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城里不太平

三丈高的大門外面包著鐵皮,刷著朱紅色的油漆,上面整整齊齊滿是酒杯大小的銅釘,恢弘又大氣。

這扇門將外堂和內堂隔開,平時從來不開,就連那些香主、舵主們也只走旁邊的小門。此刻大門敞開,周大夫和鐵嘴張兩個人陪著謝小玉往里面走。

大門里早有人迎候著。這群人全都是修士,實力最差的也有練氣六重。

“兩位軍師讓我們來迎接的不會是這小子吧?”一個臉膛黑紫、滿嘴絡腮胡的大漢驚異地問道。

“原來兩位就是左右軍師。”首先被嚇到的是李光宗。

他在忠義堂待了將近八年,一直聽說堂口里有兩位軍師,地位僅次于堂主,還在諸位舵主之上。不過這兩位軍師神龍見首不見尾,他一直無緣得見,甚為遺憾,沒想到居然就是整天坐在門口的周大夫和張半仙。

“我們可不是有意隱瞞。我行醫,他算卦,我們倆的修行方式和別人不同。”周大夫解釋一下。

“行善積德,卜醫天下,沒想到兩位居然是天門的弟子。”謝小玉一語道破對方的來歷。

“門派中人果然見多識廣。”鐵嘴張捻著胡須贊道。

“就是不知道身手怎么樣?”人群中年紀最輕的那個香主有些不滿。他就是那個練氣六重的人,所以感覺到威脅。

忠義堂多一個香主或少一個香主問題不大,但是對他來說差別就大了,他的權柄會被分出一大塊。

“我只是來買東西的。”謝小玉并不想示弱,更不想莫名其妙地和人發生爭執。

“門派中人對權勢地位一向看得很淡。”周大夫同樣不想造成沖突,所以插了這么一句話。

“這位好像是我們忠義堂的人。”那個黑紫臉膛的舵主朝著李光宗說道,他這也是轉移話題。

“羅舵主,向您老見禮了。在下李光宗,當年在您手下聽命,十五年前我回了中土。”李光宗連忙一抱拳。

“原來是你。”羅舵主一臉欣喜:“沒想到你也成修士了。看你皮如蒙鼓,氣如牛吼,修練想必是練力的法門。來來來,你和老曹打一場,看看你修練得怎么樣?”

這個提議,眾人轟然叫好。

“曹教頭是我的傳功師傅,我哪里敢以下犯上?”李光宗連忙回道。

人群中走出一個五短三粗的矮個子中年人,朝著李光宗擺了擺手道:“你現在已經修練有成,練的又不是我教你的功法,從今往后你我平輩相稱。你也別客氣,我也想見識見識你的手段。”

這位曹教頭有練氣三重的實力,在堂口里也算是香主之下第一人了。

“下去試試看吧。”謝小玉也在一旁說道。

“好吧,那么我就獻丑了。”李光宗卷起袖子。他來這里,原本就有衣錦還鄉的意思,想讓大家看看他現在的風光,沒什么比和傳功師傅打一場更能夠顯示實力了,剛才他是假客氣。

內堂的中央頓時空出一片空地,不只是那些香主舵主們圍在四周觀看,在內堂辦事和練功的普通幫眾也都圍攏過來,看熱鬧的人有兩、三百人。

李光宗和曹教頭相隔十丈,面對面站著,兩個人都空著手。

突然,曹教頭一步踏出,身體閃了一下,直接跨越十丈的距離,一拳朝著李光宗的胸口搗去。

這一拳快如奔雷,因為太過用力,地上鋪著的條石一下子被踩裂好幾塊。

同樣是雷霆訣,從這位教頭手里使出來感覺完全不同,真的有幾分霹靂電閃、雷霆滾滾的味道。

李光宗沒修練到這樣的地步,不過他練雷霆訣也有二十幾個年頭,所以手一錯,懷中抱月,攔了上去。

拳頭和拳頭撞在一起,發出啪的一聲悶響。

巨大的力量朝著四面八方散開,空氣中蕩起一圈透明的波紋,堅實地面也變得如同水塘一樣,一圈漣漪朝著四周散去,所過之處,鋪地的條石紛紛震裂,碎石飄到空中,仿佛凝滯在那里。

