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一道人影落到院墻上,冷厲的目光掃視眾人。

朱孟非抬頭打量著來人,就見對方果然一身的尼姑裝扮,年歲雖有些大了,身材和相貌卻也還算得是中上。就是那兩條眉毛斜斜下垂,將她一整副面容變得詭異了起來,看著,竟有些像在戲臺上畫了個吊死鬼的妝容。

「黑白雙劍?」滅絕到底是認出了閔柔的裝束,于是稍稍那正眼看了她一眼。然后便是瞄向她的一男一女,語氣馬上又回復了先前的冷厲,「你們又是何人?」

「武當,張三娘。」張三娘回話的語氣也是和對方一般的冷漠。

「上清觀,朱孟非。」

「既然都是武當一脈,便也就是我正道中人。為何要和此等妖女為伍?」一聽朱孟非幾人自報家門,滅絕自持身份和輩分都是高出一籌,立馬便是趾高氣昂的一通指責。隨后又不等朱孟非他們回話,自顧地便是頤指氣使起來,「你們若是遇人不淑,誤入賊巢。那么只要你們現在親手除去這妖女,我便不與你們追究,更不會傳信讓你等門中長輩對你們有所責罰。」

就這么幾句話,連朱孟非這胸懷城府的都忍不住心頭火起,想要將這女人按倒地上狠揍一頓,更遑論脾氣暴躁的張三娘了。

就見她鳳眼一瞪,上前一步伸手一指,張口就是狠懟一句:「我武當門徒何時要聽你這老妖婆的指揮了!」滅絕當即怒目回瞪,張三娘已是從腰后抽出兵器「九現神龍」,「當年你逼死張翠山師兄,就天我就和你算上這一筆總賬!」

「好你個武當弟子!」

張三娘話音一落,身形已是極速撲上,手中「九現神龍」舞作三條火龍直攻滅絕頭頸,分明是朝著打臉去的。滅絕見對方真敢動手,而且手下狠辣,也是心頭大怒,呼吼一聲,抽出「倚天劍」迎身殺上。

滅絕一出手就是三招《峨眉劍法》,分取張三娘咽喉、心口、丹田氣海三處要害,只要中上一處,張三娘不死也殘。

虧得張三娘同人交手經驗豐富,手上即時回轉,「九現神龍」盤繞周身,擋下了滅絕狠招。卻不料她這一回擋反倒著了滅絕的道。

「倚天劍」乃是神兵利器,鋒利世上少有兵器能及;而「九現神龍」不過是厚韌獸皮加上巧手奇藝編織而成,能不懼尋常刀兵,難道還能擋得住倚天神鋒?

滅絕出手雖是狠辣,但《峨眉劍法》本是走得輕靈一路。此時眼見劍路被擋,滅絕當即手腕一抖。就見「倚天劍」劍鋒發出「嗡」的一聲輕顫,其上閃現三寸凌厲劍氣。隨滅絕抬肩收劍,那劍氣卻是切到了「九現神龍」之上,當即便割出了幾處大大的缺口,幾乎就要將其割裂成幾段。

張三娘心下一驚,到底自己是小覷了「倚天劍」的鋒利。當下手上勁力一整,「九現神龍」當即繃緊成一長棍,便是朝著滅絕左肩砸去。

眼見張三娘應變迅速,攻勢夠足。滅絕冷哼一聲,手上迅疾連點,卻是將一套《峨眉劍法》拆得七零八落,卻又將劍勢連成一片,劍劍攻向張三娘周身要害,逼得張三娘不得不含恨收招急退。

就在滅絕欲要乘勝追擊,收拾張三娘這個冒犯她的后輩時,斜刺里突然閃過一道紅光,洶涌的氣勁仿佛巨浪壓面而來。

滅絕心下一凜,當即停身擰步,強提起周身功力,在「倚天劍」上催起半尺的劍芒,一劍刺向逼近的紅光。

劍芒紅光相擊,只聽「轟」的一聲爆響,滅絕竟是被炸得倒飛而出,直砸在院墻之上方才止住了身形。

抬起頭來,滅絕一抹嘴角血沫,卻在下巴上摸出了大片的血跡。驚怒的眼神,死死地盯住了倒插地上,鋒刃已然隱現裂紋的唐刀。

朱孟非大步走上前,拔出「唐刀。絆」,有些可惜地看著刀刃上的裂紋,這可是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一把還算趁手的兵器,沒想到就這么給廢了。「倚天劍」的鋒利確實驚人。

「嘖。你毀我兵器我也不跟你計較,只要你把周遭的火熄了讓我們走,你和白寡婦之間的恩怨我也不打算參和。」

「你們走可以。」滅絕大口喘息著,艱難地壓下了體內翻涌的氣血,口氣雖硬,卻已經難得地有所退讓了,「可是這火我不會滅的。這妖女潛藏在這街巷多年,誰知道里頭有她多少同伴?我這一把火就是要把他們全都攔在這里,然后一網打盡。」

「那那些無辜被卷入的百姓怎么辦?」

「寧殺錯,不放過!」

朱孟非吶吶地張了張口,心底為著滅絕的這份狠辣,卻是鼓起了掌。

「夠狠!」朱孟非為滅絕遞起了一個拇指,隨后側耳聽了片刻,便是聽到了一陣熟悉的動靜——那是軍隊行軍時的動靜。重新看向滅絕,朱孟非對著她咧嘴惡意一笑:「滅絕師太,你可知這里是什么地方?」

