人回來報告。

“這么倒楣?真的遇上妖獸了?”公子哥兒仍舊滿臉狐疑。

他仍有懷疑,是因為沒人見到尸體,只看到幾灘血跡,而且帶回來的錠子明顯地少了。

“齊連云會不會裝死,拿了一部分錠子跑了?”那個公子哥兒旁若無人地問身邊的老奴,根本沒在意回來報告的那個人臉色有多難看。

“老齊的進賬比一個知府高。再說,像他這樣的人在乎錢嗎?王府給他的東西外面買得到嗎?”老奴不經意地點出幾處不可能的地方。

少爺是草包,老爺卻不傻,辦這種要緊事,肯定要挑個沉穩的人。平時喂得飽飽的,姓齊的頂多順手撈點,絕對不可能玩得這么大。

“不如這樣,公子您跑一趟總督衙門和礦業公所,干脆將那個礦頭撤了,換上我們的人。這樣一來您想怎么查都可以,以后也用不著這樣偷偷摸摸運東西。”

老奴干脆出了個主意,讓公子把心思放到別的地方。

他也知道這是個餿主意。拿快挖光的礦做交易是大家私下的把戲,表面上全要避著嫌疑,直接拿掉礦頭換上自己人,肯定會遭人議論,免不了有人會說劉家吃相難看,而且沒什么理由就撤換礦頭還是一件犯忌諱的事。要不是那個礦頭年事已高,背后的靠山也已經不在,這座礦又快要廢了,他絕對不敢提這個建議。

不過他更怕公子爺惹出其他事端。這位爺別的本事沒有,惹禍絕對一流。

“好吧,就照你說的辦。”公子哥兒果然同意了。

“老礦頭要走了,聽說要來個新礦頭。”

“怎么會這樣?我在天寶州二十多年,從來沒聽說過趕礦頭離開的怪事。”

“話說回來,誰愿意來這么個破礦?這里還能開采幾年?”

“老礦頭為人很好,待我們都不薄,不知道新來的礦頭怎么樣?”

“能干出這種事還會是好人?我不管別人怎么打算,我肯定要走。”

礦區里再也聽不到十字鎬的敲打聲,耳邊盡是吵嚷聲和喧鬧聲。

山崖上,李光宗他們同樣也在議論這件事。他們不是聾子,當然也聽到風聲。

“怎么辦?”李光宗問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著謝小玉。

“剛造了新房子。”李嬸低聲抱怨著。

“這點東西算什么?女人就是目光短淺。”李光宗一瞪眼罵道。

“我也剛開辟洞府。”蘇明成更郁悶。他好不容易在山腳下開了七個石穴,又打通一條靈氣通道,更讓手下到處尋找煞氣匯聚之地和各種劇毒蛇蟲出沒的消息,還讓人弄來一大堆玉石砌了七個池子,沒想到出了這樣的意外。

他比別人更清楚,他們不能不走,這場變故指不定就是沖著他們來。

“當初不是說在這里最多待半年?現在大家對礦上的一切都熟了,還有必要待下去嗎?”謝小玉問李光宗。他雖然沒做出決定,不過意思大家都明白。

“確實沒必要再待下去。”李光宗甚至已經不打算繼續挖礦。在他看來,憑他現在的本事,干什么都比挖礦強。

“那么我們下一步怎么走?回臨海城?還是去別的地方?”二子有些迷惘。

他剛來,住的那間房子木板還沒有干透就又要走了。

大家還是看著謝小玉,都等著他拿主意。

謝小玉根本沒想過回臨海城,城里人多眼雜,而且各種勢力錯綜復雜,弄得不好,天天有人來找麻煩。

雖然來天寶州的時間不長,他卻已經看清楚天寶州亂象的背后有一套規則,所有的人都是在規則允許的范圍里玩。這套規則中有一條定得很嚴,沒人能夠違背,那就是誰都不能在礦區搗亂。