那些觀戰的人大都被震得五臟挪位,一個個連連后退,只有香主以上的人仍舊若無其事地在一旁看熱鬧。

僅僅一擊的威力,就讓那些幫眾明白修士和凡俗的差距。

比武場上,兩個人相距不過五尺,已經轉入快攻,四條手臂化作無數虛影,或刺、或劈、或砍、或攔、或截。

內堂里滿是啪啪啪啪的聲音,密得如同萬馬奔騰時的馬蹄聲。

空氣也被兩個人撕裂,四周全都是狂飆的亂流。這些亂流鋒利如刀,雖然不至于取人性命,但是只要被刮到,立刻就是一道血口。

看熱鬧的幫眾躲得越發遠了,他們不得不躲到廊檐底下。亂流到了這里已經衰減,打在身上只像鞭子抽上一下,不至于見血。

突然,轟的一聲巨響,細碎的石子從地上噴涌而出,如同冰雹一樣朝著四面八方飛去,每一顆石子都勁如弩矢。

“小心!”羅舵主雙手一展,一個方圓十丈的氣罩立刻將整個比武場籠罩在底下。

擊飛的石子被氣罩一阻,速度立刻慢下來,不過即便如此,還是將內堂打得千瘡百孔,屋頂的瓦片不知道碎了多少,柱子、墻壁上全都是凹痕,門和窗子更被打裂無數。

圍觀的幫眾更是被打得滿頭大包,拼命找地方躲。

“別打了,別打了!”周大夫高聲叫道。這么多人被打傷,最后都要他來收拾,畢竟他是大夫。這還多虧羅舵主擋了一下,要不然被打中的人就算不死也要殘廢。

“好,好本事,剛剛入門就有這樣的實力。”鐵嘴張在一旁贊道。

那些舵主香主們就算心中有想法,也不得不點頭,李光宗的表現遠比他們想象的要強。

“好本事,好功法!如果用器械的話,說不定我就輸了。”曹教頭是個實心眼,有什么說什么。不過修士的世界原本就這樣,強者為尊,達者為上。

“來人,擺宴,慶祝我們忠義堂又多了一個高手!”羅舵主高聲喊道。

“不必,我們來這里是為了買些東西,家里還有些急事。”謝小玉連忙攔道。

他不想多生事端,畢竟這里是別人的地盤。

再說,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一旦擺開宴席,對方以禮相待,再讓李光宗援引他入伙,他會非常為難。答應的話,違背他的本愿;不答應的話,太不給面子。

“堂口里都是兄弟,兄弟就應該互相幫忙,有什么急事盡管說。忠義堂雖然只是一個小堂口,在天寶州還是有點地位。”羅舵主外表粗疏,內心卻頗為細膩,用話堵住謝小玉,就是要讓他領這個人情。

“是修練方面的事。”謝小玉肯定不會上當,要玩心眼的話,他也不算差。

果然這話一說,羅舵主再也無法強勸。修練方面的事,關系到各家的功法秘訣,不合適亂問。

這時,一道豪邁的聲音從外面響起:“我說為什么大開中門?原來有貴客來臨。”

“太好了,堂主回來了。”羅舵主喜形于色。

說話間,一個身形矍鑠、鶴發童顏,一身青衿長衫的枯瘦老叟走了進來。這個老叟的身后跟著一男一女,看上去都不到二十歲。男的英俊,背著一把寶劍;女的美艷,捧著一桿浮塵,像是侍童,又像弟子。

“在下玉書門朱宇恒。”老叟朝著謝小玉打了個稽首。

“在下謝小玉,至于出身……不說也罷。”謝小玉嘆道。

他這一嘆既是因為心中那一絲芥蒂,也是因為這個老叟讓他感到難纏。

老叟不擺堂主的架子,卻以同為門派中人的身份講理,接下來肯定會請他座談敘話,偏偏他還推托不得。

他推托就不只是不給忠義堂面子,而是不給玉書門面子,老叟絕對可以以師門被辱為理由對他出手。

所以他不提師門,也就是表示他不想提過去的事,沒什么可談的,談起來全都是傷心事。對方再想強拉他敘話,那就太不講理了,是往傷口上撒鹽。

老叟沒想到自己絕妙的一招,居然如此輕易被化解,心里微微一沉。不過他的臉上沒有表露出來,反而越發溫和地說道:“既然你我同為門派中人,能夠在天寶州相遇也算有緣,不知道閣下想買些什么?”

