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在關家莊又多待了兩天,確認了段延慶并沒有殺個回馬槍要埋伏自己,朱孟非心里大定,估計著這次挖墻腳的謀劃是都鋪墊好了。

這等段延慶確認過段譽的生辰八字,而他又從西夏活著回到宋朝地界,那么就可以正式進行招攬段延慶作為自己的班底,開始經營自己的領地了。

至于到時候段延慶是否會反悔,不接受自己的招攬。朱孟非倒是有十足地信心,因為尊嚴已經是他這個傷殘皇族最后的體面了,這讓他并不會隨意違反自己的承諾——雖然當時他并沒有真個開口承諾,而只是默認。但默認就等于承認,這認識在這兩個帶著政治動物基因的人身上,正是可以討價還價,互相扯皮的點子所在。而只要段延慶開始扯皮,朱孟非只要輕輕地在談判中加上一點,能直擊段延慶軟肋,讓他無法拒絕的籌碼。而這樣的籌碼,朱孟非手上不止一樣,所以他根本就不擔心段延慶會拒絕自己的招攬。

挖西夏墻角的事情算是有了著落,朱孟非也就打算不再打擾關玉門了,在一頓又是醉得昏天暗地的踐行宴后,朱孟非久違地頂著宿醉的頭痛,出發去往大雪山。

頂著風雪上路真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路上唯一的好消息,也就是因為這見鬼的冰凍天氣,連最勤奮的馬幫劫匪都不得不停下一切活動縮回老窩里。所以一路上,朱孟非走的是平平安安,又覺分外的凄涼孤寂。

直到大雪山腳下,一處叫不出名字的集鎮。

這是一處貧窮,殘破,封閉,愚昧……在這苦寒之地,或許還得加上野蠻標簽的一處集鎮。集鎮的規模不大,土地并不見得有多肥沃,甚至附近也沒有什么特別的產出,會在這樣一處地方建立集鎮本就是奇怪的事情。

而如果在這么一處集鎮上,你見到一群人出行的排場和皇家一樣盛大,那么你更會覺得,這奇怪的集鎮處處都透著詭異。

在路中間,一座攆輿被紅色紗帳遮蓋得嚴實,底下由十六個健婦抬著步履一致地往前緩行;在攆輿的前頭,一共三十二的身穿紅裙白襖的嬌媚侍女分作兩排,各舉儀仗在頭前開路;而在后方,是八十一個妙齡少女分作九陣,各陣統一一種樂器,笙、簫、管……還有來自西域的鈴鼓,一路走來演奏聲不絕,聲音優美,只在這寒冬荒野間顯得那么的詭譎反而難言雅興;在隊伍兩旁,二十匹健馬馱著一群身穿勁裝,挎弓佩劍的颯爽英雌巡防不斷;而在攆輿前后,還有四個捧花侍女,一路上嬌聲呼喊著:「娘娘出行,閑雜回避。」

盛裝的隊伍走過,集鎮上房屋俱是急著關門閉戶,躲避不及的人群也都不顧地上冰雪的寒凍,紛紛跪地低頭,不敢有發出一絲聲息。

這場面真個就和皇家出行一模一樣!

就是那些儀仗之上既沒繡黃龍,也沒繡飛鳳,自然也沒有各種能彰顯皇家名目威風的標識。上頭都是些自成一格的圖案。

「一個江湖人搞出這么一套排場,夸張了吧。」

牽著馬,朱孟非站在路中央,有些目瞪口呆地回頭看著漸行漸近的隊伍。哪怕前頭有他這么一個擋路的,對方依舊沒有絲毫要停下的意思。

看著兩旁開始拉緊馬韁,隨時都能對自己發起沖鋒的女騎士,朱孟非卻是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衣服,在兩旁的女騎士越發警惕的注視下,躬身對著遠處的攆輿行了一禮。

「晚輩朱孟非,奉老師汲水先生之命,前來拜會娘娘。愿娘娘千歲吉祥。」

在朱孟非的朗聲之下,溫如玉的隊伍停了下來。在攆輿里頭,隔著紅紗帳,一個明眸皓齒,長相嬌俏可人的少女睜大著好奇的眼睛,打量著遠處的身影。

忽然,一只干枯緊皺的皮包著的瘦手落到了少女的頭上,順著她的頭發溫柔地撫過。少女回頭,笑瞇著眼親昵地往身旁的枯瘦丑婦肩膀上靠了靠。

丑婦雙眼睜開了一些,以一種溫柔寵溺的目光「瞪」了少女一眼。少女發出了調皮的笑聲,然后重新端莊地坐正了身子。

丑婦這才轉頭,看向遠處已經被她晾了一陣子的朱孟非:「汲水,那老賊什么時候居然收了個學生?」

彷如鐵爪抓撓在玻璃上的刺耳難聽聲音入耳,讓朱孟非是硬憋著一口氣,才好懸沒有顯露厭惡和難受的表情。

「老師有手書一封,在晚輩胸前放著,請娘娘明鑒。」

話音剛落,一個女騎士是已經策馬上前,利落翻身下馬后,便是來到朱孟非身前,直接伸手在他全身上下一陣搜找,最后才從他懷里掏出了一個信封,上書「紅衣娘娘如玉親啟」字樣。