天寶州最大的價值就是遍地的礦藏,礦是根本,是所有人盯著的東西,是不能亂碰的逆鱗。所以,想在這片土地上得到安寧,最好的辦法就是躲在一個礦區里。

“如果我們想自己開礦應該怎么做?”謝小玉不打算去任何一個礦區。想最大程度得到那套規則的庇護,就不能只當一個礦工,而要擁有自己礦區。

李光宗看了看蘇明成。

“我沒這個門路。堂口對礦工不感興趣,我們要的是一聲令下立刻就可以召集起來的人,礦工整天待在礦井里,對我們沒什么用處。”蘇明成攤了攤手。

“我去問問老礦頭。”李光宗沒別的辦法了。

老礦頭仍舊住在礦區內唯一的那幢樓里,不過他已經沒有往日那分悠閑,整天躲在房里。

李光宗好不容易才敲開門,看到開門的老礦頭,他嚇了一跳。

老礦頭眼泡浮腫,嘴角歪斜,瞳孔渾濁,眼白全是血絲,臉頰扭曲,滿是說不出的凄苦和憤怒。

“何叔,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把您撤了?這不合規矩啊!”李光宗知道怎么安慰都沒用,所以干脆直接問,先把事情弄明白再說。

“那是安陽郡劉家的人。早幾年,這座礦就已經被上面的人指給他們,每年礦上的出產除了精銅之外,其他東西全都交給他們。幾天前劉家派人過來運去年的存貨,沒想到來的人在半路上出了事,也不知道是被人謀財害命還是遭遇妖獸,反正劉家要查這件事。又說為了防止這樣的事再次發生,所以他們就……就把我攆了。”老礦頭說到后面,悲從心來,不由得流下兩行老淚。

“這套東西全都在私下玩,怎么可以明著來?這不是壞規矩嗎?”李光宗很為老礦頭抱不平。

“誰教我沒本事又沒后臺。”老礦頭也知道自己的情況,有苦只能往心里吞。

“何叔,你在上面總有一些門路吧?如果我們幫你,你有沒有什么想法?有沒打算另外開辟一處新礦區?”李光宗終于把話挑明。

“你們?”老礦頭原本有些不以為然,但是轉念一想,現在的小李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礦工,背后藏著一個高人,說不定真有辦法。

“你們真愿意幫我?”老礦頭來了精神。

“這樣說吧,那位小哥你也看到了,他是個大有來歷的,只不過心里藏著傷心事,不愿意和別人說。”李光宗先把謝小玉這面大旗扯了出來。

老礦頭對謝小玉沒什么印象,不過他也猜是這么回事。

“你也知道,我現在已經是修士,我兒子和那幾個小子遲早也會走上這條路。對我們來說,沒人妨礙、能安安靜靜修練最好,我們想自己弄個礦區,卻又沒興趣管那些俗務,如果你肯幫忙就太好了。”

李光宗說這話完全是看老礦頭可憐,而且老礦頭以前對他不錯,這也算是個報答。

他也不擔心謝小玉會有什么想法,他已經看出謝小玉對這種事根本沒興趣,真正的修士在乎的只有修練。

老礦頭一下子振作起來,剛才那番話比一株百年人參都管用。他也相信小李不會騙他,這是個說話擲地有聲的人物。

“開個礦要很多錢。不說用來打點的錢,光個界牌錢就要一百萬,這要給官府和礦業會所,更別說還要請人。別的人可以不請,銅鐵鋪肯定要有,沒鐵鋪的話,礦鎬損了沒人修;沒銅鋪的話,軸承、絞盤什么的沒人造。兩個鋪子要七、八個師傅,其中還得有兩個大師傅,管賬的賬房先生肯定要一個。如果有伴生礦的話,還得請專門的溶煉師,那可要花高價。除了人,還要置辦東西。我倒是有門路可以弄來別人用過的,能便宜一大半,但費用也不少,沒個兩、三百萬根本想都別想。”老礦頭越說越感到喪氣。

“你當初怎么籌到這么一大筆錢?”李光宗感到奇怪。

“我是替別人干活。大多數礦頭都和我一樣,名義上是礦頭,實際上只是監工。劉家和我以前的東家打了聲招呼,東家點了頭,我就被攆走了。”老礦頭說到這里,又是一臉悲憤。辛辛苦苦一輩子,到頭來卻被一腳踢開,任憑誰都會不平。

一想到前前后后可能要兩、三百萬兩銀子,李光宗不敢決定。他站起身來說:“我馬上回去問問,你等我消息。”

老礦頭雖然沒得到準信,心情卻好了很多,點頭道:“我等著。”