“這位小哥要買用來養經護脈的丹方。”鐵嘴張在一旁搶先說道。

“這樣說來,閣下對煉丹有些研究?”老叟笑著問道。

“我的一個朋友對煉丹略知一二。這也是死馬當成活馬醫,在天寶州想要弄到現成的丹藥實在太難了。”謝小玉仍舊是原來那套說辭。

這番話不管能不能騙倒別人,至少沒什么破綻。

“這沒問題。”老叟不敢肯定謝小玉的話是真是假,但是他也不急,反正真假很容易搞清楚。

“打開內庫。”老叟吩咐道。

“這不太合適吧?內庫重地,我這么個外人如果知道底細總不太好。反正我要的東西就這么簡單,如果有這樣的丹方,直接拿給我就是了。我順便還想買一口丹鼎、一些符紙和一支符筆,不需要太好,能用就行。”謝小玉又不傻,這種沒必要的人情他根本就不想領。他來這里只想做買賣,錢貨兩訖,不虧不欠。

老叟不好再堅持,只得答應。

東西很快就拿來了,一張皺巴巴的紙上寫滿字,旁邊是一口銀光閃閃的丹鼎,大小如斗,表面布滿蝌蚪符文。

謝小玉眼睛一亮,不過他隨即搖了搖頭,道:“這口丹鼎太好了,我那個朋友用不了,也不敢用,懷璧其罪啊!他可不像我是劍修,境界雖然比我高,但是真的交手,他還不如我呢。”

連懷璧其罪這樣的詞都說出來了,老叟明白,他如果堅持要送這分人情,就有居心叵測的嫌疑。他的堂口以忠義為名,對名聲還是比較在意。

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老叟感覺有力無處使,對方的年紀看上去很小,卻是個老江湖。無奈之下,他只得下令道:“把所有的丹鼎全都取出來,讓小哥自己挑。”

謝小玉這一次沒有拒絕。

丹鼎這東西并不關系一個幫派的安危,被外人知道也沒關系,沒人能夠在這上面做文章。

很快,一口口丹鼎被搬了出來,都是能夠隨身帶走的小丹鼎。那種重達萬斤、需要十幾個人抬的大鼎爐就沒必要拿出來。

謝小玉早已經暗中用了“觀天徹地洞幽大法”,一雙眼睛暗蘊神光,他的目光在那些鼎爐間掃來掃去。

擺出來的丹鼎有好有壞,其中有三口鼎爐和剛才那口銀鼎屬于同一等級,略微差一些的有五、六口之多,再次一等的就更多了,大部分都屬于這個等級。

謝小玉正打算從中挑選一口合適的,突然無意中掃到一口拳頭大小的丹爐。

這口丹爐外表斑駁,布滿青綠色的銅銹,爐壁四周沒有光暈,爐膛里也沒有靈氣氤氳蒸騰,完全就是一件普通銅器。但是此物的底座上卻開了九個口子,透過那斑駁銹跡隱約可見爐壁上有許多小點,如漫天星辰散布爐體,中間還有極細的線段相連。

謝小玉的心頭一震,腦子里立刻閃過一段文字。

“上古丹術,法自天地,爐于人同,有經、有脈、有竅、有穴……”

眼前這口丹爐完全符合那些描述,表面星星點點的是穴位,中間連通的是脈絡,底下的九個口是九竅。

人有九竅,必然天資不凡;爐有九竅,恐怕也不簡單。

太古的東西未必都好。那時候一切只具雛形,簡陋粗糙,遠沒有現在精細和繁多,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能夠留存至今的東西絕對不會差。

太古之民無人教化,只能以天地為師,他們觀星辰運轉,明人體穴位,觀江河奔騰,悟血脈流轉。那個時候造器也一樣,仿照人體造出經脈竅穴,然后注入天地靈氣,日月精華,讓它們自行演化。