看著朱孟非惡意的笑容,滅絕心頭有些發冷,可她說話的語氣一如既往地表現強硬:「這里自然是雅州城。」

「錯!這里是大宋朝廷治下雅州城,而不是你峨眉山上的峨眉女院!」這一句話,朱孟非已是用上了真氣往四下傳播開來。

聞言,滅絕眉頭一皺,心底隱隱有了些不詳的預感。

「滅絕師太,你可知你現在在做什么?」滅絕抿著嘴不說話,只是繼續用兇狠的目光看向朱孟非,「你為一己之思,便是火燒民巷,殘殺無辜。你這是罔顧法紀,作亂州府,形同造反!」

「你放屁!」滅絕急怒之下張口大罵。

「哈哈,你自以為能靠自己白道的名頭一手遮天顛倒黑白。殊不知,你今個踢到鐵板了!你可知道,我剛剛才在西南戰場,隨樞密院樞密副使史艷文,連同大理鎮南王用伏擊越李賊軍大獲全勝。如今,我負責護送我大宋先徐國公,太子太師,張公,耆曾孫女借道成都府回返江南,與其父當朝進士,吳縣令張公,克戩團聚。」

朱孟非舉手往后一指張三娘,笑容里的惡意更盛了,「你先是禍亂州府,殘殺百姓;后是當眾攻殺國家功臣,以及忠良之后。如此罪大惡極,必定上達天聽,到時候,你覺得你該當何罪!」

滅絕被朱孟非一番話說得臉上一陣紅一陣青的,是急怒攻心,氣血翻騰間便是一口污血噴涂而出。

「你……你……」滅絕戟指朱孟非,哆嗦著說不出一句話來。

「前頭賊人聽著,我乃雅州守備,都虞侯陳白!今奉知州來大人令,著你等立即投降,解放被你等虜獲的民眾。不然等我大軍攻來,必將你等斬盡殺絕!」

滅絕霍然轉頭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雙眼瞪大,一口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就在這時候,朱孟非突然狂飆殺至,手中唐刀紅光大盛,身上紫紅真氣化作詭異佛陀纏繞。

一刀,攜驚天之勢轟然劈落。

轟,隆隆!!!

驚天巨響,煙塵翻卷,碎石迸飛。

院墻連同地面已然被這一刀剁得粉碎。

滅絕狼狽地翻卷落地爬起,驚奇發現自己居然毫發無傷,只是被四周煙塵碎石席卷而過,身上一片臟污。

深吐一口濁氣,朱孟非感覺體內真氣恢復大半,立即運功激發聲浪:「陳大人!賊首受傷了,快動手!」

聽聞這一吼,陳白雙眼一瞪,心頭隱約間醒悟,自己似乎入了套了。倒是他身旁的一個肥胖官員雙拳緊握,嘴里嘀咕著「有利用,才有價值;有風險,才有利益」,連聲催促陳白馬上動手進攻。

舌頭一舔嘴唇,陳白也是心下一狠,揮手間命令手上弓手上前,刀斧手在后列陣,隨他命令準備沖鋒。

對面諸多峨眉女院弟子一見禁軍真的要動手了,心底都是不期然一慌,當即就被一些急著求生的百姓沖得腳步不穩,身形搖晃。

「各女院弟子立即后撤列陣!」

朱孟非驚咦一聲:「可以呀,還知道給禁軍找麻煩。」

清亮的嗓音喊出,諸多女院弟子瞬間找到了主心骨,紛紛施展身法,躲過逃生的百姓,迎著火光往巷子里頭沖去,任憑那些百姓直往禁軍軍陣里沖去。

陳白和來知州眼看百姓亂糟糟一團,就要沖入軍陣攪亂陣勢,幾次三番都想揮手下令將這些沖擊軍陣的百姓斬殺。可每次聲音到了喉間都是被他們給咽了回去,只能滿頭大汗地看著百姓們越來越是逼近。

「衙差們陣前維持秩序,敢有沖擊軍陣者,給我使勁打!」

一聲呼喝突至,來知州如夢初醒,自己手下還有一群拿著哨棒的壓抑啊!哨棒總不至于輕易能打死人吧?

于是一聲令下,一群壓抑以不比逃生百姓整齊的隊形急跑到禁軍陣前,迎著來到頭前的百姓就是一頓亂棍打下。當場就把那些盲頭蒼蠅般亂跑的逃生百姓往兩旁驅趕了開來。

等把百姓們都驅趕開來,來知州立即下令衙差們趕緊繼續滅火,他則跟著陳白,帶著禁軍急急往火場中央趕去。

來到破亂的小院子,來知州和陳白就見當中站著一個男人,手握只剩半截的斷刀。在他面前,一個三十許歲的女人瑟瑟發抖地跪著,一臉的蒼白。而在四周,鋪灑著全是峨眉女院弟子的殘肢斷臂,血肉碎骨。

在一地的血腥中,許多無傷的峨眉女院弟子都是臉色驚恐,雙膝顫抖地跌倒在地,竟都是失了站在那男人面前的勇氣。

只有兩個年齡稍大些的女人,眼中滿是憤恨,手里握著劍,掙扎著要從地上起來。來知州認得兩人,正是峨眉女院的掌院滅絕師太,還有她座下的首席弟子靜玄。

來知州被眼下的血腥震得臉色有些發白,看著場中的男人,心底猜測著這到底是哪路神仙,居然看樣子是將峨眉女院給一窩端了?

朱孟非稍稍舉起斷裂的唐刀,放到了身前跪著的女人脖頸上。女人身上的顫抖當場就停了,渾身繃緊得像是石塊一樣。斷刃墊著她的下巴輕輕往上抬起,顯出了一張清秀間帶著幾分嫵媚的臉蛋。

朱孟非瞇起眼來細細打量了一番女人的相貌,還有凹凸有致的身材,眼中的精光不時閃爍。

「裝得倒是挺像。」這一聲調笑,女人長袖下的雙拳不期然地握緊,「你叫什么名字?」

「張,張玉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