李光宗跑了出去。

回到崖上和謝小玉一說,李光宗等著謝小玉的決定。

“何叔可靠嗎?他不會拿錢跑路吧?”謝小玉對老礦頭不熟,自然有些防備。

“不可能。老礦頭挺仗義,而且他無兒無女,老婆也在幾年前死了,他難道把錢帶到棺材里?再說,我們花錢,卻把礦頭的位置讓給他,這樣的好事哪里找?”李光宗不傻。他講人情,不過最終起作用的還是好處。

“那就答應下來吧。”謝小玉并不在乎什么礦頭的身份,他同樣也不在乎兩、三百萬兩銀子。剛到天寶州時他身無分文,也沒在乎過錢。

“這么多錢從哪里弄?”李光宗問道。他猶豫一下,最后還是建議道:“要不要我回趟城找忠義堂問一下?”

“我知道忠義堂一直有人來找你,和你套交情,不過我對他們沒什么好感。那群人太講究表面功夫,誰知道面具揭開之后,底下是什么嘴臉?相比之下,我更喜歡信樂堂,因為我清楚知道這是一群真小人。”謝小玉以前也透露過類似的意思,但是沒說得這么明白。

李光宗不勸了。

謝小玉出了自己的石室,走到旁邊那座石室門口喊了一聲,蘇明成立刻就出來了。

“我要借錢,借四百萬。”謝小玉沒多啰嗦,開口就借錢。

蘇明成早就猜到了,從他聽這些人商量要自己開礦,他就已經做好借錢的準備。本來他還想送個大人情,不用對方還,不過他馬上想起堂主說過的話,連忙將這個念頭打消。

“沒問題,但是有件事要說在前面,信樂堂內部借錢只收一分利息,對外面就不一樣,利息是兩成,半年一結。”蘇明成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這絕對是實情,而且已經算客氣的了。信樂堂的財源之一就是放高利貸,三成利息一個月一結,驢打滾地往上算。

李光宗正巧跟出來,聽到這話臉都綠了,不過轉念間他又點了點頭。他不是認可這么高的利息,而是承認謝小玉說得沒錯,信樂堂就是一幫真小人,卻也有小人的好處,至少坦蕩。

若是當年他不在忠義堂,而是在信樂堂,這位舵主拿一本殘損的功法換他手里的七寶紫芝,然后明說——我是拿銅錢換你金元寶,你不換也得換。他雖然當時會非常氣憤,但是時間長了,而且從那套功法里確實得了好處,肯定會慢慢想通。哪里會像現在這樣,二十年感恩不盡,驟然間得知真相,感覺就像吞了只死老鼠似的,怒火窩在心頭在里面燜燒,還惡心得要命。

四百萬兩銀子不可能隨便帶在身上,所以當天下午,他們又乘坐飛天船去了臨海城,這一次是四個人,多了老礦頭。船上非常擠,知道來了新礦頭,很多人都不愿意干了。

一到船上,謝小玉和蘇明成仍舊老樣子,各占了一個角落,一個不停將一枚劍符耍弄著玩,另一個全神貫注溫養劍符。蘇明成已經煉了一枚本命劍符,只不過沒和謝小玉一樣把真氣轉為劍氣。謝小玉當然不可能告訴他這是另外一種練法,只說是自己設想出來的一種過渡方法,讓他不至于浪費時間。

蘇明成不疑有他,現在他已經被謝小玉和自家堂主的連環打擊弄傻了。他也想過充實自己,所以在臨海城的時候買了《道德經》、《易經》、《般若經》之類佛道兩門的典籍,可惜只看了一晚就看不下去。第二天一早,他把這些經書扔給長叔當引火的東西了。從那之后,謝小玉要他怎么練,他照做不誤,比徒弟還聽話。

李光宗一開始陪著老礦頭,后來看到另外兩位苦練的模樣,他也坐不住了,干脆跑到貨艙里,抱著裝錠子的鐵箱練力氣。

老礦頭親眼看到這三個人苦修,一點時間都不肯浪費,越發安心,不再擔心這些人會過河拆橋。松了口氣的同時,他也羨慕不已,心思也動了起來。

兩天之后,飛天船降落了。

這次時間很早,還不到中午。

從船上下來,謝小玉取了一只袋子遞給李光宗,說道:“你和礦頭一起去會所,請那些要緊人物吃個飯,上下打點一下,這件事主要拜托礦頭。”