這樣做,也就太古時代有這個可能。那時候修士極少,卻遍地都是資源,隨便一棵路邊的小草在現在也是天材地寶。

不過,就算資源豐富得讓人難以想象,當時造器的成功率仍舊很低。一千件器物里九百九十九件會失敗,只有一件成功。

成功的這一件可不得了。

天孕地養,蘊自然之道,那已經不是法器了,而是法寶,還不是后世修士研究出來的那種法寶。

“我就要它好了。”謝小玉一把將那口丹爐拿了過來。

眾人都有些意外,有幾個人甚至臉露不豫之色。大家都以為他就算不拿最好的,也至少會要一個中下等的鼎爐,沒想到居然取了一口近乎于廢物的東西。

“人各有志。”老叟嘆息一聲。

謝小玉這次沒有解釋,他樂得便宜。

丹爐已經到手,剩下的東西就很簡單。很快,老叟身邊的那名少女拿來一大一小兩只盒子和一支筆。

兩只盒子都是用沉香木做成,其中一只有半尺長、一寸寬。打開蓋子,里面整整齊齊疊放著許多符紙,每一張符紙顏色明黃,正面隱含蠟光,拿到手里,感覺輕柔綿韌,絕對是上品。另外一只小一些,里面是朱砂、獸血和其他材料混合而成的軟膏,同樣也是上品。

旁邊的符筆用的是湘妃竹做筆桿,底下是細毛硬毫,雖然只是中等層級,卻也是不錯的東西。

這一次謝小玉沒有推辭。

“像我們這樣的修士,拿銀錢出來顯得粗陋,我拿這東西抵價。”說著,謝小玉從內兜里取出一只小布袋,打開之后,往桌子上一倒。

一顆拇指大小、珠光流轉的烏金珠子滾落,在桌子上滴溜溜亂轉。

“避毒丹。”周大夫是個識貨的人。

“這好像太貴重了。”羅舵主一副想伸手又猶豫的樣子。

避毒丹避不了水土里的毒,但是可以濾去空氣中的毒,在天寶州絕對是好東西。

“算不了什么,各位肯定都有,而且待在城里也用不著,需要深入內陸討生活的人又買不起這東西。說穿了,只是個雞肋。”謝小玉并沒自抬價錢,反而刻意貶低幾分,不過他也是實話實說。

當初謝小玉在中土的時候,知道自己要來天寶州,就準備一些避毒的東西,甚至還有一張解毒的丹方。但是來了之后才發現避毒之物用處不大,只有幾次下礦井的時候派上用場。

話雖如此,避毒丹的價值就在那里,丹藥在天寶州又格外珍貴,換那幾件東西足夠有余。

從忠義堂出來,謝小玉松了口氣,他的手心里還捏著一把汗。

那個堂主可不是什么練氣等級的人物,絕對已經踏進玄門。

這絕對是道很高的門坎,不知道擋住多少修士的腳步。跨過去,就又是一番天地;跨不過,百年之后也不過一抔黃土。

回去的時候,謝小玉不打算再坐車,那股汗餿味他受不了。

他走路,李光宗自然只能在旁邊陪著。兩個人在臨海城的大街上信步而行。

“小哥,你為什么拒絕得那么徹底?太不給堂主他們面子了吧?”李光宗忍不住問道。他早就想問,只是沒機會。

謝小玉倒也不在乎讓李光宗知道原因,雖然李光宗也是忠義堂的人,卻算不上鐵桿幫眾,要不然當初也不會離開天寶州回中土去了。

“你家的堂主表面功夫不錯,我進內堂的時候,其實已經感覺到他了。可能是看我們不上,也可能是另有要事,所以他沒出來;等到你和傳功師傅打成平手之后,他有了興趣,所以他從后面出去,然后從前面進來,裝作從外面回來的樣子。”謝小玉嘿嘿一陣冷笑。

如果那位堂主直接走出來,再說兩句告罪的話,他未必會像剛才那樣敬而遠之,對方這副做派反倒讓他不想接近。

李光宗聽到這話,默然無語。

這次回忠義堂,看到那些曾經高高在上的香主舵主,他突然發現這些人也就那么回事,和信樂堂那位蘇明成層級差不多,原來那絲敬畏之心一下子沒了。

謝小玉那句“可能看我們不上”也起了作用。

男人都有傲氣,他剛剛成為修士,這股傲氣十足。堂主前倨后恭,只會讓他看不起,現在就算給他一個舵主當,他也不會留在忠義堂。

這兩個人在街上散步,在忠義堂的聚義廳里,一群人正坐在那里議事。聚義廳中央擺著一張長榻,那個老叟盤腿坐在上面,他的面前是兩排椅子,舵主、香主們按序坐好。

“你們兩個人怎么看?”老叟先問兩位軍師。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沒說實話。那個煉丹的朋友根本不存在,會煉丹的是他本人。”周大夫說道。