從女騎士手上接過信封,「丑人」溫如玉拆開細細讀過,確實是燕駝龍那老賊所寫。于是她將信封收起,卻不防身旁少女突然出手,快如閃電地將信搶了過去。

溫如玉見狀,也只是輕輕地在少女頭上拍了兩下,臉上并沒有任何的不悅,反倒有一種看著調皮小貓時的無可奈何。

溫如玉的紅紗帳不知是用何種手藝和材料織就,從里頭能看到外面的情況,可是從外頭卻無法窺伺到紅紗帳后的一絲一點。所以朱孟非并沒有看到出乎他意料的,屬于溫如玉的溫情。

他一直謹記著燕駝龍的告誡,對于這個武功并不在移花宮邀月和武當燕沖天之下的女人,在沒有沖突的情況下,保持著充足的尊敬。

「跟上。」

等來了溫如玉語氣敷衍的兩個字,朱孟非依舊面帶恭敬,默默地讓開了道路,然后跟隨在了隊伍的最好,一路走入了雪山當中。

一行人并沒有深入雪山,僅僅是順著山邊走了七八里地,就到了地方。那是一座城,城墻全是用漢白玉砌成,很宏偉的一座城。

懷玉。

便是這座城的名字。

隨著溫如玉的攆輿進入城池,在她經過的路上,哪怕是圍著滿是油污圍裙正在炸面團的大媽,都會立即停下手上的工作,然后以連皇宮里最挑剔的嬤嬤都挑不出問題的姿態,向溫如玉欠身行禮。

溫如玉手下的規矩之大,又是令得朱孟非側目。不過一路走來,最令朱孟非在意的,反倒是城中聚攏的人氣。

酒肆,食店,書齋,南北雜貨,成衣鋪,木匠屋,胭脂水粉店……區區千余人的城池,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所有生存生活所必須的,這里都有,都能找到。而且這里的店鋪并不是在過家家。

在溫如玉的攆輿過去,所有的店鋪都恢復活動以后,朱孟非特地有所留意。這里店鋪和外頭都有所來往,里頭的貨物是和外界的行情掛鉤的。

在這么一處偏僻所在,經營起這么一座繁華的城池,到底需要多龐大的資源,又要有多高明的手腕?

看來這溫如玉不止是武功絕頂這么簡單啊。

進入行宮的大門,溫如玉的攆輿在廣場上停下。除了攆輿旁的四個捧花侍女,四周所有人全都恭敬地跪下。

馬進門前已經被牽了下去,只剩下朱孟非一個人格格不入地走到了角落。然后朱孟非就見攆輿上的紅紗帳被掀開,一個少女率先蹦跳著下了地。

溫如玉似乎不太滿意少女的跳脫,在后頭輕咳了一聲,少女立即端正了自己的姿態。但在感受到朱孟非的目光后,她是輕吐著舌頭回了他一個鬼臉,然后才是徹底收起了調皮的模樣,變作了溫婉的大家閨秀,被侍女牽著袖子侯在了攆輿旁邊。

很快,一個佝僂著背,渾身瘦得也就只剩下了幾兩肉,臉上就像披了一塊開裂的老樹皮的老婦人,踏著紅絨鋪面的腳踏下了攆輿。

老婦人面容之丑,朱孟非足足深吸了三口大氣才算是能直視對方。然后他是趕緊走上前去,又是狀似恭敬地躬身行禮:「如玉娘娘。」

「瑾兒,你先回去吧。」

「是,師父。」少女溫瑾姿態端莊地對著溫如玉一福,隨后是帶著一個侍女先行進入了宮殿。

「你跟我來。」看著溫瑾走進了宮殿,溫如玉這才轉頭看向朱孟非,說話間的語氣冷漠,全然沒有剛剛對溫瑾說話時的溫柔慈祥。

溫如玉遣散了一眾侍女,獨自帶著朱孟非繞過了宮殿,沿著一條隱秘的小道走入了一處地洞。在洞中七繞八拐地走了一通,朱孟非卻是認出了這不止似是一處陣法。只可惜他在燕駝龍處除了八門相關的陣法以外,對于別的奇門陣法是一竅不通,倒是記不下這路該怎么走了。

被溫如玉帶著,走了不知多長時間,兩人終于是走出了地洞。一出洞口,仿佛能生生把人臉皮刮下來的寒風撲面而來。

朱孟非剛剛才運使真氣護身保暖,一旁的溫如玉卻是已經展開身形,如一團紅云在漫天風雪中狂飆而去。

見狀,朱孟非也是趕緊施展開輕功追上。只是任憑他將功力運轉到極致,他依舊無法貼近溫如玉的身影。只能隔著老遠,追著在風雪中若隱若現的一點紅芒艱難跋涉。

直追了不知道少沒少于一個時辰,等溫如玉終于停下腳步在一處幾乎就要被風雪掩埋的山石前頭。朱孟非來到她身后時已是嘴唇發紫,手腳僵硬,硬憋著一口熱氣在喉嚨里就是不敢吐出。生怕這口熱氣沒了,他的人也就跟著沒了。

溫如玉根本不曾理會朱孟非的糟糕情況,她只是腳尖輕輕動了動,就見她腳邊的冰雪全都化作了粉塵飛揚而去,漏出底下凹下去的一處小石坑。隨后她解下了腰間兩條鑰匙,伸進了石坑的角落。不知道如何操作的,朱孟非眼前那幾乎被風雪掩埋的山石突然一陣抖動,竟是敞開了一道門戶。

門戶后頭是黑漆漆的一片,借著依稀的天光,朱孟非沒有看見任何的書籍竹簡,卻看見里頭放著……一具棺材?

心下正驚疑間,朱孟非就覺一股推力從背后用來,一把將他推倒在了山洞里頭。「按照燕駝龍的請求,你有三天的時間。」話說完,溫如玉便彎腰抽回了兩把鑰匙,石門便轟隆一聲重新關閉得嚴嚴實實的。

隨后在一陣機括聲中,山洞中突然亮起了火光,照應著山洞深處綿延幾乎不見盡頭的書架,還有洞口處……

媽的,真就有一副棺材在這。這意思是我死了,方便我直接把自己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