那一袋全都是錢。

他手上有幾十個錠子,每個錠子都有百來斤。赤火銅名義上是銅,卻價比黃金,這一袋赤火錢是他偷用礦上的模子自己煉的。

“你們什么時候過來?”李光宗沒把握。萬一遇到大事,沒謝小玉無法決定。

“我去信樂堂借錢,耽誤不了多少工夫。”謝小玉說道。

李光宗不作聲了。借錢是大事,四百萬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以前他做夢都夢不到那么多錢。

在街頭攔下兩輛兩輪車,李光宗手里抱著袋子坐了上去。雖然成了修士,他仍舊有些土氣,腰上掛著納物袋,但是要緊東西全都不肯往里放,總覺得不保險。

謝小玉無奈地搖了搖頭。李光宗這脾氣不可能改了,將來就算修練有成,也不像個修士。

“你對信樂堂感興趣?”蘇明成有些意外。

“我支開他們,只是想和你研究一下要把礦區設在哪里?”謝小玉在礦上和飛天船上的時候沒辦法說這些。

“我對挖礦一點都不熟。”蘇明成覺得自己的腦袋里又是一團漿糊,這種事根本不該問他。

“你覺得我像是對挖礦感興趣的人嗎?”謝小玉問道。

“不像。”蘇明成搖了搖頭。

“我想趁這個機會找一個適合修練的地方,最好有一條上等靈脈,附近生長的藥材多一些,再有一些妖獸可以讓我拿來練劍。”這番話肯定不能當著老礦頭的面說,否則又要生枝節。

蘇明成沒感到意外,挖礦這種事本來就不是修士該花心思的事。借開礦區的名義給自己找個修練的好地方,反倒符合修士的做法。

“你怎么知道哪里有靈脈?總不可能走一遍天寶州吧?”蘇明成知道謝小玉會望氣之術,所以對找靈脈這件事他不擔心。但是再厲害的望氣術也要實地探勘,不可能從地圖上就找出靈脈。

“很簡單,哪里煞氣重,哪里就可能有靈脈。天地生萬物,講究陰陽平衡,劇毒之物旁邊必有解毒之物,苦寒之地必出大熱大燥的藥材。”

謝小玉隨便一個道理就讓蘇明成心服口服,只覺得自己書讀得太少。

想知道煞氣分布實在太簡單了,在天寶州混的幫會全都有一套堪輿圖,那是早年各大門派勘察這里時留下的,之后十年一增補、十年一修訂,從來沒間斷過。

信樂堂的總部謝小玉肯定不會去,他在信樂堂總部附近找了一家茶館坐下,只一會兒的工夫,蘇明成就帶著一大堆東西過來。

先把厚厚一疊銀票拍在桌上,蘇明成道:“數一下吧,數完之后寫張借條。”

謝小玉喜歡這樣,大家純粹就是交易買賣,互相不欠人情。他也先小人后君子,拿起銀票數了起來。

銀票的票面有兩種,一種是二十萬,總共十五張;另外一種一萬的有厚厚一疊,所有的銀票全都打著大通的戳子。

數完之后收起來,謝小玉吩咐茶博士取來紙筆,迅速寫下一張借條,上面寫明付利息兩成,半年結算。

謝小玉將紙條吹干,交到蘇明成的手里。

蘇明成小心折好,往口袋里一塞。

將來還錢是還給他,如果還不出的話,借條一把火燒掉就是一個大人情,所以這東西很重要。

收好借條,蘇明成把手里幾卷圖冊全都攤開來。

這些圖冊是用工筆手法在黃絹上精細描畫而成,不大,但是很長。天寶州按照百里方圓,劃分成三千七百多個小塊,每一塊都有一幅圖,圖上繪有山川河流,還有星星點點的紅色標記。這些標記有的表示土蠻部落,有的表示妖獸聚集,還有一些表示瘴氣匯聚。