“為什么這么說?”老叟追問道。

“你將那口看不透的丹爐拿出來,不就是也有同樣的猜測嗎?”周大夫笑了起來。

“那個銅疙瘩是好東西?”羅舵主頗為吃驚。其他舵主和香主們也一樣,剛才他們還為此感到不忿。

“你們忘了二十五年前追殺毒手丹王洪倫海那件事嗎?洪倫海在中土得罪了正邪兩道,仇家遍天下,沒有別的辦法,只能隱名埋姓躲到天寶州,在這里一躲就是百年,居然沒人知道他是煉丹師。要不是一次意外暴露他的身份,說不定至今都不知道天寶州曾經藏著這么一位丹道宗師,而這口丹爐就是他的遺物之一。”老叟說著當年的秘事。

眾人恍然大悟。想想也是,如果真的是個普通物件,怎么可能收藏在內庫之中?

“既然是件寶物,豈不是便宜那個小子?”一個舵主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心有不甘地說道。

“你錯了。一件誰都看不透底細的死物,怎么比得上一個高明的煉丹師?”羅舵主是個明事理的人。

“世貴說得不錯。天寶州遍地藥材,但是因為有毒,除了最珍稀的幾種藥材,其他藥材別的州都不要,所以這里應該是煉丹師的寶地,可惜偏偏沒什么煉丹師肯過來。”堂主一臉遺憾道。他不是沒想過從中土挖幾個煉丹師過來,可惜都沒成功。

“天王幫為什么雄踞各堂口之上?還不是因為他們手底下有幾個煉丹師?”羅舵主一臉不忿。

“我家阿囡六歲回中土,算來已經十年,她在玉書門里一門心思都在煉丹上,連修練都耽擱了,卻也只能煉制一些低級的丹藥……”堂主那張老臉滿是遺憾。

“三大藝里,制符靠悟性,造器憑耐心,唯獨煉丹要的是靈性。沒這個天賦,事倍功半啊!”周大夫長嘆一聲。他早年也學過煉丹,明白其中的難處。

不只是他,天門之中醫道一脈人人都學過煉丹,但是成功的百里無一。

“大門派就是好,想學什么都有人指點,可以少走很多彎路。”鐵嘴張也在一旁酸溜溜的說道。

天門走的是功德成就的路,對資質沒什么要求,所以廣開山門,有教無類,在道門之中規模最大、人數最多,但是地位卻不高,所以天門出身的人,對大門派的弟子難免有些說不出口的感覺。

“他好像還會制符。”一個舵主問道:“那不是您老所長嗎?他在制符方面的成就如何?”

“制符沒什么別的花樣,主要看會的法術多少。他是劍修,又把真氣全都轉成劍氣,法術這一路是徹底斷絕,他制的符肯定非常偏門。”鐵嘴張有些得意。

因為謝小玉就算加入堂口,也威脅不到他的地位,他仍舊會是忠義堂第一符師。

“說不定馬上就可以知道了。”榻上的老叟突然冒出一句藏頭露尾的話。

街口,三名一身黑衣、黑靴、頭戴黑色斗笠的人靜靜站在那里,他們的手上全都拿著武器,有長劍、有長刀,還有一把鍋蓋大小的環形刀輪。

雖然兵刃各不相同,但是有一點卻一樣,這些兵刃全都漆黑無光,像木炭做的。

“是黑刺社的人。”李光宗臉色頓時大變,他東張西望,想找一件兵刃。

“走。”謝小玉一手抄住李光宗的手肘,一頭撞進旁邊的一幢樓里。李光宗沒看出來,他卻看出來了,那三個人都有練氣六、七重的境界,而且手上拿著的不是普通的兵刃,而是法兵。

