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成都,一省精華之所在,繁盛之都會。天府之國,物寶天華,桑稠民豐……諸如此類的形容,一概放在成都身上都并不是夸張之語。

物資豐富,特產繁多,無不吸引著各地人流匯聚,商人,伶人,手工藝人,當然還有江湖人。

說起成都的江湖,有一個特點——多。

人多,拳館多,門派多,鏢局的業務多。

就仿佛整個川蜀的江湖全都聚集到了成都一樣。

實際上,也是差不多。因為小小一個川蜀,偏生擠進了四個一流的江湖勢力,幾乎瓜分了整個川蜀的地盤——峨眉,青城,唐門,大風堂。

峨眉,傳承極為悠遠,甚至可說是如今江湖上歷史最為長久的一家,甚至可說是中原歷史最悠久的一家門派。其底蘊之深厚,哪怕近年來并沒有出武功能鎮壓橫掃一方的人物,可靠著祖上積累的底蘊,其實力依舊可以力壓天下絕大多數武林世家和門派。

青城,雄踞蜀州西北,雖是道家傳承,可門派武功卻相當霸道狠辣。勢力連通吐蕃和關中,掌控兩處商路出入。其門人行走天下,俱以手段兇厲震懾黑白兩道。近年來更是名手輩出,如有俠盜名聲的「黑白無常」,艷名尚濃的「上清八冠」,劍法橫霸川西的長青子,還有后起之秀的余滄海、何自盛、燕橫……哪怕其中的年輕人,也各個都是名傳江湖的人物。

唐門,江湖中最神秘的門派,長久稱霸于蜀中。其樹大根深,使蜀中流傳有「官流九品,才莫如唐;紅頂朱門,盛不過唐;唐人要你授命,閻王薄上勾名。」其蜀中一霸的地位,由此可見。

大風堂,崛起不過短短二十幾年,可壟斷了荊蜀通道運營的大風堂,卻有著驚人的財力。而底蘊淺薄的大風堂能守住這份引人垂涎的基業,因為他們的堂主是云飛揚。一個從武當走出,有著只在張三豐之下的武功。當初,他憑一人之力,抗衡下了整個唐門對荊蜀通道的霸占,隨后才打下了如今這份基業。只要云飛揚在,大風堂就不會倒。

四大勢力,奪占了川蜀四方,壓縮了其余江湖人的生存空間。只有成都,既是朝廷官府統治川蜀的核心與臉面,也作為互相之間的緩沖帶,四大勢力都默契地讓過了這處寶地。由此,各處川中的武林人物便都匯聚一堂,為成都的繁榮添上了一抹江湖氣。

不管成都的繁榮里頭有多少內情,這些于朱孟非一行而言都沒有太大的關系。他們本就只是路過,只要事情不鬧到他們身上,他們也就只會關心市場上的精巧玩意,還有茶樓里的點心美食。

事實上,剛剛在客棧里安頓好了行囊,一行人便分作兩團,大有大的組團,小有小的結伙,都是迫不及待地溜到了街上,要玩個錢包——主要是一行人中唯一一個男人的錢包——空空如也才會甘心了。

在涼粉攤前,張菁將從朱孟非這干爹處得來的最后一個銅板的零花錢丟到攤主的手上,便是笑瞇著不見眉眼的把涼粉猛往嘴里塞去,直把兩頰塞得鼓鼓囊囊像個倉鼠似的也不肯消停。

一路吃著涼粉,張菁一路蹦蹦跳跳地往前走著,背后的兩個大風車隨著風轉得飛快,她腰間掛著的零零碎碎的面譜、面人、鈴鐺等小玩意噼里啪啦地撞成一團,響出了一陣雜亂的聲響。

街對面的白飛飛看著自顧歡快前行的張菁,苦笑一聲扯了扯鐘靈的袖子,示意她趕緊結賬,別再左挑右選的了,不然小師姐就真個得走丟了。

隨著白飛飛示意,鐘靈轉頭看去,就見張菁真的走得有些遠了,心里也是著急了。可一回頭,看著左右手里拿著的兩根發簪,頓時笑臉又是一陣糾結,下不定注意該放棄哪個。就當她苦心片刻,一咬牙,就要豪爽地派出袋子里所有的銀錢把兩根發簪都買走的時候……

「飛飛姐,拍花子!」

一聲高聲尖叫,白飛飛和鐘靈都是一愣,愕然轉頭看去,就見遠處張菁正揉著自己腦袋,呲嘴露出兩顆小虎牙,瞪著一雙毫無威懾力的萌萌大眼,狠狠盯著身旁一個男人。

那男人正張開雙手虛抱在張菁身子兩旁,很是奇怪為什么眼前這小女娃沒有昏過去?往常自己這一巴掌往后腦勺拍下去,這樣的小女娃一準得被拍昏了過去。可今天這小女娃,被拍了一巴掌后……好像僅僅只是感到了有些疼?