謝小玉看得很仔細,他最感興趣的是那些紅字密集的地方。

從中午一直看到傍晚,他好像完全忘了之前和李光宗說的那些話,一點都沒有趕過去會合的意思。

眼看著太陽快要落山,街頭出現李光宗和老礦頭的身影,兩個人一個站在路的這頭,一個站在路的那頭,過一家店鋪就探頭看看,臉上盡是憂急之色。

老礦頭先看到謝小玉,頓時滿臉喜色,然后朝著馬路對面大喊一聲。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謝小玉被驚動了,他放下手中的堪輿圖錄。

“好事,好事!我們在會所里遇到另外一個礦頭,他有急事,不打算待在天寶州,想把礦讓出去。他那座礦是五年前開的,還是一座新礦,原本他開價三百萬,何叔談了半天,總算砍到兩百萬,我們到處找你,就等著你過去,保人和旁證都已經等著呢。”李光宗說得口干舌燥,拿起桌上的茶杯倒了杯水,一口喝干。

謝小玉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的主意早就拿好了,李光宗說的這些和他需要的東西根本一點關系都沒有。他要的不是礦,更不是大礦,而是一個修練的地方。

不過他也沒打算勸。他可以肯定大叔和老礦頭都會聽,但是這兩個人心里總會起芥蒂,與其多費口舌,還不如用騙來得方便。

他隨手從口袋里掏出三枚銅錢,嘩啦一聲往桌子上一撒。三枚銅錢咕嚕嚕轉了幾圈,平躺在桌子上。

看了看銅錢,謝小玉皺起眉頭,冷冷地問道:“你們有沒有打聽過真假?”

看到這副架勢,李光宗和老礦頭已經沒了之前的喜色。他們雖然不明白那三枚銅錢代表的含義,卻也能猜到這是打卦占卜問兇吉。

“問過,我甚至查過那個礦幾年來的產量,還和認識的人打聽過,那絕對是個大礦。我原本也擔心那人是不是欠了誰的債,將礦抵了出去?不過這些可以在文書上寫清楚,官府勒定的文書比什么債條都有效。”老礦頭自認已經防備到所有的可能,不會出太大的事。

“你有沒有問過那座礦最近是不是死了大批的人?”謝小玉將銅板收了回去。

李光宗和老礦頭臉色驟然一變。和自家的性命相比,什么大礦、新礦都不值錢。

“小哥,你看出什么了?”李光宗緊張起來。他原本也有些懷疑,總覺得不可能有這么好的事,但是轉念又想,自從來了天寶州,一下船就碰上謝小玉,然后好事連連;他本人都成了修士,可見這段日子他的運勢極旺,所以沒怎么在意。

“這是極兇極惡之卦,百死無回。”謝小玉也不多做解釋,他轉頭朝著蘇明成說道:“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幫我打聽一下那個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居然走得這么急,好像太巧合了些。會不會有人專門設了這么個局?”

聽到“極兇極惡之卦,百死無回”,李光宗和老礦頭已經臉色煞白,再聽到后面那番話,他們更是什么念頭都沒了。

蘇明成對算卦同樣一無所知,他也看不懂,不過他比另外兩個人多知道一些事,所以他懂得后面那半句話的意思。

看到李光宗和老礦頭被嚇住,謝小玉慢悠悠地說道:“別人的話沒必要相信。地方我已經找好了,離臨海城也不遠,坐飛天船也就五天時間。”

他看了一下午的堪輿圖,心里早就有了幾個選擇,本來還打算再挑一下,現在碰上這么件事,他不再猶豫了。

說著,他往其中一幅圖上一指。

李光宗看不懂,蘇明成根本不在乎,老礦頭卻看得仔仔細細;一看完,他原本煞白的臉又白了幾分。

“這……這不是落魂谷嗎?我知道那里有礦,還是個富礦,不過我還小的時候那里就已經沒人敢去。那地方極險,滿地的毒蟲妖獸,瘴氣又重,危險等級是三等。”老礦頭覺得這種地方才稱得上極兇極惡,百死無回。

老礦頭不知道自己怎么被說服的,反正回來的一路上他都渾渾噩噩,腦子里空白一片。

他也不知道自己心情到底如何,一輩子都是有名無實的礦頭,臨到老可以當一個真正的礦頭,心里原本應該高興才對,但是選的地方是落魂谷,這讓他怎么都高興不起來。

直到下船,老礦頭才從渾渾噩噩的狀態中醒來。他不是自己清醒的,而是被四周的吵鬧聲驚醒。

降落點附近非常吵鬧,一大群人聚在那里,全都是礦上的工人,緊靠著降落點也圍攏著一圈人,這些人手持皮鞭,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