法兵也是法器,大多用于近身搏殺,分量重,威力大,一般不會離手。

他剛剛闖入那幢樓,就感覺背后金氣逼人。

謝小玉連忙拉著李光宗就地一滾。

一道烏光幾乎擦著他的背掠了過去,烏光所過之處,不管是柱子還是墻壁全都像切豆腐一樣被切開了。

“等一會兒我叫你跳的時候,不能有絲毫猶豫。”謝小玉低聲對李光宗喝道。

李光宗早就聽說過黑刺社的厲害,連連點頭。

“你在前面開路,撞開那堵墻。”謝小玉朝前一指。

李光宗想都沒想,雙手抱頭,徑直撞了過去。

只聽到轟的一聲悶響,墻壁上多了一個人形窟窿,李光宗像一頭野牛似的蒙著頭往前沖。

謝小玉緊跟在后面,他的耳朵不停震動著,傾聽著四周每一絲動靜。

“觀天徹地洞幽大法”并不只修練眼睛,而是六感都能修練。據說練到最高境界,可以和千里眼、順風耳相媲美。

突然一陣咻咻的輕響從前面過來,眨眼間到了一丈之內。

“跳!”謝小玉大喝。

李光宗一個魚躍,躥起來五、六尺高;謝小玉自己也跳了起來。

仍舊是那道烏光,無聲無息貼著他們的腳底掠了過去。

李光宗不用謝小玉吩咐,一頭撞開前面那堵墻。

一闖入對面的房間,李光宗的眼睛立刻瞪大,瞳孔中燃燒著怒火。

房間里面擠著一家六口,四個人被剛才那道烏光穿過,已經死于非命。

他早就聽說過,在修士眼里普通人只是螻蟻,以前感受不深,這一次他真正體會到這句話的含義。

“走。”謝小玉用力推了李光宗的后背一把。現在不是發愣的時候,他們自己都兇多吉少。

李光宗頓時清醒過來。他暗自下定決心,絕對不讓同樣的事發生在他和他的親人身上。

突然,一陣晃動從天花板傳來。

“快,左邊!他們居然拆房子!”謝小玉大喊一聲,不過他卻拉住李光宗的右臂,朝著右面打了個手勢。

李光宗咬牙咽下這口怒氣,一頭朝著右側墻壁撞去。

只聽到轟的一聲,他破墻而出,外面是一條頗為熱鬧的大街。

用不著謝小玉指點,他知道此刻只有往別的樓里闖,要不然必死無疑。

身后,一陣怒罵聲隱隱傳來:“媽的,上當了。”

緊接著另有一個人怒道:“不管了,把這些房子全都拆掉,一定要把那兩頭老鼠找出來。”

話音落下,一道暗淡的刀光飛旋而出。

這道刀光長有十余丈,略微帶著點斜度,刀光所過之處,墻壁、立柱同樣被輕易切開,被橫切的那幢樓發出一陣磨牙般的怪響之后,筆直坍塌下來。

另一個人也一樣。他們此刻這樣做,與其說是為了追殺目標人物,還不如說是泄憤。

接連不斷的坍塌聲從背后傳來,謝小玉的神情異常凝重。他本來以為逃掉就行,但是現在他明白了,這樣逃回去的話,等于把勾命無常也一起帶回去。李光宗的妻女、二子一家、戲子他們恐怕一個都活不了。

一想到這兒,他拍了李光宗一下,然后飛身竄進一家掌著燈的店鋪前。

把兩只香樟木盒子放在店鋪的柜臺上,打開蓋子,迅速抽出六張符紙一字排開,謝小玉拿起符筆,蘸上朱砂墨,迅速書寫起來。

他手上有兩枚劍符,不過一枚是本命劍符絕對不可能動;另外一枚是他用禿筆和蘸著印泥書寫而成,屬于粗制濫造的貨色,飛起來可以,殺人就不行,只能用來練習控制力。

他手上還有一枚赤火錢,不過那玩意不是法器,對上手持法器的修士,他連放手一搏的把握都沒有。

所以他只能當場制符。

或許是因為形勢緊急,激發出他所有的潛力,這一次畫符不像之前那樣磕磕碰碰,手中的筆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六張符一氣呵成。