男人還在驚奇自己居然會失手,等張菁這一嗓門嚷開,那男人臉上突然一慌,隨后雙手往前一抄,強抓起張菁就要拔腿而逃。

眼看男人要逃,鐘靈頓時失聲叫了一聲,隨即看見身旁白飛飛已是展露身法緊追而去,趕緊丟下手里的發簪,也施展開輕功追了過去。

那拍花子仗著熟悉小路,一個轉身就要往斜旁小巷子里逃去。不想懷里的張菁突然一手抓上他肩膀,手指移了移;然后另一只手照著指尖所在,握拳狠狠捶了上去。拍花子頓時就覺得肩膀一陣痛麻,「哇呀」的叫了一聲,便再也抱不住懷里的小女娃,讓她「砰」的一下就摔到了地上。

摔到堅硬的青石板上,張菁也顧不得屁股摔得老痛了,趕緊地手腳并用著爬起要往巷子外跑去。

捂著肩膀,拍花子眼見張菁要逃,心里惱恨這小女娃傷了他肩膀,于是另只手往腰后一掏,抽出一根短鐵棍。兩步追上短腿的小張菁,咬牙切齒著照著張菁腦袋兜頭就是一棍抽了下去。

眼看鐵棍就要落到張菁頭上,從旁突然一聲暴喝:「你這腌臜貨,竟敢使兇了去!」

怒吼聲未落,就見道旁一個七尺昂藏大漢如風一般沖將而來,也不再多廢話,直接抬起砂鍋般大的拳頭,「呼」一下便照著那拍花子臉上落去。

只聽「碰」的一聲,拍花子腦袋往后一仰,眼神發直,嘴鼻里全是血水滋溜而下。不須別人再碰他一下,自個身子晃了晃,便是「噗通」一下倒在地上全無人事了。

大漢不屑地呸了一口口水到拍花子臉上,轉頭看去,卻見那個小女娃已經跑到了巷子口,身子藏到了墻角后頭,只露出個腦袋,一臉警惕地看著他,是沒有一點上前的意思。

大漢皺眉,心道這女娃好不曉事,也不知道上前說聲謝謝。不過隨即他又一搖頭,想來這女娃應該也是受了驚嚇,才是這般怕人逃開。于是心頭也就不多計較了,轉身就要離開。

可不等他邁開腳步,就聽背后傳來張菁的聲音:「等等,飛飛姐!按干爹說的,世上巧合太少,算計太多,出門在外就要謹慎為先。先看看情況再說!」

大漢轉回頭去,就見早先那女娃是拉著兩個年紀大些的女娃一同躲到了墻角之后,警惕地看著自己。這才知道,張菁原來根本沒有受到絲毫驚嚇。

看著三個小女娃遠遠盯著自己不防,大漢是一頭的黑線。無語中,也實在是不愿再和這些個女娃有什么掰扯了,直接轉身就走。殊不知,三小一直就吊在他身后,將他一路上的行蹤查得清清楚楚的。

客棧里,朱孟非一行照例找了個有別墅式房間的客棧,包下了一整個的院子。此刻朱孟非正坐在院子當中,臉上略有郁悶。

本來跟著閔柔兩人購物歸來,發現三小還在外面撒歡,朱孟非就想趁此機會和兩女一起洗個鴛鴦浴解解乏。卻不料兩女都是一聽他說話,齊齊地就把他給攆出了房間。隨后是連門都關了個嚴實,只剩下朱孟非獨坐院中,曬著成都那能熱死個人的太陽。

奇怪,明明時間挺多的啊,怎么她們兩個都拒絕了我?不說三娘了,小性子起來用九現神龍抽我都有可能。雖說看她之前逛街時那興奮模樣,這小性子來得有些莫名其妙就是了。可問題是閔柔,她居然連拒絕的理由都不說就把門給關上了,這不像她的性子啊。

難道是月事來了?不對,不對,月事還能兩人一起來?

而且我記得她們月事的日子應該過去了才是啊……那難道是,欲擒故縱,放置play?