“你們全都不能離開,你們來礦上的時候簽了契約,一個都不能走。那些已經走了的人也會被抓回來,你們等著瞧吧。”一個二十幾歲滿臉橫肉、壯碩身材穿著絲綢長衫、手上卻拾著一根鞭子的人大聲嚷嚷著。

“那人就是新來的礦頭。”老礦頭對謝小玉他們輕聲說道。

“真是個蠢貨。劉家盡出這樣的人物嗎?”謝小玉對這副嘴臉異常熟悉,那些成了蜘蛛口中之食的家伙也是這副德行。

“人家是安陽大族。”老礦頭一肚子火氣,說話自然不會客氣。

這一次老礦頭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周圍那圈人全都聽得一清二楚,一個個都回過頭來怒目而視。

“原來是老何啊,我以為你早就走了呢。”新礦頭也是從中土過來,來了這里之后看誰都覺得鄙陋,自恃有主子撐腰,沒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我還有些公務沒了結。”老礦頭本來不想得罪安陽劉家,現在被人欺到頭上,他不打算忍著。他是光棍一個,無兒無女,也沒任何牽掛。

他推開那圈劉家的下人,走到礦工們面前,抱了抱拳說道:“各位在礦上都做了許多年,辛苦各位了。當初你們都簽過契約,不過契約是和我簽的,上面白紙黑字立契人一方是我,另一方是你們。現在我不在這個礦上,從今天起,以前的契約全都作廢,各位想留下來繼續做的話,悉聽尊便;如果不想做,現在船已經來了,我祝各位前程遠大。”

話音落下,四周盡是一陣歡呼聲。

只有劉家下人一個個怒不可遏,那個新礦頭更是鞭子甩得劈啪直響,指著老礦頭怒喝道:“老狗,你打算干什么?和劉家作對嗎?”

“我倒要問你你們劉家打算干什么?和官府、礦業會所、各門各派作對嗎?天寶州不是沒規矩的地方,你敢不敢跟我到會所里去,當著大家的面對質一番?”

老礦頭把握十足。

畢竟,劉家干的勾當都是私下的把戲,根本上不了臺面。

果然,這話一出,那個新礦頭盡管臉脹得通紅,腦門上冒火,卻不敢接口。

好半天他才想起一個理由,大聲喊道:“不行!我們的人在這里出了事,還有一件重要的東西丟了,犯人肯定在這些礦工里。我是為了查案才來,所以這些人一個都不能走。”

“死了人?丟了東西?笑話,天寶州每天都要死幾十個人,丟東西更不用說,也沒見誰找地方說理去。這里人命本來就賤,你拿這說事,我們完全可以到礦業會所里評評理。我很想知道,為了這個理由把我的職位撤了,倒底是遵循哪條規矩?”老礦頭越說越氣。