把符筆收好,盒蓋蓋好,他拿起一張張符紙迅速折疊起來,全都折疊成銅錢的形狀。

“原來你在這里。”一聲大喝打斷謝小玉的動作。

話音落下,那道烏光朝著謝小玉飛來。

飛過來的是一片刀輪。

法兵大多不會離手,唯獨這類兵刃是特例,刀輪握在手里,進可攻退可守,也可以脫手拋擲,是一件用法極多的兵刃。

謝小玉連忙拍出一枚劍符。

劍符迎頭撞上刀輪,瞬間爆發出一圈鋒銳的劍氣。

飛劍殺人,靠的并不是本身的鋒芒,而是瞬間爆發的劍氣。劍氣的長度只有三五尺,正因為力量凝聚,所以切金斷玉,銳不可當。

“錚——”

半空中爆出一聲清越的金屬震鳴,刀輪被震偏幾寸。

高手相爭,分毫之差就足以致命,更別說幾寸了。

謝小玉手中的劍符并非一枚,而是六枚。他倉促間激發一枚,另外一枚已經捻在手里,只見他劍訣一指,劍符疾射而出。

劍光劃破夜色,同時晃花那個黑衣人的眼睛。

那人沒有一點提防,剛才謝小玉一直逃跑,根本沒有還過手,所以他完全沒有想到對方會反擊。

當他擲出刀輪的那一瞬間,他的結局就已經注定了。此刻他的手里空空如也,想擋也沒東西擋。

血光飛濺,一顆頭顱飛出十余丈遠,咕嚕嚕地在地上亂滾。

謝小玉微微一愣,他沒想到這樣順手。

以前斗法總是你來我往爭斗一番,然后找尋破綻一擊必殺,哪里像現在這樣,剎那間切入對方的空隙將人斬殺。

或許這一次不能算,因為對方太輕敵了,刀輪離手,空門大開。

謝小玉隨手一招,將第二枚劍符召了回來。

第一枚劍符已經散裂成一地碎屑。這東西本身就脆弱,硬擋了一下刀輪,自己也就走到盡頭。

召回來的這枚劍符,蘊含的劍氣比原來少了許多,上面還沾了一片血跡,除此之外倒是分毫無損。

這枚符還能用上三次。

謝小玉心中大定,他轉頭朝著李光宗說道:“你去把那片刀輪撿回來,然后找個地方躲好。我不叫你,別出來。”

李光宗答應一聲,追著那片刀輪消失的方向而去。

看著李光宗走遠,謝小玉再沒顧忌,他飛身朝著一個方向沖了過去。

“轟——”