摸了摸下巴,朱孟非心道這倒是很有可能。不然很難解釋說兩女為什么今天的反應如此一致。而至于她們這么做的原因,或許是因為之前在雅州的時候他晾了兩女一個月有關?既然如此,那就比比耐性,看看誰先忍不住吧。

一想到往后兩女首先忍不住的時候,到底會答應他玩些什么樣的花樣,朱孟非就忍不住發出一陣「嘿嘿嘿」的淫蕩笑聲。

「干爹!」

正暢想間,小張菁的跳脫的呼喊從小院外傳來,是將朱孟非吵得回過了神。然后,他就見三小前后走進了院子里,而身后還跟著一個黑臉大漢。

「干爹,這大個是顏樹德,之前在路上救了我。」

不等朱孟非開口,小張菁便已經吧啦吧啦地將大漢的情況和他救人的事情說了個一清二楚。

給小張菁遞過了一杯茶水,又另外斟上了兩茶杯招呼白飛飛和鐘靈過來歇歇腳以后,朱孟非才是站起身來,對著大漢顏樹德拱手行了個禮:「朱某謝過顏壯士對我家菁兒救命之恩。」

面對朱孟非的周正大禮,顏樹德是連連擺手滿不在乎:「哪有救命,不過打了個拍花子罷了,當得了什么恩情。」

「拍花子那一鐵棍可是實打實地能要命的。」朱孟非拿拇指往后點了點正坐著喝茶的三小,「我家小輩可都查得清楚了。」

一聽這話,顏樹德的黑臉頓時顯得更黑了。無他,一路上給三個小女娃跟蹤著,就在他眼皮底下查問他的行蹤為人,而偏生他對此卻一無所知。就像他是被三個小女娃置于了股掌中一般,感覺自己那張臉皮都沒地方擺了。

「顏壯士沒練過武?」

句是疑問句,語氣卻很是肯定。從顏樹德一走進院子時,倒是龍行虎步極有氣勢,可腳底下腳步輕重不一,步聲節奏雜亂,腰馬不見章法,呼吸盡只是短促粗重,明顯就是沒有武功在身的。

「確實沒練過武,只跟人耍過些拳腳。」顏樹德說這話時昂起了腦袋,是一臉的自豪表情,「可那些個武館教師,護院武士就沒一個是我對手的。」

朱孟非低頭看了看顏樹德雙手,并不像是一雙下過苦工的拳頭。于是他轉過頭,詢問的看向了小張菁。

「鐘靈姐問過了,他的街坊鄰居,還有那些不待見他的族中兄弟都說他是天生神力,十歲時就能舉起兩百斤的石磨了。現在他都二十多歲了,怕是雙臂膂力能有五六百斤不止了。」

小張菁倒是沒讓朱孟非失望,可顏樹德的臉卻是又黑了下去,這是把他的老底都給扒了。

朱孟非聞言,一邊摸著下巴一邊繞著顏樹德打量了兩輪,隨后歉意讓顏樹德稍等,就跑回了房間里。過不了一陣,朱孟非又走出房間,來到顏樹德面前,問道:「不知顏壯士可有志于四方?」

顏樹德腦袋一昂,做豪氣干云狀,答道:「男兒生在世,自當放眼四海,創一番事業。」

「呵呵。」朱孟非輕輕一笑,隨后走到石桌邊,伸出兩指勾住一個錢鼓石椅。也不見他如何使力,只是起身時把手腕隨意往上一帶,錢鼓便是高高飛起,「誒呀,不想這錢鼓竟是如此偷工減料,輕易便是飛上了天。在下可不想賠這冤枉錢,煩請顏壯士幫忙接下這錢鼓。」

不知道朱孟非在玩什么花樣,但見那錢鼓墜下的軌跡不偏不倚正在自己身前,顏樹德左手伸出,那錢鼓便穩穩停在了他手掌上,而他的手腕甚至不曾有一絲的下沉。

「果真天生神力。就憑顏壯士你這神力,讓你蟄伏于市井之間便是大大的屈才了。」

被朱孟非這么一稱贊,顏樹德眉角一挑,好久了,除了他那小嬸子,對面的朱孟非是第一個認同他,以為他是能做大事的人。顏樹德想要藏下嘴角的笑容卻怎么都藏不住,這讓他的臉看起來有些兇惡扭曲。

「顏壯士這身板,天生就該在戰場上馳騁來去的。正巧我未婚妻家中有一堂兄,在蘭州邊軍中能說上話。顏壯士若是有意,在下厚顏為顏壯士舉薦,以助顏壯士能在戰場上建功立業。」

在顏樹德無覺間,朱孟非眼中有紫紅光芒閃過,他的聲音里帶上了一股奇特的韻律。隱蔽,詭譎,難以察覺的韻律,帶動著顏樹德渾身上下熱血沸騰。

他以為,自己心動了。

心動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于是,他答應了朱孟非為他舉薦。

呵,一處在北宋軍隊中的投資,希望將來能有所回報,不管是兵器或者情報。不過說起來,這顏樹德要真能做出成績來,受益最大的應該是張叔夜吧。不知道,到時候他又會怎么感謝我呢?