周圍的人也紛紛應和。

“走吧,和這群人費什么口舌。”謝小玉不想浪費時間。來來回回乘坐飛天船已經花了四天,再花時間在別的事上就太不值得了。

“我去叫他們過來。”李光宗下了飛天船,推開周圍那圈人。

“給我宰了他,看看有誰還敢反抗!”新礦頭干脆撕破臉。反正天寶州很亂,人命很賤,殺掉個把人官府根本不會管。

這個人仗著有劉家做后臺,甚至覺得將礦上剩下一千多人全都殺了,憑劉家的勢力也可以把這件事壓下去。

什么樣的人帶什么樣的手下,旁邊一個下人猛地扔掉手里的皮鞭,抽出一把軟劍。

敢來天寶州的全都不是善類。

軟劍抖了個劍花,瞬間削出數十劍,那人的劍法精奇,在練武人中絕對算得上是一把好手,換成以前的李光宗未必接得下這一劍。

不過李光宗今非昔比,修士和武者完全是兩回事。

李光宗的手一晃,原本空空如也的手上多了一把刀輪。

他很喜歡這件兵器,但是用起來不太順手。奇門兵刃必須配合特殊的招式,他只能掄圓了亂揮亂舞。

刀輪帶著一陣狂風,呼嘯著往軟劍上撞過去。

那個下人連忙變招,他沒想到對方居然是修士。修士能真氣外發,刀輪上刀氣吞吐,他根本沒法逼近。

他變招,李光宗也跟著變招,不過算不上奧妙,只是化直為橫,變抽為掃。

這一次李光宗平握刀輪,速度遠比剛才快得多,刀刃上吐出的刀氣更有五尺多長,眼看著就要將那個下人攔腰斬斷。

“你敢——”遠處傳來一聲怒吼,一條人影朝著這邊飛掠而至。離此還有百丈,那人揮手打出一道白光。

謝小玉一看此人的出手之勢,知道李光宗擋不住,于是捻出一枚劍符,猛地劍符同樣化作一道白光,朝著那人面門射去,這叫圍魏救趙。

那個人大叫一聲,雙手結印,前方一丈處憑空冒出一只半透明的巨手。這只手長有一丈,手掌大如桌面,通體藍盈盈的,上面滿是大小圓圈的深藍斑紋,似虛似幻。

“玄功變化!”謝小玉大驚。

那只大手靈動異常,就像一只真手,不但阻擋在前面,還朝著劍符捉去。

謝小玉當然不會讓對方收走他的劍符。他捏起劍訣,劍符猛地一震,化作一道電光,在半空中來回折返著朝著那人殺去。

這是干掉黑刺社殺手之后,他從“如電”一式衍化出的新招,名為“電光火石”。和“如電”一式相比,這招威力弱得多,速度也沒那么快,不過消耗也少得多。

“電光火石”不只速度快,這一劍出手的角度也刁鉆詭異,仿佛真正的閃電一般折來折去,完全沒有規律。

那人又是一聲大叫,緊接著咬牙喝道:“可惡。”

“還有更可惡的呢。”謝小玉一抖手,十幾顆梧桐子大小的珠子飛了出去。

這些珠子黑沉沉的,表面疙瘩瘩,像是用鐵鑄成。

那人仍舊張開藍色大手,如同水中撈魚一般抄了過來,十幾顆珠子全都被他抄在手里,但是下一瞬間,那些珠子同時炸裂開來,將那似虛似幻的巨手瞬間炸得粉碎。

“可惡!”那人離得不遠,也被炸了個手忙腳亂,顧不得重新凝聚幻化的大手,只能放出一片光墻擋住爆炸的余波,自己則連連后退。

謝小玉同樣也很頭痛,對付會玄功變法的人,他沒有什么特別的手段。這一次因為對方沒有防備,讓他的雷珠一擊成功,下一次就沒那么容易了。

兩個人在這里對峙,另外一邊已經分出勝負。

那個下人已經死了,身體被攔腰斬成兩段,倒在飛天船旁邊。

李光宗殺了一人,多年來壓抑的兇性重新冒了出來。

從天寶州活著出去的人頂多秉性不壞,絕對沒有真正的善人。當年李光宗也進過密林,拿命搏機遇,那時候他還沒結婚,身邊沒有拖累,沒什么不敢干的,在密林里也殺過人,他能夠得到七寶紫芝可不是全憑運氣,直到結婚生子之后,他才漸漸變得安分守己。

一步跨出,將那個新礦頭抓在手里,漆黑無光的刀輪往此人脖子上一架,李光宗冷冷地說道:“你剛才說要把我宰了?”

“好漢饒命……好漢爺……饒命啊……”新礦頭感受脖頸邊那一絲森冷的涼意,早就沒了剛才那股氣勢。他原本不把自己看作天寶州人,所以覺得這里的人都是賤命,此刻才想起來他現在也算天寶州人,他的命同樣不值錢,給人殺了的話沒人會在乎。

“早這樣多好?”李光宗冷笑道,隨手一記耳光扇去。

一聲脆響,新礦頭臉上頓時多了個手掌印,整張臉都歪了。李光宗沒將他的腦袋拍碎已經算客氣。

“你搶了何叔的位子,現在給何叔磕個頭。”李光宗不打算饒過這個家伙,既然得罪對方,干脆得罪個徹底。天寶州是混亂之地,官府的話不管用,更別說什么安陽郡的劉家。

不過,他并非完全為了出氣。

他這樣做,表明自己是為了何叔出氣,不管從道義上還是礦業會所內部的規矩上都說得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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