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東京,汴梁城外的一處莊園豪宅。

今晚無月,天色黑得直如濃墨,真個是伸手不見五指。

莊園里的燈火一如既往的繁多,奢華得讓人覺得宅子如處白晝。

書房里,蕭東樓剛剛讓人把他哄睡著了的寶貝兒子送回了臥室,臉上慈父的笑容還尚未斂去,心里還記掛著剛出生兒子那圓嘟嘟的可愛睡臉,此時卻不得不強行冷靜下頭腦開始聽取屬下的匯報。

「寧、榮二府又發生什么事了?」

蕭東樓走到書桌后坐下,對面坐著一個嬌媚的身形,看那低眉斂目的模樣,顯是對蕭東樓恭敬至極。

「回侯爺的話,寧、榮二府近日是一如既往,里頭發生的都是些家長里短,男女齷齪的陰臜事情。也就屬下前兩日偷偷翻查賬本,寧、榮二府虧空甚巨,已是無法填補。其中二房的王夫人所占最多,其次便是她手下得用的管家,再然后才是各房人家,及至房中得用的仆人。」

聽秦可卿說完,蕭東樓是忍不住嗤笑一聲:「堂堂一個勛貴之家,還是從戰場上拼了命撈回來的富貴。如今才過去了多少日子,竟是就讓奴仆給爬到了頭上。

區區一房管家,期間貪墨居然還在這許多少爺小姐之上。其門風敗壞如此,真是可笑。」

秦可卿并沒有搭話,可是她的心里和蕭東樓一樣,對這寧、榮二府里頭的人物,沒有一個看得起的。個個都是男盜女娼,敗絮其中的玩意。

可剛嘲笑完,秦可卿心中又是發苦。當初她的臥底權貴之家是打算影響借此為跳板影響朝政的,本來想著找一個略有沒落的家族,正好能施展手段幫他們崛起的同時掌控其家中話語權。可沒想到,到頭來選定的這寧、榮二府是爛泥上不了墻。別說崛起了,就是能保住如今權貴之家的名頭都是千難萬難。

啥?鳳凰兒賈寶玉?指望那個只懂得混在脂粉堆里,心心念念都是情欲纏綿的腌臜貨色振興家業?

開玩笑,不可能,想多了。

反正秦可卿對這個被府里捧上天了的小白臉一點好感欠奉,哪怕賈寶玉確實比府里的許多人都要更能耐一些。可秦可卿依舊判斷這貨沒有投資的價值。反正這時日過去,她自覺這次潛伏行動是失敗了,要是圣門能再出一個武曌,那一個鐵定不是她。

「唉,白忙活了。」

唉聲自嘆一句,秦可卿隨即驚覺有視線投來,下意識抬頭一看。正碰上蕭東樓玩味的眼神,她方才醒悟自己剛剛到底是如何失禮人前的。于是趕忙坐正身子,恢復成端莊謙順的模樣。

「哀嘆完了?完了就說說寧、榮二府這兩個大坑,最近可是有什么異動不成?」

生受了蕭東樓的調侃,秦可卿馬上回答道:「回蕭侯,寧、榮二府最近唯一的異動來自于宮里。傳言說官家最近有意讓宮中放妃嬪回家省親,只是朝臣中微詞頗多,官家不敢太過由著性子,于是只定下了三個名額。」

「元春妃想占一個名額?」

「是的。史老太君也有意運作一番,以彰顯賈家得官家榮寵。」

一聽到官家榮寵,蕭東樓臉上笑得不屑一顧:「榮寵……」

其實魔門如今的情報網,對于皇宮里的消息是有所缺失的。究其原因,則是十多年前,如今的陰葵派掌舵人,有魔門大公主之稱的花白鳳,和當年的「天下第一刀」白天羽陷入了一場苦戀——苦的只有花白鳳自己。這一場苦戀,讓花白鳳違背了當時其父,以及眾多魔門的實權人物的謀劃,錯過了進入皇宮的機會。

不說是否能重現當年一代女帝武曌的傳奇,單是宋朝皇宮里能有一個實權人物傳遞打探消息,就能起到重大的作用。

當年新帝登基,本是魔門往皇宮之中安插人手的絕好機會,可惜事情最后的結果并不能讓人滿意。致使如今魔門對于皇宮中的消息只能迂回打探,得到些二手消息都已是最好的結果。許多時候甚至得來的是四手,五手,甚至六手的過時情報。

就如這次哲宗皇帝賜下妃嬪回家省親的名額,重要的不是秦可卿匯報的有多少人家想要占下這個名額以彰顯圣恩;重要的,是哲總皇帝為什么要這么做。

可是沒有情報!

蕭東樓打聽不到皇宮里頭其他的消息情報,他無法進行分析,從而做出判斷——哲總皇帝到底在謀劃什么?