又是一幢房子坍塌。滾滾煙塵中,一個手持長劍的人異常冷酷地站在那里,他已經感覺到謝小玉沖著他過來了。

他殺人并不是泄憤,而是一種手段,就是想激得對方自己跑出來,這招屢試不爽。

“哈——”隨著一聲暴喝,這名黑衣斗笠客揮出手中的長劍,劍氣瞬間吐出四十余丈長。他剛才一直有所保留,并沒有把真正的實力全都發揮出來。

劍氣爆開了,爆閃的劍氣照亮天地,但是在刺眼的亮光中,一道同樣刺眼的劍光卻已經到他的面前。

黑衣人沒躲,他躲不開,也沒必要躲,因為那道劍光只是殘影,真正的一擊早在劍光亮起之前,已經穿透他的身體。

同樣是一擊必殺,同樣剎那間決定生死,這一次劍符的威力顯露無余。

還沒等黑衣人倒下,煙塵中又竄出一道游移不定的刀光,最后一名殺手終于出手了。這人更加狡詐,始終隱藏在同伴身后,他選擇的出手時機也異常惡毒,正是同伴身死的那一瞬間。

換成另外一個人,肯定已經中招。

謝小玉沒中招,他的食指和中指捻著一枚劍符,三尺多長的劍氣將迎面而來的刀氣格開。

這是他在牢里打了千余架的收獲。他知道戰勝一個對手的時候,往往也是自己最松懈的時候,很容易被人暗算。

他的手一揮,劍符噴吐著清冽的劍光,在身體前方五尺方圓回旋環繞。

那一縷縷變幻不定的刀氣,全都被劍光擋下來。

和剛才硬碰硬對撞不同,這一次是劍氣和刀氣交擊,所以劍符上凝聚的劍氣迅速衰減,劍符本身卻一點事都沒有。

一只手操縱著那枚劍符,謝小玉另外一只手飛彈而出,食指和中指劍扣著的另一枚劍符瞬間化作一道刺眼的白光。

他沒敢全力催動這一劍,“如電”一式確實強悍,但是消耗也大得驚人,全力催動的話,他就沒有自保的能力了。剛才那個將刀輪脫手飛出的殺手就是這么死的,他可不想步其后塵。

劍光如電,一剎那間就到對面那人的面前。

那人一直躲在同伴身后,自然看到同伴怎么死的,他早防著這招。

啪的一聲輕響,那人身體四周金光亂閃,金光化作一個很大的氣泡,將自己裹在里面。

劍光和氣泡撞在一起,瞬間火星四濺,金花亂舞,火星和金花中隱約可見一枚劍符被緊緊包裹著。

那人挑刀斜削,刀氣一催,劍符瞬間化作無數飛散的碎片。

遠處,謝小玉的瞳孔微微一縮,這是他第一次出劍落空。那個殺手身上帶著的不是護身靈符,就是護身法器。

氣泡類的護罩并不難破,如果他御使的不是劍符而是飛劍,絕對可以一劍斬開,就算用以前那件本命法器也可以強行攻破。

可惜劍符雖妙,威力方面卻欠缺許多。

當然這也和符的好壞有關。用朱砂墨在符紙上畫的符等級最低,如果用五金煉制金符,用美玉煉制玉符,用靈木煉制木符,甚至用妖獸的皮煉制皮符,用成年骸骨煉制骨符,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上品符篆的威力絕對不比法器差,可惜他遠沒達到那種程度。

器不行,用技補。謝小玉抖手又打出一枚劍符。

這枚劍符像沒頭蒼蠅一樣四處亂撞,身后拖著的劍光迅速交織成一片細密的光網。

那個手持法刀的人異常警戒,他不知道謝小玉又有什么新花招,只能拼命催動護身法器。

突然,那縱橫交錯的無數劍光同時爆閃,如同一朵光蓮驟然綻放。

那個殺手身體四周十丈之內,只要是硬的東西,不管是碎石瓦礫還是土塊木片,全都被震成粉末。

“光陰”一劍,萬物摧折。

這一劍很慢,需要長時間的醞釀,但是積少成多、堆沙成山,一旦發作,威力驚人。

氣泡同樣崩碎,雖然只是一剎那的崩碎,隨即又重新合攏,但是這一剎那對謝小玉來說已經足夠了。

一抹清亮的劍光無聲無息切入崩潰的氣泡中,在氣泡復原之前穿了出來。

血光崩裂,那個手持法刀的人一分為二,他被斜著斬成兩截。

“大叔,出來吧。”謝小玉轉頭朝著身后喊道。

“刀輪已經撿回來了,還有這個。”李光宗笑瞇瞇地拎著一只袋子跑了過來。

雖然謝小玉叫他找地方躲起來,他卻一直跟在謝小玉身后,為的是緊急時刻來得及幫忙。

可惜,從頭到尾沒有他出手的機會。

“那里還有兩只。他們的兵刃也是好東西,都一起拿過來吧。”謝小玉自己不動手,捻著兩枚劍符警戒四周。

他無法確定殺手只有三個人。

李光宗二話不說跑了過去,先撿起兩件兵刃,又在尸體上摸了起來。

很快,兩只鼓鼓囊囊的納物袋被取下來。除此之外,還有一只穿了紅繩的小布袋,李光宗拉開布袋看了一眼,里面有一顆金光閃閃的珠子。

一看到這枚珠子,謝小玉就知道剛才的氣泡怎么來的了。

“那是一件防御法器,品級不高,但是很實用,你帶著吧。”謝小玉說道。

李光宗正打算推讓,街口突然響起一陣嘈雜的聲音,最刺耳的就是一陣急促的哨聲。

“是巡捕房的人來了,這些家伙總是姍姍來遲。”李光宗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他對巡捕一點好感也沒有。這是一群欺軟怕硬的家伙,對有錢有勢的人點頭哈腰,對小老百姓則百般刁難。

他敢肯定這邊早就有人報案,巡捕房的人也早就來了,但是站在街口不肯過來,現在這邊打完了,他們才肯過來收拾現場。那亂七八糟的哨子聲就是一個信號,意思是讓這邊的人早作準備,該撤的撤,該毀尸滅跡的毀尸滅跡。

“走吧。我們雖然不怕,但是你的老婆、女兒可能會有麻煩。”謝小玉勸道。

李光宗點頭。

兩個人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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