秦可卿看向蕭東樓,她在等著上司的判斷與命令。蕭東樓也在看著她,心底是深深一嘆:可惜了。秦可卿的手段心機較之于大公主還是差了些,太小心,還不夠狠。而她皇室私生女的身份也不能用。畢竟當年宋神宗是和臣下的妻子通奸才生下的這女兒,這于皇家而言是丑聞。要是秦可卿身份曝光了,只能讓她招來殺身之禍。

大公主為了親手調教的三個弟子,如今只有秦可卿到了出山的時候,其余兩人,如今還不是用她們的時候。秦可卿這條線,現在還不能廢去。

好一陣子,蕭東樓才是收回了神思,然后對著秦可卿慵懶地揮了揮手,并沒有要繼續分說的意思。秦可卿見此,并沒有再多問,因為他一向對蕭東樓這位上司是極為信服的。

只是在忽然間,她看見蕭東樓從桌面上拿起了一張信紙,上頭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

這信紙……哪來的?

秦可卿驚疑地看著蕭東樓手中的信紙,她很肯定,剛剛在蕭東樓抬手之前,他的桌面上絕對沒有這么一張信紙。可等蕭東樓抬起手來,那信紙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出現在了他的手里,仿佛那信紙本就存在一般。

不過尋思片刻,秦可卿便立馬收斂了自己的目光和心思。蕭東樓的秘密,她這個還不是陰葵派傳人的弟子,沒有資格去打探。

「燕先生出山……原來如此……西南屠山將,他竟是燕先生弟子?難怪……

燕先生南下了?……這家伙卻在北上……」

蕭東樓讀過了情報,將信紙隨手丟到了桌子上,本人靠到了椅背上,閉上眼睛假寐。過了好一陣子,他抱著的雙手上指頭一彈,那信紙便輕飄飄地來到了秦可卿面前。在她伸手接過之前,那信紙就那么飄著不動,仿佛正有一雙隱形的手,穩穩地拿著信紙。

雙手接過了情報,秦可卿以最快的速度讀完了上頭的內容,隨后恭敬地將它放回到了蕭東樓面前。

等秦可卿退回到了座位上,蕭東樓依舊不曾睜開眼睛,只是用深沉的語氣向她問道:「汲水先生南下,他的弟子卻在北上,你有什么看法?」

「他們各有所圖?」盡管有深入地思考,可秦可卿的語氣充滿了不確定。

「步霄霆死了,他一直是壓在燕先生頭上的重擔,如今這重擔沒了,燕先生必定是靜極思動的;而他的弟子也不是一個安分的人。燕先生之才冠絕天下,此番收攏步霄霆遺產后做出動作,只要隨在他身邊絕對有利可圖。以燕先生弟子那貪財好色的性子,不應該會放過……不對,不對,不對,不對。」

正說著,蕭東樓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帶著一臉的讓人看不懂的亢奮開始來回地踱步。

「不對,不應該……難道……」倒吸一口涼氣,蕭東樓強迫自己重新恢復了冷靜,「可卿,寧、榮二府現在你能從中榨出多少的資源?」

「蕭侯,寧、榮二府虧空巨大,銀根短缺,怕是……」

不讓秦可卿把話說話,蕭東樓已是揮手打斷,道:「你列個名單。將寧、榮二府那些吃里扒外的下人都記上,然后標出其中那些關系離著史太君等人遠一些的,手中卻有大把資產的;還有那些寧、榮二府名下,賬目不清不楚的。你將名單都列清楚了交給我,剩下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只要打算著如何從這兩家的大坑里跳出來即可。其余的,我會讓老伯去處理。」

老伯,孫玉伯?天蓮宗這一代的魁首?蕭侯的意思是只是通知孫玉伯在此事上多加照應,還是要讓他親自出手?

「可卿,你要跳出寧、榮二府必須要快,最好能在省親之前離開。不然你這條線就真的有可能會廢了。必要時,你可以求助雄娘子和聞煥章。」

雄娘子,滅情道的道首;聞煥章,魔相宗的宗主……再加上之前的孫玉伯,圣門要有大動作了?

為自己心中所想而震驚,秦可卿臉上始終維持著一副波瀾不驚的面容。見蕭東樓再沒有什么吩咐,她才是從椅子上起身,對著蕭東樓是盈盈一福后離開,行止間依舊典雅端莊。

等秦可卿走后,蕭東樓攤回到了椅子上,呼出一口濁氣,低聲,仿佛在自言自語道:「聯系林靈素,告訴他別再顧著修仙了,出來活動活動;還有他麾下的真傳道門人,也都出來活動活動。」

書房里很安靜,并沒有人搭理蕭東樓的話語,只是有一陣邪風,憑空地吹過,「呼」的一下,卻連他桌上的燈火都不曾擾動絲毫。

風吹過,蕭東樓便也站起了身來。走出書房,書房的門便輕巧地關上,沒有發出一丁點的聲音。安安靜靜的,和這無月的黑夜最是搭配。

站在院中,蕭東樓抬頭看向黑沉的天,口中深深地吐出一口熱氣。

燕駝龍,朱孟非,兩人湊在一起……這條線,值得投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